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升忙道:“太上皇极为爱护身子,并不同冰。往年只爱吃些井水湃过的瓜果消暑,今年果子没了,是以……”

“果子怎会没了?前儿个不是才进了新鲜的杏子李子么?”水沐蹙眉,虽与太上皇有些不和睦,但令太上皇中暑的罪名,他哪里敢要?

“回主上,太上皇听说今年的瓜果少了,暗中叮嘱上下,只说少了他的还无妨,主上日理万机,不能少了主上的。”常升躬身身子唏嘘道。

水沐心中无奈,心知太上皇要借题发挥了,又道:“瓜果怎会少了?”

“回主上,房美人提议要除去宫廷供奉的弊端,是以……”常升吞吞吐吐。

水沐越发明白是什么缘故了,迈步向前,走到廊下,望见一众妃嫔脸上香汗淋漓,却无一人拿着扇子纳凉,心下又冷笑一声,进了房门后,到了里间,只见皇太后冷着脸坐在宝榻之上,床上隔着帘子太上皇静静躺着只伸出一只手腕叫太医诊治。

“儿子不孝,连累父皇了。”水沐立在床边躬身道,“朕立时叫户部重新将进攻瓜果的人家挂名送来瓜果。”

床上太上皇的手微微一摆,榻上坐着的皇太后嗔道:“皇帝,身为一国之君,岂能出尔反尔?便是我们两个老的不吃不喝,也不能叫你朝令夕改!”

“并非朕下次律令……”

“不是你起了头,谁敢动摘了宫廷供奉的牌子?”皇太后余光瞅着锦帐之后声色俱厉地道。

水沐一时间辩驳不得,忠义王府的事将将过去,此时他也无心跟太上皇针锋相对,只是那内务府的常升竟然绕过他行事,将来必留不得他。思量着垂手道:“母后虽是为儿子着想,可若叫父皇母后受苦,朕心里委实难安。”

“哎。事已至此,我们尚且无妨,要紧的是堵住天下人的嘴,不能叫天下人以为皇帝是个听女人几句话,就搅合得父母双亲不得安宁的昏君!”皇太后掷地有声地道。

昏君这一顶大帽子压下来,水沐眼皮子跳了跳,“还请母后告之儿子该如何亡羊补牢才是。”

皇 太后扭头望了眼床上,语气和柔一些道:“如何亡羊补牢?那便是不能叫天下人看笑话!那些商户以为咱们宫里没了东西使,要求到他们头上。他们做梦!打发人再 去遴选商家!至于那害群之马房美人,若这会子处置她,反倒连累了皇上的威名,令人以为皇上有什么行差踏错的地方。据我说,她既然乐意做戚贵妃的替身去修 行,就叫她在宫里修行去!若不是她先起了头,哪一个有胆子吹毛求疵挑剔宫里的东西?她当天下人都藏污纳垢,只她一个眼里容不得沙子?”

“……是。”水沐并不觉此事不妥,立时答应了,只心叹道原来果然是他识人不清,错将个得宠就轻狂的主当成了个秀外慧中的。若她不轻狂,不叫人转了空子,跟着浑水摸鱼将事闹大,如今也不会有这等可笑事。虽心里还有疑虑,却不稀罕再去细想。

“我与你父皇年纪大了,也算是见多识广,叫我们的人去遴选商户,选出来的东西怕再没人敢说不好。不知你以为呢?”皇太后略探了身子问。

水 沐略一沉默,心知若答应了内务府就全然落到太上皇手上了,待不肯答应,又听床上哼哼唧唧的声音,心下不屑太上皇使出的伎俩,又看皇太后疾言厉色后又依稀露 出为难之色,心知皇太后左右为难,又明白太上皇不过是要争些权势傍身,并无要谋害他这儿子的意思,于是道:“就听母后的吧,料想有母后坐镇,那些轻狂的人 再不敢挑剔宫里的东西了。”

皇太后闻言轻轻地点了点头,点头之后,不免又疑心房文慧实际上太上皇的人,不然太上皇才与忠顺王爷们 琢磨着如何利用户部皇商挂名赚银子,房文慧就起了头挑剔内务府,虽她不敢将太上皇的事暗中告之水沐,但未免房文慧蒙蔽水沐,日后再狐颜媚主替太上皇办事, 又道:“左右我也礼佛,叫那房美人来日日随着念佛吧。”

“是。”水沐又答应道,为显示孝心,立时打发戴权去房文慧处传话。

少顷,戴权来回说:“房美人已经带着人过来了。”偷偷望了眼床上,见隔着帘子太上皇动也不动,又看皇太后、水沐俱是忧心忡忡,犹豫着,按了按胸口房文慧塞给他的荷包,决心瞒下房文慧有喜一事。

第118章 义气优伶

房文慧是个什么人?小小庶女,给个鸡毛就当令箭,就敢大言不惭地对宫廷里的供奉指指点点?

