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渊问道:“莫非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

柳湘莲便皱眉,叹了口气,才低声说道:“这件事本不好跟哥哥说的……只是……唉,前些日子,三姐小月了……”

冯渊吓了一跳,说道:“怎么这么不仔细的?”

柳湘莲说道:“也不知如何,本是好好地,忽然就……请了太医来看了,又说……”愁眉不展,欲言又止。

冯渊情知这是他的私事,见柳湘莲不说,自己也不问。柳湘莲犹豫半晌,才说道:“那太医只说,三姐以后恐怕要怀上也是难的。”

冯渊惊了一跳,说道:“当真?这可如何是好?……又或许是那太医是个庸医,不好的,不用相信,多请两个名医是真的。”

柳湘莲便说道:“名医请了几个,都看过了,……却都是相同说法。”冯渊听了这个,也觉得目瞪口呆,不知要说什么好。

柳湘莲说道:“我也不知怎样是好。三姐倒是想得开,便劝我纳妾……然而别人我又看不到眼里去,唉,只跟哥哥吐吐苦水也就罢了。”

冯渊说道:“别急……你们两个年少,大夫说的话也未可全信,只再看看。”柳湘莲情知他安慰,便也答应。

冯渊虽然怕莲生多想,到底不能瞒着她,就将这些事情跟莲生说了。莲生听了,不免要去荣国府看望黛玉,冯渊只是拦着,又怎能拦得住?冯渊无法,只好派了几个利落仔细的丫鬟跟着,自己亲自骑马送到了荣国府,送了莲生进去,自己又等在门上。

莲生进了内,早有丫鬟报了黛玉,黛玉欢喜出来,莲生看了,见她极有精神的,容貌更是妍丽非凡,笑着将莲生的手握了,说道:“嫂子,你做什么又特意跑来,我虽然心底是想着你的,却到底不敢就劳你过来。”

莲生说道:“姑娘的大喜,我怎能不来看看呢?”黛玉红着脸,将头转了过去,娇羞之态,毕露无疑。莲生见她一派天真喜悦,才放了心,两个人入内,莲生便问道:“我只听闻,最近宝二爷似乎丢了那块玉,身上便有些不利落。”

黛玉听了,便说道:“嫂子也听说了?其实我先前也是不信……只以为他装痴卖傻的,后来见了,才知道原是真的,正没着落处……就听了老太太做主……”说着,脸又红,便扭开脸不说。

这功夫紫鹃倒茶上来,见状,说道:“姑娘,如今你的心事也了了罢。”黛玉听了,便啐道:“又轮到你说什么了?没得让嫂子笑话!”

莲生见黛玉言语娇俏,神情灵动,跟前度相见时候的略见憔悴大为不动,便也心底宽慰,知道她是极乐意这门亲事的。只说道:“阿米托佛,我怎会笑话,我这心底,也替姑娘高兴着呢。”

黛玉这才看莲生,只说道:“嫂子也跟她一样,取笑我呢!”莲生说道:“这并非是取笑,而是恭喜姑娘。”说着便收了笑,只正色来说。

黛玉见状,也略略敛了笑容,才说道:“其实我这心事,嫂子也知道,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本也没想到会这样快……真好似做梦一般。”说着就羞红了脸,掏出帕子来捂着脸,停了一会儿,说道:“他们本来还瞒着我的……只那日我经过院子里头,见了个老太太屋里的丫鬟在那里嘀嘀咕咕的,我便问,她望着我,就说道,原来是林姑娘,不对,我是该叫你林姑娘呢,还是……咳……宝二奶奶……她傻傻的,我自然不明白,便细问了,那傻丫头就将老太太跟舅舅的商量话儿给我说了。”

说完了这番话,黛玉的脸上已经是红扑扑的,宛如飞霞。又说道:“果然第二日,凤姐姐就来说了……真是……”说完之后,又拿帕子遮了脸,虽然害羞,却一派喜悦。

莲生情知她心底高兴,……先前红楼中所说,是因为宝玉丢了玉,所以贾母才思量叫宝钗嫁给宝玉,如今宝钗不在了……同宝玉向来亲厚的是黛玉,自然她是不二人选。然而如今莲生所关心的却不是这个……

黛玉说完了,见莲生沉思不语,才问道:“嫂子怎么了?为何……好似不高兴?”

莲生这才说道:“姑娘,我听闻宝二爷他最近因没了玉,有些……”便欲言又止,看着黛玉。

黛玉却不以为意,只说道:“是有些呆呆的。”莲生说道:“那姑娘你……倘若姑娘嫁了,宝二爷仍旧呆呆的,那姑娘该怎样?”

