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玉低着头,无声地撇了一下嘴。

心善?

怕是那一位现在正是春风得意得很呢。

青月抱着宝宝踏进厨房的时候,便见盘玉泄愤似地狠狠揪着菜叶子,仿佛那菜叶子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似的。

“盘玉?”她唤了一声。

“甜点在蒸笼里,自己拿,小心烫手。”盘玉头也没抬地道,反正这个吃货摸进厨房除了找吃的也不会有其他的事情。

青月便听话地自己拿了甜点去吃,一边吃一边在她面前蹲下。

盘玉抬头觑了她一眼,突然觉得像她这样没心没肺的过日子也挺好,伤了谁也不会伤了自己。

厨房里一阵沉默,只有青月怀中的宝宝“伊伊呀呀”地吐着泡泡。

“喂。”盘玉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嗯?”青月看向她。

“你也觉得族长夫人是个心善的大好人么?”她闷闷地问,有些话真是不吐不快,快憋死她了。

“唔…”青月一边吃着甜点一边思索了一下,然后慢悠悠地答了一句,“人心叵测。”

盘玉颇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了她一眼,似乎是没有料到这个吃货竟然会说出如此有见地的话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低低地道,“你知道么,琴姑姑只比族长夫人大一岁,她们原是堂姐妹。”

青月眨巴了一下眼睛表示惊讶,想想族长夫人那张保养得宜风韵犹存的脸,再想想拄着拐杖老朽不堪的琴姑姑,按人类的年纪来看,倒的确是值得令人惊讶一番的。

“当日我害你的手法并不新鲜,当年有人早已经用过一回了。”盘玉的面上透了几分讥诮,“族里的老人都知道,族长原本要娶的是琴姑姑,如果不是当年琴姑姑突然被选为圣女的话,哼,女人的嫉妒心还真是可怕。”

青月点点头,联想到当日盘玉将青木香用得如此不着痕迹炉火纯青,颇有些赞同。

盘玉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脸上微微红了一下。

青月便咧开嘴笑了一下。

盘玉横了她一眼,垂下头继续择菜,“那个李生安,你也离他远些,这几日我想了想,依你这样的性子,八成不会多管闲事,能够将他从地窖里放出来,我看也是情蛊在作怪。”

“不碍事的。”青月答,近几日她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都没了,身体里那只情蛊也找不着了,大概被她的身子同化了。

对此,她倒颇有些遗憾,那小虫子还是十分有趣的。

盘玉点点头,知道青月看着蠢些,心里还是有数的,便也不再多嘴,眼瞧着那跟着泠纹送药去的婆子又回来了,便垂下头默默择菜,不再开口。

青月又待了一阵,觉得无趣,便起身走了。

经过琴姑姑院门口的时候,青月顿了一下,往里瞧了一眼,屋子里黑洞洞的,透着一股子的药味,意识到似乎有人正在窗口那边瞧着她,偏那视线又盯得她不舒服,她便没有进去,抱着宝宝走了。

“那个野种的下落找着了么。”窗户边,保养得宜的族长夫人淡淡地问。

“禀夫人,已经派出人手去找了,他可真能躲,依奴婢看,他八成已经不在村里了。”泠纹一边替她揉肩,一边细声细气地回答。

“一定要在族长的人前面找到他,永绝后患。”族长夫人抚摩着腕间的镯子,歪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琴姑姑,面上添了一丝笑,“若是她死了,作为儿子,那个野种怎么着也会回来看上一眼吧。”

床上的琴姑姑瘦得皮包骨头,面上已经笼了一层死气,听到这句话,突然又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你…你答应过我…给圣女下蛊…就放过生安…”她吃力地说着,混浊的眼睛里几乎要瞪出血丝来。

族长夫人眯了眯眼睛,拿帕子捂了口,似乎怕过了病气似的,“泠纹,把药给她喂了,姐姐这样我很心疼。”

“是,夫人。”泠纹笑盈盈地答,走到床边拿起药碗,一手托着琴姑姑的下巴,一手将那碗汤药一滴不剩地喂进了她的嘴里,末了,还拿帕子细细地替她擦了嘴,十分细心妥帖的样子。

一碗药喂了下去,琴姑姑张着嘴“嗬嗬”地再想要说些什么,却仿佛是被一口痰堵在喉咙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刚刚那丫头…她到底是什么来历,我的蛊放在她身上竟是一点反应都没了。”看着泠纹喂完了药,族长夫人便不再看瞪着眼睛似乎要吃了她的琴姑姑,只微微蹙了眉,若有所思地道。

“管他什么来历呢,有夫人看着,阿落少爷定然不会被这样不三不四的女人沾上的。”泠纹乖巧地道。

族长夫人点点头,甚是赞许的样子,“我的阿落怎么可能娶这样的女人,他将来是要继承族长之位的,眠秋和盘玉要是有你一半聪明,也不至于落得那样的下场。”

泠纹打了个寒噤,然后轻笑了一下,“夫人说得是。”

“至于那个野种…”族长夫人抿了抿唇,眼中透出一丝怨毒,“姐姐毁了我半辈子,我怎么可能再让她的儿子毁了我的儿子。”