水沐因房家、许家人的暗中表忠心,自是不怀疑房文慧。皇太后则不然。

于是日暮之后,众人散去,夹在太上皇、皇帝间左右为难,最终决心不出卖太上皇又不主动对付皇帝的皇太后回了自己的佛堂中,换了一身家常衣裳挽着佛珠坐在榻上,微微蹙眉地瞅着低眉顺眼,一点也不像愤世嫉俗模样的房文慧。

“这会子的事是听太上皇的意思做下的?”皇太后问。

房文慧颔首疑惑地看皇太后,心下庆幸着房家亲戚多牵涉广,皇太后不会对她怎样,想了想便摇了摇头。

“日后这种事莫再做了,女人当要先对得起自己夫君。”皇太后教训道,因顾忌着太上皇,打定主意只约束住房文慧远着皇帝就罢了。

“是。” 房文慧莫名地安了心,见皇太后要吃茶,便洗了手,替她去端茶,细细去观察这佛堂,见这佛堂里并不似房老太太那把布置得十分冷清。这佛堂佛案边摆着针线筐, 太后坐着的榻上,放了一只做了一半老虎布偶,小桌上摆着六样用汝窑小碟子装着的点心,其中一枚玫瑰卤子的栗子卷也只剩下一半。

“太后,常公公来了。”一个白发矍铄的老嬷嬷进来道。

房文慧忙垂手立在皇太后身边,她早知道常升将她看成眼中钉,这会子防着常升来落井下石。

老嬷嬷的话落了,果然就见眉开眼笑的常升脚步轻快地进来了,进来后立时奉承道:“小的给太后请安,太上皇叫小的来问您老人家家里可有闲着的子侄,叫他们奉命出京遴选商户。”颇有些小人得志地瞥了房文慧一眼,多亏了房文慧,平白无故又一桩发横财的机会掉到了他脚下。

皇太后心知太上皇找到法子扩充自己的私库了,和蔼地笑道:“我家里都是些不成器的东西,很不该理会他们。”

“可是太上皇老人家说……”

“告诉太上皇,我家都是不中用的东西,不用理会他们。他们有个什么眼力劲?不许叫他们搀和。”皇太后略冷了脸,继而又问:“太上皇可还是叫忠顺王府领着户部的人去料理这事?”

“太后老人家英明。”常升堆笑道,心叹皇太后太小心了一些,这会子还怕她娘家人跟着太上皇发财碍了皇帝眼。又暗自琢磨着过两年便告老,早早地脱身,也免得日后被皇帝算账落得个尸骨无存。

“去吧,若叫我知道你撺掇太上皇背着我叫我娘家那些不长眼的跟着胡闹,我自有法子收拾你。”皇太后挥了挥手。

常升弓着身子答应着,又偷偷瞅了房文慧一眼,赶紧地去太上皇寝宫去给太上皇回话。

太上皇听说皇太后依旧不肯叫她娘家子侄替他办事,心下也不恼,对常升道:“这会子皇帝看你不顺眼,你便暂时去南边遴选吧。”

有道是财能通神,更何况,若是他把持住内务府就能防着皇帝暗下黑手,如此,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常升答应着,退出去后,唯恐被皇帝叫去问话,于是连夜出了宫,去了在宫外置办的宅子里歇着,晚间琢磨了一会子去江南遴选时能从争抢着要做皇商的商户人家里捞到多少银子,便躺在暖香温玉中睡下了,次日一早,才吃了早饭,便坐了轿子向忠顺王府赶去。

进了忠顺王府角门,熟门熟路地随着小厮去花园戏台子边,瞧见蔻官正调、教琪官如何给忠顺王爷斟茶,堆着笑就过去道:“王爷大喜大喜!”

