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 么证明?你今日在内堂,没瞧见琏儿那感天动地的模样!黎芮都说,少不得圣人要将琏儿立为天下表率……”贾政眼泪怎么都止不住,仰头悲怆道:“苍天,这是非 黑白颠倒的事,你为何就许它发生了呢?”?哭着哭着,想起若不是贾母死活叫他住进了荣禧堂,也就不会有这么些是是非非,又委屈道:“为了一个荣禧堂,为一 个死物,竟然生出这么些事来……”

王夫人浑身发冷,两只手死死地攥在一起,颤抖道:“大房这么狠,大老爷连命都豁出去不要了,只是为了争个荣禧堂……他们为什么不直接说呢?直接说了,我们就搬出去就是了!”

“快写信吧,什么都别说了。”贾政催促道。

王夫人心如死灰地点头,慌忙叫彩霞、彩云拿来纸墨笔砚摆在床边,提着笔,字字艰辛地给贾母写信。

原本听周瑞说,她还当今次的事还有转机,不想,到底是贾政看得清楚,如今远不是揪大房小辫子的时候,是向大房服软示弱的时候——就连抓小辫子,也没人手可用了;趁着二房无人可用,大房还不将所有破绽都消除了?

“金彩……”贾政正哭着,忽地想起金彩古古怪怪的,那时因金彩是贾母的人,他并未多想,此时不禁觉得金彩必定是知道贾赦没死才会古古怪怪地要给添什么随葬,“叫人去找了金彩来!”

王 夫人哽咽道:“送信,都只能求了薛家帮着送,哪里还有人去找金彩?”字字揪心地写了信,又听彩霞说小厮、管事统统被贾琏捆住了,只得重新写信,将方才诽谤 大房父子的话悉数删去,遮遮掩掩地只写贾政看贾赦死而复生,心中不忍云云,又叫彩霞将信拿去求贾琏派人送往京城。

第29章 雪中送炭难

彩霞原是王夫人身边一等大丫鬟,吃穿用度远不是旁人所能比的,素日里被人姐姐、姑娘地唤着捧着,连贾珠、元春都要敬她两分,此时拿着王夫人的信到了贾赦门前,对着门房里几个小幺儿好说歹说,才穿着一身没换下来的孝服随着小幺儿进去。

“二爷,二太太那的彩霞来了。”小幺儿在门前报了一声。

随后出来的却是挽着双环髻手里正剥着一只金灿灿橘子的绣橘。

“彩霞姐姐来,是为了什么事?”绣橘上前道。

“二太太给老太太写了一封信,想请二爷派人送往京城。”彩霞道。

“大老爷、二爷、大姑娘正吃饭呢,快进来吧。”绣橘撩开帘子,叫彩霞进来。

彩霞心里纳罕贾琏不改称呼,怎地往日里不声不响的二姑娘迎春反倒改了称呼,步步小心地进来,进到里间,就闻见饭菜的清香,进去瞧见贾赦坐在床上,邢夫人正满脸堆笑地捧着一只大粉彩双鱼戏莲碗,拿着碗中鲟鳇鱼籽粥喂给贾赦。

床下离着四五步远,另设下一张小巧的圆桌,桌上铺着嫦娥奔月桌围,上面用白瓷盘子装着用四五种花样做的鲟鳇鱼,桌边,贾琏在左、迎春在右坐着吃饭,又有司棋在一旁拿着筷子为他们二人布菜。

虽贾赦、邢夫人没在圆桌上坐下,但瞧这架势,这一家四口是在吃团圆饭呢。

“二爷,我们太太恳请二爷替她送信给京都的老太太。”彩霞将信双手递上。

绣橘才放下橘子,洗了手,接了信递给贾琏。

“大姑娘读给老爷听听。”贾琏拿着筷子捡了块鱼肉到碗中,看彩霞还没换衣裳,心道二房还真是忙碌,“蟠兄弟送了上百斤的鲟鳇鱼来,我们这吃不下,回头你拿一些去,叫人清蒸了给二老爷吃。”

“彩霞替老爷谢过二爷。”彩霞福了福身。

迎春漱口洗手后接了信,因尚对王夫人存有两分敬重,就离了桌边,站在贾赦床头边上拆开信看,扫了几眼错愕不已,一字一句地念给贾赦听。

贾赦听了喜不自禁,连看邢夫人的眼神都和气了许多。

贾琏笑道:“到底是老爷足智多谋,不战而屈人之兵,不必咱们巴巴地开口,二老爷就主动让贤了。”

