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扬州官道上,几匹骏马迎风疾驰,噔噔噔的呼啸而过。为首的一身墨色斗篷的年轻男子正是贾琏。

贾琏是不喜欢乘坐水路的。虽说水路较车马来的舒坦,但是那困于方寸之地的窘迫感总是他满身不适。他突然能想明白当年为何母妃勤俭,却独独花费大笔的银子去造大船了。母妃亦是不独困于闺阁之内的。

“二爷,前面就是金陵了,要不要先去歇歇脚?”请示的是个中年男子,长的规规矩矩的,咋然一瞧,只以为是个顶普通的随从,谁能想到这人是当年江湖上名动一时的弯刀霸主朱奎。

为首骏马的马蹄未停,迎着风的呼啸声呼呼的作响。马背上一人穿着宽大的墨色斗篷,斗篷被吹的一晃一晃的,露出里面的云纹墨绿色锦袍。

“不去金陵,去下一个驿站再停。”

主人开了口,后面的随从们自是不再多言。

金陵的下一个驿站是元城。元城驿站修筑在元城外官道旁边,倒是方便许多,几人到达元城的时候,天已经朦胧黑。驿站的小厮们帮忙卸了马套,拿了行礼,又有几个穿着稍微体面的小厮领着贾琏一行人入了内室。

“呵呵,咱们元城驿站每日里来的达官贵人可多了,您若晚来一刻,只怕便没了空房间了。”说话的是位长的很是伶俐的小伙子。

贾琏掏出一小锭银锭子,扔给了小伙子,“送点热水来。”

小伙子眉眼顿开,笑的滋润,回答的爽快:“好嘞。”

几人跟着小厮走上楼梯,脚步虽轻,却也难免发出噔噔噔的声音。楼梯口左边的位置站着一个拿着宝剑的年轻后生,穿着青色的劲装,年轻秀气的脸上满是防备的看着贾琏等人。

朱奎见状,眼中也透着防备之色。“公子。”

贾琏轻轻摇头,嘴角淡笑。

身后几人放下防备,跟着贾琏一道往厢房而去。

待过了走廊,走到一间天字房间时,小伙子笑道:“几位爷,这旁边的几间房间都是给几位爷准备的,您几位好生歇息,有什么需要随时喊小的便是。小的张小二,只唤小的小二就好。”

“嗯。”贾琏轻应,随即似有若无的笑了一下,道:“刚刚看楼梯那边的房间有人守着,难道里面住着什么大人物不成。吾等初来咋到,难免不识真人,唯恐冒犯了。”

张小二闻言,警惕的瞧了瞧左右,方才小声道:“爷,您不知道,这里面那位爷来的时候是带着面纱的,平日里也不说话。他们来了这好几天了,也只听到里面传来几声咳嗽声。本来小的想着他们大人物必定是要住的幽静些的,没想到他们偏偏要挑地字号房间,又让小的去把里面按照天字号的给布置了,可折腾死小的了。”

“哦——”声音上扬,贾琏笑道:“看来是为挑剔的主,吾等日后注意些便是了,还请莫要多言。”说着又递了银锭子过去。

张小二乐呵呵的接住,满眼星星样,嘴里笑道:“哎呀,小的可是省得的,爷放心吧。”

几人进了房内,朱奎四处查了查门窗,又看了看地形,见无异样,才放下心来。

贾琏倒了杯热茶,正要喝,一旁的瘦个子后生便忙阻止。“公子且慢,初来咋到还是注意些好。”说着便要拿银针试探。

贾琏笑着摇头避开,“你们莫要疑神疑鬼,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区区翰林院小官,谁有这份心思对付我。”

朱奎不以为然道:“只怕防不胜防,外面的宵小之辈太多了,林托如此谨慎也安全些。”

林托正是刚刚说话的瘦个子后生。

“呵呵呵,不过公子说的也对,是我习惯了。”

朱奎闻言笑道:“我到是觉得你是想起了你当年干的那些事,这才起了防备之心吧。”

林托满脸通红。当年为了生活,每日里专门给来往的富商贵人下药,然后盗其财物。没想到后来犯到了自家公子手里,原以为必定要送官严办,结果公子却说自己乃是可用之才,收留了自己,这才有了个正式的身份。

贾琏无视两人说笑,静静的听着一旁的动静。他的耳朵较一般人更加敏感,一些细微的声音也难逃其耳。虽然那几声咳嗽声很是低沉,但是他绝对没有听错。

这声音很是熟悉…到底在哪里听过?

朱奎见贾琏一副深思,唤道:“公子,您在想什么?”

