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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是中西女中放寒假的日子,俞忆白就有些心神不宁,早饭时板着面孔不肯讲话。婉芳晓得他是想叫人先开口,好派人去接女儿回来,虽然好人一惯是她做的,然这一向颜如玉太过嚣张,必要难一难她。婉芳低着头慢慢吃粥,就不开口。

一向惯做好人的太太不说话,俞忆白的脸色更不好看了,连着对颜如玉使了两次眼色,颜如玉借着照看谨诚吃早饭,只做看不见。上一回闹起来,她和芳芸算是撕破了脸,巴不得芳芸使性子离家出走的,怎么肯给俞忆白台阶下?

所以吃过早饭,颜如玉就道:“忆白,我送谨诚去上学,再叫车夫回来接你去部里罢。”牵着儿子的手出去坐车。

候她走了,婉芳慢慢放下粥碗,伸了个懒腰道:“忆白,我去老太太那边请安了,你去不去?”

俞忆白板着脸哼了一声,道:“得空去接芳芸回来。”

“汽车叫你的如夫人用了,我拿什么去接?”婉芳笑道:“我上回送新衣过去,芳芸心疼我,说是雪天路滑怕我摔着她的小兄弟,再三的央求我不要去寻她。你如夫人身子康健的很,就叫她顺便接了也就是了。”说完上楼加了皮袍皮帽下来,扶着吴妈的胳膊到十五号去了。

腊月底本来公务就繁忙,俞忆白等了一个多钟头才把汽车等回来,赶到部里一忙就是半天,下午又是负责建新大学校舍的建筑商人请客,到了五点多钟吃的半醉回来,车在铁门边停下,他看见三楼女儿房间没有灯光,惊出一身冷汗,问来开门的阿瑞:“今天哪个去接九小姐回来的?”

阿瑞想了一想,“九小姐?没有回来呀。我们太太有些不舒服,中午回来就困了。颜姨奶奶的那位客人今朝又来了,在客厅里呢。”

俞忆白大怒,喝道:“胡闹,怎么让那个疯子进家门的?”推开门进去客厅,却见客厅的一角坐着几个人,除去那位情痴表哥,还有丘家上回来的七少。

看见俞忆白进来,颜如玉连忙站起来,道:“忆白,我觉得这位宋先生总是这样也不大好,所以特为连丘七公子一淘请来,大家说个明白。”

俞忆白板着脸哼了一声,道:“有什么好说的?”

如玉笑道:“我只记得我家姓丘,旁的通记不得了。凤笙呢,也只记得他有个姐姐打小走丢了,虽然我们两个不见得是一家,结个干姐弟也蛮好,是不是?”

丘凤笙笑道:“蛮好蛮好,这世上重名又年纪差不多的也是少,我看见玉姐就好像看见亲姐姐一样,还请俞三哥遂了我这几年都在寻姐姐的苦心,让我们结个干姐弟罢。”

宋三哥坐在一边愣愣的,只管看着颜如玉发呆。俞忆白看到他这个样子更添了三分气恼,道:“胡闹,你们把旁人都当傻子么!丘七公子,把你这个脑筋拎不清的表哥带走。他再来闹笑话,不要怪我不顾俞丘两家亲戚的情分,直接把他送到巡捕房去吃官司。”

俞忆白一点情份也不顾,丘凤笙也无计可施,站起来对如玉笑了笑,拖着依依不舍的宋三痴走了。如玉伏在沙发扶手上大哭起来。俞忆白恨恨的道:“你消停些罢,看你惹了多少事?”

如玉哭道:“我们丘家是什么样的人家?订亲也不是我想订的。再说我都丢了十几年,寻常男人谁不另娶,只有这个人……只有这个人这么傻,我也不想的。”

俞忆白从她的话里听出几份得意,忍不住气道:“是呀是呀,你生得美丽人人都爱你,你表哥还苦等你十几年,看你多本事!你要嫌我们俞家不好,你回头嫁他就是!”