邢夫人想着贾琏没娶,回家了少不得要由着她管家,也跟着眉飞色舞起来。

彩霞脸上火辣辣地疼,堆笑道:“请二爷替二太太送了信吧。”

“我叫人送信就像是我逼着二太太写的一样,你将这信拿去,叫二太太依着自己心思再写一封,回头叫赵天梁送你去薛家给二太太送信,叫薛姨妈打发人替她送信。”贾琏道。

“哎。”彩霞只觉得喘不过气来,又是为王夫人又是为自己地饱含屈辱地红了眼眶,从迎春手上接回信,就要向外退去。

“鲟鳇鱼别忘了带回去。”

“是,多谢二爷。”彩霞一转身掉了眼泪,拿着王夫人的信,出了屋子,另叫了小丫头去拿鱼肉,便一路抽抽噎噎地回了二房,将贾赦、贾琏如何细细说的学给王夫人、贾政,又说不见金彩夫妇人影,贾赦院上的小幺儿说金彩逃了云云。

贾政气得喝不下药,越发认定贾赦、贾琏父子合谋串通好了。

王夫人默默地念着一个忍字,听说贾琏那的鲟鳇鱼是薛蟠所赠,更是将一口银牙咬碎,依旧拿了方才的那信,在彩霞耳边一番叮咛,叫彩霞速速随着赵天梁去薛家去。

彩霞坐着马车,由着赵天梁、朱龙几个护送进了薛家,泪眼朦胧中,也顾不得去看薛家的雕梁画栋,进了薛家门,望见薛姨妈、薛蟠、薛宝钗三人不知为了何事耽搁,如今才开始吃饭。

“姨太太。”彩霞哽咽一声,直着身子重重地冲薛姨妈跪下,亏得地上铺着厚厚的毡条才不甚疼痛。

“怎来了就跪下,”薛姨妈忙令同喜、同贵二人将彩霞搀扶起来,只见彩霞一张十分讨喜的圆脸上满是泪痕、两只眼睛哭得如红桃一般,慌张道,“莫非是你们老爷出事了?”

“求 姨太太替我们太太往京都给老太太送信,如今二太太身边得用的人都被捆住了,大小小厮一个也使唤不得,竟好似被软禁在老宅一样。除了这封信,我们二太太还求 姨太太派了人,替她抓了金彩两口子回来审问,只有抓了他们来,才能替二老爷洗去冤屈。”彩霞任凭同喜、同贵如何搀扶,只是跪着不肯起来。

薛姨妈虽被王夫人所惑,背着薛蟠兄妹指使铺子里掌柜做下了一些事,但此时焉能看不出贾政、二夫人二人是兵败如山倒。

虽说是至亲姊妹,但自古就有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这么一说,她一个寡妇,本就艰难,若是为了王夫人得罪了如今一瞧就前途不可限量的贾琏父子,那她如何对得起年幼的薛蟠、薛宝钗兄妹?

“妈——”薛蟠看薛姨妈犹豫不决,就要代她处置。

薛宝钗忙拦着薛蟠。

薛姨妈叫同喜接了信,笑道:“快起来吧,告诉你太太,她交代的事,我一准替她办了。”

彩霞立时感激涕零地磕头道:“就知道姨太太有情义,跟那些见风使舵的小人不一样。”连连磕头,被同喜、同贵搀起来后,肚子就咕咕叫了起来。

“同喜带了彩霞去吃饭,送彩霞来的哥儿们,也送了酒菜给她们。”薛姨妈看薛蟠又要使出蛮性子,忙紧紧地攥着他的手腕不叫他莽撞,待彩霞走了,深深地叹息一声。

薛蟠犹如困兽一般,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急躁道:“妈怎又答应了?那姓许的虽说不给人留情面,可话里的意思却不差。姨爹太狠了些,为了爵位敢弄死赦老爷,谁知哪一日为了钱财,不弄死我?”

