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便默默地在下首坐下，依然缄口不语。
“老八，你福晋的脾气，最近改了没有？”惠妃娘娘淡淡的问道。
“她还是那样，不过今年一开春，我京西的园子修好了，她说身上不好，昨儿搬到园子去静养了。”胤祀恭敬地回话，全然一副母子情深的模样，但我总觉得，这话仿佛是对我说的一般。
“嗯，既然这样，你身边不就少个妥善的人照顾你了？”惠妃娘娘皱着眉头沉思，之后又看了我一眼，对胤祀继续说：“湘云这丫头，这几天一直陪着我，极有孝心，就像我的女儿一般，既然你的福晋不在府里，你身上也不好，我便奏明你皇阿玛，把她只给你做个格格吧。”
我一怔，给胤祀做格格？那岂不要被八福晋欺负死？
“多谢皇额娘厚爱。”胤祀忙起身，对着惠妃娘娘行礼。
“云丫头，你不愿意？”惠妃娘娘看了一眼发愣的我，声音略提高了二分。
“啊，湘云…”我慌忙起身，立在胤祀身后，正要给惠妃娘娘行礼，话未说完，便被胤祀打断。
“皇额娘，史大姑娘怎么说也是蒙古王爷的外孙女，她父亲虽然是汉人，但母亲确是蒙古贵族，所以，她进我的府上，做格格，是不是太委屈了？”
“嗯…这倒也是。”惠妃娘娘轻轻点头，沉思一阵，又看着我说道：“那你就认在我表哥名下，做他的义女吧，如此成为纳兰家的女儿，再进八爷府，至少也是个庶福晋。”
“全凭皇额娘做主。”胤祀听了这话，便对着惠妃娘娘跪了下去。
我跟在他的身后，只得徐徐下拜，“湘云谢惠妃娘娘恩典。”
“嗯，既然你们两情相愿，我自然也很高兴。老八，你先送云丫头回府吧，认义女的事情，我明天就安排下去。皇上那边也由我去说。”惠妃娘娘说着，便站起身来，“我累了，就不留你们用晚饭了。”
胤祀和我恭送惠妃娘娘进了内殿，对视一眼，默默地转身出门。
【066】情非得已
出了惠妃娘娘的宫门，我和胤祀一前一后走在宫内的甬路上，谁也不说话。
宫墙外，有胤祀的马车在门口等候。他无声的站在车边，家人伺候着把上车的梯子摆好。
“云儿，跟我一起回吧。“
“嗯。”我不愿多说，跟着他上了他的马车。
四匹马拉的马车，车内宽敞得很，卧榻，矮凳，矮柜，矮几，茶水点心应有尽有，俨然是个舒适的小家一般。
胤祀上车后便在软榻上坐下，我只好往下首的矮凳上坐。
“过来坐。”他说着，一伸长臂，把我拉到他的身边。
“如今我的身份，不能坐过去了吧？”我苦笑一声，低下头去，从未有过的失落感，涌上心头。
“你不愿意跟我？”他的声音依然温和，一只大手揽在我的肩膀上。
“一生一世一双人…”我淡淡的叹了口气，侧身背对着他。
“这个世界上，一生一世一双人是一种是奢望。”他也叹了口气，放在我肩膀上的手轻轻的拿开。
他或许又想起了他的敏儿吧，我不再说话，他也继续沉默。一直到他的府上，马车停下，下人恭请下车的时候，我们才从沉思中回神。
“走吧，先回家吧。”他又伸出手，把拉住。
“我还是回史家吧，即便是庶福晋，我也应该由纳兰家进这道门。”
他的手一下子僵硬了，半晌不说话。
外边的下人再次恭请，他才默默地站起来，下车之前，说了一句：“让他们送你回去吧。”
我看了一眼他亦发消瘦的身影，鼻子一阵发涩。
深夜，我一个人坐在史家后花园的亭子顶上，看着夜空中的繁星点点。
三日之后，纳兰家果然来人，揆叙如今是礼部侍郎，虽然纳兰明珠已经失事，但不知为何，康熙对他的儿子还算不错，连三子也都有官职。
我认在揆叙名下，被内务府抬入旗籍，成了纳兰家的姑娘。
然，赐婚的圣旨却没有如期而至，这让我感到几分诧异。不过，我倒也不怎么在意，想不到的是，南边传来了林如海去世的消息。我心中一惊。
按说，他是不会死的，云晖身边有我精心配制的解毒药和外伤药，只要不是当场毙命，那么云晖一定会救下他的，何况，他不仅是康熙要的人，还是黛玉的父亲。于公于私，十三爷和云晖都不会让林如海死。
反倒是薛家的那位大姑娘，原本指望着这次选秀能有望入宫，谁知道却连初选都没参加，我懒得知道其中的理由，总之皇家的事情，都是凭皇上一句话罢了，选与不选，只在一念之间。