黛玉听了这话,略想了想,说道:“这个……我倒是没想过的,我心底想的,只是……我那心事。我眼里心里横竖都只一个他……倘若他真是呆的,我自然也要守着他的。”

莲生听了这“呆”话,便叹一口气,点点头,说道:“姑娘可有想过……有朝一日会离开这院子……或许,离了宝二爷?”

黛玉听了这个,便惊得看向莲生,说道:“嫂子怎地忽然说起这个来?离开这院子,我又能去哪里?何况我这一辈子,想的都是……我怎能离了他呢?”

莲生便微微笑了笑,说道:“姑娘别急,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黛玉这才松了口气,看着莲生,想了一会,就说道:“其实……我知道嫂子你也并非只是随口说说而已罢。”

莲生情知她聪明,闻言心头一震,说道:“何以见得?”黛玉说道:“我虽然跟嫂子只见过几面,然而却如同认识了许久一般。我知道嫂子是个心地良善的好人,见我一个人在这院子里头,想必心底是怜惜我的。如今又看宝玉因掉了那玉有些呆了,他们却又要我嫁给宝玉……嫂子心里定会替我觉得有些屈的,是么?”

莲生见被黛玉说破了,便也点了点头。黛玉微笑,缓缓地起身,帕子掩在胸口,缓缓走到窗户边上,望着外头,缓缓地说道:“然而我这一颗心,始终是在他身上的,自见了他,便只一个他,别的人我也是看不到眼里的。纵然他是呆了又如何?他仍旧是宝玉罢了。”

黛玉说完之后,就转过身来看向莲生,说道:“嫂子可明白?”

四目相对,望着那双水汪汪的含情妙眸,莲生怎会不懂?微微一笑,轻轻点头。

过了几日,果然传说那荣国府内大办起喜事来。也有帖子送来,相请莲生同冯渊。当晚上两夫妻归来。莲生想到这一场纠葛红楼始终的木石姻缘,忽然就成了……心头感叹万千。

然而这究竟是黛玉的选择,无论怎样,宝玉在她眼中始终是最好的,无论是呆的、傻得、疯的宝玉,她都是喜欢的,这便是情有独钟,前生注定,而这样的结局对她来说,怕是最好的选择了罢。

而莲生,再怎样通晓过去未来,也不过是个看客而已,所有的不过是微末之力,更不能强行左右黛玉,只遂了她的心愿便好。

后三日,莲生这边始终提心吊胆,坐立不安的,冯渊知道她的心事,就飞着出去打听消息,不多时候果然回来了,到了里头,果然见莲生还在闷闷地,冯渊春风得意,只说道:“夫人,如今你可放心了。”莲生抬头,问道:“没头没脑的,你说什么?”冯渊哈哈笑道:“我怎会不知道夫人的心事,夫人心里,不就是惦记着荣国府的那两块玉么?”

莲生一怔,说道:“你又知道……让我放什么心呢?”冯渊笑着坐下,说道:“我知道夫人是担心的……如今我出去打听了详细之人,那宝二爷自成亲以来,一日比一日清醒,好的不得了,夫人这不是白担心了么?”

莲生听了这个,一惊之下大喜,心想倘若如此,黛玉可算是好了……不由激动的双眼发红,说道:“当真是这样的?”冯渊说道:“可不是……听人家说,宝二爷竟比先前更贤孝懂事,众人都在说,这喜冲的着实是好,果然是祸兮福之所倚不是?”

莲生手掩着嘴,微微而笑,说道:“果然是如此的,如此就好。只希望他们两个一直都这样……好好地就成……”心头又想:倘若是如此的话,黛玉可算是宝玉的救命之人了,这荣国府的人对她也是无可挑剔的。

第八十章 于飞

元春的事消停,难得宝玉因成亲之事而恢复神智,看那言谈举止,更胜从前,且少了一份糊涂气,满荣国府上下,甚为欣喜,那贾母王太太之类,都拿宝玉如珠如宝不说,对个黛玉也是疼的非常,连贾政见宝玉神智清明,连那待人接物,对待世情的见识上,都大胜从前,贾政也觉欣慰。却正在这阖府其乐融融之时,重又变生不测。

忽然之间有人在御前告了一状,说了荣宁两府的若干罪名,便有锦衣卫的人冲到两府之内,不由分说查抄家产,事后,又说了若干宁国府贾珍纠结世家弟子赌博,荣国府内强占民女且逼人之死,以及贾赦包揽词讼之类,数罪并罚,着实地将两个府给彻查抄了一遍。把个贾政吓得魂不附体,府上女眷亦担惊受怕。

冯渊听了这个,就少不得又让人去细细打听,那边薛蟠也时常前来,又说了好些消息,只说虽然有惊但是无险,又加西平郡王跟北静王从中安排开脱,虽然这一番着实惊险,但到底经过去了。