薛姨妈低声道:“你小声一些。”

薛宝钗挽着薛姨妈在狮头虎足榻上坐下,又安抚急躁的薛蟠道:“哥急个什么,彩霞跪着,妈若不应着,今日的事该怎么了局?”看薛蟠气得双目圆睁,又对薛姨妈道:“我算了算,贾家人留在金陵半年,也不知道他们家花了多少,咱们家先白白垫进去四五万银子。”

“都是你们胡闹,替他们四处打点人费的银子……如今倒好,费的银子越多,我的小命越保不住。”薛蟠难得抓住时机,在薛姨妈跟前踱着步子,又将许玉珩的话学了一遍。

薛姨妈哽咽着道:“你姨娘姨爹还能当真要了你的命?你姨娘姨爹家金山银山堆着,能看得上咱们家?若不是咱们孤儿寡母度日艰难又要央求他们打点户部挂名的事,我也犯不上那般巴结人家。”

“人家嫡亲哥哥的命都能狠心要下,更何况是我?妈嘴里的金山银山说着吓人,怎不见他们搬了自家银子出来,只拿着咱们家的银子上下打点人?”薛蟠叫嚣道。

薛姨妈叹道:“罢了罢了,信替他们送了,只那人,敷衍着你姨娘、姨爹吧,万万不可当真替他们去抓。”

有 道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薛宝钗难得见薛蟠有些忧患心思,竟像是正经地要担起一家重任的模样,不忍打压他这份心;况且姊妹间荣辱相连,若逼着薛姨妈承认贾 政、王夫人要谋害薛蟠,薛姨妈面上不好看之外,日后在薛蟠面前也没了威严,如此,合该另起个话头,叫他们二人都转移注意才是,就笑道:“妈这样做最好不过 了,何苦呢,他们贾家两房不对付,却叫咱们家跟着又费银子又不得好。妈,我听着哥哥话里对那姓许的爷们十分推崇,却是很该谢人家点醒哥哥。”说罢,对薛姨 妈冲薛蟠一挤眼睛。

薛姨妈闻言立时破涕为笑,说道:“昔日劝你哥哥上进,他总不听,那位许大爷吓唬了他两次,却是叫他知道咱们经济世务的艰辛了。很该谢谢那位许大爷。”言下,已经有意不再提起昔日得知许玉珩羞辱薛蟠后的气愤了。

“正是,那琏二哥是至仁至孝的孝子,许大爷也是满腹经纶的正经人,哥哥跟他们交好,岂不是比往日里结交的那些只知道斗鸡走狗的狐朋狗友强得多。”薛宝钗嘴角含笑,虽年幼,嘴里的话却已经是头头是道了。

薛姨妈闻言,很是欣慰地对着薛蟠点了点头,并不急着叫人替王夫人送信,先与薛宝钗商议着如何谢许玉珩一棍子打醒薛蟠这呆子。

薛蟠张口结舌,待要说薛姨妈、薛宝钗误会了,他与许玉珩并无交情,但薛姨妈、薛宝钗口口声声只是称赞他上进了,竟是一句话的空当也没给他留下,心里悻悻地想着明儿个去给许玉珩送礼,以许玉珩的性子,定会连人带礼地丢出两江总督府。

过 了一盏茶功夫,彩霞吃过了饭,随着同喜来谢过了薛姨妈,薛姨妈安慰了彩霞几句,见天色已晚,打发薛蟠、薛宝钗各自去睡,第二日一早,不等薛蟠来请安,先打 发人替王夫人送信,后亲自挑选了礼物,唯恐薛蟠昔日被许玉珩打怕了不肯去,又请了两个忠心耿耿的掌柜陪着薛蟠去。

薛蟠骑虎难下,不肯对母亲、妹妹承认许玉珩并不待见他,只得硬着头皮带着厚礼向两江总督府去,人在马上不禁有些精神恍惚,一边想着伸手不打笑脸人,许玉珩不会将他怎么着,一边又想那许玉珩蛮横不逊于他,什么事他做不出?正恍恍惚惚,迎面竟遇上了今日的正主。

青衫的黎碧舟、黄衫的许玉珩双双瞅见了薛蟠,许玉珩嘲讽道:“薛大爷骑着高头大马,这是要临幸哪家的姐儿?”

