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兰!快,快…你主子的药…放在那里?快去拿来!”胤祀竭斯底里的喊着,卫若兰也慌了手脚,急忙跪倒我面前,一双大手在我腰间的荷包里乱翻,终于拿出一个药瓶,小瓶上三个字,确实垂珠小篆:佛心散。

“不是这个,是止血的药,治外伤的药,在哪儿?在哪儿?!”胤禵终于醒过来,他扑到我身边,也在我身上翻找着。这些人在自己受伤,自己的人受伤的时候,都是问我要药,而此时,我要死了,他们却不知道我的药放在何处。

卫若兰最终找出了药,但已经来不及了。

我感觉我轻飘飘的浮在半空中,看着地上那三个伤心欲绝的男人守着一具瘦弱的躯体,感觉好难过好难过。

我好想哭,可却哭不出来。

于是我奋力的下坠,企图再次回到那具躯体上,但我试了好多次,都以失败告终。

最后一次,我按照那具躯体的样子,慢慢的躺在胤祀的怀里,却看见另一个微弱的灵魂。

我大惊,原来真正的湘云,并没有死,只是我的使命已经完成,是我——该走了吧?

无奈的离开那个怀抱,我看见身后有一束光,淡淡的蓝色,非常的温馨。一股轻轻的力量,把我向那束光芒之中推去,毫无重量可言的我,正一点点往光束底下靠近。

不!我奋力疾呼,我不要走,我不要离开容若!

“你现在不走,过了七七四十九天,只怕会魂飞魄散了,到时候你想去投生,只怕都来不及。”一个温和的声音在我头顶回荡,我旋转着仰面四望,没有任何人影鬼影出现。

“我不怕,魂飞魄散又何妨?我不要离开他!我不要…”我拼命的往胤祀跟前走,虽然我根本无法走,只能飘。

淡蓝色的光束慢慢的消失了,简陋的客栈里,又恢复了黑暗。

胤祀拼命地往湘云的尸体上撒着药,长剑已经拔出,胤禵已经把那柄宝剑折断。

“八爷,主子需要太医,我们不能等了。”卫若兰握着湘云的手腕,感觉到那里还有微弱的脉搏。

“好,我们走!”胤祀把湘云抱起来,转身出了客栈。而胤禵,却傻傻的站在那里,仿佛一个没娘的孩子一般。

此时此刻,恐怕人世间没有谁的轻功可以跟我媲美。胤祀抱着湘云纵马驰骋,而我则一身白衣在他身边飘行,若是能够有人看见这一幕,一定叹为观止。

天亮的时候,胤祀和卫若兰抱着奄奄一息的湘云,进了北京城的西门。

八爷府里,丫头们进进出出的忙乱着,四个太医轮流诊脉,然后又密切的商议着湘云的伤势。

湘云没有死,但也没有醒过来。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转眼间已经是三七二十一天。

而我,在这个熟悉的屋子里,来回的飘荡,没有一个人可以看见我,也没有一件东西可以阻挡我,因为我是一只游荡的孤魂,而我心爱的容若,这些天以来却一直守着那个人,那个叫湘云的女子。

悲哀吧?我成了一只游魂,而他,还在那个皇子的身体里。

难道我与他之间,注定再一次的错过?

不行,我一定要想想办法,我一定要让他看见我,一定!

于是我趁着胤祀睡着的时候,再次企图进入湘云的身体,当然,我还是失败了。

挫败的我,坐在床头,看着昏迷的湘云,那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此时已经恢复了她原本的模样。

门被轻轻的推开,胤祀被开门声惊醒。

“怎么是你?”胤祀惊异的声音,把我从烦恼中惊醒,我转头看时,心头也是一喜——是黛玉啊!她终于来了。

【082】情未了

黛玉来了!我好惊喜!

“八爷,我来看看云儿。”黛玉在床前站着,看着忧伤的胤祀,声音哀伤落寞,眼睛哭得红红的。

“林姑娘,请坐。”胤祀支起身子,抬手示意黛玉坐在床上。

“云儿还是没有醒吗?太医怎么说?”