“嗯,没什么。”贾琏温笑着站了起来,右手放在后背,左手敲着左面,几声之后,方才吩咐道:“你们也去歇息吧,不过今晚警醒些,只怕隔壁旁边住着的不太安生,难免殃及池鱼。”

二人自是应下。

第二十五章

深夜的元城是宁静的,偶尔几声报更的声音和犬吠声传来,显得夜深人静。

几名腰背宽厚的黑衣人在这黑夜中时隐时现,慢慢接近了驿站。

此时驿站中的小厮们都已经关闭门窗,熄灭了大厅的灯火,独留一盏光芒微弱的油灯,整个厅内显得很是昏暗。近日守夜的正是给贾琏等人带路的张小二。

张小二点了一盏灯笼,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捂着嘴打哈欠,“唔,困死老子了,那帮没脸皮的,尽欺负老子。”

“哐嘡。”一旁的椅子突然倒了下来。

“娘呀。”张小二惊的一跳,躲着老远的柱子后面,瞄着那个发出声音的地方,磕磕巴巴道:“是哪位爷啊?”

黑暗处无人应答。

张小二壮着胆子往那边挪动了几步。

“喵呜——”一只大黑猫从桌子上跑了下来。

张小二这才松了口气,拍了拍胸脯,“原来是大黑啊,吓死老子了。去厨房里捉老鼠去,没事来吓人,小心明天煮了你!”

大黑猫可怜兮兮的跑了出去。

“哼,大半夜的,连只鬼影子都没有,守什么夜啊。”

张小二边抱怨着,边往后院走去。

身后一串黑影从刚刚大黑猫出来的地方走了出来,手上的刀闪着锋芒。

其中一人对着身后之人抱怨道:“怎么拦着我。”

“他们警觉的很,莫要打草惊蛇。”

“哼。”

若是贾琏在此,肯定会发觉这几人的中原口音说的极为不地道,甚至带着浓浓的柔然口音。

在这暗夜中,总有些人是睡不熟的,例如贾琏一行人。

贾琏向来浅眠,特别是这暗夜之中藏着刀锋的声音,自是更加警醒。

早在张小二被惊的时候,贾琏便已经清醒过来,轻轻的坐了起来,按着床边的青锋宝剑。

果不其然,才片刻,便听到隔壁传来打斗的声音。伴随着一群人惊叫慌乱逃跑的声音。整个暗夜的宁静被刀光剑影所打破。

朱奎和林托慌慌忙忙的进了房间,“公子,我们该怎么做?”

贾琏摇了摇头,“这些人来路不明,莫要多事。”

话音刚落,便听到走廊外传来叫声。虽是一瞬,贾琏却听出这是柔然人的声音。

此时这种敏感的时候,能被柔然人盯上的,必然是朝中重要人物。

林托常年行走四方,自然也听过柔然人的口音,咋然听到外面传来这声音,惊道:“公子,看来事情不简单。”

贾琏面色清冷,皱了皱眉,“看来此次要多事了。去帮帮忙。”随即拿着青锋宝剑走了出去。

“是。”二人得了吩咐,往门外冲去。

此时黑衣人和之前守门的青衣侍卫已经打成一团。不过虽然黑衣人众多,却也没有在青衣侍卫的手上得到半点甜头。

朱奎叹道:“好俊的功夫。”

贾琏随手用剑挑着走廊里的黑衣人,随手之处,只听剑身相撞的铿锵声和剑入体内的闷声。

青衣侍卫所守护的房间门窗已经尽毁,房间内没有灯光,只有窗外的月光洒入几点,隐约可见中间的圆桌旁坐着一个人,看不清容颜,却也让人觉得身姿清俊。那人似乎显得很是虚弱,扶着桌子,传出沉重的踹息声。

外间的青衣侍卫已经被拖住,其中一个黑衣人趁着混乱想要接近房间,贾琏暗眸一沉,青锋宝剑已出。

只听着闷哼一声,黑衣人已经倒地。

贾琏趁着机会冲进房内。

房里散发着淡淡的药香味,却不同于普通的浓苦之味,反而是淡淡的清香。贾琏通识医理,自然知道这药味不是从药里散发出的,而是常年累月里用药后,药性已经倾入肌理中而发出的味道。

看来此人有顽疾。

“你是何人派来的。”那人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沉重,明显是个男子的声音。

贾琏笑道:“兄台放心,我不是任何人派来的,只不过偶经此地,路见不平而已。”

边说着边往前走进一步。

“不许伤害我家主人。”话音刚落,青衣侍卫已经跃进房内,拿着剑指着贾琏。

朱奎和林托拍了拍手,从门外走了进来,边道:“真是没良心,刚刚要不是咱们,你们主仆二人早就被剁成肉酱了。现在还对着我家公子刀剑相向,早知道就不管这闲事了。”

林托边点着灯,边道:“闲事都管了,现在说什么也后悔了。”

灯光一亮,房内瞬间通明了许多。

贾琏等人这才看清楚桌边坐着的人。顾盼便妍,墨发白衣。肤色很白,白的有些近乎透明,却越发的显得眼眸深邃。 透着灯光,贾琏可以看到那眼眸闪着琉璃的光芒。

柔然人?不对,应该是有着柔然血统的中原人!

贾琏已经开始猜测着眼前之人的身份来。

却听到对方道:“是你。”

贾琏微惊,“你认得我?”

那人弯着苍白的薄唇笑了一下,笑容透着冷意,“当年少年状元打马游街,何人不识?”