这日，我坐着马车，从纳兰家回史家住几天，马车里依然是素月和翠缕等几个丫头婆子随行，有些日子没见胤祀了，我心里懒懒的，什么也不愿想，只希望这浑浑噩噩的日子能这样继续下去。马车徐徐停住，老家人在外边回道：“姑娘，今日正好春闱，贡院那条路都堵死了，咱们绕道而行吧。”
“行，不急，慢慢走。”我依然靠在马车里，有些昏昏欲睡，其实无论是纳兰家还是史家，我都不喜欢。我唯独喜欢的，是在这繁华的大街上来回的走，这样的话，我似乎还能找到前世的感觉。
然马车刚刚调头，却又停了下来。素月便有些不高兴了，于是掀起帘子问外边：“到底怎么回事？”
“素月姑娘，后面人多，咱们急不得。”家人也十分的急躁，前前后后都挤满了人，此时真是进退两难。
“无妨，我正好累了，你们慢慢等，我歇息一会儿。”我摆摆手，躺在软榻上，翻了个身。
素月忙拉了毯子给我盖好，几个丫头都不再言声。
空气中似乎有阵阵隐香，迷迷糊糊的我，睡意更浓。
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松花色的锦被盖在身上，淡青色的帐子放下来，遮住了我的视线，但屋子里却有一股淡淡的墨香，让我明白，这并不是我的屋子。
“我这是在哪里？”我一边自言自语着，一边想着路上的情景，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姑娘醒了？”一个黄莺般的声音在帐子外边响起，随之帐子被掀开，一张俏脸映入眼帘。
“你是谁？素月呢？”我心中一惊，看来我真的被人绑架了。
“姑娘不必担心，这里是十四爷的外宅。”小丫头轻轻一笑，“姑娘且略躺一躺，十四爷这就过来。”
“这话好没道理，好好地，我怎么到了十四爷府上？我的丫头们呢？为什么一个也不见？十四爷贵为皇子，怎能知法犯法，随随便便就劫持人？”我心中没好气，十四找我也没什么，但他大可不必用这种方式。
“云丫头！”门口一阵脚步声，是靴子踩在地板上的声音，渐行渐近，并有爽朗的笑声。
我记得这是十四的声音，于是忙从床上下来。
“十四爷。”我对着他轻轻一福，“不知十四爷把湘云找来，有什么事？”
“云儿，我这样做，你是不是十气恼？”十四摆摆手，屋子里的四个小丫头悄悄退下，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我，满面春风。
“下次，我也用迷香把十四爷弄到一个陌生地方试试，我想，十四爷大人大量，应该不会气恼吧？”我淡淡的说道，无心掩饰，脸上虽然笑着，但神色却不对。
“云儿莫恼，我这样，自然是情非得已。”
情非得已？开什么玩笑！我冷笑一声，转过身子，走出两步，离开他的的身边。
“惠妃娘娘费尽心机把你许给八哥，你可知道为赐婚何旨意迟迟不下？”胤禵不与我计较，又跟到我的身边，轻声问道。
“皇家的事情，好比六月的天气，谁也无法预料。”
“不！事在人为，谁也无需去预料。”胤禵走到我的面前，抬起双手，握住我的双肩，看着我的脸，瞪着我，“是我求了皇额娘，我不要你去给八哥做庶福晋，我不要！”
我心中一惊！胤禵和胤祀的关系，比胤禛还好，谁都知道胤禵也是八爷党的一员，为何他会这样做？难道传说是假的？
【068】能不能逃？
见那个小蝶根本不上套，我只好闷闷地躺在床上，瞪着眼睛，看着帐子顶上的刺绣，幻想着离开京城之后，浪迹天涯的日子。
钱吗，倒是不缺，如今四个铺子已经颇有利益，回头让卫若兰打理着，再弄个暗号什么的，到时回来取银子用就是了，只是黛玉那边不知此时如何，嗯！等我自由了，先去一趟江南，反正林如海也死了，不如我带着黛玉，两个人找个安静的小村子隐居起来，凭着我们两个人的本事，生存应该不是难事。
我胡思乱想着，越想越不着边际，但已经睡过，却又睡不着。天色渐渐的黑下来，胤禵再也没有出现，我翻了个身，伸了伸懒腰，心想，最好他再也不要出现。
“姑娘醒了？”原来小蝶寸步不离，听见帐子里有动静，立刻上来服侍。
“你还真是尽职尽责。”我看着一脸倦意的小蝶，轻声笑道，“不过既然十四爷把这里的一切都给了我，那么你自然也是我的人，我可不喜欢那些背着主子还有主子的奴才。从现在起，这里的一切要都按照我的意思办才成。”
