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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芸点点头,抱着俞忆白的胳膊,轻轻哭起来。俞忆白搂着女儿,回想初见月宜时,十八岁的月宜骑在一匹骏马上,居高临下看着他时又骄傲又顽皮的神情,也落下泪来,道:“看你和如玉还有婉芳都处的这样好,爹爹很喜欢。”他取出手帕替女儿揩掉眼泪,把小匣交给她,道:“明天早上带着你的东西和这个小匣,爹爹带你到银行租个保险柜存起来。家里都是老太太的人,难保不翻你的箱子,翻出什么来只怕他们的话就难听了。”

芳芸点头,又摇头,道:“我的东西都存好了。爹爹,这几万块钱都要存起来?”

俞忆白笑道:“这几万块是压箱底的保命钱,越少人晓得越好。爹爹一个月有六七百块钱的薪水,家用是足够了。”

芳芸迟疑了一下,道:“爹爹,其实现在买地皮是稳赚不赔的。不如买几块地放着。”

俞忆白吃惊的看着女儿,愣了一下笑了,道:“要投资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总要瞒着人才好,我动一动,大家都晓得了,怎么好?”

芳芸低着头道:“老太太补我的两千块月钱,我又补了点钱,在法国租界那边买了一个大垃圾场。那边上还有几块垃圾场,很便宜的,不如爹爹买下来放着。如今上海的房子一天一天多起来,地总是不够用的。爹爹你忘了大世界那块地,十来年前不也是垃圾场吗?”

俞忆白想想女儿说的极有道理,得意的笑道:“这个法子倒是蛮好。几千块也不多,留十几二十年也不跌价,当存银行了。不过你小小人儿自己做不得这个事,哪个替你办的?”

“大姨父家那个叫亚当的侄子,在花旗银行,新近做了大班。”芳芸把买地的事一五一十交待给父亲听。俞忆白也晓得亚当可靠,就依了女儿打算提出五千块来托亚当买地。

晚饭时,一家五口人各怀心思。颜如玉揣着三千块的美金,也不好计较婉芳占了她的位子,婉芳忙着替俞忆白父子三人布菜,一餐饭风平浪静过去。吃过了晚饭俞忆白带着芳芸到书房里说话。婉芳对着颜如玉一笑,起身回自己房间。

颜如玉生怕俞忆白把皮匣交给胡婉芳,一直把她盯的牢牢的。见她回房赶紧扯着儿子回房,叫谨诚自己玩,她只站在门边,贴着门缝看对面动静。

芳芸在书房里给亚当打电话,俞忆白再不济也是个督学,又是旧家族的子弟,亚当就是不看芳芸的面子也要奉承的,一说就准。他们父女两个悄悄就把买地的事敲定,俞忆白索性托亚当买车。正好亚当的朋友里有一个比利时的医生要回国,有辆八成新的澳斯汀要出脱。亚当替俞忆白说项,出价一千五百块钱,连他的司机一起接手。这个价钱算得实惠,那边要求折成美金支付,俞忆白连兑换手续都省了。

却说颜如玉盯了许久门缝,先见芳芸笑容满面上楼,又见俞忆白两手空空下来去敲胡婉芳的门,她本是要喊,转念一想他是空着手去的,东西必定还在书房。只要不给胡婉芳,还在他手里,自然有的是法子要出来。这会子去拉他倒显得自己求着他了,倒不如不理。颜如玉放下心,去浴室放水给谨诚洗澡不提。

俞忆白在婉芳屋里坐了一会,婉芳无可无不可,捧着一本杂志自顾自看,偶然抬头看见俞忆白闲的发慌的样子,笑道:“我也不是那不让人的人,何况她还比我先来。她既能容得下我,我还能容不下她?你别转了,去她那里罢。”

她说的这样大方,俞忆白反而不好意思起来,笑道:“你把她看成什么人了?只许你贤惠不成?”搂着婉芳要一起去洗澡。

婉芳羞红了脸推他,推来推去推成一团,到底一起洗了澡,两个穿着睡衣窝在床上说话。婉芳就把管家的事情一条一缕说给俞忆白听,软语问他要怎么做。

从前孔月宜管家,是自己一概不管全推给管家。后来颜如玉管家,是事事体贴周到不消俞忆白操心。这一回十九岁的婉芳小鸟依人,吱吱喳喳和他商量这一块钱怎么用,那一块钱怎么用,斤斤计较得可爱。俞忆白觉得她一片赤子之心只晓得为他打算,很是感激。娇妻可亲可爱,自然不能叫她管家贴钱,遂道:“三百块钱一个月哪里够,我每个月的薪水也有六百来块,我留三百块应急,每个月给你三百家用好不好?”

