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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芸皱眉道:“真想不到……要是这么着,丽芸也是嫁不成霖哥?”

唐珍妮扬眉,得意的说:“可不是,是没得指望的。原来书霖还发愁的,俞家穷,只怕他非娶这个表妹不可。如今老太太已经发话,谁都成,就是丽芸不成。”

芳芸想了一会,说:“不晓得还罢,既然晓得,还是要回去看看老太太和们太太。珠姐,我带伊万回去。”

第二早,芳芸带着伊万坐火车,到家已经是中午,芳芸不晓得胡家的电话号码,只好打到学校去寻倩芸,只说万能寻到,没想到倩芸居然在学校上学,听说她要去看望祖母,倩芸就报个地址给她。芳芸取一千块钱用手帕包起来,寻到那里敲开门,吴妈看见芳芸,惊奇的打量她一眼,小声道:“老太太才睡着。三太太在二楼亭子间。”引着到亭子间去。婉芳正睡在床上,看见芳芸来连忙要起来。芳芸上去按住,说:“太太睡着,我来关门。”关门并不关紧,还留着一寸大的缝。吴妈在门边站不得,只好走开。

芳芸候她走了,就把手帕包塞到婉芳手里,小声道:“太太,这个给你防身。”

婉芳只当是求来的护身符,接过来打开是钱,连忙塞还给,小声道:“不要不要。放心啦,我和大姐的嫁妆都没有收走。四房一家子几十口都挤在这里,我们不好拿出来用的。

芳芸愣下,婉芳把钞票替芳芸揣回衣袋,笑道:“西湖好玩吗?”

芳芸摇摇头,道:“一个人玩也没什么趣味的。太太,爹……他没事吧。”

“他辞职了,今天去办交接手续。爹是胡家的女婿,人家不敢把他怎么样的。”婉芳贴着的耳朵高兴的讲:“爹把保险箱的钥匙和密码都交给我了。”

“真的?”芳芸也替她高兴,跳起来笑着:“太好了,爹总算做对一件事情。”

婉芳摸着肚子笑道:“四叔也还藏钱的,四婶在股票交易所的户头里也有不少。他们两个不老实,只好委屈你兄弟在里住几天。”

吴妈送进杯茶来,笑道:“九小姐,老太太听说你来,要见你。”

婉芳连忙起来带芳芸去老太太的房间。厚厚的棉门帘一揭开,鸦片烟的香味扑鼻而来,芳芸就打个喷嚏,吃惊的看见靠墙的张软榻上,堂哥明诚躺在盏烟灯边吞云吐雾,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

老太太比前几天老了足有十岁,征征的看着鲜花一样年纪的芳芸,许久才道:“滚!”

婉芳拉着芳芸出来,小声道:“老太太有点糊涂,只待见孙子们。”

芳芸侧过身去看老太太,老太太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正挑着个大烟泡送到明诚的烟盘里。芳芸只觉得毛骨悚然,快走几步跟着婉芳走到外面,还全身哆嗦。

婉芳看穿她是吓坏了,送到大门口,笑道:“也不留你吃饭,得空来走走。”

芳芸冲年轻的继母点头,笑道:“太太,过几天再来看你。”

“别来,等我们搬出去,接你回家。”婉芳站在门里,扶着红石门框笑的如同门外的杜鹃花盆景一样灿烂。

芳芸不忍拒绝,微微头,走出巷口回头看,婉芳还站在门口冲她招手。芳芸一路都觉得春光明媚。到了栖霞里门口,却见个人拼命敲颜如玉的门,喊:“表妹,表妹。开门呐。”

芳芸认出来他是颜如玉的痴心表哥,站定脚看他,宋三公子敲半天门也没有人搭理他,失望地转身想走,看见芳芸他连忙跑过来,问芳芸:“淑玉是不是搬到这里?我敲了半门天都没有人答应。”

芳芸摇头道:“以前是在这里的,现在不晓得,我也是才回到上海。”

宋三公子听是在这里,好像打了强心针一样,走到大门边坐下,深情的说:“我等她。”

