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昨天那场茶话会。”

红豆不解:“如果是昨天才觉得不对劲,到目前为止,凶手仅仅跟踪舅妈一天一夜,这么短的时间,能将她习性摸得这么清楚?知道她会来圣约翰看戏或许不足为奇,可是这如厕频繁的毛病,那人又是如何知道的?”

屋内默了一晌,虞崇毅匪夷所思道:“难道这人是舅妈的熟人?”

不止潘家人吓了一跳,虞太太也发怵道:“既是熟人,什么过结不能化解,非要夺人性命?而且我怎么不记得嫂子认识身手这么麻利的熟人。”

贺云钦想了想,走到床边,看潘太太有醒转的迹象,便温声道:“刚才凶手在盥洗室刺杀您的时候,您可看到了凶手的相貌?”

潘太太牙齿打起颤来,咽了好几口才开始说话,然而每说几个字就磕巴一下,短短一段话说了一分钟:“没、没有,盥洗室里无人,我怕贺四小姐晕倒在里头,就一间一间找,找、找到最里头一间时,还是无人,我便打算回返,到外头给你递话,谁知刚走了两步,就有人从后头跳下来,估计是藏在柜顶或者是房梁上,一下来就揪住我的肩膀,哎哟那个力气像用铁钳钳住我似的,我当时就动弹不得了,这时你过来找我,一边找一边叫潘太太,那人像是吃了一惊,紧接着我脖子一凉,后面玻璃一响,我以为自己要死了,一心要活命,拼尽力气跑出来,哪还顾得上看那人。”

红豆小心翼翼道:“所以您连那人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潘太太心有余悸:“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玉沅和玉淇忙抱住潘太太,安抚她道:“您别怕,能想起来尽量想起来,这人这么凶狠,若是不将其找出来,回头再来可就麻烦了。”

潘太太胆战心惊地手抚着胸口,努力想了好一会,怯怯道:“可是我现在脑子乱糟糟的,真记不起来。”

“舅母,”贺云钦只得换个方式问,“从昨天起就有人跟踪你?”

潘太太转动眼珠看向贺云钦:“对,昨天傍晚从茶话会回来,我看还早,就、就去洋行取新作的衣裳,因为离家不远,我也就未叫车,回来的路上就觉得有人跟我,早上出来去烫头发,又有这种感觉。”

贺云钦看看红豆,接着道:“当时茶话会您可进了会场,可还记得自己看见过什么,或是听到过什么?”

潘太太拼命摇头:“我和车行的司机都在外头,因为等得太久我睡着了,后来看很多人从里头出来,我才知道警察厅厅长死了。”

红豆疑窦丛生,难道这件事会是起因?

潘太太受惊不小,说话时依然有些颠三倒四,眼看一时半会问不出什么,几人只得回到屋外,贺云钦问王彼得:“你在现场有没有看到39码的鞋印?”

王彼得和红豆面露诧色,39码?

“没有,诚如我刚才所说,那地方人来人往,地上有许多脚印,之前的就不必说了,凶手料定行凶时会出血,一进去就穿了鞋套,所以等我进去看时,地上只有潘太太自己沾了血的鞋印。”

“可是出事前,我曾在盥洗室门口看到沾了泥点的新鲜鞋印,巧的是,尺寸是39码,如果这鞋印是凶手留下的,这人出来行凶,不会穿不合脚的鞋,所以这人要么是个子高大的女人,要么是矮小的男人,而根据潘家人刚才所言,潘太太平日活动范围极固定,无非潘公馆、洋行、常往来的这几户人家。潘公馆自然不便下手,别的场合更是顾虑重重,难得潘太太今晚出来看戏,凶手知道其会频繁如厕,为求速战速决,提前就藏匿在了盥洗室。

“再回头看白海立的遇害现场,这人惯用匕首,身手矫健,很有可能穿39码鞋,而且动手前习惯先摸清环境,是个专业老手,说起来,跟今晚袭击舅妈的凶手有好几个相似之处。”