薛蟠涨红了脸道:“正要去寻许公子你呢。”

许玉珩一怔,一提马鞭就要抽过去。

“哎,玉珩,他只是说来找你,并不是顺着你那句话羞辱你的意思。”黎碧舟赶紧拦住许玉珩。

薛蟠连连点头。

“你来寻我做什么?”许玉珩见薛蟠果然不是有意拿话羞辱他,看薛蟠吓得差点跌下马只将只脚吊在马镫子上,又抱着手臂笑着看他。

薛蟠坐正了身子,连声将薛姨妈、薛宝钗教导他的一番堂而皇之的说辞说了出来。

许玉珩听了,哪里不知道薛姨妈、薛宝钗想叫薛蟠与他结交的苦心,心里不肯跟他们孤儿寡母计较,又想若是贾政得知薛蟠见他倒下立时跟贾琏要好,怕连个肺都要气炸了,于是道:“令堂也是一片好意,只是我如今想借花献佛,把那些个东西送给琏二弟,不知蟠儿你意下如何?”

“送给许公子的东西便是许公子的,许公子自己处置就好。”薛蟠哪里敢跟许玉珩说个不好,见他肯“收”下,心觉对薛姨妈有了交代,又问他们二人去哪里,听说要去贾家老宅看望贾琏,便又要与他们同去,路上偷偷去看许玉珩俊容,心叹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第30章 锦上添花易

五月骄阳如火,金陵城大街上已经有人挑了新采摘下来的菱角、莲蓬兜售。

薛蟠听许玉珩、黎碧舟二人之乎者也地说话,纳罕 道:“琏二哥也能跟他们两个这么你也之乎者也,我也之乎者也?”正在心里嘀咕,忽地路过贾家铺子,望见铺子门上的封条还贴着,又路过自家铺子,望见自家素 来生意兴隆的铺子门前,也是门可罗雀,心道就连他们家也被连累了?一路听街上人嘀嘀咕咕,虽没听清楚,但看那模样,显然是正在说昨儿个贾家里发生的荒唐 事。

到了贾家老宅门外,就见老宅门外热闹得很,来来往往的,都是些各家体面的下人。

“黎大爷、许大爷、薛大爷来了。”正送客的赵天梁望见这三位过来,立时叫人来迎接牵马,又叫人去说给贾琏听,望见许玉珩还带了厚礼来,再次叫人来接应。

“你家大老爷可还好?”黎碧舟问。

“回黎大爷,老爷昨晚上吃了碗鱼籽粥,今早上听二爷讲着笑话,又吃了大半碗粥。”

“你家二爷呢?”

“二爷却没闲着,一怒之下扣住了二老爷、二太太的人,又要顾着老爷,又要审问是谁谋害老爷,四更天才睡下。”

黎 碧舟、许玉珩点了点头,与薛蟠一同进去,只瞧这贾家老宅就如换了一番天地般,虽还在贾代善的孝期里,个个脸上却也浮现出一抹遮不住的笑意,尤其是来来往往 的下人手里抬着装在玉盆中的牡丹、芍药、芙蓉,盛在瓷缸里的白莲、红莲、碧莲,朵朵鲜花更给这昨儿个才办丧事的老宅增添了几分生机。

“哪里来的这么些花朵?”许玉珩好奇地问。

赵天梁垂着手跟在后头道:“这是王三老爷打发人送来的,王三老爷说老爷身子不好,长闷在屋子里,身子越发好不得了。该叫他赏一赏这些花朵,开开怀。”

黎碧舟、许玉珩、薛蟠都不知王子胜此举是因为十八反的缘故,都当王子胜是为活埋贾赦的事心虚,黎碧舟、许玉珩冷哼一声,薛蟠因是外甥,跟着惭愧得不行。

随着那些花朵进了贾赦院子,许玉珩先忍不住憋着笑起来。

却原来贾琏、迎春两个孝顺,瞧着今日风和日丽,特地搬出美人榻来,又叫人将五彩缤纷的花朵摆在榻边,那榉木刻西施浣纱美人榻上铺着锦褥、设着玉枕、放着绣被,又被群芳环绕,本是极雅致的,奈何上头窝着个头发胡子花白、老朽蜡黄的贾赦,实在是大煞风景。