再妙的好计用多了也不灵光

第二早晨芳芸出门上学,看见宋三公子和衣睡在台阶上,头发和衣服上都是湿答答的。湿润的风带来一丝寒意。芳芸仰头看,饱含水气的雨云好像就飘浮在人头顶,水门汀的道路上都是水洼。那个人那样死缠不舍,虽然讨厌,也有几分真性情让人敬佩,芳芸看向对面楼上,颜如玉的卧室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屋子静悄悄的,仿佛没有人住。

伊万提着两把雨伞出来,说:“黄妈打电话去催汽车行,车马上就到。”

芳芸冲对门呶嘴,对伊万讲:“去看看那个人,给他把伞吧。”

伊万干脆的走过去,拍宋三公子,“先生,给你伞。”

宋三痴躺在地上,闭着眼哼了两声。伊万摸摸他的额头,大声说:“九小姐,这个流浪汉在发烧。”

芳芸马上转身回去打电话到俞家寻倩芸要丘家的电话号码。倩芸还没有出门,接到芳芸的电话诧异好久,跑去问母亲要丘家的电话给芳芸。

芳芸叫黄妈打过去寻丘七公子。那边接电话的呀了一声说,七公子坐早上的船去美国。黄妈捂着听筒说给芳芸听。芳芸:“和他们直接讲,他们家的表少爷病倒在栖霞里弄堂口,再没有人管就要死了。”

黄妈照着芳芸的话讲完就把电话挂断,抱怨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讲栖霞里,那边就噼里啪啦骂了一大通,姓丘的就没有一个是好人。”

芳芸撒娇道:“黄妈,你也做不到见死不救的,求个心安就好哉。我上学去了,这个礼拜吃三杯鸡,好勿不好?”

黄妈的大手在围裙上擦了一把,向门外张望:“好的好的。汽车来了,九小姐快去,勿要迟到。”

芳芸才上车,黄妈举着几本书送出来,从车窗递给伊万,笑道:“小姐,要什么打电话回家。叫伊万送给你。”

芳芸点头,坐着的地方正好看得见颜如玉的卧室,没有风,颜家的窗帘却动了一下,再仔细看,仿佛有个窈窕的身影一闪而过。

芳芸不屑的转过头,吩咐车夫,“开快点。”

颜如玉隔着窗帘看见丘家人把死都不肯走的宋三痴架走,拿手帕捂着嘴无声地哭起来。谨诚揉着眼睛从床上爬起来,道:“妈妈,我想去上学。”

颜如玉露出个勉强的笑脸,道:“再避几天,等爹爹打发了债主,就能上学了。”

她提着热水瓶给谨诚倒洗脸水。谨诚慢吞吞洗过脸,走到桌边摊开书翻了几页,放下来道:“妈妈,你答应带我去苏州的,反正又不能上学,不如我们喊爹爹去苏州玩,好不好?”

颜如玉听到儿子的话,先是怜惜的摸摸儿子的头,然后被儿子的无心之语提醒,眯着眼睛想了一会,说:“好,我们去苏州。” 颜如玉收拾出个皮箱,拿口红在玻璃窗上给俞忆白留言,打电话叫来一辆出租汽车,带着谨诚悄悄地离开了上海。

小公馆里留下的两个娘姨候到晚上也不见太太和小少爷回家,都慌了,两个人商量半天,拉上窗帘,把颜如玉的衣柜翻个底朝天,各拖两大箱衣服也溜之大吉。

俞家从来没有秘密,早晨芳芸打电话要找丘家人,傍晚俞忆白就晓得。芳芸突然找丘家,自然是颜如玉有事。俞忆白前些还是一日一趟去小公馆,每次前脚过去,后脚要帐的就跑来堵他,堵得他恼火至极,是以他几天都没有过去。颜如玉有什么事居然动了芳芸找丘家?他魂不守舍的陪着婉芳吃过晚饭,借口散步出来,喊辆黄包车坐到栖霞里。

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候,霞飞路上灯火辉煌。跑街先生提着小皮箱,长衫在春风中晃来晃去。卖报的报童摇着报纸卷跑向才停下的电车。马路上的汽车、黄包车、单车来去如梭。赶着去做生意的舞女浓妆艳抹,早性急得换上夏装,露出半截雪白的小腿,留下各式各样的香水气味招揽生意。俞忆白安稳地坐在车上旁观。黄包车穿过两条街道,把繁华抛在身后,拐进安静的栖霞里。小公馆的房门是虚掩的。他轻轻一敲,门就开了。

