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生便低头,回答说道:“正是。”

西宁王妃也说道:“我们家王爷也有一件儿,听说是在圣上面前大大露脸的,果然是不错。今儿王妃这件衣裳也好。我心里看着也怪喜欢的,等我生辰,也便托你们莲记做,如何?”莲生急忙答应了。

北静王妃又同莲生说了几句,才叫她回去坐了。丫鬟领着莲生,只坐在那些官员女眷的下手,那些女眷们先前见莲生进来时候,只笑她的身份,颇是看低她。如今见三家王妃都对她和颜悦色,颇为高看,又打听了正是她家出了凤裘,今日北静王妃这身衣裳也是他们莲记的手笔,于是忍不住也一个个转了风向,对莲生分外热情起来,又有人格外奉承,听说西宁王妃也订了衣裳,也便跟着订,有些过年衣裳未曾准备好的、亦或者还想要多些的,便也纷纷说要。莲生听她们纷纷说来,始终面带微笑听着,十分耐心,且言谈谦虚,接人待物十分得体,这帮人心底虽然仍旧有些介意她的身份,却已经非最初那样轻视了,到最后,竟也有不少人分外喜欢她了。

第六十八章 拜谢

自北静王府赴宴归来,眼见就是年根,处处杂事忙碌。家这边的新铺子早就开张,如今也已经稳定下来。因招牌是御赐的,加上过年,生意极好也忙不过来,另外便是莲生去往北静王府赴宴那一趟,认识了好些个达官贵人家的夫人,因是同莲生说了的,回家后都派了小厮来订衣裳,又是一大笔买卖。

幸而也不用冯渊多操心,两位掌柜机灵识做,自将店内事务弄得妥妥当当,两个掌柜的虽则是经营老手,但这般的繁盛之景却从未见过。闲暇谈论起来只笑,说道:“假如这般,我们年后恐怕又要开新铺子了。”

而蒋玉菡也早到了应天府,派人带了书信回来报平安,说是已经安稳妥当,让哥哥嫂嫂勿念,之类。冯渊便也回了书信回去,叫他好生保重,万事以平安为上。

莲生寻常便在家中看看书,同甄夫人做做刺绣,过了段清闲平淡日子。忽然一日,柳湘莲亲自上门,送了喜贴来,说是定了成亲日子,请冯渊过府吃喜酒。两口子又准备了重礼,是日冯渊打扮一新便去赴宴,见柳府装扮一新,小厮们也很有精神,冯渊就知道先前自己说的那一番话没有白费,又或者是因为要娶妻房的人了,所以才变得不同。总之柳湘莲在家宅仆从上面,也算是下了功夫,将来开门过日子,想必只会更好。

且不说冯渊看的高兴。那边柳湘莲听闻冯渊来到,亲自出迎,两人亲亲热热握了手,柳湘莲一身新郎官儿装扮,意气洋洋之态,眉目更见精神。冯渊小厮将礼给了,两个人叙了会儿话,因柳湘莲是新郎官,又是主事人,新婚日府内事忙,都来找他。片刻,冯渊便叫他应酬其他宾客去了。

当日柳湘莲如愿迎了尤三姐,诸位宾客观了礼,拜了天地先祖,送新人入洞房,又热闹欢喜了一阵,才纷纷散去。

冯渊回了家,跟莲生说了当日情形,莲生也替柳湘莲同尤三姐欢喜,心想总算不是那先前一死一遁,叫人伤怀的结局,也算是难得的因缘。

不料过了几日,柳湘莲竟携了尤三姐来冯府拜会,丫鬟自接了尤三姐入内去见莲生。柳湘莲便同冯渊在厅上说话,两人说了片刻,冯渊说道:“贤弟好个春风得意之象。”柳湘莲说道:“说来怕叫哥哥见笑,我是自成了亲才知道,原来我跟三姐是先前见过的。”冯渊问道:“这话怎么说?”柳湘莲说道:“我眼拙也记不得,是成亲后三姐对我所说的……这事也要从五年前说起,昔日我兴起扮作小生做戏,被她一眼看中,因此上便记了我五年,暗地里只说非我不嫁。”说着,嘴角微微一笑。冯渊微惊,说道:“竟有这等事?弟媳真是个痴情之人。”柳湘莲点头说道:“此事我都不记得……她竟一直不曾忘怀,只说等着我,一日等不到就等一日,一生等不到,就剪了头发去做姑子。她是个爽利痛快的脾气,看着没什么,实则刚烈。我也越敬她这骨气爱她的性格。——试想当日,倘若我因那些闲言碎语而错过了三姐,让她孤苦终生,我也白失去这个人,却不是掉了一桩大好姻缘?如今想想,幸亏是听了哥哥的话,亲眼见了见才好的。”说着就叹。冯渊安抚说道:“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日后只好好地同弟媳妇过日子便是。”柳湘莲说道:“只听哥哥的话。”冯渊便问道:“既然已经得了妻室,不知以后想要如何?”柳湘莲说道:“我生性疏懒,本是想要四处走动,如今有了三姐,自要安稳下来,昔日荒废了的田园之类,也要重整。”

冯渊笑道:“说起来成亲那日,我见了贤弟府中小厮们,精神许多。”柳湘莲也笑,说道:“亏得哥哥那一番话,我将他们训斥了一顿,又将个忤逆不听的打了一顿,他们才知晓我不是说笑,一个个尽心起来,不敢偷懒。”冯渊说道:“贤弟用了心,愚兄便也觉安慰。”柳湘莲说道:“如今倒也罢了,三姐的性格比我更强一些,家里有她管束,小厮们无不听从的。比我说话更管用。”两人便大笑。

且说莲生正在里面翻书,听到外面传信来,说是柳湘莲夫妇前来,莲生心头一动,想道:“素闻尤三姐是个绝色的人物,性格又厉害,也不知到底怎样,没想到竟然有缘法再见一见。”

正在想,外面已经有人说道:“柳奶奶来了。”莲生急忙起身,却正见到丫鬟带着尤三姐进了门来,两人四目相对,尤三姐便抢先行了个礼,嘴里说道:“见过嫂子。”她的年纪比莲生更大几岁,却只因为冯渊的缘故,亦要尊莲生为嫂。

莲生微微打量,见果然是个绝妙佳人,生的也干净,便说道:“弟妹快别这样多礼,折杀我了。”尤三姐起身来,两个落了座儿,三姐望着莲生,眼中也略透出惊奇神色,便说道:“自我成亲以来,二爷就说要来拜会哥哥嫂子,还说冯嫂子是个极难得的,叫我也跟着嫂子学些风范。我只笑他无状,如今见了,才知道他只说的是实话。”莲生便笑着摇头,说道:“柳叔叔竟说这些,真是叫我无地自容。”尤三姐就说道:“嫂子别这么说……其实,今儿我特意也跟着来了,是因为我心头自有主意。我是想着要多谢嫂子的。”

莲生疑惑,说道:“为何这么说呢,我也没有做些什么。”尤三姐说道:“我也不知道嫂子明白不明白,然而我是个痛快性子,便有什么说什么……先前我在宁了府里头的事,一言难尽。当初宝二爷向他提亲的时候,回来只说他推搪说没带定物,要思量思量。我就觉得不妥。”莲生只看着她。三姐望着莲生,说道:“后来……却不知为何,在府内又见了他,我惊得忘了言语,嫂子不知……我当初心底有他,是因为五年前,也是在戏台上。”