莲生心头记挂黛玉,便想进去看看,然而冯渊怎么肯放,只让她好生养在家里。这一刻,蒋玉菡也听说了荣宁两府出了事,心头记挂鸳鸯,就也跟着赶了回来。果然,蒋玉菡回来之后不几日,荣国府内又传出消息,那贾母经过先前一番惊扰,又加上亲眼看了孙子成亲,也算是去了心头大石,因此竟含笑归天。那贾府就如雪上加霜一样,然而少不得又是一番忙碌。

莲生得知这个消息,心头滋味难明,既然如此,少不得要进府一趟了。也算是跟贾母一场相识缘分,且又记挂着黛玉鸳鸯……冯渊见拦阻不能,就只好派了四个丫鬟跟着,事先千叮咛万嘱咐,务必不能出一点错,冯渊又亲自骑了马,一直护送到了荣国府门口,相送了莲生进去,冯渊便递了名帖,只说要相见贾宝玉,不说冯渊见了贾宝玉,果然如众人所说,清明更胜从前,冯渊心头也一块大石落地,宝玉见了冯渊,也是欣慰,两人见面相谈,不说。

如今只说莲生,莲生乘轿子入了内,果然黛玉知道她来的消息,早早地出了潇湘馆,莲生刚下轿,黛玉两眼带泪,已经过来,将身子略伏在莲生肩头,微微地哭了一会。莲生急忙安慰,握了黛玉的手同她入内,见黛玉一身缟素,双眼通红,然而精神倒还好的,便略微放心,只说道:“二奶奶切莫过分哀痛,倘若哭伤了自己的身子,老太太在天之灵,也是不安的。”如今黛玉嫁了宝玉,也不能相称姑娘了,只叫宝二奶奶。

黛玉闻言便点了点头,又擦泪,只说道:“这里除了宝玉,统共就老太太是真心疼我的。如今老太太去了,想起来,着实哀痛。”

莲生说道:“二奶奶莫怕,只要好好地保重了自己的身子,一切都好说,何况,还有宝二爷,也还有我呢。”

黛玉点头,又落泪,说道:“嫂子,我实不知,你这时侯还能来看我……自从出了事之后,这府内来往的亲眷也少了很多,世情冷暖,我都看在眼里,往日那风光的时候,多少人争着上门巴结……现在却是门可罗雀了。嫂子却仍念着旧日情分,着实难得,我心里也感激的。……嫂子如今别二奶奶二奶奶的叫,平白生分了,嫂子不嫌弃,只叫我一声妹妹便是了。”

莲生见她如此说,点点头,便才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便放肆了,……妹妹。”黛玉听了这声,眼泪又落,却是欢喜之意,说道:“好嫂子。”

莲生说道:“我同妹妹一场相识,也同老太太见了几次,也是要来拜拜的。本来前几日就要来,只是身子不方便,我那夫君,便不许我动,如今好歹也是要送老太太一程的。”

黛玉说道:“嫂子有心。我跟嫂子一同过去。”说着,就款款地起身,亲自扶了莲生,两个就慢慢向着灵堂而去。

莲生同贾母不过见了两次,印象原不是很深刻的,只不过上次贾母应承了放鸳鸯走,莲生承她的情,来到灵前,不免哭了两声。众女眷见莲生如此不便,都还来拜祭贾母,果然危难时候才见真情的,都暗暗感怀。

莲生哭了一会,自有人上来扶她,黛玉也垂着泪上前,莲生擦了擦泪,却见左手边一人,竟是鸳鸯。当下三人便离了灵堂,缓缓地入内。

莲生自身子沉重之后,虽然经常在自家庭院里走动,可也不似如今这样,行动了这一会,已经累了,便在鸳鸯同黛玉的扶懈之下入了里头,莲生缓缓地坐下了,这才松一口气,鸳鸯急忙去给莲生倒了杯茶,莲生点点头,喝了一口,才定下来。

鸳鸯这才说道:“冯奶奶,你身子这样了,怎么还出来走动?老太太这边,横竖我替你多上一柱香就好了,她在天之灵知晓,也是明白你的心的。”莲生说道:“本来前几日就该来的,如今又出了这回事,我自是亲自来看看才放心。”

她也记得,当初红楼里写贾母逝世之后,鸳鸯一时想不开就自尽了。虽然现在大局已定,不过多跑一趟,还是心里踏实。鸳鸯听了这话,便望着她,说道:“冯奶奶放心,老太太归去之前,早就交代了下人,如今……那身契已经在我手里了,老太太恩典,又赐了些东西下来。”说着垂泪,抬眼之际,虽然悲痛,但目光之中也略微露出感激欣慰之色。

