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玉一开始很有些担心青月,因为虽然并不喜欢她,甚至可以算得上讨厌,可是她并不想青月步她的后尘,被那样糟践。可是几天下来,见她能吃能喝能睡,活蹦乱跳的一点儿情蛊发作的征兆都没有,便渐渐地放下了心。虽然还是很奇怪为什么那情蛊对她竟是一点儿影响都没有,但想想她既然能够轻而易举地将她身上的蛊虫取出来,想必自己体内的蛊虫定然也是能够应付的。

青月还是每天跟着琴姑姑做早课做晚课,接待祈福者,每天忙忙碌碌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倒是琴姑姑有时候看着她的眼神会有些奇怪,似是愧疚似是怜悯。

这一日,青月正独自在大殿里闭目静坐,琴姑姑不在大殿,因为族长夫人近日又来神庙小住了,所以她常常需要随侍在侧,也就没有那么多时间跟着她了。

奇怪的是,虽然族长夫人就住在神庙里,却一次也没有去探视过盘玉,而一向对族长夫人这个姑母甚是亲近的盘玉也没有主动去见过族长夫人,倒仿佛是有意避着她一般,这样一来二去,两人竟然从来没有打过照面。

大殿里,青木香的味道让青月有些昏昏欲睡,然后突然之间就感觉一阵心烦意乱,平白无故的,她突然想起了那个被琴姑姑藏在地窖里的男人。

这个念头来得突然并且猛烈,似乎就在那一瞬间,她突然对就那个地窖里的男人生出了无限的兴趣,虽然早就知道那样一个人的存在,可是她却从来没有这样强烈的想要看看他的念头。

因为这个念头的驱使,她站起身去了厨房。

此时恰是早膳时间刚过,这个时间厨房里通常没有人,盘玉和另一个帮工正在隔壁的小间里择菜,青月径直寻到了暗门,找到机簧轻轻按了一下,那道暗门便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她打量了一下那个小小的入口,抱着宝宝走了进去,随即反手又关上了那道暗门。

地窖里很暗,台阶上湿滑一片还长着青苔,青月抱着宝宝生怕滑倒,一步一步走得很是小心,大约走了有二十余阶的样子,眼前一下子亮了起来,原先那种阴暗逼仄的感觉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间看起来还算不错的小房间。

房间里燃着烛火,她一眼看到了坐在床上的年轻男子,他面上十分苍白,几乎没什么血色,整个人瘦得可怕,脸庞倒还十分清秀。

此时,他正呆呆地坐在那里,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连青月走到他面前都没有察觉出来。

“生安哥哥?”见他只是呆呆地坐着,跟个塑像一般理也不理她,青月拭探着唤了他一声。

这一声“生安哥哥”仿佛触动了什么机关似的,那男子仿佛受了惊的兔子似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在看清青月的容貌之后,面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似乎是失望,又似乎是松了一口气似的。

“你是谁?”蹙了眉,他问。

“青月。”青月十分老实地回答。

那男子闻言,面上露出一丝近乎于讥诮的笑来,“新任圣女?”

青月点头,不太能够理解他此时的表情。

“是她让你来的么?”

她?谁?

青月一头雾水。

那男子却是没有看她,只是神色淡淡地道,“就算她是真的为我好,也没有理由一直将我关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跟她说说,放我走吧,我会躲得远远的,不会碍了她的事。”

“是琴姑姑将你关在这里的?”听着听着,青月隐隐有些明白了。

那男子闻言,倒是微微一愣,“不是她让你来的?”

青月摇摇头,十分老实地道,“我是无意中发现这里的。”

那男子面上却是现了喜色,他一下子站起身来,走到她身旁,逼近了她,紧紧捏住了她的肩,“带我出去!”

见他离得这样近,且面上又带着几分狂乱的神色,青月一时有些不适,忍不住稍稍退后了一步。

“带我出去,好不好?”仿佛感觉出青月的不适,那男子松了握着她肩膀的手,面上带了些恳求的神色,“我保证立刻离开这里,一定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青月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同意了,不知道为什么,他那样看着她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竟然无法拒绝他的请求。

一路沉默着将那男子领出了地窖,青月颇有些心神不宁。那男子却是十分的守信用,出了厨房见四下无人,对青月道过谢之后便径直从后门走了。

青月怔怔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突然想起还没有向他讨回自己的金缕玉衣,还有…她低头看了一眼在她臂弯里睡得正酣的宝宝。

也没有将宝宝还给他呢…

因为,刚刚对着他的时候,她竟有一种十分奇怪的感觉…那样陌生且奇怪的感觉让她根本无暇分心去想其他。

青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是那个小东西在作怪么?正思索着,她忽然又感觉到了一丝让她不甚舒服的视线,循着视线望去,便看到一个小丫头正站在角门处向这里鬼鬼祟祟地张望着。

“你是谁?”青月微微蹙眉,觉得这个小丫头似乎有些面熟。

那小丫头见自己被发现了,倒也并不慌张,抿着嘴笑了一下,“我是夫人的丫头,夫人让我来瞧瞧厨房有什么吃食没有。”

夫人?