莲生“啊”了一声,这些事她却不知道。只看着尤三姐。尤三姐点点头,说道:“当时他客串一个小生,着实精彩,我便留了心,一直忘不了,这些年来,心头只想着……倘若一生能嫁了个这样儿的人,那真真死也不枉了。不料……这会子宝二爷向他提了亲,他没应,我那心就凉了半截,只以为自己以后便会长久青灯古佛,再不可得的。不料当日在院子里见了他,一眼认出是他,我便立时惊了。”尤三姐微微一笑,“可当时他在台上也愣了许久……”三姐说着,略略唏嘘,仿佛回想当时那一幕。

莲生听着,只觉得如听戏文一样,很是神往,见状便问道:“而后呢?”尤三姐此刻已经有了泪,便掏出帕子慢慢地擦,说道:“我们两个,就这样一眼……什么话儿也没说,我就也哭了出来,他只呆站在台上看,底下人叫也不理会……我当时也不知道他来做什么,还以为他是无意中来到的,全不懂我的心,咬咬牙就离了。——后来他们出了府,我心想自己再难回头的,只一颗心如槁木死灰,准备择了日就去削发为尼。”

莲生情不自禁,急急说道:“怎么生出这样的短见来呢。”尤三姐点点头,说道:“我是发过誓的,倘若嫁了他,一生的愿就足了。倘若错过了他,我宁可就做姑子去,只是一个痛快。”莲生看着她决然神色,伸手按着胸口,说道:“幸亏我是知道你们两个好了,不然的话,倒要给你吓死了。”尤三姐这才一笑,说道:“好嫂子……那时候我也是这样的,被吓得颠三倒四的,不料却得了信,说是他同意了,且送了定礼过来,我听了这个,真真喜出望外。”莲生看她笑面如花,便也笑着说道:“嗯,这也合该是你们的姻缘。命中有时终须有。”

尤三姐说了,便看着莲生,说道:“嫂子,当着明人不说暗话,我之所以要谢嫂子,是有缘故的。”莲生问道:“如何了?”尤三姐说道:“我虽则嫁了二爷……但当初他迟疑那一段,我就知道必有缘故,果然这几日我旁敲侧击的打探问了,他倒痛快,就同我说了冯哥哥教他自己去看我的法儿。”莲生听说起冯渊,就说道:“唉……我们家这位爷,是个无法无天的,这幸亏是好的……倘有个差错,可怎生了得。”尤三姐伸手,轻轻地握了莲生的手,说道:“嫂子,我倒要多谢冯大哥的这一番说话。另外,二爷也是个心快的人,他见我疑问,就也竹筒倒豆子,索性把先前的事一并说了,怎样怎样猜忌我,怎样迟疑,怎样遇到了冯大哥,冯大哥怎样说嫂子的话点醒他……”莲生脸微红,说道:“其实这没什么的,一时无意中所说……”尤三姐说道:“虽则嫂子说没什么,但对我跟二爷,却如同有再造之恩。”

三姐便谢莲生,莲生只挑开,说叫他们日后好好过日子便罢。两个人便在里头说着些家常的话。三姐是个性烈刚强的人,有什么说什么,莲生性子有些儿弱,本不是很喜欢这样个性的人,因着他们往往容易走极端,喜欢则极喜欢,不喜则容易翻脸……就如同一柄锋利的宝剑,会保护,可也会伤人。莲生自己是个淡泊的性子,因此对这种人总有些又敬又怕的……不过三姐在莲生跟前,却只是温声细语,态度可亲的很。莲生并无觉得不妥异样,两人说到中午,便留了三姐两口子吃饭。柳湘莲同三姐也没有推辞。当下莲生同三姐跟甄夫人在内一起,厨房摆弄了合适菜色上来,娘儿三个一起吃,冯渊便同柳湘莲在外吃酒。

一直到了下午,柳湘莲同三姐两个告辞了。莲生送三姐出门,两人的手才松开,尤三姐又说了些请莲生改日去的话,才依依惜别,上了轿子,一径出去了。

剩下莲生就同冯渊两个说柳湘莲同三姐之事。诸多感叹。却不知为何,莲生总觉得心里面怪不舒服的,仿佛是有事情梗着,细细思量,却又不知何事。到了傍晚,刚刚掌灯的功夫,冯渊便同莲生两个要吃饭,丫鬟刚摆布好碗筷,忽然之间外面有个小厮跑进来,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跪地就说道:“爷,外面不好了,铺子里掌柜的叫您快去看看!出了大事了!”正未说完,却又见一大堆人冲了进来,如虎狼之态。

第六十九章 厉斥

一大堆人冲进冯府,仿佛虎狼之态,当前一人,莽莽撞撞,高声说道:“谁是冯渊?”冯渊回身,先叫丫鬟护着莲生入内,莲生站住脚只望着冯渊,冯渊说道:“无事,夫人别担心,先进去。”莲生想了想,才回身入了里面。

外面的家人就挡着那些官差,冯渊这才出了外头,说道:“我就是,你们是何人?”那人冷笑一声,说道:“我们是京畿巡捕司衙门的,有人报你们莲记铺子之中存有违禁御用之物,如今查明是真,跟我们走一趟罢!”冯渊一惊,说道:“草民向来安分守己,哪里会做这样的事,恐怕其中是有什么误会。”

那巡捕官便说道:“这个你去跟大人说,我们只是奉命行事罢了,请罢?”口虽如此,面上是个冷笑之态。冯渊见状,便说道:“既然如此,我便知道大人跟前去说也就罢了。”

那些人一拥而上,有人便取了锁链来,竟将冯渊两手绑了。冯渊说道:“这罪名尚未落实,为何如此待我?”那官员说道:“向来对待囚犯都是如此!”不由分说,说道:“带人走了!”

簇簇拥拥要拉着冯渊出去。

且说莲生虽答应冯渊入内,却只站在里面门口,听外面闹得不像话,这些人摆明了不怀好意。她心念冯渊,想这些人如此粗鲁莽撞,倘若听之任之,恐怕他们越发有恃无恐,冯渊还不知要吃什么苦。当下莲生也顾不得避嫌之类,便急忙自里面出来,喝道:“且慢,都给我停了!”

那些差人素来都是些欺软怕硬,狐假虎威之辈,正要肆意凌辱冯渊之际,忽然听了这声,都停住脚,当头那人就回头过来,灯火辉煌里见了莲生,顿时惊得一怔,心头想:好个标致的人儿!

这人见莲生生得好,且冯渊如今又犯事,他就大胆,说道:“哟,这位是?”作出个涎皮笑脸之状,色迷迷看着莲生。冯渊见莲生出来,急忙说道:“夫人!”莲生看他一眼,说道:“夫君勿惊,我有道理。”

此刻这领头的巡捕已经走近了一步,没头没脑看着莲生,莲生冷笑一声,也不畏惧,也不羞恼,只高声说道:“各位大人说从我们铺子里搜出了御用禁品,如今堂还没上,人还没过审,案子没断,你们就真当我夫君是阶下囚来对待了?”这人就说道:“原来是冯夫人,啧啧,失敬失敬,我们不过是听命行事而已,您有什么抱怨,只跟我们大人说去。”莲生轻轻一笑,说道:“你们也不过是拿了鸡毛当令箭的主儿,你们大人又如何?你们一个个也算是京城里的明白人了,怎么来之前也不打听打听,我们爷是什么样儿的人?!先前我们家的凤裘,是当今圣上御笔亲提,赐了‘巧夺天工’四字,我们店内那招牌‘莲记’,也是皇上亲笔所提,你们进铺子搜查,可曾尊过拜过?给过当今天子一份颜面?我们家爷虽然不才,但承蒙北静王爷青眼,北静王王妃生辰之时,我们爷却也受了邀请前去王府赴宴,同席的各位王公大臣,哪个不对我们爷高看一眼?敢问你们大人可在其中?”