莲生听了这个,也替她欣慰,便说道:“这也是姑娘的福分,常年伺候老太太,也只有姑娘同老太太最亲,老太太这样,也算是一番心意……说来也好叫姑娘放心,前几日,我那兄弟听说荣国府出了事,他心中担忧,就回来了。”

鸳鸯听了,情知说的是蒋玉菡,她心头也很是感念惦记,也欢喜蒋玉菡有心,但到底没有出阁,老太太又新丧,就含羞点点头罢了。

说了一会儿,旁边黛玉也说道:“如今这府上出了事,弄得人仰马翻的,我看连凤姐姐的身子也有些不好了……日后还不知怎样呢。”鸳鸯听黛玉这么说,也小声说道:“我看琏二奶奶最近实在不是很好,这家里头没有个主事的,的确难为。不过……”

莲生看着她,说道:“宝二爷可还好么?”鸳鸯说道:“二爷最近倒是比先前好很多,叫我看,竟有些‘精明强干’的意思了,昨儿老太太归天,众人悲痛,连老爷也哭的站不住脚,独二爷站出来说道:‘老太太疼我一场,如今她去了,自要好好地办一场风光大葬,一来算是有头有尾,二来,也叫外面的人看看,我们贾府还没怎样呢。’那副慷慨凛然的样子,着实叫人又惊又喜。连老爷也给镇住了。”

黛玉听了夸奖,微微脸红,说道:“那算什么,他也是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

鸳鸯说道:“可并不是这样的,自打二奶奶嫁了之后,二爷可是一日清醒似一日,先前那些话,以前跟姐姐妹妹们厮混的时候哪里能说得出?如今竟将先前的事情都改了,浑然是一个男子汉的气概。老太太虽去了,可未尝不是看二爷成家立业,像样子了才放心归天的,另外,老爷看二爷现在这样的好,心里也是宽慰着呢。”

黛玉微羞,说道:“鸳鸯姐姐,你小心夸坏了他。”

鸳鸯说道:“我说句自得的话,我惯常跟着老太太,这双眼睛还是有几分的……看人是最准的,如今这府里头虽然事情多,只要过了这个坎儿,跟了二爷,二奶奶日后,好着呢。”

黛玉羞得掩面,又同莲生说:“嫂子,你看鸳鸯姐姐,越发说的没边儿了。”莲生笑着说道:“鸳鸯姑娘也是实话实说。”黛玉说道:“莲嫂子也来羞我了……”话这样说,却又看着鸳鸯,说道,“既然你的眼睛是厉害的,那么你来说说,你看中的那个鸳鸯姐夫,是不是也是好的?你跟了他,日后是不是也好着呢?”

这话带几分促狭,却是捉弄之意。鸳鸯听黛玉不饶地又说回来,也红了脸,便垂头不语。黛玉见状,怕说的狠了叫她真挂不住,才罢休了。

老太太这场丧事,办的倒也体面,独听闻王熙凤不顶用了,却是贾琏同贾宝玉两个男人在主事,那贾琏最近将二姐留下的孩儿求着三姐跟湘莲,终于抱了回来,王熙凤力拙心竭,看了孩子,想到昔日所为,稍有些悔改之意,着实也疼那孩儿,就如自己亲出的一般,从此也不再过问家事,倒把贾琏给推了出去。

贾琏刚主事,最初还有些不顺,慢慢地也就上手了,何况还有个宝玉,宝玉当真是不做则已,一鸣惊人,办事利落果断之态,前所未见,一丝儿以往的孩儿气都无,见者都刮目相看。

未多时,皇恩浩荡,下了赦令,叫贾政袭了贾赦的爵,贾政是个太过忠厚之人,虽然袭了哥哥的爵位有些不安,但见宝玉如此,心想将来倘若自己千秋,对宝玉却是好的,当下贾政也坦然应了。

如此贾府又有重起之势头,先前贵妃死,被抄家,弄得人仰马翻,所有亲戚见状,都惧不上门,又怕被牵扯惹祸,又有那些落井下石的,恨不得离贾府远些,如今见皇恩浩荡,贾政又袭爵,宝玉又争气,都才又察觉风向,便来奉承。那贾政老实,自一一好生相待,宝玉冷眼看着,心底却都有数。

且不说荣国府内的事,只暂说外头。老太太的事情办理妥当了之后,鸳鸯便出了贾府。留在金家,那边蒋玉菡即刻来提亲,定了初八好日子,——本来因老太太之事,鸳鸯觉得太过仓促,怎奈那边蒋玉菡已经等了许久,再加上鸳鸯的哥嫂大包大揽,不停在鸳鸯耳畔撺掇。鸳鸯心头也想着蒋玉菡……因此也含羞答应了。于是金家这边就准备着一场喜事。鸳鸯也自哪里也不去,只备待嫁。

