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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人还没有反应过来,诚新的牌子已经挂出去了。候俞家在北平上大学放假回爱的少爷几位到上海,诚新纺织厂的地基都打好了。胡俞丘三家都是车如流水马如龙,热闹的了不得。人人都说俞家和胡家要兴旺起来了。虽然俞家上下都晓得芳芸是离家出走了,然一来三房是庶出到底隔了一层,二来俞忆白做了官,他的体面就是俞家的体面,是以大家都不做声,要等三房自乱阵脚。

俞忆白为了面子在人前死撑,又恼火芳芸那天说的那些话,就是不肯说去寻芳芸的话,只说芳芸在上海举目无亲,最多不过在要好同学家住几天,总是要回来的。他一口咬定芳芸去走亲戚,旁人只当她真是去走亲戚了。

俞家不寻芳芸,芳芸就在新居安安稳稳住了下来,亚当又替她寻了一个白俄保镖,平常守门。芳芸出门就寸步不离的跟着。芳芸虽然是一个人独居,也没有青皮流氓敢打她的主意。

这一天正是腊月十六,俞家照例祭祖。开了祠堂,老太太头一句话问俞忆白:“芳芸呢?”

俞忆白笑道:“芳芸去了扬州孔家那边一个姨婆家,姨婆极是爱她,要留她过了年才回来。”

老太太笑道:“我怎么听说她还在上海?”侧头偏向二太太问:“是不是?”

二太太笑道:“是我娘家嫂子的表妹,来我家看见过芳芸一面,她上回来说看见芳芸跟一个洋鬼子一淘逛菜市场。三弟,不是芳芸在哄你吧?”

俞忆白慢慢道:“二嫂,贵亲看错了也是有的。不论有没有,她讲这种败话我们俞家女孩儿的话,二嫂你就该拿老大耳掴子赏她。”

二太太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老太太咳了一声,道:“亲戚虽好,也不能在人家家过年的,老三明天去趟扬州,把芳芸接回来罢。对了,顺便把你们姨奶奶带回苏州去寻亲。”她慈爱的看了一眼婉芳,笑道:“婉芳要在家里安胎,你们姨太太出身体面些个,正月里也好带出去走动走动。”

大太太对婉芳使了个眼色,婉芳悄悄用胳膊拐了一下俞忆白,上前和姐姐一道扶着老太太去上香。

地上一只大火盆里烧着松柏枝,一会儿祠堂里就满是刺激的白烟,俞家男男女女个个都红着眼。俞忆白带着婉芳磕了头,含笑看着这群衣裳华丽的人,道:“吴市长家有个跳舞会,婉芳,你要闷晚上叫如玉陪你说说话,我去走走就回来?”

当着众人的面俞忆白这样说话,婉芳觉得极是长脸,红着脸点点头。俞忆白替她把衣领拉一拉,又低声吩咐她小心,祭完祖带谨诚回家 。

颜如玉早晓得俞忆白晚上要出去应酬,早就着意打扮过,头发烫成螺纹烫,耳畔插了一朵大红的玫瑰花,端坐在客厅等忆白回来。铁门一响,她就站了起来,提起俞忆白的西式大衣笑迎上去。

俞忆白甫进客厅,看见如玉这样时兴的打扮顿觉眼前一亮,方才在祠堂受的气好似雪狮子向火,一转眼就没了。他张开两手让如玉替他穿大衣,如玉篷松的发卷擦着他的下巴,痒痒的,带着玫瑰甜蜜的香气。也只有这个女人,离了他才不能活,像棵青藤一样缠着他,恋着他。俞忆白用下巴抵着她的额头,道:“如玉,我这样护着你,你不要……”

“哎呀,才擦的粉。”颜如玉娇嗔,替他扣上牛角纽扣,笑道:“吴市长家的跳舞会请贴,听说大房钻营了好久都没有搞到手。”