这些人是有名的欺软怕硬,听莲生说出这般般件件,顿时心虚起来。莲生高了声音,厉声说道:“你们这些个狗眼看人低的东西!我们素来的遵纪守法,是有名的良民,怎会藏什么违禁御用之物,此事定然是有人从中作梗!我们也绝对不会担这个罪名,也但求查的水落石出明明白白,只不过,莲记的招牌跟头题都是圣上亲笔——这件事情闹得不好,就会传到圣上跟前去!牵扯其中的,谁也跑不了!如今这事情还未开始过审,你们就对我们爷吆三喝四的,当他凡人对待,好,如今你们就带了他走,只不过咱们丑话说在前头,倘若你们敢对我们爷不敬,亦或者动他一根手指头,就算拼了一切,我也要你们一个个好看!”

这一番话说完了,顿时所有人都噤若寒蝉。那人犹豫了一会儿,虽则他来是因为有人受命,而且那人又是个极硬的靠山,所以先前并不把冯家看在眼里,才十分嚣张。但听莲生点明一切,便觉得心头发虚,心想事情还没有落定,倘若那人压不住这冯家……怕是不好,小心阴沟里翻了船。这都是惯常的见风使舵之辈,便立刻做出恭敬之态,说道:“奶奶请息怒,我们也是没有办法,都是听命行事的,实在是大人有令不得不从,不然的话,这大冬天天寒地冷的,我们怎么愿意在外头这样跑呢……”莲生见他服了软儿,便又说道:“你也别拿你们大人出来说事,我现在说的这些儿话,你们自管回去一一学明白了!我也不怕!我能说得出,就做得到,你们一个个也是明白人儿,耳清目明,我们爷今儿虽然还是白身,也不是你们能横搓竖捏的,你们要是聪明,就好好地,别吆三喝四的,给人没脸自己也会丢了脸!”

那人听了这个,吓得已经出了汗,说道:“奶奶这是哪里话,我们只是循例而已,一时鲁莽了,请奶奶息怒。”说着急忙使眼神,旁边的人上前来,替冯渊将锁链解开了,急忙赔礼,说道:“冯爷,多有冒犯,多有冒犯。”

莲生见状,才又一笑,冷飕飕说道:“花花轿子人人抬,众人就都乐和,倘若墙倒众人推,恐怕站在墙根儿下的人都要遭殃。”略微缓和,才说,“各位差大哥,我先前急了,说了重话,其实我也明白,大家讨生活都也不容易,管家!”林管家当即上前来来,说道:“奶奶。”莲生说道:“去拿五两银子来,给这几位爷买个酒喝喝。”

这正是恩威并用的法子。几个人一听,都惊得面面相觑,那巡捕也惊呆了,急忙说道:“这个使不得,怎么还能要奶奶的银子?我们得了这个差使,来烦扰冯爷冯奶奶已经是不对了。”莲生这才柔声说道:“你们不过是听命行事,……只不过,大家都要看清楚了究竟该怎么做才好,我们家爷就叫各位差大哥带去交差,也不为难大家,只不过……人好端端地给我带了去,以后自然要好端端地回来,缺了一根头发丝也是不行的!——我们爷跟诸位走了,也要诸位先照料着,多多包涵才是。”

一干人等急忙诺诺,说道:“这是当然,这是当然……”那巡捕面有难色,此刻管家回来,莲生点头。管家将银子交给这巡捕,巡捕看了一眼,犹豫片刻,终于接了过去。莲生说道:“我不留各位了,大家只管先带我们爷走,日后拨云见日,我让我们爷请大家伙儿吃酒!”众人一听,越发喜出望外,这其中多数人都是得令而来,不知内情的。那巡捕看了莲生一眼,举手作揖,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先离开了,冯奶奶,多有惊扰,告辞。”莲生点头,又说道:“管家,你且跟着。仔细些。倘若有人不分青红皂白滥用刑罚,就算告到圣上面前去,我也使得!”

管家答应了。莲生出了外头,走到冯渊跟前,握了他的手。冯渊说道:“夫人。”纵然是即将身陷官非,冬夜寒冷,眼中却有脉脉之情,浑然不惧。夫妻们两两相看,莲生眼中的泪落下来,打在冯渊手上,冯渊举起她的手在嘴边亲了亲,才缓缓放开。

一干人这才同冯渊向外而去。

出了门口,几个人面面相觑,才松了口气,其中有人便同冯渊说道:“奶奶好个厉害人!”又有人奉承冯渊,说道:“冯爷娶得好个贤内助。”冯渊只是低着头微微地笑,眼中却有些湿润。心想莲生素日都是个平静温柔的性子,哪里见她如此疾言厉色过,却正是因为他的缘故急了眼所致。

且说莲生自官差带了冯渊走了,里头甄夫人惊动了,出来询问,莲生耐着性子安抚,终于令甄夫人安了心回去。莲生却哪里坐得住,本想派人去铺子里问端详,想了想,便命唤了轿子,自己换了衣裳,乘着轿子向着莲记而去。

不多时候到了莲记,却见铺子一片慌乱,几个小伙计在议论纷纷,掌柜的不见踪影。莲生下了轿子,有人就去通报,那些伙计听说是少奶奶来了,都惊得起身出来迎接见礼。

莲生径自入了内,放眼一看,果然见屋子里被翻腾的不成样子。莲生忍了气,走到厅上坐了,伙计们过来见礼,莲生问道:“掌柜的何在?”二伙计便说道:“回少奶奶,掌柜的已经被官差带走。”莲生说道:“你们别慌,这件事自有水落石出之时,你们只把当时的情形,细细地同我说上一遍。”二伙计听了,才说道:“回少奶奶,今儿下午生意一直很好,掌柜的跟我们都忙得头昏,下午时候,见天不好,掌柜的便想要早些关门,叫大家伙儿收拾整理东西,我们便在忙,不料却猛地冲进一伙人来,说是官差,要搜查……掌柜的也拦不住,那帮人虎狼似的,将我们都拘束在一块儿,自己四处翻找,不多时候,果然就搜了一块布料出来——也不大,说是御用之物,不由分说,就把掌柜的拘走了。”

莲生说道:“他们搜查的时候,你们都没有跟随着?”伙计说道:“回奶奶,我们哪里敢动,他们一个个都带着刀呢。凶神恶煞的。”莲生说道:“那么那块布料,是什么料子,果真是我们店内的?”二伙计素来是跟着掌柜的,闻言便说道:“奶奶在上,那布料我从来未曾见过,掌柜的却认得,据说叫什么锦云缎,果然是宫内御用的。然而我们却从哪里弄那种官用之物?”莲生说道:“那么着布料就不是我们店内出的了?”伙计说道:“奶奶,我先前盯着看进货的,委实不是!”

莲生闻言便沉吟,想了想,说道:“我们素来进货的账本可都在?”伙计说道:“回奶奶,都在。”莲生说道:“很好,如今是非常之时,掌柜的跟爷都去了衙门,少不得,就要劳烦一番大家,剩下的众人,将这店内收拾一番,收拾好了的话就可以回转了,大家放心,等事情罢了,年末自有多的银子补偿大家,另——谁是昔日跟着掌柜的记账进货的?”二伙计跟另外两个伙计便出列答应。莲生说道:“你们三位就多烦心一下,将这账本再查上一番,看看是否有那锦云缎的记录。”三人就答应了。其他的伙计听了令,就勤勤快快地把那被官差弄乱了物品归拢查看起来,一直忙了半个时辰,其他的伙计都弄完,离开了。只那三个伙计还在查账本。

莲生也不离开,只坐在厅中,想了片刻,竭力按捺心头慌乱,只想那些可助力的人,柳湘莲如今刚新婚,他的人脉又薄,怕是不成;冯紫英的话,前度蒋玉菡之事劳烦了他,这一回……却也不宜轻动,其他的……难道要去找贾宝玉?他只是个不通世事的纨绔子弟,应该也不可……莲生此刻忽地有些后悔蒋玉菡不在。

莲生想来想去,便又想到北静王……正在默默思量,外面忽然响起了云板似的声音,听来怪怪的。莲生惊了惊,只觉得怪异,却没有多留心,不料过了一会儿,听到外头飞马而过。有伙计就出去探听消息,不一刻回来,说道:“不得了了,那北静王的王妃竟没了!”