因蒋玉菡的产业都不在京城里,所以只当冯家是他的所在,一概迎娶归宿,都在冯府。这边冯渊便同他两个,热热闹闹地张罗这一场亲事。蒋玉菡先前还觉不安,后来便想通,冯渊同莲生两个是真心相待他,他便也实心诚意,其他不提。

到了初八好日子,一顶花轿,几十个人,热热闹闹,隆隆重重去了金家,将大好鸳鸯接了出来,蒋玉菡欢欢喜喜同鸳鸯回到冯家,冯渊同莲生早先给他们整理了一间新房出来,两个人拜了天地,只当冯渊同莲生两个,兄嫂为父母,也郑重地行了大礼,夫妻对拜了,才送入洞房。

冯渊叫丫鬟护送莲生入内,自己便在外头替蒋玉菡招呼客人。

次日,小两口子羞答答喜滋滋地出来,又拜见了冯渊跟莲生,莲生见他们两个站在一处,男的宛如美玉生温,女的却又爽利娇俏,当真是天上地下难找的一对,真正是好姻缘,心头自然是欢喜非常的。

鸳鸯同蒋玉菡两个在冯家住了三日,两个便同冯渊商议,要回应天府。冯渊知道他们两个心意,就同莲生商量,莲生说道:“既然如此,就叫他们去罢,本来,我这心里,也想着还是回旧地去……”冯渊惊奇说道:“夫人也想着回去?”

莲生便说道:“只因有个道理,这京城虽好,花花之地,但……卧虎藏龙的,权门贵人又多,倘若不小心,就容易触怒哪个,比如这荣国府之事,若非有人相助,偌大的的两府,也就这样哗啦啦的去了。何况我们这样无权无势的小门小户?倒还不如去我们旧地方比较容易些。且如今叔叔也回了去,又隔了这一年多光景,原来的旧事,怕也是消散了罢。”

冯渊说道:“夫人说的详细,很是这个道理。不过夫人如今身子沉重……不能随意就动。”

莲生说道:“看你急的,我也知道这个,只等我诞下孩儿后,再细细地做打算便是了。”冯渊这才放心。

当下,冯渊便设宴相送蒋玉菡同鸳鸯,在席上,蒋玉菡却也说出一番话来,冯渊听着,倒跟莲生说的那些,不谋而合,亦是一个旁敲侧击,相劝冯渊回去的话……

蒋玉菡又说:“如今我先回了去,已经查探清楚,昔日的府尹大人也不在位了,而那些当年里给哥哥惹事的人,死的死,散的散,成家的成家……都也不在了,哥哥尽可放心。”

冯渊听了,这才将莲生劝他的话也都说了一遍,蒋玉菡闻言大喜,他是知道莲生的,当下说道:“既然如此就更好了,我心虽然想着回去,但是只惦记着哥哥嫂嫂,鸳鸯也是这个意思……何况她在应天无亲无故的……倘若哥哥嫂子回去,却又是不同。”

冯渊点头,蒋玉菡又说道:“既然哥哥定下,却是好极,我如今回去,只当是个先行探马,铺垫准备好了一切,等哥哥同嫂子返回。”冯渊说道:“如此甚好,有劳兄弟。”两个说通了这一宗,放宽心神,畅饮了一会。

那边鸳鸯便同莲生依依惜别,也说了长久的话,两对儿小夫妻,夜深了才各自归房了,鸳鸯于飞,和乐自不必说。

第八十一章 荣归

后几日,鸳鸯同蒋玉菡两个,便启程回了应天府。这遭儿已经是秋八月,眼看着就是秋试要到了,冯渊便日日闭门不出,除了照顾莲生,就只在书房内苦读。

期间,荣国府的贾宝玉却也来访过几次,问起冯渊,听闻他准备秋试,宝玉大喜,说自己也正备着,两个备考之人,便将彼此所得说了一番,探讨了些学问之类,说的入巷,颇有进益。

顷刻停了,仆人换了热茶上来,宝玉同冯渊说的口渴,都也喝了口茶。冯渊略一沉吟,他心底是知道莲生记挂黛玉的,便只问宝玉:“近来府上一切可好?”宝玉明白其意,便说道:“都还好,另要哥哥知道……其实我来,也正是有这个意思,内子向来很是记挂着莲嫂子,知道嫂子身子不便,特意叫我来说一声,说是一切都好,叫她勿要挂念着,只好好地将养身体是正经。”

冯渊这才放心,也笑着说道:“她虽然不方便动,却只是心思多,如今我把二爷这话给她说了,她定会安心欢喜。”宝玉也跟着笑道:“我这边也是这个道理。”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宝玉又想到一件事,心头几转,才开口说道:“说起来,还有一件事情……只不过,这些话我只跟哥哥闲话说说,哥哥听了也就罢了,只别跟嫂子说,免得她听了担忧。”冯渊微微惊奇,便问道:“何事?”