俞忆白冷笑道:“四个厂办成两个,老太太只信他一个,看他兴头几日。”理了理围巾,又道:“你在家陪陪婉芳,我去跳舞会露个脸就去寻亚当。芳芸必定是藏在他家。”

颜如玉低头笑道:“好。”送俞忆出来坐车,站在门口目送汽车拐出街口。她一转身,对着十五号的方向狠狠看了一眼,就听见汽车喇叭响李书霖从车里探出半个身子,看着颜如玉的眼睛里满是迷恋。

颜如玉含笑对他点点头,走回十二号。过了一会,李书霖陪着婉芳回来,还有一串尾巴跟了过来。颜如玉听见客厅里莺声燕语、热闹非凡,只当是芳芸回来了,走到楼梯口去看,几位俞小姐对她都视而不见。唯有李书霖含笑喊:“颜姨娘。”

颜如玉露齿一笑,冲儿子招手:“谨诚,你要洗澡了。”把谨诚带上楼去,从头到尾都没有把婉芳放在眼里。

谨诚一走,倩芸就替小姨抱不平,呸道:“什么东西!”

婉芳笑道:“到底是谨诚的生母,总要给谨诚几分面子。”

“小姨生的才是三房嫡子。”倩芸贴着婉芳的肚子听了一会,笑问:“小兄弟会不会动了?”

婉芳其实比李书霖还要小几岁,当着他的面说这个,羞的涨红了脸,道:“你上回不是说要看《满堂娇》?我还买了几本别的传奇,小姨叫吴妈上去取来给你们看,好不好?”

李书霖笑道:“正好去瞧瞧三叔的书房,我去呀。小姨,书房里没有要紧东西罢?”站起来就走。

丽芸眼珠一转,笑道:“我陪霖哥去。”紧跟着就上去了。倩芸做个鬼脸,对茹芸笑道:“跟小狗似的,走到哪跟到哪。”

茹芸本来也想跟着去的,倩芸这样说就不好意思了,她稳坐在沙发上,偏着头笑道:“这话也只好背后说说,当心她恼你。”

倩芸早把心思从李书霖身上转到出洋上,白了五堂姐一眼,依偎在婉芳身边,问她:“小姨,美国的大学好不好?”

丽芸捧着一叠小说从楼上下来,谨诚从她身侧挤过来,好像一只小泥鳅滑进了客厅后的过道。丽芸嫌恶的看了一眼这个孩子的背影,把书在茶几上摊开,笑道:“来来来,三婶的书真多,我霖哥还在上面翻,我们把这几本先分了。”

李书霖在书房多翻了一会,翻出两本书出来,正好颜如玉的房门半边,他不由自主走到门边,倚着门笑道:“姨娘好清闲。”

套间里有壁炉,烧着暖烘烘一大炉子的火。颜如玉半靠在沙发上抽烟,系带睡衣里面是一件桃红低胸绸衬裙,脖子以下露出一截雪白的肌肤,再衬着她的卷发和耳边的红玫瑰,微曲的双腿,美的好像一把才出鞘的刀子,一下子就插进李书霖的心里。

颜如玉看见李书霖的眼神就晓得他被自己迷住了,优雅的吐了个烟圈,笑道:“霖哥儿,小姐们在楼下呢。”

“她们加起来也不如你。”李书霖侧过身子看看楼梯,几位小姐不晓得在说什么,只听见一阵一阵的笑声。他走进两步,笑道:“听说姨娘这几天在股票交易所赚了好大一笔,几时请我们吃大餐?”