莲生闻言,顿时大惊,头一阵阵的发晕,急忙说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那伙计说道:“回奶奶的话,刚才有人飞马而过,原来是进宫内报信儿的,如今四处传说,说是北静王的王妃刚刚没了!”

莲生眼前一黑,手紧紧地握着右手腕上的那一串珠子,半晌镇静下来,低头看那珠串,却见在灯光之下,那玉珠串子颗颗晶莹剔透,真如一颗颗的透明泪滴一般。莲生看着看着,心头一阵悲戚,顿时想起北静王妃的音容笑貌,刹那又回思起她对自己说过的那些个话……才悟了原来她早就知道自己大限将到……莲生低了头,眼泪亦垂落下来。不仅仅是为了北静王妃,更是想到:如今北静王府出了这一回事,那王爷定然忙碌非常,那冯渊之事,该如何做?

第七十章 义勇

莲生听说了北静王妃之时,一时心头大乱。只担忧冯渊现在如何。幸亏最初时候她抢了先机,用言语将那些人给震吓住了,想必他们也不敢怎地小看或虐待冯渊。

少顷铺子里的伙计将账本盘好了,回来说道:“奶奶,这上面记载的都无误,一毫银子的差错都没有,通上面也没有记载什么云锦缎。”

莲生点了点头,说道:“你们做的很好,天色已晚,就先回去罢。”众人就也都行礼离开。莲生坐在厅上,门口上站着几个家人。里头明烛跳动,光影摇动,身后黄玉说道:“奶奶,这儿冷,炭火也都熄了,不如回家里去。”莲生摇摇头,只是坐着出神。

一个时辰之后,跟去衙门的管家来铺子里寻人,行礼完毕,莲生问道:“可过了堂了,究竟怎么说的?”管家说道:“奶奶容禀,只因那缎子是从咱们铺子里搜出来的,又说什么兹事体大,那老爷也不敢就放了爷,只不过也没有怎样难为爷,和和气气地,只说让爷先在牢里委屈一阵,等事情水落石出查明白了,自然也是无事的。”

莲生听了这话,稍微松了一口气。然而她心底明白,这官儿之所以如此,恐怕跟自己训斥那一干公差之事脱不了关系,所以这当官的才会投鼠忌器,唯恐会动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只不过,这件事情怎会突然发生如此蹊跷,难道背后有人在捣鬼?

莲生又坐了一会,已经将近子时,管家苦劝,莲生起身,乘轿子回家中。换了衣裳,到底孤枕难眠,想平时里恩恩爱爱,恁般情形,更是忍不住心也软了,躺着流了几滴泪,也不知道冯渊现在可还好不好。思来想去,怎么会睡得着,听外面更漏一声声响过,一直到平明时候,才朦朦胧胧睡了一会。

早上莲生起了身,就又命人去探听消息。她知道这件事情等不得,倘若当真有人从中捣鬼,摆明了便是冲着冯家来的,肯定不会轻饶了冯渊。而如今那官儿不肯判决也不动刑,无非是畏惧冯家也是有些儿靠山的,所以才选择观望不动。倘若过了一日两日,冯家没有得力的人出面,恐怕那帮见风使舵口蜜腹剑之辈,就要开始动作了,到时候冯渊便会吃苦。

是以莲生觉得此事等不得,大不了,再去找柳湘莲冯紫英商量一番。不料,莲生这边才想主意,外头却来了一个让她想不到的人。

莲生无心吃食,只坐着想办法,却见丫鬟来说道:“奶奶,外面薛大爷来了,要见奶奶跟爷。”莲生一听是薛蟠,心头一动,垂眸想了想,自言自语说道:“我怎地竟将这人给忘记了?”薛家虽然不复当年盛况,但到底是四大家族之一,而且薛姨妈的哥哥是京营节度使王子腾,自有根基关系,何况如今宝钗进了宫,封了贵人,也相当于是“皇亲国戚”了,不管怎样,总也能在场面上说上几句话。当下莲生便起身,亲自出外见薛蟠。

那薛蟠站在堂中,正在等候。莲生出了外面,说道:“有劳薛大哥久侯。”薛蟠没有想到是莲生出来,转头见了,急忙行礼。此刻他跟冯渊结交,只当莲生是嫂子对待,才没了昔日那种轻佻之意,说道:“怎么是嫂嫂出来了,哥哥呢?”

莲生闻言,便红了眼圈。薛蟠见莲生面有悲戚之意,便问道:“嫂嫂,发生何事?哥哥不在?还是……”莲生坐了,说道:“薛大哥难道不曾听说?我们家的莲记出了事,你哥哥他被衙门捉了去了。”

薛蟠一听这个,悚然大惊,当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说道:“怎会有此事?哪个衙门这样大胆?”转头看着莲生,说道,“我先前在外营运经商,这才回到京内,什么事都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莲生说道:“是昨晚上才发生的,难怪薛大哥不知……”说着便掏出帕子擦泪。薛蟠见状,越发愤怒,说道:“嫂子可知道铺子里发生了何事?”莲生说道:“有人说我们私藏皇家御用之物,然而那物却并非是我们铺子中的,账簿上一笔一笔,记得清楚,满屋子的人都不晓得是从哪里来的。”薛蟠虽然莽撞,却也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当下说道:“莫不是有人从中诬赖?”

莲生说道:“我们是初来乍到京城,脚跟不稳,莲记又做的那样轰动,保不住有人背地里眼红……做出些下流栽赃的事情来。可怜我们无权无势的,如今你哥哥又被捉了去,家中又没有个其他的男子出面顶事儿,我真是干着急也没有用的……”说着便欲言又止,只轻轻地擦泪。

薛蟠又气又怜,脚下狠狠地跺了两下,说道:“真真是欺人太甚,天子脚下也敢做这种事,对付别人也就罢了,敢对付哥哥嫂子,我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莲生故意说道:“薛大哥要做什么?”薛蟠安抚她,说道:“嫂嫂放心,我难道白叫了一声哥哥?又不是同冯大哥认得一天两天了,如今我怎能袖手旁观,可巧我回来的也是个时候,可不是老天也叫我来帮嫂嫂一把?”他说着,就伸手拍拍胸口,说道,“嫂嫂你放心,有我在,保管哥哥没事,嫂嫂你只管安安稳稳在府内,不用伤神劳心,哥哥的事,就交给我了!”

