霍止水闭眼叹息。是他忘记了，因为他一直都奇怪地无条件地信任她。
“他们说的是真的吗？”他转身逼近洛红尘，声音干涩地说。
洛红尘自始至终都沉默不语，眸中神色却变化莫测。终于，她缓缓开口：“你调查我？”原来他一开始就不曾完全信任她，对她留有一手。更高明的还是他吧？
“你只要告诉我，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霍止水大吼，被欺骗的狂怒和不甘几乎冲散了他的理智。
半晌，她面无表情，声音平板地开口：“是。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霍止水真真切切地怔住，意外她会如此爽快地承认，更意外，她真的承认了。
耳边只听得到江簧舞得意的轻笑，以及冉紫兮紧张的抽气声。
“所以？你怎么解释？”霍止水吃力地反问。
“你觉得我应该怎么解释？”洛红尘答得极快，脸色异常平静。这一切都是事实啊，何况她从来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人与人之间本来就是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不是吗？
“你！” 霍止水脸上青筋微微抽动。
“我，”洛红尘目光直接迎上他的怒色，眸中有着一种不可捉摸的深切的悲哀，“本来就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你又不是没被我骗过。”
霍止水听到自己心脏冷却的声音。
是他错了，他以为他对于她是不同的，不仅仅是利益的关系，更重要的还有…是他太高估自己的魅力么？还是她的心本来就是铁石打成？
“那你当初在崖下，又何必救我呢？”他痛苦地扭头，不愿暴露自己的伤心。
“霍大哥！你还跟她废那么多口舌干什么？这个女人城府极深，你不能再受她迷惑了！” 江簧舞突兀地插入。
“你住口！”霍止水恼怒地转身瞪她，尔后回身逼视洛红尘：“回答我！”
洛红尘神色复杂地看入他眸中，触及他深含的灼热情思，她咬住下唇，倔强地别开脸去，道：“我没有其它选择。”教她说什么好呢？她习惯了在众人面前扮演强者的角色，此刻，又岂容得自己低下头来向他示弱？
“好。很好。” 霍止水瞬间换上冷笑。“那么我们各取所需，也就各不相欠，我霍止水，从此也与你，再无瓜葛。”
洛红尘脸色刷白，吃惊地抬头看他。他怎可以说得如此决绝？
霍止水淡笑：“怎么了？这不正是你所希望的吗？”他转身，迅速离开，头也不回。
江簧舞和梁庆余跟上，冉紫兮和练青语则担忧地留下。
洛红尘身形不稳地晃了晃，冉紫兮忙扶住她。
“红，你要是想哭，就哭出来吧。”冉紫兮于心不忍地看着她苍白的面容。红尘这次是真的动情了，而对象是她师兄，她真是有心帮忙也帮不上啊，她那该死的师兄，根本不懂得女孩子家的心思嘛！
洛红尘承受着她的关怀，虚弱地感激一笑：“我不会哭的。”她一直自信自己是个坚强的人。
练青语在一旁看着，若有所思。
※ ※ ※
黄昏的小雨，淅淅沥沥，从天明落到天暗，下在人心里，只觉愁思倍增。
落霞阁岭南分部的后院有一片雅致非常的杏花林。
霍止水踱步其中，苦闷郁积难消，浑不知细雨沾湿了长衫。
“那是骗你的。”她巧笑倩兮。
“那就要看你愿不愿意相信我了。”她自信从容。
“别说了，我不会走的。”她坚定不移。
“我才不要叫别人叫过的称呼！”她轻撅红唇。
然而…
她无情的话语又如尖刀般剖开他的心。
他无法抗拒，他无法抑制地想念她，想念她的一颦一笑，喜怒哀嗔，想念她难得一见的撒娇，也想念她诡诈多思的性子，他该死地满心满眼全是她，这才发觉，已经不能没有她的陪伴。