忠顺王爷早听说宫里的事,坐在太师椅中略拱了拱手,“同喜同喜。”

“王爷果然是贵人,处处心想事成呢。”常升调笑着,瞥了眼琪官,又重新看向蔻官。

“不是王爷心想事成,是有人乐意促成。”蔻官机灵地道。

常升不明所以。

只 忠顺王爷得意地翘着腿捋着胡子豪爽地哈哈一笑,房文慧是黎家儿媳妇的娘家妹子,黎家又跟许家亲如一家;许家有意跟忠顺王爷示好,许玉珩、黎碧舟殿试前听忠 顺王爷教导一回,金榜题名后暗中也叫了忠顺王爷两声老师。如此,忠顺王爷听蔻官一说,立时就觉房家、许家、黎家都是他的人了,这些人没一个不想促成他的好 事的。

“此言何意?”常升狡黠地来回望着蔻官、忠顺王爷。

忠顺王爷摇了摇头,并不肯立时对常升和盘托出。

常升忙又问:“那薛家是否要给王大人一点脸面,将他家的名重新挂上?”说着,见忠顺王爷示意,便在他手下的矮凳上坐下。

“不必,荣国府贾琏已经先求我不许薛家挂上了。”忠顺王爷心笑贾琏小人之心,竟然还防着薛家再摇摆到王家那一边去。

“那扇子、桂花、签纸这些零碎玩意,王爷可有意交给谁家来做?这些看着都是不打眼的东西,可认真起来,样样都要不少银子呢。”常升唏嘘道,这一下子,就叫太上皇的私库充盈起来了。

忠顺王爷摆摆手道:“这种话莫再说,认真地遴选才是正经。”不认真,先定下商户,从哪里去收贿赂银子去?

常升深以为然。

蔻官一直立在一旁,待常升跟忠顺王爷的话说完了,才冲着常升一拜道:“这一路要请公公多多照料了。”

“蔻官也去么?”常升诧异道。

忠顺王爷颇有些宠溺地指着蔻官笑道:“他说自己年纪大了,要寻个正经的差事。要做了班头替我买了小子们来调、教呢。”

常升嬉笑道:“蔻官也才十九呢,”说完才想起来蔻官这年纪,在这一行里算是老了,就笑道:“好生伺候着王爷,再过两年王爷开恩替你娶个好妻,一家子留在王府里,风吹不着,雨打不着,就连我也羡慕呢。”

蔻 官在心里骂着这老阉货,面上宛若春风地笑道:“承您老人家吉言。”又亲自去给常升奉茶,听着常升与忠顺王爷商议着南下的行程,思量着自己在何时逃走才好, 待常升终于走了,这才又亲自给忠顺王爷捧茶,低声下气地赔笑道:“王爷,有一件事,小的斗胆先答应了别人,如今说给王爷听,还不知王爷肯不肯答应。”

“什么事?”忠顺王爷漫不经心地问。

蔻官笑道:“先宁国府出来的蔷哥儿如今带着他母亲、小姑姑度日,我答应提携他,如今不知王爷肯不肯叫他跟着我们沾了光去南边贩些东西来京里卖。”

听说是宁国府,忠顺王爷登时冷下脸来,若是贾珍并未因贪心不足将收留义忠亲王府的一对遗孤的事瞒着他,如今也不会叫他们一系为能借用内务府捞些银子便沾沾自喜——此事若不是太上皇逼着皇太后出面,若不是皇帝给皇太后一些颜面,哪里能成?

“王爷,这事是小的先答应的,若不理会,怕小的再没脸见京里人了。”蔻官说着,不觉红了眼眶,“我们是哪种人?人家高兴就喊一声兄弟,不高兴了,什么作践人的话都骂得出来!”

“罢了,叫那蔷哥儿跟着就是。”忠顺王爷不耐烦地道,左右贾珍身陷囹圄,宁国府拢共就剩下那么几个人,也不值当跟他们计较。

“多 谢王爷,我过两日就跟蔷哥儿说去。”蔻官得意地道,未免忠顺王爷对他生出疑心,殷勤伺候时,无不竭尽摆出一副唯恐失宠老无所依的模样,待忠顺王爷乏了回后 院时,才领着琪官回他歇着的屋子,瞥见琪官对他又小心翼翼又颇有些艳羡,便自己个拿着帕子在水盆里绞,拧干了帕子擦了手脸,就问琪官:“王爷到外头办事 时,你怎不回戏班子里看看?”

蔻官这屋子收拾得十分精致,小小一明两暗三间屋子里,从帐幔到桌椅,竟是无一不精致,好似个女儿家的闺房一般。

琪官嘟哝道:“班主又待我并不十分好,好容易出来了,何苦再回去?”