八、殉情

冬至前夕,琴姑姑死了。

她一个人死在自己的房间里,还是盘玉去送饭的时候发现的,死的时候她手里死死地握着一件旧旧的小衣裳,来替她收殓的人费了牛劲才将那小衣裳从她手中拉了出来。

在琴姑姑的葬礼上,青月终于又见着了许久不见的李生安。

他红着眼睛躲在人群里,衣裳褴褛,满面胡茬,看起来过得并不好。

琴姑姑地葬礼并不盛大,但是来送她的很多,连族长和族长夫人都来了,青月看到族长,那个干瘦而严肃的老头眼中竟然闪着泪光,而族长夫人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则透着深切的怨毒,那样的神情让那张风韵犹存的脸显得有些狰狞。

葬礼结束后,青月在给琴姑姑收拾房间的时候,发现了一些东西,那是一箱子的小衣服,全是新的,密密的针脚,缝制的十分用心,她拿出一件比了比,发现很适合宝宝,那些衣服大大小小二十几套,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还有一些新制的大衣服,看身形又不像给李生安做的。

合上箱子,青月突然发现琴姑姑临死时握在手里的那件旧旧的小衣裳还留在床上,那么旧,肯定不是给宝宝穿的,想了想,她拿着小衣裳趁夜去了墓地。

刚走近墓地的时候,她便听到有一个声音正呜呜咽咽地在哭,似乎是个男人的声音,青月循声走过去,便看到李生安正抱着琴姑姑的墓碑在哭。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如惊弓之鸟一般扭头看了过来,看清来人之后,整个人都松懈了下去。

青月也不语,只是低头将那件小衣裳递给了他。看到那件皱巴巴的小衣裳,李生安怔了半天,突然就抱着那小衣裳嚎啕大哭起来。青月没有打断他,只是在一旁寻了个位置坐下,听他哭。他哭了许久,直至哭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他才抽抽噎噎地停了下来。

“她是我娘…”带着浓重的鼻音,李生安开了口,“她为了我,忍气吞声,这一辈都过得很苦…”

青月静静地坐着,听李生安断断续续地讲着琴姑姑的一生。

琴姑姑闺名叫李琴,和族长夫人李倩是堂姐妹,两人是村子里出了名的姐妹花,十五岁那年,李琴与年轻的族长私定了终生,可是在次年的圣女大选上,已经怀有身孕的李琴竟然被选为了圣女。

李倩则是风光大嫁,嫁给了年轻的族长。

故事的结局已经明了,李倩成了风光无限的族长夫人,李琴却偷偷摸摸生下了私生子,变成了老朽的琴姑姑,在神庙里过了一辈子,直至死亡将她解脱出来。

“眠秋呢?”听他讲完,青月沉默了一阵,突然提出了一个问题。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既然他的母亲如此痛苦一生,他又为什么要丢下眠秋一个人在山洞里独自面对那一切,甚至断送了年轻的生命?

乍一听到这个问题,李生安怔怔地看着青月,面上的表情惊疑不定,甚至带了恐惧,“你是谁?为什么知道…眠秋的事情…”

青月没有回答,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见她如此,李生安颓然垂下头去,也没有再追问,只是面上的痛苦又深了一层,“你不明白…你不明白的…她根本不爱我,她只是…她只是受了情蛊的驱使而已…”

眠秋…也中了情蛊?

青月忽然就明白李生安身上的为什么有和董重一样的味道了,因为他们身上都被下了情蛊的母蛊。

“我一出生就被族长夫人带走了,自小在族长家和阿落一起长大,眠秋在选为圣女之前是族长夫人的贴身婢女,后来…眠秋也被选为了圣女,我一直以为眠秋喜欢的是阿落…”李生安低低地笑了一声,声音透着无限的苦涩,“所以知道她喜欢的人是我的时候,我高兴极了…可是…”他突然狠狠捶了一下地面。

因为经常悄悄出入神庙的关系,他被琴姑姑发现了,原本以为一定难逃惩罚,谁知琴姑姑却是意外地放过了他,只是严厉地勒令他不许再去神庙。

他当然不甘心,一次又一次地偷着往神庙里跑,直至眠秋怀了身孕。当时他又喜又怕,准备带着眠秋私奔的时候,琴姑姑却告诉了他眠秋喜欢他的真相……

眠秋竟然身中情蛊!

原来他的幸福只是虚妄,这样的打击还不够,他竟然又意外发现琴姑姑竟是他的亲生母亲,而他一直尊敬的族长夫人却是个蛇蝎妇人…

得知真相的他崩溃了。

所谓爱情,所谓亲情,原来都只是他的错觉…

于是他怯懦了,忿恨了,尤其是收到眠秋托人送来的信件,竟然威胁他若不与她私奔,便要将他的名字告诉族长,他更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眠秋对他的爱情,从始至终,都只是一个谎言。

青月正想说什么,却被一阵脚步打断了,眼前突然明亮起来,不知道从哪里钻出十几个手持火把的男人,一下子将他们围了起来。

“瞧,我们发现了什么。”当中一个举着火把男人咧着嘴笑,“圣女在私会男人呢。”

“拿下他们!”

青月还没有回过神来,就被一个男人将怀中的宝宝抢走,然后绑了个结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