婉芳摇头道:“不要。你的薪水存起来。芳芸要上中西女中,一学期总要四五百块钱,还有谨诚,学堂里开销也不少的。你又不像大伯和四叔,他们不拘哪里都能挤上几百上千块。”

俞忆白微微皱眉,道:“连你都晓得了。”

婉芳笑道:“大伯在外面有小公馆,四叔养着一个舞女,开销都是家里的好几倍,也不过瞒着老太太罢了。不过分了家我大姐和四婶要更吃亏,所以总忍着。”

“怎么都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体!”俞忆白恼恨的扯了一把被子,恨恨的说。

“忆白,我们家的事还没有按平呢。”婉芳偎在他的怀里,微笑道:“颜姐姐原来姓丘,怎么又改了姓颜?”

作者有话要说:活活,更了更啦,今天天气转冷,大家记得加衣裳哦.

红尘

婉芳话一出口就已后悔,得俞忆白这一句连忙接口,“忆白,我的难处你晓不晓得?”

“晓得,怎么会不晓得?”俞忆白的手已经滑进了婉芳的衣内,触手一处滑腻。婉芳嘤咛一声,娇羞的埋进他的怀里。俞忆白停了一会,轻轻按住她的胸,怜惜的道:“婉芳,别担心,有我呢,你安安心心做我的太太。”

婉芳在他身下颤抖。年轻女孩子的身体微微发凉,带着初开的蔷薇气味,把俞忆白带回二十岁那个初夏的晚上。

那一天是比他大几天的二哥的大喜日子。他站在高墙的这一边屏声静气,偷听兄弟姐妹们闹洞房。他们在晚风中嘻嘻哈哈,热闹非凡。他只得一墙粉白的蔷薇做伴,阵阵香气熏得他压不住心底的欲望,期待着俞家替他结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

蔷薇都凋谢的时候,他没有等到自己的妻子,等来的是顶替二哥出洋坐冷板凳……

“忆白。”婉芳伸手捧着他的脸,在温柔的蔷薇香气中轻声唤他,“我也晓得你的难处,我会好好待谨诚和芳芸,也会待她好。”

她和他门户相当,又贤良淑德。从前他渴求的一切,高官厚禄、娇妻美妾、儿女成双,都有了。就连俞老太太,也不能不把他当俞家儿子了。俞忆白回过神来,寻着婉芳的脖颈处亲了一口,一双手却不住下滑,惹得婉芳喘息不止。

俞忆白不只在新太太房里芙蓉帐里春宵短,还是颜姨娘的秋闺梦里人。

颜如玉把儿子哄睡着了,披着大衣站在阳台上吸烟。东头胡氏房里的灯早熄掉了,隔着厚厚的天鹅绒看不见里面的动静。三楼芳芸的窗口还有光亮,少女清秀的影子在窗边晃来晃去。颜如玉狠狠吸了一口烟,抱着胳膊冷笑起来。

芳芸要拉窗帘,正好看见二楼西边阳台上香烟头的明明灭灭的红点, 不由轻蔑一笑,“哗”的一声用力把窗帘拉上,再一次把父亲给她的小皮匣放到书桌边,细细的翻看起来。

里面有一张写着谨诚名字的上海房契,芳芸看日子好像是这几天,想了一想,就把地址抄下来,折成小卷藏在衣服的暗袋里。

第二天早上极早,立诚又来约谨诚一淘上学。颜如玉不放心跟着去了。颜忆白在餐桌上看见没有颜如玉,问得是送谨诚上学去了,越发定了买车的心思,对婉芳道:“我今天带芳芸去中西女中,老太太那里还要烦你遮着点,就说芳芸有点小感冒,怕把病气过给老太太,我一早带她去瞧大夫了。”