宝玉沉思,就说道:“自老太太去后,我那府内一切倒也平安,只不过昔日我是不管家里头事情的,所以对那些人也不甚了解,——没想到偏偏出了两个刁奴,竟然胆大妄为,勾结着外头的人……竟然试图抢劫,幸好及时被发觉,家丁们拦住了,避免了一场天大祸事,虽然府内的人略受了些惊恐,但到底是大幸,事后查点了一番……却发觉少了个昔日在家中养着的尼僧。”

冯渊大惊,便说道:“竟然有这等事,实在胆大包天之极,不知如今可处理了,那尼僧下落,可也有了?”

宝玉说道:“哥哥放心,那些贼人一一落马,如今却还有个在逃的,已经交付京畿司严密查办,想必不日也会落案。”说着便摇摇头,叹道,“只可惜了那尼僧了,如今落入贼人之手,怕是不能保全。昔日,却是个极清净的人,真不知……这其中竟是什么造化。”

冯渊也感叹了一阵,最后说道:“虽然如此,不过,想必这也是命数如此,她的命也该如此,二爷不必忧虑自责。”

宝玉点头,又说了一会儿,彼此约定了改日再探讨学问,就告辞了。

这边冯渊且安心在家中读书,外面也无大事。

只过了几日,忽然之间柳湘莲来到,进门之后,彼此落了座,柳湘莲便说道:“愚弟今次前来,是特请哥哥去喝一杯水酒的。”

冯渊不解,看了看他面色,却见是春风得意的,便问道:“兄弟可是有什么喜事不成?”

柳湘莲才说道:“其实也不算得什么喜事。大概也算是一桩功德……哥哥不知,只因我前几日出门,途径一座破庙,忽地听到里面有威逼之声,又有女子求救声音,我心知不好,就闯入进去,果然见一个大汉正在威逼一名女子,那女子哀哀地哭,已经衣衫不整,见了我便叫救命……那大汉便冲上来,同我搏斗,却终究不能敌得过我,被我制服之后,我便将此人押送到了衙门。”

冯渊听闻这个,拍案称奇,说道:“兄弟竟能如此见义勇为,拔刀相助,果然是大大功德,只不知这水酒又是从何而来?”

柳湘莲说道:“哥哥切莫着急,是如此的,我将那贼人押解到衙门,大人审问一番,那贼人只说自己是半路掳的这女子,其他事情一概不知,大人也无法,便将人收押,又去问那女子,那女子却只是哭泣,不说自己是谁家之人。大人见状,便打发她出去。”

冯渊点了点头。

柳湘莲又说:“我也自要回家去,不料那女子出了衙门,却只跟着我,我见她可怜,又怕她这样的女子孤身一人,又要生事,索性好人做到底,便只好暂时将她带回家中。”

冯渊含笑点头,心头略微了然。

柳湘莲便又说道:“不料回到家中,三姐见了人,便问我人从何来,我只跟她实话实说,三姐也不语,自带那女子去沐浴更衣,谁知道出来之后,一看,竟然是个极其美貌绝色的,着实吓了我一跳。”

冯渊哈哈大笑,问道:“那接下来如何呢?想必是贤弟得意了?”

柳湘莲脸颊泛红,说道:“哥哥休要取笑我。”却又说道:“当时三姐便同我说,方才在内,已经问了这女子,这女子只说自己出身已经忘了……三姐见她谈吐大方高雅,情知是好人家女儿,又因为我救了她,所以问她何去何从,那女子便说自己名叫小玉,已无去处,说话间,竟有留下之意,三姐见状,索性就说要替我纳妾之事,不料那女子听了只是含羞不语,竟是默许了……”柳湘莲说完,微微一叹。

冯渊拍掌笑道:“妙啊妙啊,却不知柳二弟你竟有如此姻缘。”柳湘莲正色说道:“其实,我本不愿如此,只因那女子落难,我不过是路见不平而已,大不了只养她在家里,当多一个人便是了,不料,她似乎对我颇为有意……而,不瞒哥哥说,那人生的着实是好,气度又高雅,真是个绝世之人。我也真的爱她……三姐又催我,且说倘若我不愿意,就要将小玉另嫁……小玉听了,便同我说,倘若另嫁,不如一死,我……我无法之下,就只好应了……”

冯渊微笑说道:“应得好,应得好,所谓郎情妾意,正是佳话,何况这女子是贤弟所救,想必她心中也有个‘以身相许’的意思了,哈……这口水酒倒是一定要叨扰了的。”