莲生见他如此一口应承,知道他虽然是个莽人,但倒也是颇有几分胆气的,既然如此说了,必定不会叫自己落面子,薛家牵连的关系又广大,也许真的能派上用场。莲生怕薛蟠乱来,不仔细,就又说道:“这件事也不知道能牵扯到谁人,那栽赃陷害的又是何人……薛大哥倘若要相助,可要留神。”薛蟠说道:“嫂嫂放心,其他的事情我大大咧咧的也就罢了,此事关系到哥哥嫂嫂,我一定要认认真真的,弄好了,倘若弄不好,以后也没颜面再见哥哥嫂嫂了。”

莲生见他如此豪爽,心底才松了口气。薛蟠又说了会话,叮嘱了莲生不要多想,就告辞离去,要替冯渊运动脱罪。

莲生从天得了薛蟠相助,心底那忧愁才少了一些,于是便只等在家中待消息。

且说薛蟠离开了冯府,立刻带了小厮,直奔京畿司衙门而去,到了门口,公差拦了,薛蟠下马,虎着脸,说道:“进去通报,就说皇商薛家薛蟠要求见大人!”那公差怎会没听过薛家名头,何况如今宫内的贵人,上头的京营节度使也都是关联着这边儿的,立刻变了脸,笑呵呵进去通报。不一会儿里面人迎了出来。薛蟠进内,彼此寒暄,说明来意,京兆府尹就说道:“原来薛公子是为了莲记的少东家而来啊。”薛蟠说道:“正是,皆因为我素来知道我那位哥哥是正经人,从不做什么违心枉法的事,而且那缎子并非是店铺内所有之物,恐怕其中有些个误会,亦或者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也说不定。”京兆府尹就说道:“这个……本官也是知道的,所以如今也并没有判决,只是暂时将人关押,皆因为最近圣上严禁铺张,尤其痛恨宫内物品流传在外,所以本官才严正以待的。”薛蟠说道:“只凭一块缎子就押了人,这是不是有点儿……”京兆府尹说道:“然而这缎子毕竟是铺子里找出来的,本官也很是为难啊。这莲记又是圣上曾经御笔亲题过的……本官真是……无可奈何。”薛蟠说道:“大人总是为难也不是办法,总要想个法子,这样天寒地冻的,那牢里又是那样龌龊,倘若将人给弄坏了,就算最后水落石出,也不算是圆满交代。”

京兆府尹闻言,却陪笑说道:“这倒不是,虽然冯少东在牢内,但本官已经严令他们,不得呼喝对待,只好好地招呼,冯少东不曾吃什么苦。”薛蟠问道:“那何时才能将事情查的清楚,将人放出?”京兆府尹肃然说道:“本官正在全力以赴,派出诸多人手,想必不日就会有消息。”

薛蟠见状,也没奈何,这人肯如此对他说话,已经算是给足了王子腾面子,薛蟠便说道:“既然如此,我也想看看我那哥哥。”京兆府尹见他如此说,便立刻说道:“这个好说好说,本官立刻命人带薛公子前去就是了。”薛蟠便起了身。那京兆府尹派了个差人,带着薛蟠去牢房。

薛蟠跟着人进了牢房,一直入内,扑鼻就觉得阴冷霉气,他哪里见过这个,当即皱了眉,下了里面,有两个狱卒正在吃酒,见状急忙起身相应,那差役说道:“这位是皇商薛公子,要来见见昨日来的冯少东。”两个狱卒急忙说道:“知道知道,那位爷好好地呢。”说着就带着薛蟠向内。薛蟠提心吊胆的跟着走,过了一阵,灯光昏暗里停在牢房跟前,略一看,见这间牢房倒也干净,里面床铺桌子都齐全,别有不同,依稀床上坐了个人,狱卒说道:“大人吩咐了的,要好生对待冯爷,是以我们不敢怠慢。”说着退后。薛蟠上前,唤道:“哥哥?”里面的人闻声一震,起身来向前几步,见了薛蟠,又惊又喜,说道:“薛大爷,怎么是你?”

薛蟠隔着栅栏看着他,见他脸色不是很好,有些儿憔悴,忍不住要流泪,旁边狱卒已经急忙开了锁,薛蟠就兜过身进去,两人握了手,薛蟠说道:“我最近在外头跑商,许多日子不回京城,没想到第一日回来,就知道了哥哥出事的消息。”

冯渊说道:“薛大爷怎么会来这里?”薛蟠流泪说道:“我去府上拜会哥哥,不料嫂子出来见我……哥哥勿惊,详细事体我已经听嫂子说了,这件事定然是有人从中诬陷,如今我定要相救哥哥出去。”冯渊感激,说道:“好兄弟,多谢你了。”两人握着手,说了片刻。薛蟠才垂泪出了牢内,走了出外头,掏了点银子出来,赏给了那两个狱卒,说道:“那里头是我的哥哥,你们别不当回事,伺候的好了,日后还有赏头,若是不好,被我知晓了……哼!”那两个狱卒早得了府尹消息,原本就不曾为难冯渊,见薛蟠出手大方,急忙点头哈腰,说道:“这是自然,我们都好菜好饭好茶相待,绝不敢怠慢丝毫的。”

薛蟠这才出了衙门,又怕莲生不放心,就先去冯府,将冯渊情形同她说了一番,又转述了那府尹的话。薛蟠虽然急公好义,但是心粗,只以为那府尹所说是真,全不想其他的。莲生听了薛蟠的话,心却又是一沉:薛蟠出面,这人尚且在推辞不从,难道说那背后推手之人,尚在皇上薛家,或者京营节度使王子腾之上?

也只有这样,那京兆府尹才会坚持不肯放人,只因不能得罪薛蟠,就同薛蟠虚与委蛇,什么查明属实,恐怕只是一个“拖”字诀。

莲生想来想去,心底忍了,薛蟠说道:“嫂嫂莫怕,下午我就再去探问,总之非要他放哥哥出来不可。”莲生见他如此,虽然知道多半无用,却也感激,说道:“多谢薛大哥。”薛蟠说道:“嫂嫂别说见外的话,如今我先回家去,等再去探了消息,再回来给嫂嫂说。”莲生便派人相送。

这边上薛蟠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来报,说是柳二爷来见。莲生略一犹豫,便命人传,柳湘莲进内,按例行礼,才起了身,也不敢就抬头看莲生,只说道:“冒昧来见嫂嫂,全因为早上在外听说了消息,莲记出了事,哥哥入了狱?”莲生说道:“叔叔听得没错……”柳湘莲惊了惊,才抬了头,愕然说道:“嫂嫂,是因为何事?”莲生说道:“此事不可说……恐怕是有人从中作梗,同莲记过不去。”柳湘莲更是急脾气,顿时双眉倒竖,说道:“嫂嫂可知暗中是何人捣鬼?”莲生说道:“暂时不知。”柳湘莲皱着眉,坐立不安,过了片刻,说道:“嫂嫂,如今哥哥吃了官司在内,我也不知要如何相助,倘若嫂嫂你有什么吩咐,就只管叫我去做,但凡能出上力的,决不推辞。”

莲生点了点头,说道:“叔叔放心,我也正在想法子。有劳叔叔了。”柳湘莲望着莲生,略也点头,才又说道:“如今我想去衙门探望哥哥,嫂嫂有什么事儿,派个人去我那府上说一声就行。”莲生答应。起身相送柳湘莲。

第七十一章 拜祭

这几日夜间冷寒,间或有点点细雪,趁着夜间落下,白日却又出了大日头,照的屋檐上的霜雪都化了,雪水顺着屋檐往下流淌,而后就一点一点,做那叮咚点滴之声。

自冯渊入狱,莲生几乎未曾合眼,茶饭不思,心力交瘁之极,听得耳畔那雪融之声,滴答不休,周身阵阵发寒。不由地便想到他昔日在时候,何等恩爱场景,会怜她冷,怜她寒,怜她忧愁……所有她想不到的好处,他替她想到,为她呵护担忧,那样好的人,怎么偏偏会遭遇这些事。

莲生想想就忍不住哭,只是微微哽咽,又不肯放声。丫头见了,无法,就去请甄夫人。甄夫人来到,不过一日,见莲生的眼睛都显得大了,下巴却尖了起来,不由更是心疼,抱着莲生,儿啊儿啊叫了一阵,疼惜十分。便命人去准备饭食,莲生说道:“母亲,我吃不下。先前吃过了一些,都吐了。不要再费心了。”甄夫人说道:“你这孩子,怎地这般想不开?假如给姑爷知道了,得多心疼?他如今在里头遭罪,你也在外面遭罪,倘若姑爷还没出来,你又病倒了,可如何是好?”