颜如玉吃俞忆白这几句气话一激,恨道:“俞忆白,我哪里对不起你了?你的女儿我替你教养,她又几时真给过我好脸色?不当着你的面从来都是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

“你别说了!”俞忆白一想到女儿那双充满恨意的眼睛,总觉得她瞧不起的人除了颜如玉还有他这个做爹爹的。这个孩子实在是有九成九像月宜,越长大越像。

俞忆白沮丧的坐进沙发里,双掌按着脸,喃喃道:“月宜,你都对女儿说了些什么啊,叫她这样恨我们?”

听到俞忆白的话,颜如玉的一双眉毛绞成两只黑色的蚯蚓,她在角落里的另一张沙发上缩成一团,低声哭起来,哭了一会站起来,好像梦游一样走到楼上去了。

二楼西套间半敞开的门里传来谨诚的笑语。俞忆白听了好一会,三魂七魄才慢慢附体,喊听差打来一盆洗脸水,洗干净了脸亲自开车去接女儿。

谁知俞忆白到了学校却扑了个空。门房的说俞小姐上午在走廊等了两个多钟头等不到家人来接,托门房喊了辆黄包车自己回家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修了好几回错别字了.还好这是半夜,呼呼,

称心如意

芳芸在上海也只和亚当一家走得近。她既然不肯回家,必定是去了亚当家。 俞忆白寻到亚当家却扑了个空。原来前天亚当就带着唐珍妮去杭州参加一个朋友的婚礼去了,家里只有听差和老妈子。亚当家的门房倒还机灵,看俞忆白脸色不大好看,请他到大客厅里坐,送上一杯加了糖的红茶,低眉顺眼道:“俞老爷有事,只管吩咐我们。”

俞忆白思之再三,芳芸离了学校没有回家的事体不能叫旁人晓得,笑道:“也没有什么大事,不过来请亚当先生去我们家听戏吃年酒,他既然不在家,我下回再来请他。”打两个哈哈出来,板着脸上了车,吩咐车夫在在外面转了几圈才回家,并不提芳芸丢了,只说她去了扬州亲戚家玩。

婉芳到天黑才起床,吴妈送鸡汤上来时就把老爷去接芳芸回家的事说了。婉芳几日不见芳芸倒是很想她,笑道:“和厨房讲,烧两个九小姐爱吃的菜。”换了衣服到客厅里坐等他们父女回来。

婉芳一下来,颜如玉在楼上也坐不住了,带着一件未织完的毛衣下楼坐在婉芳对面,一边织一边和谨诚说闲话。

谨诚偷了个空子挪到婉芳身边坐着,婉芳就叫吴妈拿糖果点心给他吃,亲自回房取了一本故事书给谨诚看,顺手自己也夹了一本下来,借看书挡着脸,偏不肯理睬颜如玉,只是间或和谨诚说话。

颜如玉织了一会毛衣,看外面天都黑透了俞忆白还没有回来,猜必定是芳芸和他闹了别扭不肯回来,越织心里越喜欢。俞忆白不在家,她也不肯在婉芳面前装,笑嘻嘻的和谨诚闲聊,眼角眉梢都是得意。

婉芳也猜芳芸还在闹别扭,很是不安,怕他们父女闹不和徒叫那几房的人看笑话。是以她看了几页书,忍不住打个电话到中西女中去问芳芸回来没有。

那边的回答自然不会有二样.婉芳听说芳芸上午就离了学校,算一算从学校到樱桃街十二号,就是用走的也花不了一个钟头,难道……她越想越心惊。婉芳一时没了主意,想了一想,哎呀叫了一声,扶着吴妈站起来道:“吴妈,好像肚子有点疼的,你扶我上去躺一会。”她上楼把吴妈支走,就打电话给大太太:“大姐,忆白方才去接芳芸了,我等不及打电话到中西女中去,他们说芳芸中午时自己雇车回来的。”

芳芸和家里大吵一场,光着脚去学校的事情俞家早传遍了。大太太一听妹子这样说,就晓得芳芸这个小丫头是离家出走了,连忙道:“婉芳,你快装身上不好,在床上躺着不要起来,万事不要管。”

婉芳道:“我方才打过电话就觉得不对劲,姓颜的快活的好像要飞上天一样,所以我就装肚子疼上楼来了。”

“就是芳芸真的一去不回,又顶什么用?俞家三房的长子嫡孙可轮不到谨诚头上。婉芳,现在你的肚子顶顶要紧,还有大姐呢。”大太太停了一停,笑道:“你等着,叫你们家的姨太太吃苦头的时候到了。”

“可是芳芸……她一个人在外头我不放心。”婉芳小声道:“要不然,叫立夫帮着去找找?”