“太医也没办法,云儿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可是她就是这么昏睡不醒,查不出病因,自然也无法下药。”

“云儿自己一直在研习医术,救了多少人?不想自己受了伤,却没人能救治。”黛玉心疼的看着湘云,深深地叹息。

“她配的药丸也用了,可还是救不了她自己。”胤祀连连摇头。

我坐在床头,看着这两个人相对哀伤,真是急得抓耳挠腮,我原本以为黛玉天生灵慧,应该可以发现我的存在,可我又错了,她即便来历不凡,但此时也还是肉眼凡胎,根本看不见我这个鬼魂的存在,而我,偏偏什么也做不了。情急之下,我干脆从床上站了起来,生气的往床下跳去,不想我意念中的怒气却把薄薄的纱帐带动,让它晃了一下。

“咦?这屋里怎么会有风?”黛玉被清风拂面,奇怪的抬起头。

“没有风啊。”胤祀愣愣的看着黛玉,奇怪的问道。

“八爷看这帐子。”黛玉指着轻轻摇晃的纱帐,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云儿!”胤祀猛然大叫一声,环顾四周,渴望的目光在寻找着,可是我就在他的面前,他依然看不见我。

“云儿,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回不去她的身上?是不是?”胤祀看着空荡荡的屋子,连声问道。

黛玉也仔细的看着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等待着我的回答。

我拼命的说,可依然发不出任何声音,我是一只鬼魂,在这里,没有人会听见我说话。

“云儿,如果真的是你,你再让这帐子动一动,云儿,快,告诉我,你就在我的身边…”胤祀已经从床边的椅子上滑到地上,他就那样瘫倒在地上,消瘦惨败的脸上,有两行清泪,此时此刻的他,已经顾不上身边还有一个黛玉存在。

“云儿,如果你真的在这屋子里,如果你能看见姐姐,那么就请你快点按照八爷的话去做吧…”黛玉也喃喃的哀求着。

我看着我最在乎的两个人如此哀伤,暗暗地积蓄我身上的力量,然后不顾一切的撞向那薄薄的纱帐。

“动了!是云儿!!”黛玉惊喜的指着帐子,胤祀也噌的一下从地上坐起来,呆呆的望着那轻轻晃动的纱帐,不知是喜是悲。

“云儿,你果然一直在我身边,你好狠心,你竟然连梦都不给我一个,傻云儿,你为什么要挡那一剑?为什么要替我去死?你知道我是谁,你应该相信我的,你不该啊,云儿,你不该这样…”胤祀茫然的看着纱帐,喃喃的说着。

“八爷,既然云儿没走,那就说明她还有救,阎王爷都不要她,咱们快想办法吧,让云儿重新回到这身体内,那样她就会醒来了,是不是?”黛玉此刻要比胤祀冷静些。

“对,你说的没错,想办法,太医不行,那就找高僧。对,找高僧!”胤祀仿佛猛然间惊醒,一边抬手胡乱擦着眼泪,一边要出去找人。

“八爷!等等!”黛玉忙拦住六神无主的胤祀,焦急的劝道:“如今云儿这样,你冒然去请高僧,只怕会不妥,不如您把她送回史家,然后我再去求四爷,四爷府上的性音大师是少林高僧,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这样?也好!”胤祀这些天已经被悲伤折磨的不成人样,原来的运筹帷幄早就无影无踪,根本就没有什么好办法,所以黛玉说什么,他都点头。

于是,湘云被送回了史家。

史家上下一片惊慌,湘云离开的时候是一个小姑娘家,没想到几年的时光,人虽然长成了大姑娘,但却是一个躺在床上的,半死不活的大姑娘。

忠靖侯史鼎夫妇有苦不敢言,只能听从胤祀的吩咐,打扫房间,安排丫头仆妇,请太医,煎汤药,忙乱个不停。

我始终跟在胤祀的身边,渴望能在他入睡之后进他的梦里,告诉他我的日子不多了,七七四十九天,如果还不能回去,那么只有魂飞魄散了。

可是胤祀本非常人,他的梦境我却进不去。

我只能这样守着他,看着他伤悲而什么都不能做,直到第二十九天,高僧性音大师造访史家。

那天随着性音大师一起来的,除了黛玉,云晖,还有四爷胤禛。

我终于看见了这位命定真龙,这位未来的大清皇帝,他身上有神龙护体,我看他一眼,都觉得眼睛被刺得生疼。

“老八,事已至此,伤悲也没用,你还是要好好的保重身体。”胤禛看着胤祀哀伤的样子,忍不住劝说。

“四哥,快请性音大师想想办法…”

“你放心,史大姑娘于国家和社稷都是有功之人,我一定要想办法把她救过来。”胤禛如此安慰胤祀,我在一边听着,也有些心花怒放。——可以和他在一起,我再也不会计较什么名分。

性音大师看了躺在床上的史湘云良久,又看了胤祀几眼,方叹了口气,说道:“老衲以为,这位姑娘并没有什么病,只是身体虚弱,又被十分伤心地事情打击,所以不愿意醒来。解铃还须系铃人,只要能找出这位姑娘伤心地根源,把她唤醒,也就成了顺其自然的事情。”

“伤心的根源?”胤祀轻叹一口气,伤心地根源,他还真是不好说,云儿跟自己在一起的时候都是很开心的,虽然她不愿做庶福晋,但她并不愿离开自己,这伤心地根源又从何而起?