红豆道:“可如果是同一人,他为何要这么做?就因为舅妈在茶话会外头打了个盹?舅妈可是至今什么也未想起来。”

贺云钦道:“所以我才怀疑你舅妈认识凶手,而且这人还听说过你舅妈有顽疾的事。”

这时玉淇玉沅从里头出来,潘先生留在病房照顾潘太太,贺云钦对她二人道:“那人可能还会来暗算舅妈,稍后会有人来此处看护,这几日你们在此处养伤,最好不要四处走动。”

玉淇玉沅感激不尽。

不一会瑞德过来叮嘱她们照顾病人时的注意事项,说话时极有耐心,玉沅难得不别扭,一边听一边记,最后还不忘柔声对瑞德说声谢谢。

虞太太拉了红豆到一边:“你别只忙自己的事,多跟云钦到外头走动。”

红豆一听就猜到母亲要说什么,瞟母亲一眼道:“怎么了?”

虞太太回头看贺云钦,他背靠着椅背,眼睛却盯着桌面,面容沉肃,似在想事。

瑞德聘用的护士正要过去奉茶。

虞太太悄声道:“我这女婿的人品我信得过,可我信不过外头的女人,云钦这种性子最招女人喜欢,你别没心没肺的。”

红豆尚未答言,贺云钦已经起了身,对虞太太道:“岳母,我送你们回同福巷吧,明日还要帮你们搬家。”

作者有话要说:这案子压缩得很短,因为后面要尽量多写点贺二和红豆的夫妻生活。

第86章 第86章

贺云钦说到做到, 不到五分钟时间, 诊所内外就来了好些人, 舅舅原还担心凶手晚上再来行凶,这一下彻底放了心。

贺云钦跟瑞德说了几句话,便领着虞太太红豆她们出来。

一家人上了洋车,贺云钦对虞太太道:“新房子已叫人打扫干净, 明日搬家前我派人来接您,到了新房子您先过目, 不管是新下人还是寓所,但凡有什么不合意之处, 只管告诉我。”

虞太太人虽精明,骨子里却极硬气, 平素最怕给人添麻烦,尤其不愿叨扰女婿, 听贺云钦如此说, 笑叹道:“搬家的事我和崇毅已准备得差不多了,要是实在忙不过来, 顶多到时候我们多雇几个伙计,好孩子,你平日也忙, 说来都是小事,不必如此费心。”

红豆道:“妈,临时雇来的伙计怎及管事们趁手,家里物什不少, 父亲留下的照片、古董什么的,虽不见得值钱,总归是个念想,万一砸了碰了,您该心疼死了。”

贺云钦也道:“岳母,搬家的事劳心劳力,本就不该由您来操劳,眼下已做好了安排,都交给我和大哥来办,您要是不放心,搬家时多嘱咐几句就行了。”

虞太太感慨万千,不便一再推脱,只得道:“你这孩子就是心细,不过说到下人,有件事正要跟你们商量,当初虞家名下几家铺子关张,我自作主张遣散了下人,有几位虞家用惯了的老人,因无子女,眼下住在闸北虹口一带,近来给我递话,说想到租界找事做,不计薪水,但求平安。你们也知道,那边不比租界,整日硝烟不断,这些人伺候虞家一辈子,碰上这世道,晚景萧疏也就算了,如今还朝不保夕,我看她们可怜,也就应下了。所以云钦,下人的事你不必再张罗,眼下都有着落了。”

贺云钦看一眼红豆,笑道:“也好,用新不如用旧,都听岳母的。”

送完虞太太和虞崇毅,路上红豆问贺云钦:“白海立的死有头绪了吗?”

“没有。”贺云钦道,“此事牵涉甚广,如今各方势力都在查,凶手杀了白海立后能够全身而退,不可能是孤军奋战,背后应还有人做后应,我就只奇怪,像这等只干大票的凶徒,怎么就盯上潘太太了?”