柳湘莲望着冯渊,便说道:“只因我看哥哥跟嫂嫂两个恩爱异常,我也想要寻个能白头的,只可惜三姐不能生育……实在……以为憾事。”

冯渊说道:“兄弟切莫如此,这也是个人的缘法,如今这宗事,想必也是你的缘法到了,试想,倘若你不经过那破庙,怎能相救那女子?又或者是遇上别个人,没有兄弟你的热络心肠,亦没有你的高强武功,却是想救也救不成的,为何偏偏是你……所以合该这女子是你的。而我同你嫂嫂……我这一辈子得她一个,也已经够了。当初娶妻的时候也发过誓的,这也是我跟她的缘法了。——所谓个人有个人的缘法,不正是如此的?何必多想。”

何况在冯渊心目之中,有没有子嗣,却更是不重要的。因此就算真个儿莲生也无所出,冯渊也不会另去纳妾,只爱莲生一个也爱不及的。

果然这就是个人有个人的缘法不是?

柳湘莲去后,冯渊便又把这消息跟莲生讲,莲生这几日也好生产了,身子越发沉重,那心里是七上八下,有喜有忧,正惶恐间,听了这趣闻,觉得好笑,倒才露出欢颜。

先前柳湘莲同意娶三姐,虽然救了三姐一命,但他当时那一番犹豫,便大有来历了……当时莲生心底就觉得有些儿古怪,不料却主了日后柳湘莲又纳小星。

莲生虽然是现代之人,主张的是一夫一妻,但是如今三姐不能生育,何况柳湘莲这一番际遇也是难得,怕是上天注定,要弥补他的不足。

是以莲生也释然。

然而释然之余,便少不得又问冯渊,说道:“如今柳叔叔要纳妾,你心里,是不是也会有觉得不足呢?”

冯渊本没明白,细细一想,急忙说道:“夫人这是何话?”

莲生浅笑说道:“难道你心里不想有个绝世佳人的……”

冯渊涨得脸红,说道:“夫人这是要逼我死呢!”

莲生没想到他态度如此激烈,不由一怔。说道:“这是怎么了,我不过说说。”

冯渊说道:“我平生也只夫人一个就够,怎么还能再纳什么妾,夫人你说这话……真是要逼我无地自容了。”

莲生只因这月余来小心,不曾同冯渊欢好,情知他强忍着,又见了柳湘莲这事,所以故意来逗引他,试他的意思,如今见他黑了脸,才说道:“傻子,我只是玩笑话,你就当了真?”

冯渊闻言,这才回头过来,伸手握了莲生的手,说道:“我的誓也发了,今生绝无其他意思。夫人纵然是开玩笑,我也是受不起的。我待夫人是全心的,夫人虽说是一点玩笑话,却不免因为柳二弟的事,就也有疑我的心了,夫人叫我情何以堪。”那眼中便泛出泪光来。

莲生见他如此,自家也后悔,便说道:“是我错了,你别如此,以后我再不说了。”

冯渊将手抱了莲生,说道:“今生今世,我只你一人。再容不下什么,你也知道的,别再说些其他的。”

莲生靠在他胸口,说道:“我知道了,以后再也不说。”冯渊低头,轻轻亲吻她的脸颊,莲生说道:“只是这段日子,苦了你了。”冯渊一呆,旋即明白,便说道:“倘若我能替了夫人怀胎十月的辛苦,那才是叫苦。这些算什么,难道夫人当我是禽兽么?”

莲生面红,冯渊伸手轻轻抚摸她的肚子,又低头轻轻亲吻她的嘴角,低低说道:“何况,夫人生产了,以后有的是时间呢。”两个细细呢喃,柔情万种。

冯渊怕莲生多心,就只报喜不报忧,只说了柳湘莲这事,以及黛玉安好无恙之事,至于荣国府丢失了什么尼僧,他自然是不会给莲生说的。

此后柳湘莲便纳了那美人小玉为妾。冯渊也带了礼去恭贺了一番。

本以为事情就如此了结了,不料又过了几日,忽然那被关押在衙门的劫贼,暴出说那美人小玉乃是从荣国府上劫出来的!