“三位来了,有失远迎,勿怪勿怪。”贾琏匆忙地房里出来,手上拿着贾赦的药,出来后将药递给全福,便略整了整衣衫,也不客套就请黎碧舟、许玉珩、薛蟠在一旁边赏花边说话。

许 玉珩不时瞄一眼美人榻上的贾赦,心道那蜡黄皱了吧唧的贾赦在,谁有心思赏花?但心知这是贾琏的一片孝心,不肯离着贾赦太远,匆匆给贾赦请了安,瞧贾赦哼哼 唧唧地应了,就在一旁廊下的方桌边坐下,见方桌上恰放着几张描画着奇怪符号的纸张,纸张上又细细地写下,为何该用此符号,叹道:“琏二弟还有工夫做这 个?”心下感动不已,暗叹若不是为他,贾琏怎会弄这个。

贾琏笑道:“先时不知被二老爷的人带去了哪里,心里惶恐,未免慌乱下做出错事来,就聚精会神地琢磨玉珩兄早先说过的标点符号,果然这么一琢磨,也不像早先那样惶恐了。”

“竟是这样。”许玉珩叹道。

黎碧舟接了清茶,轻轻抿了一口,见许玉珩口中赞叹连连,心道那标点符号四个字,不是贾琏先提出的吗?“迎春妹妹可好?母亲说,若是你这实在嘈杂,她便叫人来接迎春妹妹过去住两日。”

贾琏道:“大妹妹先因父亲病了,昨儿个略好了些,但也不好去打搅伯母。”说罢,就叫人去请迎春写了问候书信,待黎碧舟走时,请黎碧舟代为转给黎太太。

黎碧舟点了点头,便也去看贾琏誊写下的标点,看了也不禁连连为他的解释喝彩。

贾 琏瞧着口说无凭,便提了笔,斟酌一番,在纸上写下“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谣指杏花村。”一句,又写下“清明节,雨纷纷。 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最后又是“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清明 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口说无凭,何不如拿着那标点试一试,瞧瞧看如何断句,可使得不使得。”贾琏便将笔放回原处,便将自己所写拿给黎、许二人看。

黎碧舟、许玉珩读了一通,先为那标点点头,随后又惊叹贾琏在短短时日,一手烂字便精进了许多,可见他在写字上费了多少工夫,对着杜牧的《清明》二人津津有味地看了半日。随后许玉珩也提笔,铁画银钩地写下一篇长赋,又在这赋上添加标点。

贾琏不曾读过这赋,也因这赋的寓意太过晦涩,通篇读下来还是不知所云,但他托着脸默默地凝眉看着,不时地点头做出惊叹状。

薛蟠也是一窍不通,他比不得贾琏会装模作样,于是不过一会,就无趣地抓耳挠腮,琢磨着如何引着许玉珩、黎碧舟、贾琏吃酒听戏去。

“蟠儿,拿着赋给老爷看去。”许玉珩瞧出薛蟠坐得不耐烦了,就将那赋拿给薛蟠,叫薛蟠去送给“临老入花丛”的贾赦。

薛蟠巴不得从这方桌边起来,接了那纸,也不耐烦看一眼,就向正在太阳地里眯着眼欣赏荷花的贾赦走去,“大老爷,您来瞧瞧许公子的字怎么样。”说罢,就将那纸递到贾赦手中。

贾 赦的眼睛被太阳晒得昏花,许久才好了些,眯着眼睛凑近了去看,先啧啧称赞道:“好字……好字。”随后疑心自己眼花了,又挨近了去看,见这锦绣文章上多了些 蝌蚪、圆圈、渔钩,登时又怒了,指着薛蟠连声咳嗽后,哑着嗓子骂道:“混账东西……竟敢在锦绣、锦绣文章上瞎胡闹……这文章是你能亵渎的?”

薛蟠无辜地挨了一通骂,偏贾赦病重又不能跟他一般见识,被喷了满脸的唾沫星子,不但擦不得,还要垂手听训,待贾赦骂累了,才敢回贾琏身边去。

“许公子何必害我?”薛蟠无辜地道。

贾琏却叹息道:“就连家父都如此,可见……”惋惜地将头摇了再摇,连贾赦这不大读书的老爷子都是这么个态度,可见那些死读书的儒家越发不会接受这些。

许玉珩蹙眉,素来不甚热情的黎碧舟此时却道:“前路漫漫,倘若连这点子勇气也没有,还不如回家醉生梦死呢。”

一句话,又激励了贾琏、许玉珩二人。

薛 蟠虽知道许玉珩是有意叫他去贾赦那边找骂,但却不知,贾赦是先瞧见许玉珩的字便十分爱惜,待再瞧见字里行间的标点,就当是薛蟠胡闹点上去的,于是责骂薛蟠 亵渎了锦绣文章。既然不知,薛蟠看贾琏似乎明白,越发在心里佩服贾琏,心道往日里人说这琏二哥跟他一般不喜读书,可如今怎瞧着琏二哥懂得很多呢?