红豆叹气:“希望舅妈今晚好好歇一歇,最好明早能想起来什么。如果真像咱们猜的那样,这人是舅妈熟人,应该是舅妈无意中知道了什么,所以才惹来杀身之祸,可是她满脑子都是玉淇和玉沅的亲事,即便看到什么,也未必会往心里去,就算问不出什么也不奇怪。”

贺云钦想起一事道:“可还记得王彼得上回在林博士那间洋房拍的照片。”

“柽枫路那间洋房?”

“护士死后,王彼得到空置的二楼检查,在书房发现了39码的鞋印,还拍下了照片,可是那双鞋是双千层纳底布鞋,鞋头做得尖,分明是女人留下的鞋印,而白海立出事后,我们到厨房附近查看,那双鞋印却是双男式皮鞋所留。”

红豆思索着道:“可是我们至今不能确定护士的死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

贺云钦顿了顿:“假设护士的死是被人谋害,两桩案子有几个共同点:案发地点都是有闹鬼传闻的凶宅,且现场都留下了39码的鞋印。不同的地方在于,一个是女士鞋印,一个是男式鞋印。”

红豆讶然道:“你今晚在女盥洗室门口看到那双是男式鞋还是女士鞋?”

“是双男女皆可穿的布鞋。”

也是。如果是男士鞋印,贺云钦当时就会起疑心。

红豆托起下巴:“会不会是这人为了混淆视听,身为男人,故意穿女士鞋?又或者身为女人,故意穿男士鞋?”

贺云钦皱了皱眉:“若像你说的那样,岂不人人觉得奇怪,引来旁人注目,凶手还怎么动手杀人?护士也就算了,白海立可是街头瘪三出身,遇到这种奇怪装束之人,先就起了防心。”

“照你这么说,难道这两件案子是不同人所为?吓护士的是女人,杀白海立的是男人?而袭击舅妈的可能是男人,也可能是女人?”

贺云钦默认这个说法:“白海立的案子做得太干净利落,凶手有同伙不稀奇,没同伙才奇怪。”

红豆思忖着道:“昨天在茶话会,梅丽贞说死在洋房里的那个叫史春丽的护士是她远房亲戚,出事前跟家里人提到洋房里的怪事,说不止一次听到女人的哭声,要不我和顾筠问清这人住在何处,明日去这人家里打听打听。”

“此事太凶险,你若是实在好奇,顶多跟我们一道分析案情,别的事就不必管了。”

红豆不满:“为何一说到房子的事你就觉得危险,究竟这房子里有什么秘密,为什么连白海立也会丢性命?——陈白蝶之所以要卖房,是因为提前预知了危险么?”

贺云钦默了一晌道:“十年前,有位叫约翰的美利坚物资商人,以传教的名义,假扮成牧师,带了一批贵重物资来中国交易,然而此人到沪不到三个月,就死在柽枫路那所洋房里——”

红豆一讶:“护士死的那间洋房?”

“是。怪就怪在约翰死的当晚,他贩货得来的那批金条不翼而飞,事后各方人马封锁渠道,不见其运出上海,各大钱庄怕惹杀人之祸,也没人敢接融金条的买卖,当时这金条足有八千根,无论运送还是藏匿都极麻烦,故外界都认为这金条仍在本埠,然而沪上好些组织找了几年,始终不知其藏到了何处。”

“八千根金条。”红豆简直惊讶,如此庞大的一笔财富,足以令人疯狂,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积攒这么多金条,当年那名叫约翰的美利坚商人究竟贩卖何物,一想可知。

贺云钦讥笑道:“为了找这批金条,这些年来,各方力量寻遍了上海滩每一个角落,差点掘地三尺,然而十来年过去,这堆金条的下落始终成谜。”

“你们怀疑金条藏在这几所闹鬼的洋房里?”