哪个夫人?

青月正想着,那小丫头却已经大大方方地走到她面前,笑着对她点了点头,然后钻进了厨房。

“她叫泠纹,是族长夫人的贴身丫头。”身后,冷不丁响起一个很轻的声音,“你要小心她。”

青月回头,便看到盘玉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隔壁的小间里跑了出来,正站在她身后,此时,她正看着那个叫泠纹的小丫头的背影,脸色苍白,拳头握得死紧。

“盘玉?”见她神色可怕,青月轻轻推了推她。

“李生安为什么会跟你从厨房里出来?”盘玉回过神来,侧头看向她,问,“你什么时候认得他的?”

“李生安?”青月困惑地眨了一下眼睛。

“不要告诉我你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盘玉一副快要受不了她的表情,然后面上露了一丝疑惑,“我记得你一开始就说你在找一个叫生安的男人,莫非就是他?”

青月点点头。

“你连他是谁都不知道,找他干什么?”

青月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怀里睡得安稳的宝宝,“这个孩子是他的。”

“你说什么?!”盘玉瞪大了眼睛,“孩子的母亲是谁?”

青月回想了一下山洞里那个女人名字,才道,“眠秋。”

圣女眠秋?!盘玉一下子伸手捂住了嘴,不敢相信村子里一直悬而未破的疑案竟然就这样轻轻松松在她面前露出了谜底。她左右看看,见泠纹正在厨房里跟帮厨的婆子说话,没有顾得上这里,忙拉了青月进了隔离的小间,压低了声音问她,“这些事情你怎么知道的?”

“我亲眼所见。”这么说的时候,青月轻轻摸了摸宝宝粉嫩的脸颊。

“眠秋呢?”盘玉又问。

“死了。”

盘玉沉默了一阵,又拉着青月细细地问了一番前因后果,青月一五一十地都说了,只除了自己的来历。盘玉也没有疑心,听完后缩在墙角久久不语,眠秋的经历让她颇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觉,等她回过神的时候,便见青月还蹲在一旁,正侧着脑袋,清亮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她。

看着那小狗一样的眼神,盘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突然感觉自己责任重大,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以后不要管再这些事情了,只记得,要离阿落远一些。”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青月还是很认真地点了一下头,因为盘玉是厨娘,厨娘的话一定要听。

见她这样听话,盘玉倒觉得她看起来顺眼了几分,倒有那么一点可爱了,于是又像摸小狗一样摸了摸她的脑袋,算是赞许她的听话。

说起曹操,曹操就到,下午的时候,阿落竟然又来神庙了。

他来的时候,青月正跪坐在蒲团上专心致志地抄写祝祷词,抬头看到阿落站在自己面前,她正高兴地想跟他打招呼,却又想起了盘玉的叮嘱,于是默默地闭了嘴垂下头继续抄写祝祷词,没有理会他。

阿落被她这样的态度弄得一愣,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大殿内室的竹帘被掀开,琴姑姑走了出来。

“阿落,夫人在内室,跟我进来吧。”

阿落只得点点头,又看了青月一眼,跟着琴姑姑走进了内室。

领着阿落走进内室,琴姑姑留阿落和族长夫人母子两个在房间,自己寻了个借口去了厨房。

下午再见到琴姑姑的时候,她看起来忧心忡忡的,心神不宁的样子。

青月想,她大概是发现李生安不见了,可是她为什么要将他藏在地窖里呢?他们是什么关系?不知道是不是情蛊的作用,青月发现自己最近想的东西有点多,这样的感觉让她十分新奇,一时倒也不急着将情蛊取出来了。

此后阿落又来了几回,青月都听盘玉的话远着他,让阿落十分郁闷,又不明白哪里得罪了她。

倒是李生安,青月后来一直都没有再见过他,而琴姑姑一下子老了许多,本就已经老巧不堪的脸几乎不能再看了。

天气渐渐地凉了下来,琴姑姑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最终再也无法下地,终日卧床休息,族长夫人请了族里最好的医师日日来瞧她,甚至将自己的丫头泠纹留了下来伺候她。

最好的药给她一副副地喂下去,琴姑姑的身体却使终不见起色。

“我看琴姑姑这回怕是不成了。”看守药炉的婆子拿了私藏着的精致糕点出来招呼泠纹,因为知她是族长夫人的贴身婢女,所以颇有几分讨好的意味,“族长夫人怕是很难过吧。”

“谁让咱们夫人心善呢。”泠纹一边笑嘻嘻地吃着糕点,一边拿眼觑着在一旁择菜的盘玉。

盘玉始终默默地择菜,头都没抬。

泠纹瞧得没趣,便也不再搭理她,待熬好了药,泠纹便拍了拍手上的糕点渣子,拎了放着药碗的食盒走了出去,那婆子也颠颠地跟着一路送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