“奴婢谨尊姑娘吩咐。”小蝶忙打起精神来，对着我福了一福。
“嗯，好了，还不服侍姑娘我换衣服？”我摆起了主子架子，小蝶忙拿了新衣服来帮我换上，看来胤禵这厮劫持我，是蓄谋已久的，竟然连衣服都齐备了！
“姑娘，好了。”
“嗯，十四爷呢？”我站在大大的穿衣镜前，看着自己一身嫩黄色的春装，并没有几分喜悦。
“十四爷走了。”
“去了哪里？”
“奴婢不知。”
“不知？跟主子回话，你也敢说不知？还不去问问？！”我心中的不痛快，都撒在这小丫头身上，谁叫她这么滴水不漏，连一句真话都不肯说。
“是，奴婢这就去问问门上的人。”小蝶说着，转身出去，但与此同时，小蛾便进来伺候。“你去看看晚饭好了没，姑娘我中午就没好好吃饭，这会子饿死了。”
“是。”小蛾也出去了，原本以为屋子里该清净了，谁知她刚出去，立刻有两个丫头进来伺候着，模样也很好看，只是我还不知这两个叫什么名字。
“那个，你！”我伸手一指其中一个，不耐烦的问道：“这院子里到底有多少下人？”
“回姑娘的话，奴婢不知，奴婢只负责内书房的事，没有十四爷的允许，不能出这个院子。”
“哦！你可知道，十四爷把这里的一切都送给了我？”
“知道，总管已经吩咐过了。”
对呀，还有总管嘛，我真是被气糊涂了，于是我轻声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高声说道：“把总管给我传来！”
“是。”小丫头答应着出门，不多时，果然带进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脸上很白净，眼睛不大，却有神，两撇八字胡，嘴唇薄薄的，一看就是能言善道的主儿。
“奴才路高，见过主子姑娘。”
“你叫路高？名字不错嘛。”我淡淡一笑，看着自己袖口的刺绣说道。
“奴才谢姑娘夸奖，这是十四爷赐的名字。”
“嗯，我问你，十四爷呢？”
“应该是回京了，爷来的时候没人跟着，走的时候也是独自一人，所以爷去了哪里，奴才也不确定。”
“好，你果然比她们小丫头们老成。”我点点头，“打今儿起，我的屋子里，没我的话，任何人不许进屋门伺候，这些丫头们，都在廊檐下听命。知道了吗？”
“是，奴才们记住了。”小蝶和小蛾此时也已经回来，四个丫头和一个总管，慌忙跪在地上答应着。
“我还有件事情不明白，还望总管指教。”我看着跪在地上的五个人，并不叫起。
“奴才不敢当姑娘这话，姑娘有话敬请吩咐便是。”
“嗯，我不明白，你们到底是我的奴才呢，还是十四爷的奴才，若我的话和十四爷的话有冲突时，你们会听哪个的呢？十四爷今天说把这里的一切都给了我，但毕竟你们的卖身契，不在我的手上，我——算不算你们的主子呢？”
其实我的话根本无需回答，胤禵说把这里的一切都送给了我，那是因为他认定我会跟在他过一生，成为他的女人。如果他知道我另有所谋，指不定气成什么样呢，再说，他就这么放心的走了？一点都不防我？
“奴才只听主子吩咐做事，姑娘的话，奴才们不知如何回答，请主子责罚！”路高立刻叩头。
看吧？这种老成的奴才，即便是顶嘴，也把你的话堵得严严实实。
“罢了，你们都下去了，我明白了，在这件事情确定之前，我依然是你们囚禁的罪犯。我不会为难你们的。”我面带烦恼，摆摆手。
“姑娘恕罪！”四个丫头又忙磕头。
“吃饭！”我说着，便站起身来，走到饭桌前，默默地吃东西。
饭后，小丫头们都在门外立着，没有一个敢到内室来站着，我心中稍微舒服了些。想想那个路高，一定不是一般的管家，不然胤禵这么放心把我丢在这里？他明明知道我练成了蓝魅天下，大内侍卫亦不是我的对手。若我想逃，这些人根本不足道。
外边的打更的声音清晰传来，廊檐下四个丫头已经十分的疲惫，几乎都站立不稳。
“你们——进来两个人给我整理床铺。”我暗暗告诫自己，不能心软，否则得话，想走可就难了。
听说我要睡了，丫头们似乎熬出头一般，小蝶和小蛾进来，铺床的铺床，熏香的熏香，然后二人服侍着我把发髻散开，又用白玉梳子梳理顺滑。
“叫人弄点热水来，我要洗澡。”我一脸平静，看着面前的菱花镜子，感觉到身后的小蝶暗暗地吸了口气。但我并不打算给她们机会可乘，“东西都要你们四个去准备，不要那些脏婆子沾手。”