贺云钦笑了笑:“沪上近年来谣传闹鬼的洋房就这么几所,我起初是这么认为的,而且从白海立和史春丽的死来看,显然有人对这个说法坚信不疑,头些年,为免金条还未挖出来就遭了毒手,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因今年战事南侵,沪上军防吃紧,自然又有人记起这批金条的下落,一方人马要用其来救国救民,另一方人马要用其来卖国牟利,各方势力伺机而动,所以洋房才接连死人。”

红豆听了这番话,何止惊讶,简直震撼,不怪贺云钦从不让她过问洋房的事,原来这件事早已跳脱寻常人的掌控范围,根本是一场凶残至极的逐利游戏。

错愕之余,她愈发好奇,如果这人真认识舅妈,也不知以什么身份进行蛰伏?想来极平凡,因为哪怕舅妈为此差点丢了性命,依然没怀疑到那人头上。

再看贺云钦,他神情轻松,直如跟她闲聊家常。

贺云钦看出她的不安,皱眉道:“你看看你,你非要问,问了又担心。”

红豆摆摆手,承认自己仍有些发懵:“你、你先让我好好理一理。”

不知为何,也许是出于对贺云钦能力的信任,她不安归不安,并不见得多恐惧。

这时贺公馆到了,贺云钦停好车,望着红豆,故意拿话打岔道:“红豆,你这两日有点怪。”

她纳闷道:“怎么了?”

贺云钦摸摸下巴,粲然一笑:“更懒了,也更胖了。”

“贺云钦!”红豆哭笑不得,“我都担心死了,你还有闲心取笑我。”

突然有名下人笑着迎上来道:“二少爷,二少奶奶,你们总算回来了,四小姐在房里等你们,有话要跟你们说,太太也在。”

第87章 第87章

红豆拉高贺云钦的袖子, 低头看他的腕表。十一点了, 贺太太也就罢了, 贺竹筠身体羸弱,鲜少有深夜还未歇下的时候。

看来是有急事要同他们商量。

到了四妹房间,贺云钦习惯性地先敲敲门,听里头不知谁应了一声, 这才推门而入。

才十一月,屋角的小壁炉已经生了火, 一进门便有一股裹着馨香的暖意拂面而来。

贺竹筠身上还是白日那套洋装,脚上倒换了双水粉色软缎拖鞋, 整个人伏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跟母亲说话, 听到兄嫂来了,并未回头。

贺太太歪靠着荷色天鹅丝绒沙发, 身上妆饰皆在, 獭绒披肩,墨绿色蜜绒旗袍, 手边搁着一碗未动的燕窝粥,表情恬和。

贺云钦回身关上门,讶道:“妈, 都这么晚了,您怎么还没睡。”

贺太太不理儿子,只关切地问红豆:“听说舅太太在学校里被刺伤了?”

红豆挨着婆母坐下,点点头:“人刚送到诊所, 舅妈吓得不轻,伤口做了缝合,好在未伤到要害,休息几日就无大碍了。”

贺太太拍拍胸脯,心有余悸:“没事就好,查出来是什么人做的?”

“王探长他们正在查,不过现在还没有明确的线索。”

贺太太道:“明早我让余管事备一份礼给舅太太送去。出了这事,话剧怕是演不下去了,也好,现在外头不太平,你和竹筠晚上少出去走动。”

红豆笑着未接话。局势一天比一天差,同学们满怀爱国之情,然而囿于学生身份,明面上能做得委实有限。除了传统的剧目,剧社常编些新话剧,目的无非是痛骂侵略者、讥讽卖国贼,台词预先经过润色,编排得极用心,渐渐的,名气在上海几所大学里传开,每逢学校开新戏,前来观看的观众不在少数,其中不乏社会各界人士。