俞忆白走进去,喊:“怎么还没有开灯?”一边把电灯的开关扭开。雪亮的电灯光下,映出个空荡荡的客厅。俞忆白喊几声都没有人应,三步并做两步上楼到卧室。卧室的衣橱敞开,地上散落着几件衣裳,乱得好像才遭到抢劫。

俞忆白将楼上楼下的房间都找过,也不见颜如玉母子,也不见听差和老妈子。难道颜如玉又玩离家出走?俞忆白想到她手里还有两万块的私房钱,越想越生气。果然女人手里不能有钱,有钱就爱折腾,月宜是这样子,教出来的女儿是这个样子,连颜如玉现在也是这样子!

俞忆白压住怒气,下楼去敲对门的房门。黄妈开门看见是九小姐的父亲,笑脸相迎:“三老爷,我们九小姐早晨就去了学堂,要到周末才回来。”

俞忆白头一天踏进儿的客厅。芳芸的客厅有墙壁的地方都放着大书架,摆满书籍杂志和报纸,大多数都是英文书,也有些明星之类上海孩子喜欢的杂志。俞忆白背着手在客厅里转圈,按着性子问:“芳芸晚上几思安钟睡,可还挑食?”

老黄捧点心上来,走时对搭话的黄妈使个眼色。黄妈就笑道:“三老爷要吃好茶的,阿拉上去把小姐吃的好茶拿下来。”回到三楼她们卧室里。老黄就说:“九小姐搬出来几个月亲老子都不来,现今俞家闹亏空就来了,只怕三老爷是来找九小姐麻烦的。不要什么话都和亲老子讲。”

黄妈:“呸,我又没有傻。上回太太不是讲,九小姐拿的是美国护照,以后有亚当先生照管,俞家人说不上话的……不过三老爷到底是九小姐的亲老子,都是叫对门的贱人闹的她们父女不亲。三老爷想女儿,过来坐坐也没什么。”

老黄闷声道:“想女儿为什么上礼拜不来看看,偏偏这礼拜小姐不在家才来。小心讲话!”

黄妈到芳芸书房找出衣小盒好茶叶,下来冲杯好茶捧给俞忆白。俞忆白的养气功夫虽好,当不得黄妈东扯西拉总说不到点子上,他又抹不开脸直接问颜如玉是不是跑了,只好曲折一下,问:“你们小姐早晨打电话去丘家,可是对门有事?”

黄妈想想,笑道:“也算是。”

俞忆白的眉头皱起来。黄妈添油加醋地把昨天有个人在对门喊表妹,又在门外候了一夜,早晨九小姐看见那人病了,怕惹出麻烦坏对门的声名,喊她打电话到丘家去喊人来接。末了又绘声绘色的把丘家人怎么架走那人,那人又怎么不舍得的情状都讲给俞忆白听。

原来是要避那个姓宋的,俞忆白心里舒服了一些,又问:“那对门有人出来没有?”

黄妈笑道:“没有呀。几天都不见人进出。我们九小姐虽然不在家,家里也是有许多事情要做的,哪有空闲盯着对门。不过三老爷讲了,阿拉以后得空就替三老爷盯着对门。”

俞忆白没有打听到颜如玉的下落,闷闷走回小公馆,躺在没有谨诚和颜如玉的床上。他盯着天花板许久,觉得颜如玉是故计重施,想他去寻求。这样拿架子,他偏不要寻。不只不去寻,等她回来还要剪断她的翅膀,叫她将来都老老实实在家才好。想通了他站起来慢慢回家,根本没有留意到被娘姨拉得严严实实的窗帘后面,颜如玉用口红写着苏州一家大旅馆名字的留言。

俞忆白连着十几天都有些无精打彩。婉芳以为他是丢了督学的职位在生闷气,安慰他:“忆白,等这阵风声过去。要办实业也好,要办教育也好,都是极容易的事,何必急于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