虽然既不情愿，但她们谁也不敢说个不字，只能默默地退出房门，和外边的两个丫头说明之后，叫两个丫头去厨房要水，小蝶便对小蛾说：“我去准备姑娘洗澡用的东西，你在这儿候着，别让姑娘叫人时，没一个人影儿。
小蛾答应着，小蝶便下去。
不多时，小蝶果然拿了头油，鸡蛋，头绳，干花瓣，大毛巾等物，在我卧室里，一一放好。
“怎么水还不来？把你去催催。”我看了一眼有些喘息的小蝶，轻声说道。原来这别院胤禵并不常来，所以这些丫头们都懒惰了，原本想着怎么着也要折腾到半夜她们才会支撑不住，不想这会子小蝶已经没多少力气了。
小蝶疲惫的出门，对廊檐下的小蛾嘀咕了几句，小蛾便往厨房走去，小蝶却站在廊檐下。我暗暗发笑，小蝶这会儿真是累了。
有等了一会儿，便有急促的脚步声，原来是两个小丫头抬着一桶水进来，然而大大的浴桶，只这一小桶水是不够的，看样子，没有四五趟，水是抬不够的。我也不着急，只是闲散的坐在软榻上，看一本闲书。
四个小丫头便轮流着把卧室里的大浴桶倒了七成满的水，小蝶又把干花瓣撒在桶里，另拿了肥皂，香精之类的东西，放在一边备用。
我将衣衫推掉，慢慢的进入浴桶中，水温正好，芳香四溢，真的好舒畅。我慢慢的闭上眼睛，任凭两个丫头帮我洗澡，另两个丫头规规矩矩的站在一旁。
直到大桶的水变得凉了，泡在里面感到阵阵冷意的时候，我方睁开了眼睛，看着两边几乎抬不起手来的小蝶和小蛾，轻声说道：“你们很累了吗？”
“啊，不，奴婢不累。”小蝶惊慌的说道。
“水都冷成这个样子了，你们都不知道提醒我一下，难不成你们都是死人？”我冷冷的说着，便自顾从浴桶中出来。另外两个站着打瞌睡的小丫头忙拿了大毛巾来，帮我擦干身子，另一个则用毛巾拧干我的头发。
“罢了，你们把这儿收拾妥当了，也下去歇着吧，我晚上并不用人服侍，你们可以好好地睡一觉。”我懒懒的打了个哈欠，转身上床。
四个小丫头，如逢大赦一般，强打起精神把浴桶里的水弄出去，然后把屋子里的地收拾干净，方把屋子里的灯光调的暗了些，小蝶还算心细，待听见帐子里有了细细的鼾声方转身出门，而那三个丫头，早就洗刷完毕，躺倒床上去了。待小蝶上床的时候，那三个早就和周公约会去了。
我在床上躺了一个时辰，听着外边已经交三鼓，院子里静悄悄的，只听得见风吹树梢的声音。慢慢的起身，在那边衣架上找出我原来的衣服穿好，摸了摸那荷包内，香囊还在。我会心一笑。
不错，香囊里是我随身带着的我独家秘制的迷香，在空气中点燃，闻上去是淡淡的桂花香，一旦点燃方圆百米之内，除了闻了解药之外，再无可以清醒之人。
我从香囊里拿出一小块香饼，在灯上点燃，然后捏在手里，悄然出房门，站在院子里，停了一会儿，待手中香饼燃了一半之后，便把剩余的放在丫头们厢房的窗子外边。
感觉万无一失了，我方旋身上房，看着这座精巧的院落，猜测着素月等人被关闭的房舍。
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并没有搜寻到素月等人，我心中不免焦躁起来，想不到胤禵这家伙竟然把素月等人关到了别处，真是狡猾。
一阵微风拂过，空气中有一种龙涎香飘过，似有似无，隐隐约约。我心中一惊，伸手把发髻里的一根银簪子拔出来，摁下机关，银簪子头上的如意结打开，银色光环一闪，银链子便甩出簪身，细到不易察觉，确实百炼精钢所制。
“云儿，我好伤心，你还是骗了我。”华贵的紫色长衫随风飘舞，胤禵站在我身后的屋顶，脸上带着几分恨意。
“湘云不记得骗过十四爷什么，如果十四爷觉得自己受了骗，那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你说你不会进八爷府的，原来孔夫子说的话一点也不假——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胤禵的话音冰冷一片。
“我不去八爷府，并不代表我会留在这里，我不是你笼子里的金丝雀！”我冷冷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