可恶！他低吼，握紧拳头：“我绝对不会原谅她！”
“你究竟在在乎什么？”背后响起一把飘忽的声音。
他回头，是练青语。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霍止水眯眼看她。
“没别的意思。”她淡淡一笑，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请回答我，我只想替红尘问个明白。”
“她让你来问的？”
“不。是我自己要来的。”她轻摇玉首。
“那么你去问她吧，她在乎的是什么？财？利？还是游戏的快感？” 霍止水无奈地低吼。
练青语半晌无语。
突然，她说：“你爱她么？”
霍止水一颤，古怪地看她一眼，并不回答。
练青语自顾自地说道：“爱她就不要放弃。她是什么样的人，你怎会不了解？不要因为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就否定她的内心。”
说完，她轻移莲步，缓缓离去。
霍止水紧锁深眉，陷入沉思，竟未觉察，杏花已落了他一肩。
※ ※ ※
几欲缩手，洛红尘终于鼓起勇气，敲响了霍止水书房的门。
门开了，迎接她的是一双阴冷深邃的黑眸。
“进来！”
“不用了。”她紧张地笑，“我…是来辞行的，在门口说就可以了。”她举举臂上的包裹，生怕他不信似地。
“进来！”他坚持，语气强硬。
洛红尘只得踏入，身后，霍止水掩上门。
“原来你书房里有这么多书。”她强笑，借以缓解气氛。
然而霍止水并不领情：“有什么事？”
“我…要回苏州了。”她正视他，目光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哦？这样。”他撇开视线，仿佛不关己事。
洛红尘神情黯然地笑笑：“我只是来知会你一声。”
“还有呢？” 霍止水走近她。
“雪魔琴，我一到苏州，立刻会遣人送到落霞阁，你不必担心。”看他面容不改，她又赶紧补上：“至于你们和清扬婉轩的生意往来，我会交代专人处理，不会再让你和我有任何联系。”她有些酸楚。
“就只有这些而已么？”霍止水眼神转为炽烈。
“就只有这些。”洛红尘强忍着什么似地闭闭眼。
“你怎么能…”他语气平淡，然而下一刻就转为暴戾，“你怎么能如此镇静？”他大吼。
洛红尘身躯被往后一甩，背脊猛地撞上墙壁。
她抽气，强忍住背上传来的疼痛，一语不发。
“你…该死！” 霍止水抵住她下颌，狠狠吻上她的朱唇。
洛红尘缓缓阖上眼，这是她应得的惩罚吧？毕竟，她的确是利用了他。
感觉到她的顺从，他蓦地停下。
洛红尘迷惑地睁眼，眼中有痛苦，伤感，和迷惘。
霍止水懊恼地转身，面对书案。
“滚！”他切齿道。
洛红尘无言地抱紧包裹，只觉心中空虚而痛楚。
她走向门口，打开门，却迟疑了一阵，终于转身道：“珍重。”
霍止水心中一痛，蓦然回首，却只见到她转眼的一刹那和离去的背影。
他有些错愕。是错觉吧？他似乎看见，离去之际，她眼底泛出一点晶莹泪光。
窗外，天空瞬息万变，大雨忽地倾盆而至。
“你真的要走？”大门内，冉紫兮有些动容，“为什么不跟师兄解释清楚呢？”
洛红尘微笑：“有什么好解释的呢？算了吧，我该走了。”
“是啊。你早就该走了！”江簧舞刺耳的声音此刻响起。
冉紫兮厌恶地斜她一眼，经过了一系列的事端，她无法不对她心生恶感。
洛红尘淡淡瞥她一眼，突然笑了：“江姑娘，以后诸事小心。”
江簧舞陡然变色。
练青语轻笑，对洛红尘耳语道：“你啊，临走前，也不肯给她个安心。”
洛红尘却感伤地拉住她，道：“答应我，在这儿留上一个月再走。”
“你…”练青语讶然。莫非…