莲生流泪,说道:“母亲,如今我才明白他的心意,先前我稍微离开了,留他一个人在家里,他就无心茶饭,我还笑他,如今我也是这样儿了。”甄夫人掏了帕子替莲生擦泪,说道:“你们两个傻孩子,是一样的,不然也不会遇到一块儿去。姑爷是那样的好人,老天爷有眼,绝对不会叫他有事的,好孩子,你好生养着自己的身子,倘若姑爷出来,见了会伤心的。”说话间,丫鬟捧了茶饭上来,甄夫人劝着。莲生止了悲伤,吃了几口,到底忍不住,“哇”地尽数吐了,脸上又涨得一阵阵红,眼泪也出来。

甄夫人见状,不由急了,说道:“这样不行,怕是闷出病来了,不如叫个大夫来看看。”莲生说道:“母亲,不用,我只是心里面不舒服,见了他就好了。”甄夫人听了这样傻话,顿时也泪流不停,说道:“老天呀,倘若有个什么过错,就放在我身上便是了,莲儿跟姑爷天生地长的,经不起你的折腾呀。”边说边哭。

莲生只好握了甄夫人的手,反劝慰她,说道:“母亲,你不必着急,我虽吃不下,精神还好,你放心,我势必是要将他救出来,在此之前,我是不会有事的。”甄夫人拥了莲生,说道:“我的儿……本以为你跟姑爷两个,从此上安安稳稳的,这是怎回事,又是哪个天杀的,作出这种丧天害理的事来,必定不得好报。……到底有什么法子,我也豁出这一身去了,只要救得姑爷就可。”莲生擦干了泪,想了几番,说道:“母亲别哭,我已经有了法子。”

甄夫人泪眼看莲生,莲生替她擦了擦泪,说道:“母亲,我只因心底闷得慌,才如此,母亲别担心,我同他的缘分没完呢,我在,他就在,你也放心。”

甄夫人怔怔听着,说道:“莲儿,你是个好孩子,只……别苦了自己。”莲生说道:“母亲放心,我要收拾收拾,须出一趟门了。”

甄夫人只好放手。莲生便叫黄玉银卓两个,替她收拾了一番,也不施脂粉,不用头花,只简简单单插了一枚淡白珍珠钗子在头顶。又换了素净的衣裳。便带着黄玉出了门。

轿子晃晃悠悠,沿路而行。莲生此刻心情反而镇静下来,想到甄夫人的泪眼,哭的那些儿话,自己想道:“事到如今,什么脸面也顾不得了,只要能救他出来,我又何顾惜这样一点颜面。”

莲生先前读过红楼,曾到刘姥姥那一段,知道她一个老人家,只为了女婿家贫寒,所以拼了老脸,去那荣国府里面厮混,好讨些便宜得。莲生每每想到这一宗,都稍微觉得难堪,心头只想:生活所迫,总有人不得不做些不情愿的事。看着刘姥姥在院子里插科打诨,众人都乐,她却独独觉得心头冷寒。倘若不是没有其他办法可想,刘姥姥何必如此,但凡人,都是有一份自尊的。何况她一个老人家。

但是如今,莲生却又想,恐怕正是因为刘姥姥是经历过一切的老人家,所以才肯不顾颜面去做些为生计好的事,在她眼里,风霜冷寒都是见惯了的,恐怕也不会在乎那一点点所谓颜面,她所思所想,无非是想为了女婿家发达,只要如此,便让她作何都行,一身算什么。

此刻莲生的心境,却也跟这个异曲同工。

薛蟠出面也是无用,想必那背后弄法儿之人,更在王子腾之上,莲生想来想去,只想到一个人。就是先前相救蒋玉菡时候,得罪下的那位王爷。不错,当初莲记出了凤裘的时候,也因此事而开罪忠顺王爷,倘若说是忠顺王爷看不惯了,从中使坏,也是有可能的,只因是他出面,所以那京兆府尹才投鼠忌器,不敢放冯渊。

而对京兆府尹来说,他此刻观望着的,就是冯家的举动,详细点来说,薛蟠冯紫英之类皆是不管用的,只能起一些旁敲侧击的作用,而促使京兆府尹不肯对冯渊动刑,不肯判决的真正理由,却是冯家跟北静王府的关系。

这天子脚下,京城之中,能够跟“王”对抗的,除了当今圣上,自然也只能是“王”。其他的南安,西宁等郡王还好说,唯独这北静王爷,是圣上格外青眼重用的,权位更在忠顺王爷之上。

本来莲生心想,万不得已的话,再去求北静王妃就是了。她对自己格外另眼相看,先前为了蒋玉菡之事,尚且都答应了,此刻为了自己的夫君,王妃必然也会应承,然而……

偏偏这一刻北静王妃没了,北静王府定然乱成一团。没了王妃的相助,难道要直接去找北静王爷?而莲生只是个妇道人家,又哪里可以直接去见王爷?何况北静王爷还不一定会见她。

然而此刻除了北静王爷,却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莲生乘着小轿,一路向着北静王府而来,还未曾到,远远地略掀开轿帘子看过去,却见三五里之外,两边街上,车水马龙地停着无数的轿子跟马车,另有数家的祭棚,看来无非是南安西宁东平几家郡王,朝中的各位大臣权贵,都纷纷地前来王府祭拜,场面着实煊赫不可言说。幸而此即已经是下午偏黄昏,却有不少人正纷纷地离开了。

莲生这一顶小轿到了北静王府门口,家人上前拜了名帖,迟疑了片刻,便进去通报。莲生忐忑等着,王妃如今没了,她也不晓得北静王爷会不会还记得昔日的莲记之人……

幸而过了一会,里面的人急急跑出来,说道:“王爷传呢,快请快请。”莲生轿内停了,一颗心才放下来。

轿子入了内,到了二门处,几个带着孝的丫鬟出来,扶了莲生,其中便有一个是碧玉,见了莲生,说道:“冯奶奶是来拜祭王妃的么?”莲生点点头,碧玉红着眼,说道:“冯奶奶有心,真不枉费王妃疼了奶奶一番。”将莲生接了进去。莲生说道:“我来的匆忙,劳烦姐姐给我一块孝带。”碧玉微微诧异,却也没说什么,只去吩咐了。顷刻间,有丫鬟捧了一块孝带,白花上来,一应俱全。莲生看着,也红了眼,碧玉伺候莲生绑在腰间,又替她戴了白色绢花,说道:“奶奶是要去拜王妃么?”