遇到风声紧的时候,免不了会有人来捣乱。学生们经过这一两年的锤炼,早已处变不惊了,今晚这样的事虽然少见,但也不至于吓得关闭社团。

她不便反驳婆母,只得笑道:“母亲说得是,正好这幕戏演完了,接下来我们打算好好歇一歇。”

贺云钦见妹妹只顾趴着不说话,早走到床边:“二哥和二嫂来了,怎么招呼也不打。”

贺竹筠这才慢慢直起身。她的脸颊原是有些苍白的,因刚才一直压着床褥,变得粉扑扑的,坐起来后,望着贺云钦,嗫嚅道:“二哥”。

贺云钦皱了皱眉:“出什么事了。”

下人进来送茶,几人都不说话了,等下人退下,还是贺太太开口:“晚上你刚把你妹妹送回家,段太太就来了。”

段太太?红豆想了一想,才明白婆婆指的是段明漪的母亲。

“段太太先是拉着你四妹看了一晌,接着便跟我扯了几句家常,后来就提起她的娘家侄子刚留洋回来——也就是盛博轮船公司的盛少爷,说这人今年二十多岁,模样学问都好,听她的意思,是想给盛少爷和你妹妹提亲。”

“盛家?”贺云钦脸色的笑意淡了下来。

贺太太道:“盛家这几年早大不如前了,段太太头些年为了帮衬娘家,没少贴钱进去,谁知经营不善,连带段家也损失了不少。段家的几个公子空会念书,论起主事能力,那是一塌糊涂,这些年下来,无论盛家还是段家,都只剩个空壳子了,段太太这是怕局势越发恶劣,女儿塞进贺家还不够,又把主意打到你妹妹身上,而且,我猜这里也有你段伯父的意思,你大哥多半是不会过问此事,就不知你大嫂预先知不知道。”

红豆望着婆母,婆母的披肩搭扣是特制的,并非常见的皮扣或布扣,而是一粒硕大的翡翠,与之相衬,耳垂上也戴着翡翠坠子,宝石色泽浓翠,在灯下焕发华然璀璨的光芒。

从前她看报纸,有篇文章写上海的繁荣和工业现代化之路,谈及沪上几家数辈积累而成的产业,尤为推举贺家,生逢战时,基础薄弱的产业不免伤筋动骨,一夜破产或是整改的比比皆是,然而,无论外界风声如何变化,贺家始终稳如磐石,这样的一份富贵,有人眼热也不稀奇。

贺云钦一哂:“妹妹的亲事,什么时候轮到段家置喙了?母亲何须跟她多言,当面回了便是了。”

“我当场就回了,你父亲仍在外头主持上海工厂迁移委员会,不然我就直接把这件事当笑话说给你父亲听了。说起来段家也曾是钟鸣鼎食之家,想不到为了给娘家侄子攀亲,当家太太都上门当起说客来了。好,这是一件事,我打发走段太太,回房来找你妹妹,结果她在房里接电话,被我撞见,便说那人姓余,也是学生,说你和红豆都认识,要我自管问你们,所以我就把你们请来,问问这人是谁。”

贺云钦看向贺竹筠,淡淡道:“余睿?”

贺竹筠脸马上就红了,重新伏到床上:“就打个电话而已,母亲非要多心。”

红豆惊讶了一瞬,余睿此人,相貌和风度都很出众,一来圣约翰便有许多女同学迷上了他,贺竹筠看上他一点也不意外。

“是。”贺太太笑道,“你什么也没做,就只躲在房间跟那人打个电话。好孩子,今晚的事你也看到了,眼下想跟你结亲的人家不在少数,我和你父亲虽然不反对你们自由恋爱,但你从前没有恋爱经验,又年轻,我这做母亲的,就算多问几句也是应当。老二,既然你认识这余睿,你来跟母亲说说他是谁家的孩子。”

贺云钦在红豆身边坐下,就着她喝过的茶,喝了一口,这才道:“这人是上海大学余实盛的长孙,父亲在鸿报任主编,母亲是前北平内阁次长徐钶的长女,说来也是书香门第,但余睿此人在学校究竟如何,我也毫无研究。”