虽是如此说,贾琏却并不十分相信。

只听对方道:“留夏,放下剑,此人既是当朝状元自是不会与那些歹人一道的。”

唤作留夏的后生方才放下了手中的剑,静静的退至自家主人身边。剑虽放下,眼中却依然透着戒备。

白衣人咳嗽了几声,方才道:“本欲前往金陵会友,没想到被贼人盯上了,幸亏几位相助,日后定当相报。”

林托单手托着腮部道:“奇了怪了,怎么就打劫你们,没打劫咱们了。”

白衣人闻言,眼眸中暗光一闪即逝。

贾琏挑起眉脚,淡笑道:“吾等轻衣减行,自然没有此番劫。”又对着白衣人道:“今日相遇,也是缘分。不知兄台大名,日后也能结交。”

“郁争。”

“原来是郁兄。这个姓氏可少见,看来郁兄非常人。”

郁争淡笑,“见笑了。贾姓才是大姓,真正的世家大族。”虽是这么说,但是面色却丝毫看不出对世家大族的推崇,眼中反而带着丝丝的讥笑。

贾琏也不点破,顺着话道:“都是萌祖上之德。反倒是郁兄人中龙凤,身边的这位青衣兄弟也是身手不凡,只怕非常人。

留夏闻言手已经放在剑柄上。

郁争轻轻咳嗽几声,方才讽刺道:“非常人?确实非常人!在下生来便有顽疾,不能行武,身子骨连常人都比不上,倒真是非常人了。”

贾琏见状,方才一脸诚恳道:“贾某失言。”

“无妨,这么多年早已习惯了。”

对方未有再交谈之意,贾琏亦无再深聊的打算,自是寒暄了几句,便双双告辞。

如今驿站经此一劫难,自是不便再留,几人拿了行礼,牵了马,连夜往扬州方向行去。

这半宿的折腾,终于平静了下来。驿站的管事们安抚着客人们继续入睡,又连夜拿着木板将破碎的门塞好。幸好那白衣公子和锦衣公子走的时候都留了银两,明日一早找几个上好的匠人将这从里到外整整都是搓搓有余的。

远处,通往京都的官道上,听着一亮普通的马车。赶车的正是刚刚的青衣侍卫留夏。

“主子,那些人往扬州去了,看来果真对咱们无不利。”

车内传来声音,“哼,贾琏。看来四大家族中果然有后起之秀了,倒是有趣。”

“需要属下安排人继续跟着吗?”

“不必,早些赶路回京。”

“是。”随着一身鞭子的响声,马车哐当当的在京道上行驶起来。

元城外的官道上几匹骏马趁着夜色慢慢行走。

林托有些不满的憋着嘴,道:“公子,那两人一看就古怪,你怎么不多问问。”

贾琏淡笑道:“我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

“他到底是谁啊?”

贾琏却未再言语。随即抬手扬鞭,马儿嘶鸣一声,撒蹄前行。

另外二人见状,纷纷打马紧跟。

马蹄声噔噔噔作响。

黑夜中透着月色,贾琏的眼眸却透着清冷的暗光。随着嘴角的冷笑,更显得冷冽颤人。

那人虽然极力掩藏,但是贾琏仍然从他身上感受到了熟悉的感觉,那是前世的自己也具备的,长期处于高位之上的王族中人才有的气质。天下间的王族众人不少见,有着柔然血统的中原人亦是不少,但是此人不仅是有着柔然血统的王族,而且他还姓郁。若是没记错,当今的忠顺亲王的生母便是柔然公主郁久闾氏。

郁争,元帧!

柔然人竟然开始对忠顺王动手,只怕这其中又另有隐情。难道东疆那边又会有新的变化?此时柔然太子刚殁,储君之争只怕不比边疆的战场平静多少。这忠顺王生母柔然公主又是如今柔然王的亲胞妹,这样看来,这其中倒是存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思及此事,贾琏心神一动。

“林托,你先去邺城那边联系柔然那边的人,打探清楚柔然皇室与忠顺王之间的事情。”

“是。”林托受命,马蹄未停,在岔路出调了个头。便消失在夜色中。

作者有话要说:三章搞定,亲们,以后更新为稳定的,请亲们支持哦

第二十六章

不管是朝堂的明争暗斗,还是边疆的刀光剑影,都与扬州的林府隔绝开来。在这片大宅里弥漫着弄弄的哀伤和沉闷的气息。

下人们都踮着脚尖走路,生怕吵着自家主母的浅眠。

贾敏的贴身大丫鬟端着药碗从房内走了出来,碗中还剩下半碗黑漆漆的药,散发着浓浓的苦气。

林家内管事林耿皱着眉看了看碗中的药,“太太还是没用?”

大丫头摇了摇头,“没呢,太太乏了,要歇着。”

林忠长长的叹了口气,太太的身子越发的不好了,这整日的困乏,只怕是油尽灯枯之兆。偏偏老爷前几日照顾太太,结果也倒下了,这可如何是好?

“可是二管家在外面。”里面是贾敏虚弱的声音。

“回太太话,是奴才林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