洛红尘轻叹：“是，我都知道了。只是我劝你，无欲无争并不等于要放弃属于自己的东西呵。”
练青语眼眶略有湿润：“我答应你。”就当是再给自己一个贪念的机会吧。
洛红尘了然微笑。
突然，她的笑容僵在脸上。
“大…大师兄？”冉紫兮不确定地轻唤。她以为大师兄不会来送红尘了。
洛红尘不自然地别开视线。
“可以借我把伞吗？”
梁庆余适时凑上：“洛姑娘，路上小心。”他递上一把油纸伞。
“我会的。”她友善一笑。梁庆余是一个不错的人，她会记得他的。
她动作轻柔地撑伞，走入濛濛细雨中。
自始至终，霍止水都倚在门边，看着洛红尘的一举一动，一语不发。
“师兄！”冉紫兮轻唤，有不满，也有无奈。
“庆余。”霍止水眸中神色复杂难解。
“是。”梁庆余垂首，大概知道他要说什么。
霍止水凝望洛红尘的背影，目光转为深远：“加派人手，沿路保护她的安全。”
“是。” 除江簧舞以外，余人皆微笑。
江簧舞恼怒地跺脚，俏丽的容颜拧在一起：“霍大哥！”
霍止水回首看她，眸中现出一丝踌躇。
就在众人都以为他不会说话时，他突然出声道：“庆余，不必了。”
“什么？”梁庆余失色道。
冉紫兮茫然道：“为什么？”
唯有练青语，似乎明白了什么似地，微微颔首。
霍止水绽出一个释然的笑容，毅然不顾大雨滂沱，踏出门去。
冉紫兮惊呼一声，满是愉悦与不敢置信。
洛红尘擎伞在雨中徐行，回想这多日来的种种，泪如泉涌。
是她太好面子吧？终不肯承认自己的脆弱，不肯承认，自己也有泪，只因他。
他们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即使有了交集，也不过是惊鸿一瞥，转瞬即逝。
不，她要坚强，即使没有他，她也必须活得很好！
她挥去泪水。
身后传来水声，她诧异地转身，映入眼帘的高大身影和湿淋淋的俊颜让她呆住。
泪水再次如泉涌出。
久久，她终于拾回自己的意识，抬眼痴痴看他，看进他深情依旧的眸子，恍如隔世。
“你…” 洛红尘突然破涕为笑，连忙把伞罩在他头上，“你有毛病啊？这下着大雨的…”
她的话被他的吻淹没。
霍止水早有预谋地握住她的手，然后——
雨伞从她手中轻轻坠地。两人共同被淋个湿透。
良久，他放开她。
深情回视，洛红尘感动地问：“为什么？”
“因为…”他笑看她，目光却是不容置疑的认真与与执著，“看到你一个人在雨中离去，我会心痛。”
终于是他先让了步啊。谁教他无法忍受她的离开呢？
江簧舞颓然倒地，她输了，输得彻彻底底。
※ ※ ※
时间飞逝，一切事情办妥以后，霍止水一行人便要离开岭南了。
“红，如此一来，你不是仍要和大师兄分开吗？”冉紫兮担忧地说。尽管这两人已尽释前嫌，但那层该捅破的窗户纸，却始终没有捅破。唉，真不知道说他们什么好。
洛红尘居住的客房，装饰虽不算华丽，却也颇为精致，类似与她家中的闺房，看得出是霍止水精心安排的。
此刻，这两人坐在桌边，轻啜香茗。
“这…”洛红尘蹙眉，其实目前最让她烦恼的不是这个，而是…
冉紫兮误以为她是因即将到来的离别而伤感，便调侃道：“你啊，真的是中了大师兄的毒了，整个人好像完全换了一个似的，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依依不舍，儿女情长的？”
洛红尘推她一下：“别乱说！”
“我才没有乱说。不过，既然你这么舍不得师兄，何不跟我们一起回落霞阁呢？”她的如意算盘是，让这两人再多相处一段时间，等难分难解的时候，也就是她吃喜酒的时候了。她以前从未想过，红会成为她的大嫂，这…太奇怪了。
“我不要！”洛红尘反射性地排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