他语气不冷不热,似乎并不赞成此事。

“徐钶的长女?”贺太太一讶,“余太太以往倒也见过几回,原来余睿是她的公子。”

说话时语气较之先前有了松动,显然因为多了一份了解,少了排斥和防备之心。

贺云钦问贺竹筠:“四妹,我竟不知你有他家寓所的电话。你跟这个余睿才见过几回,他为人品行你一概不知——”

“今晚聊天的时候得知的。”贺竹筠干脆起身,挨着红豆坐下,呐呐道,“何况我就是打个电话,二哥,我觉得你今晚的态度很奇怪。”

贺云钦望着贺竹筠,脸上一时间喜怒不辨。

红豆笑道:“是余睿给你打的电话,还是你给他打的电话。”

“他先给我打的,我后来回过去的。”贺竹筠瞄瞄贺云钦,声音软软的,“二哥,你是不是不喜欢余睿,我怎么老觉得你对他有偏见。”

贺云钦扬了扬眉,正要接话,贺太太忙道:“你二哥只有你这一个妹妹,向来疼你,你谈恋爱的事,他怎可能不闻不问?”

贺竹筠努努嘴:“可是我已将我和这人的事全都告诉你们了,妈,您还有什么要问的?太晚了,女儿累了。”

贺太太看看西洋钟,早过了十二点了,女儿脸色也差了起来,只得道:“也好,你先歇,正好你父亲该回来了,我该叫人准备宵夜了。”

贺云钦望妹妹一回,没再说话,带红豆回了屋。

一进屋,红豆脱下外套,笑道:“四妹说得没错,我也觉得你不喜欢那个余睿。”

贺云钦接过红豆的大衣,顺手替她扔到外屋沙发上,顿了一顿,跟着她进了里屋:“我总觉得余睿很面熟。”

红豆惊讶地回头望他:“面熟?”贺云钦的语气与平日不同,所谓的面熟,应该不是指社交意义上的面熟。

第88章 第88章

他思忖:“难道以前我讲课的时候, 这人在台下听过课?”

“听课?”红豆走到露台前, 关好落地窗, “他到震旦旁听?还是在别的地方听过讲课?”

“记不得了。”他望着她娇丽的背影,“震旦么,无非是工程学的几门基础课程,外头我讲过的议题就杂了, 沪上神秘建筑、贸易、茶叶、明清文化、字画研究——什么都谈,唯独不谈局势。”

红豆笑起来, 越是不谈局势之人,背地里往往做得越多。

她推门进了盥洗室, 将头发撩到一侧胸前,对着台盆上的大镜子解衣裳:“余家的情况这么透明, 余睿要是真有问题,早该查出来了。”

贺云钦颔首:“他祖父和父亲都是爱国人士, 外祖家的情况更是一查便知, 余睿本人也极活跃,虽刚入校, 却已组织过好几次运|动,不像没有血性之人。”

外衣都解了,只剩最里头的一件乔其纱洋装, 因底下窄裙式样奇特,手需绕到腰后解扣子。她道:“既然问题不大,你为何不喜他。”

贺云钦不答。他承认他不那么喜欢余睿,原因, 说不上来,早在知道红豆夸此人模样体面后,他就对此人有了排斥之心。当着红豆的面不愿承认而已。

腰后的一排扣子都解开了,只剩最顶上那粒,红豆努力够了一会,够得有些吃力,惟恐扣子不小心崩开,不得不扭腰望他:“哎,你来帮帮我。”

他这才抬眼看她,一怔,从后头贴近她,垂眸看着她,不紧不慢解纽扣:“虞红豆,裙子都紧成这样了,还好意思说你没胖?”