大太太笑应:“好——你只管安胎,我来给立夫打电话!”她挂断电话,快活得笑出声来。

倩芸正好从客厅经过,看见母亲笑的这样快活,忍不住问:“娘今天打牌赢钱了?”

“小囡,三房的芳芸丢了!”大太太翘起指头吹方才抹的红指甲油,道:“老太太不是补了她两千块钱的月钱?她手里有了钱,又在姨太太那里受了气,必定是要跑的。”

倩芸冷笑一声,道:“娘,你忘了?小姨上回讲的,芳芸自己还贴了些钱,凑了三千块买了地!”

大太太愣了一会,道:“买的什么地?”

倩芸道:“好像是英租界那边的垃圾场。娘,给我换个好点的英语教师吧。”

“好,给你换。”大太太笑道:“这一回替你寻个从外国回来的先生。一定要叫你考上中西女中,好不好?”

倩芸笑道:“中西女中算什么,我还要去美国上大学。”

“只要你爹肯替你筹一笔留学的款子,娘就送你去留洋!”大太太听见外面汽车响的声音,笑道:“你爹回来了,你问他要去。”

倩芸笑道:“回头寻个机会当着奶奶的面和爹说。现在说爹肯定要推到娘头上的,娘就吃亏了。”一边说一边笑嘻嘻的上楼去了。

大老爷笑容满面,一进门就嚷:“玉芬,大好事呀,大好事!”

大太太看他身上穿的新衣并不是家里做的,冷笑道:“家里可没好事等着你。你们老三才去学堂接九小姐去了。婉芳方才打电话来和我讲,学堂里说芳芸中饭前就雇黄包车回家了。”

“和人私奔了?”大老爷眯起眼琢磨了一会,笑道:“老三回来才几个月,就发了三四万块钱的财,叫他头痛去!玉芬,敏之这个孩子有路子买到英国最新式的纺织机,我们要发大财了!”

大太太倒了一杯热茶递到丈夫的手上,瞟了他一眼,道:“他能买到好机器,怎么不自己开工厂?”

“他?我已经打听清楚了,他顶多只有三十万的身家。如今一个厂子最少也要两百万的资本,他一个人哪里办得来。昨天他和丘家的小七为了讨好那个贸易行的大班都挥了拳头。”大老爷吸完一根雪茄烟,站起来道:“我去寻老太太去。”

他前脚出门,后脚大太太就打电话回娘家报信。

老太太行事一向雷厉风行,问过儿子不放心,又叫二太太借着书霖的名义把岳敏之请了来,细细的问过他,确保万无一失方才点头。

那边厢丘家九老爷亲自来寻,胡家也凑来了,三家人核计了半天,约定新工厂的字号叫“诚新”。岳敏之出一成股金,俞丘胡三家各出三成,先凑一百万出来买地建工付买机器的订金。

丘家和胡家寻来寻去,最合适办厂的地居然就是岳敏之从丘俞胡两家买去的那块地。几家坐下来商量地价,岳敏之要拿地皮充股份。那块地原来就是从俞丘两家买来的,一共也不要六万块钱,丘敏之要充二十万,别说丘家不肯,就是想他做女婿的大太太都不乐意了。丘家为着那块地的价钱和岳敏之争了半天,丘凤笙把岳敏之冷嘲热讽了个够。

岳敏之恼了,道:“难道离了姓丘的我就发不了财么?要么我拿这块地顶那一成的股份。要么你们拿二十万来买地,我退出!”

丘凤笙笑道:“你只拿六万块的地就要充二十万,和你这样的人合伙,我还不放心呢。他把地价压到十二万,岳敏之还到十五万成交,兑了地价退出。新工厂就由他们三家合办,岳敏之一转手赚了九、十万块钱,也不算白替别人做嫁衣,照旧和李书霖席十一这帮人吃喝玩乐打牌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