“大师,奴婢知道我们姑娘伤心地根源!”翠缕原本在一边伺候,听了此话仿佛灵光一现,顾不得这屋子里有许多金贵之人,便上前打断了众人的沉思。

“你如何知道?”黛玉奇怪的看着翠缕,云儿贴身的丫头不是素月吗?这主子的心事,翠缕又如何说清楚?

“若说我跟着我们姑娘以来,姑娘最伤心的事情,就是那年夫人去世,那年夫人去世的事情一说给姑娘,我们姑娘便昏死过去了,醒来之后,好一段时间都没精神,好像把我们这府上的事情都忘了一般,后来才慢慢的好了。”

“幼年丧母,的确是够伤心地了。”性音大师听完翠缕的话,慢慢的点头,然后看着史鼎夫妇二人,又问:“你们可能否找一件她母亲生前所用之物?”

“有!”史鼎夫人忙点头,然后对边上的素月道:“去把你们大太太生前留下的那个包袱取出来,当初她曾留下话,说将来万不得已的时候,才把那个包袱给云儿,这会儿可不就是万不得已的时候?”

素月听了,连忙称是,匆忙离去,不多时果然拿出一个多罗呢的小包袱来。

史鼎夫人接过包袱,对着众人叹道:“这个包袱我收了这些年,因嫂子说这是给侄女的东西,所以我却从未打开过,今儿当着众人的面打开,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包袱被一层层打开,里面却是一个小巧玲珑的盒子,胡桃木的,并不十分珍贵,除了雕刻的花纹灵巧细致外,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

史鼎夫人打开盒子,里面却是一对玉镯,和一个粉色的帕子包,仿佛里面包着什么珍贵的东西。

“这镯子也罢了,只是这帕子里包的是什么?”性音大师不看镯子,反而看着帕子问道。

“打开看看就知道了。”史鼎夫人便把帕子取出来,拖在手中,轻轻的打开,帕子上却是一片凝固了的血痂,因为时间久了,眼色变成深褐色,手指肚大小的一块,拖在粉色的帕子上。

“这是何物?”众人都不知所以。

“这是我们姑娘落草时,接生婆帮忙留下来的脐带血。”素月轻声回道。

“阿弥陀佛!就是这个了!”性音大师道了一声佛号,对着西边连连起手,“夫人在天之灵,护佑小姐一生平安!”

众人都喜笑颜开之际,唯有我黯然伤神。

性音大师用湘云母亲留下来的脐带血救湘云,那我却又何去何从?

我慢慢的转身,离开这忙碌的人群,肚子寻找一个无人的角落,呆呆的坐着。

天慢慢的黑了,我依然一动不动。

那边院子里一片欢呼,我知道,湘云醒了,而我也没有了任何一丝希望。

胤祀从那院子里走了出来,一脸的落寞。

我知道,他一定是发现了其中的不同。

静静地跟在他的身边,跟着他回八爷府。我知道,从此以后,他将和我一样的落寞,这就是天人永隔的悲哀。

第三十五日。我离开人世的五七之日。

胤祀喝的酩酊大醉,把屋子里所有的瓷器都打了个粉碎之后,趴在桌子上呼呼的睡着了。

八福晋带着丫头进屋,看着满地狼藉,张口便骂书房里伺候的奴才:“你们都是死人啊!这一地的碎瓷器,也不知道收拾一下,整日由着你们主子醉成烂泥,也不知道扶他去床上躺下!都是些只知道吃饭不知道干活的蠢材!养你们这些吃白饭的,还不如养个狐狸精呢,那狐狸精虽然骚些,到底能揽住爷的心哪!爷就是为了她,也不会把自己弄成这副德性!哎——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呢!”

我坐在胤祀身边的椅子上,冷笑着看着八福晋,这彪悍的女人的两鬓上,竟然也有了丝丝白发。她也是个可怜人啊,好好地一个姑娘家,成了权势争斗的牺牲品,哎!

胤祀这次是真的喝多了,两个小丫头扶他上床,他竟然连站都站不稳,小丫头力气有限,哪里能抗的动他?于是东倒西歪的,一个不小心,三个人一起倒在地上。

一片碎瓷,如此凑巧的割破了胤祀的手腕,殷红的血便慢慢的流了出来。

“哎呀!爷受伤了!”一个小丫头看见胤祀手腕上的血,也顾不得自己的膝盖亦被碎瓷弄伤,便惊慌的喊了起来。

“蠢材!还不赶快先把爷扶到床上?快传太医来!”八福晋连声吆喝,此时的她应该明白,若是胤祀有个好歹,她便只能寡居到死了吧?