到午时,贾琏请黎碧舟、许玉珩、薛蟠三人留下吃饭,饭后,许玉珩留下几本书叫贾琏好生翻翻,见贾政一房已经没了卷土重来的能耐,才与黎碧舟回家去。

“琏二哥好生厉害,那些个之乎者也,你竟然也那么精通。”没了许玉珩、黎碧舟,薛蟠顿时来了精神,偷偷碰了碰贾琏,低声道:“琏二哥抽空随着我去吃酒去,不消半日就回来了,耽误不了什么事。”

“毛还没长就成日惦记那些,你也不怕惹下什么官司来,叫人揪着官司狠狠地宰你一笔。”

贾琏的话,恰与昨儿个许玉珩说的相同,薛蟠打了个寒颤,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心觉黎碧舟、许玉珩话里言语无味,不及酒楼里那些篾片、女先有趣,于是讪笑着,又要告辞。

恰这时,全福拿了帖子来,说道:“二爷,那凤台县的梅县令又来递帖子了。”

“不必理他。”贾琏没功夫跟个跳梁小丑计较。

全 福笑道:“不理他也好,我瞧着那梅县令八成连芝麻官都没得做了。何知府派人来说账目已经清算好,咱们的铺子开不开张并不妨碍案子了。咱们家的铺子今儿个就 可以撕了封条、重新开张,至于咱们府太太置办的私产铺子,何知府说总归依着咱们贾家的家规,也要归到公中,不如他做主,改了那些铺子的契书,直接改上二爷 的名。”

薛蟠此时还跟贾琏一起站在贾赦院的门房边,因传闻那些私产铺子是王夫人的,只得不尴不尬地恭喜贾琏。

贾琏听了,只是一笑,见薛蟠还要告辞,就指着他笑道:“原来只是陪着黎、许两位兄弟来呢,他们一走,你瞧见我这边有事相求,就立时也要告辞了。”

薛蟠拿着手向胸脯上拍去,震得腰上的扇囊、玉佩叮咚作响,“琏二哥也太看不起人,我像是那种人吗?”继而又问:“琏二哥说有事相求,又是什么事?”

贾琏道:“这事你也做不得主,你回家问一问薛姨妈亦或者你叔叔,就说我恳请你们薛家帮忙推荐几个精明的大掌柜。若有,我这厢就多谢了,若没有,那也无妨,不必太过挂怀。”

薛 蟠想起原来贾家铺子里的人都在大牢里锁着呢,立时保证道:“不过是几个掌柜的,家里就养着不少呢,明后两日,就能将人给琏二哥送来十个大掌柜。”豪气万千 地说完,又辞过了贾琏,出了门瞧见个芝麻小官在一顶轿子前愁眉苦脸转来转去,心道这就是那梅县令了,上了马就走开了。

“大爷这会子要去哪里松散松散?”跟着薛蟠的小厮嬉笑道。

薛 蟠正待要说去翠红楼,忽地勒住缰绳,懊恼伸手在自己额头重重地一拍,自从他父亲去后,他又不懂经济世务,全赖家里的伙计老人帮扶才能叫薛家的买卖维持下 去,如今,他满口答应贾琏要给他推荐大掌柜,他又往哪里去寻大掌柜去?又不肯拉下脸去回绝贾琏,更不敢去跟薛姨妈说,只得去了隔壁寻了叔父商议。

他叔父也不敢做了他们一房的主,只告诉薛蟠若再拒绝贾琏,少不得得罪了贾琏、贾赦父子;若答应了,短短两日,外头寻不来好的,只能给了自家的,一要折损了自家安身立命的买卖,寒了老人们的心,二就等同于跟王夫人、贾政翻脸,日后想和好,也不容易。

薛蟠听他叔父说的有理,在大街上游荡了半天不敢回家,想起王子胜都要讨好贾赦呢,更何况是他,如此断然不能回绝,可答应了,薛家怎么办?只觉自己竟像是没了乌骓马、虞姬的楚霸王,对着淘淘江水,再没了昔日的霸气。