她轻轻踩一脚他的脚背:“你懂什么,我特意做的这种式样,越窄越好看。”

“不懂。”纽扣解开了,她翘而浑圆的臀就在他掌下,他按耐住立刻覆上去的冲动,一手固住她的腰,另一手慢慢帮她往下褪裙子。料子是薄呢,紧包着她弧线完美的大腿,一寸一寸,褪得极艰难,“胖了就是胖了。”

她上面的衣裳做得极薄极软,胸脯鼓蓬蓬的,透过面料,白皙饱满的曲线影影绰绰:“你自己看,何止裙子紧了,明明这里也紧了不少。”

红豆慢慢感觉到他极为明显的变化,一把捉住他往上探的手,笑道:“你这坏人,我就让你帮我解粒扣子,任务完成,你走!”

他自然不肯走,目光越发幽沉,嗓音也变得沙哑:“本来还要有事,想让你自己先睡,谁知道你裙子自己脱不了,非要我来帮你脱,虞红豆,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的。”

“谁故意的。”她用力去扳他的手,奈何纹丝不动,红着脸笑道,“没见过你这么无赖的人,我什么时候要你陪我了,你自管忙你的就是了。”

他手下微微一用力,裙子终于擦过她最窄的一处,陡然落下来,小腿掠过一阵凉风,堆在脚踝处。他扳过她的脸吻住,顺手关上门:“走不了了。”

第89章 第89章

一场酣战下来, 红豆疲惫至极, 别说走路, 就连抬个胳膊都吃力,她赖在浴缸里,怎么也不肯起来。

贺云钦一餐盛馔,正是身心舒畅之际, 看红豆懒懒的,以为她撒娇不肯自己走路, 穿了衣裳回来,干脆拿件大毯子, 笑着给她整个人包住。

抱她出来时不忘笑话她:“懒成这样。”

红豆这话只掀开眼皮看看他,回嘴的力气都没有。

贺云钦心中微异, 方才确实过于孟浪,但之前两人亲热时, 比这还荒唐的时候都有过, 从不见红豆这般惫懒。

他将唇贴住她的额头,歉然地低声问:“是不是不舒服?”

她闭着眼睛埋在他怀里, 好一会才娇嗔道:“累。”

他松了口气,有些心疼,将她放到床上, 亲自拿了毛巾帮她搓头发,看她仍一动不动,便取了干净寝衣,帮她将衣裳穿好, 而后揿铃唤下人送些粥点来。

给她喂粥时,他认真道:“我叫瑞德来给你看看。”

红豆歇了这半天,早觉得元气恢复许多,看贺云钦要出去打电话,忙拦道:“瑞德那边还有舅妈,这么晚了请他过来,万一那边出状况怎么办。我就是累了,又没有生病,好好的叫大夫做什么。”

贺云钦改口道:“那我叫余管事请程大夫过来看看。”

“更不好。”这么晚了,惊动余管事等于惊动公婆,何况叫了程大夫来,贺云钦怎么替她描述病症,直言房事太疲累?那她明天也不用出去见人了。

她把头埋在他臂弯里,闷声道:“我就是太乏了,睡一觉也就好了。”

贺云钦只得改主意:“那我让瑞德明天来一趟。”

红豆点点头,看他精神奕奕的,分明没有睡意,便懒懒道:“母亲白天跟我提了留洋的事情,怕局势失控,想让我和四妹去美利坚念书。”

贺云钦轻轻拨了拨她的额发道:“你自己怎么想的?”

“我刚才听母亲说,父亲最近在筹备上海工厂迁移委员会?”

贺云钦嗯了一声:“北平和天津已经开战,父亲怕沪上工业受到战火的重创,近日联合沪上几家大型的产业,打算尽快将部分工厂迁至重庆,一为转移重要物资,以便继续支持前线战事。二为存续命脉。”

红豆一怔,近来北平和天津的确有不少工厂陆续迁往武汉等地。

走得及时的,侥幸免于战火。筹备不足的,自是被炮火毁得面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