莲生点了点头,碧玉便带着莲生,来到灵堂之上。刺目的“奠”之下,平放着一具雕花瘘凤的棺木,莲生眼睛望着那棺木,一刹那眼中再无别人,想到虽然同王妃只是萍水相逢见了两面,却仿佛一见如故般,她对自己又是那样亲热……又想到冯渊之事,也不知何时能开解,顿时之间那泪忍也忍不住,还未曾到棺木边上,已经是泪眼婆娑,那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扑簌簌落了一地。

莲生上前几步,望着那棺木,低声说道:“还记得前几日,高朋满座,庆贺王妃生辰,笑语喧哗,王妃执着我的手,殷切说话,笑容宛然在前,谁成想,再见已是、殊途……”泪流不休,微微合眼,又说道,“日后再见,却已经不可得,王妃,自古天意高难问……然而造化却又怎能如此弄人,叫我等生生阴阳相隔……”说着便跪地下去,哭的眼前模糊。

旁边亲友们也是一片哀哀之声,丫鬟上前,将莲生扶起来,莲生自昨日到如今都不曾好生吃过东西,如今见了王妃,心底的委屈,都在眼泪之中,不由地伤神之极,跪地哭了一会,头晕眼花,丫鬟前来扶住她,莲生只觉得脚站不住,晃了两晃,眼前阵阵发黑,竟然昏厥了过去。

耳畔静静,悄无声息,鼻端嗅到淡淡的香气。莲生缓缓地醒了过来,却见眼前布置装饰,都是陌生,身子一动,已经有丫鬟上前来,却是翠鸣,将莲生扶起来,说道:“冯奶奶,你总算是醒了。”又说,“快去告知王爷,说冯奶奶醒了。”有个丫鬟便领命而去。

莲生望着翠鸣,说道:“我……我怎么了?”翠鸣说道:“冯奶奶你前去拜祭王妃,在王妃的灵前哭的昏厥过去了。”莲生想了想,终究想起来,说道:“我……我怎会如此,唉。”说着就叹了口气,要爬起来。翠鸣急忙按着她,说道:“奶奶别急,王爷吩咐,让奶奶在此好好休息。”莲生说道:“王爷……?”翠鸣说道:“正是。冯奶奶前头哭王妃的时候,王爷也在后头,哭的厉害呢,见冯奶奶晕了,是王爷出面,抱了奶奶进来的。”莲生闻言一惊,说道:“是王爷么?这……是我失礼了。”翠鸣说道:“奶奶是为了王妃而哭的晕了,足见厚情,哪里有什么失礼之说,奶奶且先安心,王爷说了,好生照料着,等醒了就去说一声,一会儿或许还会来见奶奶呢。”莲生听了这个,心头一动,说道:“可是……”翠鸣说道:“王妃当日同奶奶那般好,奶奶又为王妃哭的晕了,王爷也是一番感念。”

正说着,却听得外面有人说道:“王爷到了。”莲生听了,便急急地要下床,然而头还是晕着的,便说道:“劳烦姐姐扶着我。”翠鸣便扶了莲生,刚下了地,就见一人白衣白袍,迈步走了进来,莲生慌忙下拜。

第七十二章 心志

北静王进了门来,翠鸣急忙扶着莲生行礼,莲生徐徐下拜,因起身太快,不由地一时又觉头晕,身子稍微一晃,那边北静王急走一步,伸手向她腕上扶了一扶。

静王手略触过去,只觉如玉生温,低眉一看,不由地心头大恸,却见莲生腕上戴着的,正是北静王妃所赐那一串玉玲珑。顿时之间王爷眼睛就又红了起来。

翠鸣扶着莲生站住,莲生收回手来,袖子略一敛,便将串子盖住了。静王将目光收回,这才说道:“冯夫人的身体不好,快些坐了,不必同本王客套。”莲生低着头,自始至终都未曾看静王一眼,只低眉说道:“王爷面前,哪里有民妇坐的地方。”

静王自去坐了,说道:“不必如此,一切从简便可,翠鸣,扶冯夫人坐。”丫鬟答应一声,将莲生扶了去坐,莲生只好忐忑在下方坐了。静王才说道:“王妃生前……”略微一顿,说道,“从来也没几个交好之人,你也算是其中一个。王妃滨天之后,本王本想去请你……只不过……”他叹了口气,说道:“本王实没想到,你竟会前来,果然也不枉王妃对你另眼相看,你果真是个有心的。”

莲生垂眉低眼,说道:“民妇本是寒门小户,自鄙身份,不敢前来的……然而王妃昔日待民妇一番情意,民妇心底难以忘怀,故而冒昧前来祭拜,还请王爷莫要怪民妇唐突无知才是。”

静王说道:“本王欣慰还来不及,何来唐突之说。”莲生说道:“王爷也便同王妃一样,尽是宽宏大量之人。可惜王妃那样的好人,竟然说去便去了,真是可惜。”说着又垂泪。

北静王见她如此,也自感怀,两人各自伤心了一阵。静王说道:“你是一个人前来的?身子偏又不好,怎地冯渊他没有相陪你?”莲生见问,心头砰地一跳,便说道:“回王爷,我夫君他……若是能来,早就来了……只不过他如今是有心而无力,不能前来。”说着又泪流。

北静王听她话里有话,便问道:“这是何意?莫非他出了事不曾?”莲生便说道:“王妃不幸殁了,民妇闻之消息,悲痛欲绝,本是会早些来拜祭的,只是……如王爷所说,铺子里果真是出了事,也不知是谁,在京兆府尹那边告了我们,说是有藏违禁的御用之品,不由分说,将夫君押了入狱了。”

北静王一惊,说道:“什么,竟有此事?”双眉一皱,说道,“本王因王妃之事,一直无暇顾及其他,竟没有听闻。如今事情如何了?”莲生说道:“如今人还在牢里,不曾放,京兆府尹迟迟不肯定罪,也不肯放人,不知是何缘故。只不过……王爷您是知晓我们的,从来都是遵纪守法……哪里会有什么私藏御用之品那样胆大包天,何况他们搜出的那云锦缎,铺子上下,都无人见过,账目上一笔一笔,记得清楚,实在不知这样弥天大罪,是从何而来。”

北静王想了想,说道:“你别着急,本王派人去京兆尹那边问一问便知详细。”莲生急忙起身下拜,说道:“如此民妇先谢过王爷。”北静王说道:“无妨。举手之劳。”便又说:“你身子不好,外面天寒地冻,路又滑不好走,就先歇一歇。”莲生本要推辞,静王却又说:“本王即刻派人去一趟京畿司衙门,问清楚了便回来,也好告知你。”莲生听了这个,便只行了个礼,答应了下来。

北静王这才又起身出外去了。

这边儿翠鸣等丫鬟便送了热的汤饭上来,给莲生吃。莲生身子着实虚了,就也喝了几口汤,吃了两口菜,便也停了,好歹没有吐。丫鬟们见她不愿再吃,就也将东西撤了下去。又奉茶上来。不料莲生闻了茶香,只觉得不舒服,便急忙掩了口,翠鸣仔细,急忙命人将茶撤了下去,才问道:“冯奶奶可是不舒服?”

莲生嗅不到味道,才说道:“想必是这几天太过伤神……无事的,歇一歇就好了。”翠鸣说道:“冯奶奶脸色的确是不太好,唉。”便取了暖炉来,给莲生热手。屋内本来暖融融的,莲生身子虚,就觉得冷,有了暖炉才觉得好多了。

外面隐隐地有哀乐声声传来,莲生靠在床边上,听着外头的响动,忍不住迷糊了过去。茫茫然之间,却做了一梦。只见周遭隐隐地一团迷雾,自己走在其中,分辨不清南北东西,正在不知所措,却见有个人自重重雾里走了出来,莲生一惊,看清楚那人面貌,却是北静王妃。