婉芳微笑点头,道:“回来时记得买点药。”掉过头面向芳芸笑道:“倩芸和丽芸她们几个晓得,都要眼红你呢。”

芳芸低着头笑道:“住校她们怕是不习惯。”几口喝完了咖啡就跑上去,过了一会换了一身西式衣服,提着一个手提袋下来。恰好听差的进来禀报汽车来了。俞忆白朝婷婷玉立的女儿伸出胳膊,挽着芳芸对婉芳点点头。芳芸侧头嫣然一笑,道:“太太,我一定考得上的。”

婉芳送他们到铁门下,目送汽车出了樱桃巷,才慢慢走到十五号去。

芳芸爬在车座上看着婉芳走向十五号,突然道:“只怕老太太晓得了跟太太过不去的。”

俞忆白笑着拍拍女儿的胳膊,叫她坐好,“你以为我们在家说的话传不到老太太耳朵里?”他满意的看着前排坐着的阿德微微打了一个抖,笑道:“她到底先是我的太太,才是老太太的儿媳妇。芳芸,你不晓得在中国,女人离了丈夫儿子,就什么都不是了。”

芳芸小声道:“为了我上学叫太太受褒贬,我心里过意不去,不然我还在家学吧。”

俞忆白笑道:“傻孩子,去学校多交几个朋友,与你有好处。天天在家闷着,没病也要闷出病来。”

芳芸抱着俞忆白的胳膊,撒娇道:“爹爹真好。”

俞忆白笑容满面斥道:“像什么话,这样大了还撒娇。”拿手杖敲了敲前面的后背,对阿德说:“前面路口你先下去,到部里说我晚两个钟头过去。”

打发了阿德,俞忆白叫车夫开到花旗银行。亚当把他们父女接了进去,留芳芸在他的大写字间看报,带着俞忆白去办手续。

俞忆白把买地的款子交割明白,付了车款,剩下的钱自然存在花旗银行,亚当极是体贴的送了一格保险箱给俞忆白,俞忆白把贵重东西都存在保险箱里,只有那张房契和私章捡出来贴身藏好,两个在弹子房吸烟闲谈,等地主过来写合同。

芳芸在亚当的写字间里看报,拣了一个连载的小说看得津津有味,突然听见有人敲门,只当在家里,清了清嗓子道:“吴妈,有什么事?”

“芳芸妹子,巧啊。”推门进来的是岳敏之,后面跟着脸色有些苍白的李书霖。李书霖看见芳芸眼睛一亮,眨眼间又黯了下去,没精打彩的道:“九妹,谁带你来的啊?”

芳芸站起来,含笑喊道:“霖哥,岳大哥。我爹爹来有事,带我来耍。”

岳敏之道:“芳芸妹子喊书霖喊的这样亲热,真真是一家人,叫我一个孤家寡人好生伤心。”

书霖拣了芳芸对面的沙发坐下,笑道:“你还孤家寡人?”从口袋里掏出香烟盒让岳敏之。岳敏之摆摆手,笑道:“不吸了,你也少吸点罢。”

李书霖懒洋洋点着一根,吐着烟圈笑道:“又不是烟霞膏,不算什么。”

芳芸低头看报,岳敏之走到她身边的扶手上坐下,笑问:“看得这样出神,是什么?”

芳芸淡然道:“申报。”

岳敏之被她冷淡的态度扎了一下,笑起来。李书霖突然道:“敏之,你少惹事。”

岳敏之走回他身边坐下,好笑道:“好,你妹妹,我不惹。”

芳芸虽然大方,脸上也浮现出一点淡红来,低着头看报,看来看去还是那几行。

早晨的风从黄浦江吹过来,带着一点点机油的气味。芳芸觉得有些气闷,翻过两页纸,正好翻出一张女校书的大相片,下面还有某公某老写的几行律诗,字眼香艳无比。这些无人时看看还可,当着陌生人她只好掷下,站起来走到酒柜边看亚当的藏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