那大人大惊,情知荣国府是名门望族,便急急忙忙一边寻找那美人,一边去报知荣国府上。顷刻贾宝玉得了信,匆匆骑马而来,这边上也查明白了那美人原来嫁给了柳湘莲为妾。贾宝玉听了大惊,急急而去,见了柳湘莲,又见了那美人,三人相见,柳湘莲同那美人各自忐忑,不知如何是好。

独贾宝玉看了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才哈哈大笑,说道:“不知二哥竟有如此造化,我以为哪里来了个绝色的小妾,原来是如此的,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

原来这美人小玉,却正是荣国府上被劫走的那尼僧,名唤妙玉的。贾宝玉本以为妙玉被贼人劫走了,以妙玉的姿色,恐怕不免要被玷污。

却不料妙玉却被柳湘莲所救,继而看上了柳湘莲,成全了一段佳话眷属,贾宝玉见状,都是认得的,便好生说退了差役,只说一场误会,回头自会去同府尹说知。宝玉当下将一对妙人儿恭喜了,也不追究其他,回家之后,又派人送了些礼物过来,做恭贺之用。

柳湘莲因祸得福,同三姐,妙玉三个面面相觑,松一口气,喜乐无限。

此后,柳湘莲便同三姐,妙玉两个和和美美,后来柳湘莲便在武举考试之中胜出,得了个二等,也在京内寻了个武官的差使安稳度日,家业也渐渐好起来。此后几个月,妙玉……如今已经改名小玉,便有了身孕,又一年,替柳湘莲生了一子,也算是补了三姐不能出的遗憾,三姐自爱如己出,以后小玉又生一女,柳湘莲都喜爱的如珠如宝,这却是柳湘莲的姻缘,后话不说。

只说莲生这几日,时常肚痛,然而却又羊水不破,不能生产,冯渊急得团团转,日夜都睡不安稳,几日夜没有合眼,只是守着莲生。他又生怕莲生随时生产,现请稳婆自然来不及的,所以就事先用重金,请了三个稳婆好手,居住家中,是那个随传随到的意思。

莲生也心中忐忑,只因这个孩子如此奇怪,说出不出的,似乎是有些异样,而且她又自知自己身子娇小,怕有些难为,因此很是紧张……幸而冯渊总在身旁安慰,又有甄夫人照顾着,莲生也并不怎地怕。

不料,正当莲生待产这几日,与此同时,外头竟发生了一件天大的事。

冯渊这几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照顾莲生,事发至己身了才知。原来是北静王爷参了那忠顺王爷一本,说他生性暴戾,鞭挞下人至死,又捏造物证,诬陷平民入狱。还勾结匪贼,入荣国府内为祸。几件儿的罪名。

这前一桩,却是因为最近又死了个戏子,查明是被忠顺王亲手鞭挞而死的,偏那戏子有几分薄名,京城内人尽皆知,因此众人都不平,物证人证齐全。

这后一件么,却是冯渊在年前入狱之事,原来冯渊店铺内那御用云锦缎乃是宫内之物,北静王暗地派人密查,却发现乃是宫内一位贵妃的近身太监所为。偏那贵妃跟忠顺王爷过从甚密,因此北静王爷将两件事一起举发。

最后一件,却正是从那劫走妙玉的贼人口中撬知,原来这人竟跟忠顺王府的长史有些关联……见荣国府有些落败,便想落井下石,搅乱一通。

当今圣上是最恨宫闱中勾结外臣的,虽然后面这件跟忠顺王关联浅些,但有了先前那两件事,前那一件证明属实,后面这件,便又传了冯渊来问,冯渊不知何事,急急地被从家中传了出去。当下入了宫,在万岁爷面前,便将昔日忠顺王爷来买凤裘,自己只售一件,得罪了王爷之事一一说了。果然龙颜大怒,当下便削了忠顺王的爵,下旨叫北静王到忠顺王府抄家,待罪重罚。

自此,忠顺王一脉,算是倒了。果然如风卷残云一般……偌大势力的王爷,说倒就倒了,当真是风水轮流转,算不到下一步是万丈深渊亦或者平步青云。

冯渊出了午门外,望着天边流云,想到莲生昔日所说的话,感慨万千。虽然忠顺王这件事,来的意外,但此时此刻,更应该说一声痛快,毕竟也替蒋玉菡出了口气,冯渊迈步外出,心头隐隐地也觉得不安,不停回想莲生昔日的话:这京城果然是险要之地……

正在感慨,忽然见一个家中的人匆匆而来,说道:“爷快回去看看,夫人似要生了!”冯渊大惊,赶紧才飞身上马,赶着回家。

冯渊回家之后匆匆入内堂,那三个稳婆好手已经在内,众人只拦着冯渊,不肯叫他进内,冯渊在外等候,心如刀绞,听着莲生在里头嘶喊惨叫,他恨得将头往墙上撞,吓得下人们急忙一拥而上,只拦着这位傻爷。

莲生叫了一会,气息奄奄,又拼命问道:“爷回来了没?”冯渊在外头听了这话,终于忍不住,将众人推开,踢开门便冲了进去,慌得稳婆们一声喊,甄夫人也急忙拦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