“糊 涂!跟外头彻底断了来往,难道一辈子都困在这里不成?”蔻官冷笑道,唯恐话里露出马脚,自己个在一张螺钿黄花梨木椅子上坐下,到底是带了琪官几日,不忍心 看他就那么一辈子蹉跎在忠顺王府里,就道:“我就全靠着隔三差五到外头唱戏才认识了几位真心待我的兄弟,人不能一条道走到黑,对王爷忠心不二,那是理所当 然的事,可留一条路岂不好?将来老了,王爷一发恩,赏你个班主做一做,这岂不好?”

琪官听他说得很有道理,待要再服侍他一通,又见蔻官自己个的两个小幺儿过来了,只得识趣地退了出去。

蔻官未免忠顺王爷疑心,不敢立时去寻冯紫英说话,余后两日小心地伺候在忠顺王爷身边,细细地听忠顺王爷指点属下去江南一带官员处“借银子”,似那专管这织造并盐科的肥官那,要借的数目尤其多。

蔻官听着这些话,又装模作样地应承下要替府中去不得江南的管事们捎带什么土物来,便择了忠顺王爷进宫的那一日,骑了马出门向宁荣大街去,有意顺着喧闹的酒楼走,果然在一处酒楼下,被薛蟠叫住,便立住马。

“你向哪里去?那日一别后,心里惦记得很,可恨你人在王府里,不能一见。”薛蟠猴着脸便从酒楼里出来。

蔻官心知薛蟠并不敢对他怎样,冷笑道:“瞧我哪一日豁出去了,去你家奶奶跟前说去,看她不剥了你的皮。”

提起了王熙凤,薛蟠登时不敢再胡言乱语,拉住蔻官的缰绳,就问:“你哪里去?”

“前答应蔷哥儿帮他一把,如今总算是没白答应了他,正要跟他说去呢。”蔻官道。

薛蟠立时道:“他这会子正在荣国府呢,我领着你去。”说罢,就叫小厮去牵了他的马来,上了马就跟蔻官向宁荣大街去,路上自然是先要问宫里头怎样,有意虎着脸幸灾乐祸地道:“听说商户们有意埋汰自家的东西不敢往宫里头送呢,太上皇、当今可是连猪肉都没得吃了?”

“哪有你说得那样厉害,不过是少了几样花里胡哨的玩意。”蔻官道,唯恐薛蟠问起他们家户部挂名的事叫他无言以对,于是有意不理会薛蟠。

亏得薛蟠已经听进了贾琏那自力更生的话,也不自找没趣地问这事。

二人进了荣国府,就见贾琏的亲事近了,甫一入门,便见来来往往的仆妇有条不紊地装饰家宅内外,尤其是外书房一带,并不知尤氏哪里来的那么大的能耐,竟送来了百来盆新鲜花朵儿。

薛蟠望见贾蔷立在墙边数花盆,就有意当着他的面摘了一朵如火的月季花,正待要戏弄贾蔷两句,望见尤氏领着个小丫鬟从书房门里出来,反倒悻悻然,讪讪地喊了一声“嫂子”。

尤氏穿着一身半旧的杏色褙子,乌压压的发间只簪了两根贾母赏的金簪子,见薛蟠有意使坏,就笑道:“蟠哥儿喜欢这花,回头我给你家送上一些。”

薛蟠忙说不敢。

尤氏笑了一笑,见有贾蔷留下算账,才要去贾母处领了惜春回家去,就听炒豆儿来说:“姥姥领着二姨、三姨来家里了。”

听说尤老娘母女来了,尤氏面上就有些不大欢喜,碍于薛蟠在,低声问:“人进了家门了?”

炒豆儿忙点了头,尤氏犹豫一会子,就对炒豆儿道:“我在这给老太太请安呢,你打发个人叫两个讨债的登门,不拘多少,若姥姥出了银子打发了讨债的,你来回我,我立时回家去;若是她们没事人一样,别搭理她们,茶饭对付着敷衍一下,叫几个讨债的吓唬走她们。”

“哎。”炒豆儿麻利地答应着,并不坐马车,伶俐地就向外去。

尤氏吩咐下这些话,才见薛蟠并一个相貌温柔和气的男子看她,惭愧道:“叫两位见笑了,实在是囊中羞涩才不得不如此。”说罢,径直入了内角门向贾母院去。

蔻官看得有趣,昔日只听贾蔷母亲母亲地喊着,还道尤氏是个中年女子,此时一瞧,却是个风韵正浓的少妇。

贾 蔷唯恐蔻官看不起尤氏,忙道:“并非我母亲不乐意赡养姥姥,是那姥姥是半路嫁过来的,又带着两个年轻小姨。昔日她们看我们不好就走了,如今怕是听说了一点 风声,以为我们家又阔气了才赶着来的。若当真接了她们在家住,养老还是轻巧的,两个小姨的嫁妆银子不知哪里寻去呢。”