颜如玉站起来,伸出一根手指顶着他的胸,笑道:“你才几岁,就敢来调戏人,老老实实回去和你的表妹们玩去罢。”

李书霖被她戳的半边身子都麻了,不由自主退到门外,颜如玉丢了个风情万种的眼风给他,朱唇缓缓吐出一个“滚”字,飞快的关上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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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人也是老虎

颜如玉恼的要死,用力推他却推不开。年轻男子身上的气味好像初夏傍晚的微风,搅得颜如玉心里又痒又麻。她想到那天晚上他吻唐珍妮的样子,心乒乒乓乓狂跳起来,怎么也挣不开书霖的怀抱。

李书霖嗅到她身上混合着玫瑰花香的香水气味,什么都不顾不得了,捉牢了颜如玉,反手把门关上,喘着气把她按在墙上,没头没脑的亲过去,一边亲一边喊:“如玉,如玉,我爱你。”

颜如玉叫他狂热的亲吻和表白搅得心里大乱。推拉中她睡衣的带子散开,李书霖的手趁机牢牢贴在她的胸脯上,念起琵琶行中顶有名的那句来。他两个虽然都不是头一回念诗,却都没有念得这样消魂过,都有些忘形。颜如玉喘着气说不出话来,水汪汪的眼睛盯着李书霖,露出吃果果的欲望。李书霖低吼了一声,扛起颜如玉就朝床边走。

谨诚到厨房找了些吃的,叫吴妈捧着上楼,他一开门,正好看见李书霖把颜如玉丢到床上,吓得大喊一声:“妈妈!”

这一声大喊登时让美色冲昏了头脑的李书霖清醒过来,他扭过头来笑道:“颜姨娘方才要去寻你,在门口扭伤了脚。”

颜如玉从床上爬起来,掩着衣襟笑道:“谨诚,替妈妈谢谢你霖表哥。”

谨诚怀疑的看了李书霖一眼,李书霖笑着理了下衣领,从皮夹里掏出几张钞票丢到吴妈的托盘里。吴妈不动声色的退了出去。李书霖笑了一笑,夹着书下楼。

茹芸最是眼尖,一眼就看见李书霖腮下有一枚红唇印,再想到方才丽芸和他上楼,腾地站起来,拉着李书霖的手朝门外走。

李书霖笑道:“做什么?”

如芸小声道:“霖哥,出来再说!”

丽芸虽然小,一惯护食,跳起来追上去道:“有什么话不能当着人说?偏要偷偷摸摸的,就不像个小姐。”

李书霖一扭头,她看见他腮下的唇印,噫了一声,捉住李书霖另一只手,贴近了要仔细看,问:“霖哥,这是什么?”

丽芸和茹芸一左一右把他夹在中间,都问他腮下是什么。惹得倩芸也好奇起来,笑嘻嘻去凑热闹,喊婉芳:“小姨,快来看霖哥,他脖子上这是什么?”

婉芳是过来人,一眼就看出那是女人的唇印,涨红了脸想说几句替他掩饰的话,转念一想方才他脸上并无异样,方才上楼转了一圈偏有,难道是刚才和丽芸在楼上?不由盯着丽芸的嘴巴看。

丽芸抹的是浅红色的唇膏,书霖脖子上的唇印却是大红色的,婉芳回想到方才谨诚的一声大叫,心猛然跳了起来,想都不想,责问的话脱口而出:“书霖,你脖子上的唇印是怎么一回事?”

丽芸愣了一下,惊道:“什么唇印?霖哥,你……”

茹芸咬着嘴唇,酸溜溜道:“你自己做的好事,现在装什么?我替你留面子,才要把霖哥拉走的。”

丽芸气得涨红了脸去推她。倩芸看了一眼小姨,笑道:“五姐,方才楼上还有谁?”

丽芸回过味来,哭道:“原来是她!”一边说一边怒气冲冲的奔上楼。

原来是她!芸芸的心也凉了半截,她自问生得比丽芸好些,然到底比不过三叔这个姨太太生得美貌动人,一时愣在那里。

倩芸唯恐天下不乱地拉茹芸,“五姐,不好了,丽芸找颜姨娘拼命去了。”

茹芸含情脉脉的看着李书霖,又是伤心又是吃惊。李书霖如何不晓得婉芳为什么发难,一言不发推开大门出去。

婉芳抱着肚子微笑道:“你们两个小囡,还不上去把丽芸拉劝下来。”倩芸情知小姨是想把事情闹大,连忙道:“小姨,你去不得,我去!”丢下茹芸一溜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