第31章 记吃不记打

直到三更时分,薛姨妈派了人来找,薛蟠才随着人回家,虽没人欺辱他,但见了薛姨妈,不禁为难地掉下眼泪来,红着眼眶哽咽道:“儿子如今是进退两难,实在不知该怎样。”

薛 姨妈已经从薛家叔父那知道了经过,此时比薛蟠更为难,但看薛蟠这自责模样,又不好训斥他,只叹道:“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你昔日仗着自家的钱,仗着你舅 舅、姨爹家的势无所不为,如今可好,你姨爹自顾不暇、你二舅舅对你姨爹的事也爱莫能助。如今你还当跟昔日一样?以后说话行事多留心一些吧。”

“那如今该如何?实在不行,儿子去回绝了琏二哥,想来,琏二哥也不会太生气。”薛蟠为安慰母亲硬着头皮道。

薛 姨妈忙道:“不可,那琏哥儿好说话,可他家大老爷却是个不好相与的。”被装进棺材都死不了,那位赦老爷当真是祸害遗千年,苦思凝想半日,到底是不忍叫薛蟠 为难,叹道:“这几年家里比不得你父亲在时了,还有些老人养在家中。我叫你叔叔帮着凑一凑,你后儿个领去给琏哥儿吧。日后跟着琏哥儿,与那许家、黎家哥儿 一处,学了人家一星半点好处,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薛蟠垂着头重重地点了一点。

薛蟠之父去后,薛姨妈全赖王、贾两家权势,才能孤儿寡母地在薛家八房人觊觎下守住偌大家业。

饶是如此,因家里没有正紧的男主人出面主持,家里也比不得早先了。

薛姨妈带着薛蟠去了其他几房人那边说项,原本以为寻不来人,谁知各房的买卖都是一日不如一日,听说要寻掌柜的,便纷纷推荐了昔日铺子里的人来,不过两日就寻了大小掌柜一十七人、账房二十八人、大小伙计四五十人。

在薛姨妈屋子稍间里,薛蟠瞧见几个昔日跟着他父亲的掌柜也列在其中,不由地伤感道:“原当咱们家凑不出人,不想……”越是如此,越是难受。

薛姨妈叫薛宝钗帮着誊写花名册准备叫薛蟠送给贾琏,坐在芙蓉覃上唏嘘道:“若不当真见到,我也想不到家里有那么些掌柜无事可做。”连连嗟叹下,落下眼泪来,“昔日你们父亲在时,往外聘请贤才还来不及呢,哪里会有人没处用?”

“妈 别伤心了,借着这时机,将那些用不着的放出去岂不好?妈一个寡妇守成不易,能保持眼前的局面,已经十分了不得了。”薛宝钗赶紧安慰薛姨妈,手上誊着花名 册,却没薛姨妈那怕得罪王夫人的一层顾虑,只觉他们孤儿寡母糊口艰难,多跟一些人交好才能生存。于是誊写了花名册,又特地道:“迎春一个闷在家中也怪难受 的,明儿个送花名册,我随着哥哥同去,也给迎春解解闷。”

“哎——”薛姨妈顾虑重重,好半响想起贾政、王夫人翻身已无可能,又道:“请了迎春来家小住几日吧,她太太身子不好,别叫琏哥儿顾了这个顾不得那个。”

薛宝钗含笑应了。

又过了一日,薛宝钗穿了一件灰绿暗纹缎面夹袄一条鹅黄裙子,打扮得素净非常,带着金莺、金燕两个,受了薛姨妈的一番叮嘱,上了轿子,就随着薛蟠去贾家老宅送花名册去。

到了贾家老宅那条街上,只听薛蟠打马过来说略等一等,薛宝钗在轿子里就耐心等了,许久轿子又起来,听薛蟠在外头说是王子胜的轿子才刚离去,薛宝钗心道王子胜当也是来拜会贾琏的。

进了老宅,自有人换下薛家的轿夫抬着薛宝钗去见迎春,薛蟠随着赵天梁就去贾赦院见贾琏。

赵天梁心下疑惑这薛蟠怎看着沉静了不少,不似往日那么嚣张了,笑道:“薛大爷这几日可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