胤祀受伤了,那是他的血呢。我心疼的飘过去,慢慢的蹲在他的身边,抬起手,轻轻的抚过他手腕上的伤口——好痛吧?只是他都醉成这个样子,痛也感觉不到了吧?

咦?这是怎么回事?我惊讶的看着胤祀手腕上,被我抚过的伤口竟然不在流血,胤祀的血在碰到我的手指之后,便开始凝固,而我的手指也因为沾到了他的血,而变得不再那么透明,隐约中,好像有了质的改变。

我惊慌的离开,躲到角落里,看着屋子里忙着打扫的丫头,和匆忙赶来的太医,心中暗暗的祈祷:但愿胤祀能好好地,但愿他们不会发现我的存在…”

小小的伤口,当然不会有什么危险。

太医在包扎好伤口之后,便告退离开,而屋子里也早就被收拾干净。八福晋守了胤祀半个时辰,便离开了,临走时不忘嘱咐小丫头们好生伺候。

都走了!我把心放在肚子里,慢慢的从帷幔之后转身出来,看看小丫头们都立在一旁,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想着她们也不会看见我,于是我放心大胆的坐在胤祀的床前,抬手抚摸他消瘦的脸庞,一遍遍祈祷着他能感受着我的存在。

一天一夜的昏睡,胤祀终于醒了。

我一直坐在床边,等待着他醒来的那一刻,但当我真的看见他睁开双眼时,心头的落寞又一次涌上来。醒来又如何?他依然是看不见我。而我在有十四天,就要魂飞魄散,天地之间,便再也没有我这个人,也没有我这只魂。

“云儿?是你吗?”一声轻而又轻的呼唤,把我从落寞中唤醒,我转头看时,却见胤祀正呆呆的看着我,眼神梦一样的游离着。

“是我,我终于可以进入你的梦了。”我惊喜的凑过去,却被一个真实的身子挡在前面——“爷,您醒了,要茶吗?”

不是梦?胤祀真的醒了?小丫头还过去伺候他起床?

我站在床前尚在犹豫,单听见一声清脆的耳光声和怒喝:“滚开!”

“爷饶命!”小丫头慌忙跪下,我又重新看见了胤祀,他一脸怒容等着小丫头,然后抬起头,看向我——“云儿?”

“你能看见我了?”我惊喜的看着他,不敢向前一步。

“云儿,快来!”胤祀不单能看见我,还能听见我说话,他惊喜的从床上跳起来,向我扑来,这是我渴望已久的拥抱啊,这是他这样抱我时,我们的美梦再次成空。

是的,他抱住的是一团空气,是无形无质的我。

“云儿…”胤祀痛苦的倒在地上,再一次泪流满面。

“爷,云姑娘不在这里,您是怎么了?”另一个小丫头忙上前来扶他,却被他甩开,“滚开,都给我滚出去!”

小丫头们惊慌出门,仿佛屋子里是一个疯子一般。

“你把她们吓坏了…”我无奈的笑着,蹲在地上,伸出手,企图拉他起来,虽然我知道,这只是徒劳无功而已。

“云儿,你一直守着我,对不对?”

“嗯。”我点头。

“你没去奈何桥边?”

“没去。”我摇头。

“为什么我原来看不见你?”

“我不知道,或许是刚才我沾到了你的血的缘故。”我伸手指了指他的腕间,哪里此时缠着白色的棉布,有淡红色的血痕透出来。

“你的魂魄沾上我的血,所以我才能看见你,是不是?是不是?!”胤祀疯狂的喊着,再次要抱住我的时候,再次落空。

“是的,我们能够这样两两相对,就足够了。”我无奈的苦笑。

“嗯,从此以后,再也不许你离开我。”胤祀伸出手来,我把我的手放在他的手上。他轻轻的合拢五指,虽然什么也握不住,但他能看见我的手就在他的手心里。

“容若,我只有十四天了。”我不敢答应他永远两个字,因为十四天后,我将烟消云散。

八爷府的丫头们都说,八爷疯了。整天独自一个人对着空气自言自语,云儿云儿的叫着,不是疯了又是什么?

但胤祀却对这些流言置若罔闻,甚至八福晋终于放下架子,提出要纳史家的大姑娘史湘云为侧福晋的事情,也被胤祀一笑置之。

西方战事没有完,经反复研究磋商,康熙决定争取和平解决准葛尔问题,特致书策旺阿拉布坦,令泽卜尊丹巴胡土克图选派喇嘛位使,赉书前往招抚。

康熙六十一年四月,胤禵离京再赴军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