莲生大喜,心头想道:“原来王妃并没有死,这样好了,冯渊有救了。”便快走几步,要到王妃跟前去。不料无论她走多少步,王妃总在她咫尺之外,莲生急了,便叫道:“王妃,王妃,是我!”北静王妃微微笑着,神态宛然,看着莲生,却不上前,只说道:“你叫我做什么?”莲生流泪,说道:“王妃,我夫君有难,求王妃相救。”王妃说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我早就说过了的,如今来求,又有何用?”莲生怔了怔,说道:“王妃,我夫君是无辜,被人陷害,只求王妃施加援手。”王妃说道:“先前我劝过你,你只不听,如今祸事上门,又有何办法?”莲生说道:“求王妃你替我在王爷面前求情,只消得王爷开口,我夫君就无事了。”王妃淡淡地说道:“你夫君无事了,然而你呢?”莲生不解,说道:“王妃?”王妃说道:“痴儿,当日所说割肉饲鹰,如今已经忘记了么?——报应都在眼前。”莲生猛地一惊,心惊肉跳不已。

却听得冥冥中有人说道:“是时候了……”王妃转过身,说道:“如今我的债已经偿尽,是时候该走了。”莲生吓了一跳,急忙扑上前去,叫道:“王妃!”眼前飘飘渺渺,一阵乐声悠扬,隐隐地王妃念道:“死生情由已看破,离落身世皆忘却,清净更在三界外,轮回生处转莲台。”王妃的影子随风而起,逐渐消失不见。莲生又急又怕,吓得大叫一声:“王妃莫去!”猛地惊醒过来。

却见翠鸣急急到床边上,说道:“冯奶奶怎么了?怎么叫起王妃来?”忽地见莲生额上见汗,忍不住吓了一跳。莲生惊魂未定,想了想,说道:“我方才,睡着了?”翠鸣说道:“方才看奶奶靠在这里,合着双眼,如睡着的样子。”莲生将方才的梦境回想了一下,仍觉得心惊肉跳,十分不安。便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我该回家去了。”翠鸣说道:“已经将近子时了,外头天寒地冻的呢。”

莲生起了身,便想回家去。正在此时,外面人来,说道:“王爷派人来看冯奶奶睡了不曾,说是衙门里回信儿了。”莲生一听,急忙说道:“衙门回了什么信儿?”丫鬟说道:“奴婢也不知,只是王爷派人来传的。奶奶既然没睡,我回去说说。”说着就出了门。

莲生心急如焚。又想到梦境中王妃说的那一句话,不知为何,又心跳的十分厉害。

过了片刻,果然听到外头脚步声响,有人低低说道:“王爷来了。”莲生正站着,急忙低头行礼。外面北静王走了进来,说道:“一直没睡?”翠鸣说道:“冯奶奶方才靠在床边上眯了一会,只好似做了噩梦。”北静王问道:“做了什么梦?”莲生有口难言,便说道:“只是寻常的……并无什么特殊,不堪王爷下问。”北静王说道:“想必是牵挂着冯渊,所以不安?”莲生不语,只当默认便是了。

北静王上面坐了,便说道:“本王派去那京畿司的人回来了。”莲生肩头微震,想听他说什么,却不料北静王迟迟不做声,莲生就抬头看他在做什么,却没想到北静王正看着她。四目相对,莲生一怔,急忙又低下头去。

北静王这才说道:“那京兆尹果然糊涂,案子也没查清楚,那云锦缎也没查清楚来自哪里,就先把人给拘押了。可偏又固执,说最近圣上尤为烦恼官器私用之事……迂腐的很,竟连本王的面子也不卖。”莲生听了这话,心头发凉,便抬头看向北静王,问道:“王爷……也没有办法么?”

北静王看着她,说道:“倒也不是这么说。”莲生的手微微发抖,说道:“恳请王爷出手相助。”北静王沉吟,说道:“本王自然会全力以赴。”莲生想了想,说道:“民妇本不敢叨扰王爷,尤其是王妃新去……民妇知道王爷也忧思不已,只不过,王妃昔日对民妇极关爱,又因为莲记的名声,也是全托王爷提携,才有现在这般,王爷是草民夫妇的恩人,民妇也是无计可施了。全赖王爷做主。”

北静王听了莲生的话,却说道:“说起来,王妃相待你,确是很不同,那串珠子,可还在?”莲生听问,便说道:“在。”北静王说道:“可否让本王一看?”莲生怔了怔,说道:“王爷稍等。”便低头去解腕上那一串珠子。

这一串玉珠,莲生自得了,就不曾离身过,着实喜爱,当初怕滑落下来,密密地缠了几圈,如今想拿下来,却有点难,且莲生如今心慌,更是不得其法,顷刻间鼻尖冒汗,脸颊微红。北静王看了,说道:“不消着急。”竟起了身,到了莲生跟前。

莲生一怔,抬头看了静王一眼,静王望着她,自上次惊鸿一瞥见的,更清瘦了许多,下巴都尖尖了起来,却更透灵气,双眉间一点鲜红的胭脂记,衬得一张脸越发白净,又有些憔悴,两只眼睛却还清亮,见了自己便垂了眸子下去,睫毛抖动,楚楚可怜。

北静王看了一眼,便又去看她腕上那串珠子,莲生手腕瘦削,那珠子紧紧地绕在上面,敷贴着肌肤。北静王睹物思人,缓缓地竟伸手握着莲生的腕子,抬了起来。

莲生一惊,感觉他手指冰凉,握着自己的手腕,仿佛有刺痛之感到了心底,莲生本能想挣脱,微微缩了缩,静王察觉,却并不放手。

静王握着莲生腕子,打量那串珠子,目光微动,见珠串下,那手腕如皓玉一般,手指细嫩幼小,更似玉雕,大约是怕,微微地抖着,那玉串子也跟着颤,简直如玉玲珑套着玉玲珑,错目生辉,静王凝视良久,片刻说道:“倒是比先前养的更好了些。”莲生的手抖了抖,静王这才缓缓地放开了手,说道:“本王唐突。”却看着莲生的脸。

莲生惨白着脸,说道:“这……也算是王妃的遗物,想必也是王爷心爱之物,倘若王爷……不舍,民妇就将他交还给王爷,也做一点念想。”

北静王转身,重新回坐上,才说道:“王妃既然将他给了你,便自有意思,本王怎会再收回来。说起来,这串子,也是当初本王好不容易得来,给了王妃的,她向来爱惜有加,从不离身,没成想只见你一面,就给了你,也算是你们之间的缘分。”

莲生心头惊颤非凡,想到:不好,不好,倘若早知如此,无论如何,这串子是不能要的。

想了想,就说道:“民妇何德何能?却是王妃的仁慈,错爱了一番,这珠子珍贵,民妇实在是受之有愧,不如就此交还给了王爷。”北静王说道:“珠子是王妃亲手给了你的,除非她亲自要回,何况,本王觉得,这珠子同你很合。”莲生垂着眉,说道:“民妇到底是小户寒微,怕是配不上这样的珍贵物件,生恐折福。”北静王说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何必考虑诸多?”莲生脸更白,便说道:“话虽然如此说……民妇却只是存着心愿,想,能躲得过去,自然最好。”北静王说道:“上天若是注定的,又怎能躲得过?”

莲生抬头看向北静王,说道:“上天虽有注定,但岂能就如此认命?民妇虽然是无知妇孺,却也知道……蝼蚁尚且贪生,人为万物之长,自然要有所坚持,有所选择,不可轻易低头才是,要试过之后,才知成败,这样,才不枉费这一生。——就算真的是败,也败得甘心。”她语声温柔,神态却隐隐带着坚决之意。

北静王双眼看她,莲生却略低了头,端然稳坐,两人各都不语,静王静静地看了莲生有一刻钟。才重新开口,说道:“子时已过,外面天寒地冻的,冯夫人今晚上就歇在王府内罢。”说着便起了身。

莲生也起身,说道:“王爷,使不得。梁园虽好非久恋之乡,我还是回去。”

北静王站住脚,说道:“王妃也只有你一个看得进眼的人,——你留下,也就当给她守守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