蔻官连连点头,心道他们母子倒是恩怨分明,于是对贾蔷笑道:“这会子好了,你们随着忠顺王府的人去江南,看在王府面上,谁敢高价卖你们东西?管是什么,买了一船来,不过跑跑腿的事,就能赚下不少利钱。”

贾蔷听了,立时连连对蔻官作揖,连声对他道谢,见蔻官要跟贾琏说话,又将蔻官送到贾琏外书房院子里。

蔻官进去,瞧见贾琏这会子趁着阴凉在廊下看账,作揖后笑道:“琏二爷好大架子,人来了也舍不得放下账册。”

“实在是花销太大,叫人看了头疼,不信你瞧瞧。”贾琏有意将账册递到蔻官面前。

蔻官瞥了一眼,见是苏州一处的地契,既然有地当是个小庄子了,心叹冯紫英果然没骗他,笑道:“不过这点银子你也心疼?”

“不是这一点半点,你瞧瞧多的是呢。”贾琏收了账册,有意翻开一页给蔻官看。

蔻官匆匆一扫,见是一张盖了官府大印的苏州户帖,顿时没了后顾之忧,笑道:“虽价钱大了一些,但赚头也大呢。”

贾琏收了账册一笑,只薛蟠、贾蔷二人不知贾琏成亲还要什么赚头,并不明白蔻官口中的话。

第119章 成亲在即

蔻官要私逃,也不好跟贾琏问得太明白,凭着对冯紫英的信赖,只觉贾琏也不会卖了他,于是在这略坐了一坐,人便告辞回了忠顺王府。

薛蟠有意撵走贾蔷,跟着贾琏暗自得意地道:“亏得房美人先前还那样得意,如今不也这么着了?”

“能跟着太后,也是她的福气。”贾琏轻笑,倘若房文慧能熬到他功成名就,他自会保她前程无忧,领着薛蟠进了书房中,先将账册中的户帖、地契抽出来放入匣中,随后仔细问薛蟠的事。

薛蟠这会子也不敢玩笑,收敛了嬉皮笑脸,低声对贾琏道:“琏二哥放心吧,我们的船多的是呢。还有二叔身子骨也不大好,新近也不去外头经商了,只领着科儿、琴儿在金陵。他们家的船,我说一声就能拿来用。”

贾琏点了点头,摩挲着下巴,半天一叹道:“金榜发下来后,我三哥玉珩已经是留在翰林院的了,大哥碧舟在老爷子的走动下进了吏部学习。看来我也该去走动走动了。”

薛蟠趴在桌上笑道:“二哥好福气,遇上的都是有才的。”

“你也是有才的一个。”贾琏轻笑道,“凤大妹妹身子重了,少在外胡闹,趁早回家去吧,来年指不定要你去南边一遭露面出风头呢。”

薛蟠嬉笑着,不肯说王熙凤身子重动不得、平儿貌美如花不敢动,于是不情愿回家去,又缠着贾琏要去看贾珠的儿子贾兰,硬拉扯着贾琏出门,出了门冷不丁想起一个人来,就问:“柳湘莲那小子呢?”

“去大山大湖下找他老丈人去了。”贾琏轻笑道。

薛蟠点了点头,才将贾琏拉出外书房门,遥遥地望见一个妇人领着两个俊俏的小女孩儿过来,先望见大一些女孩儿穿着一身绫子衣裳,衬得整个人柔若无骨、温柔似水,小一些的女孩儿,形容虽不比大的温柔,便有胜之百倍的妩媚,不觉看直了眼。

贾琏微微挑眉向薛蟠瞥去,拿着扇子向他面上一砸,啐道:“凤大妹妹正在要紧的时候,你莫做出糊涂事将她气出个好歹。”

薛蟠忙摆手道:“不过是看一看,我哪有那个胆量做出那等事?饶是清清白白的,一个平姑娘信口说出一事就能叫我百口莫辩;若当真有点子不清不楚的,不用凤大奶奶,平姑娘就够我受得了。”说着话,违心地做了正人君子转过头去。

贾琏也不多看,领着薛蟠才要出了大门去瞧贾珠,就见那尤老娘先上前请安了。

“琏哥儿大喜,听说你大喜,我急赶着领着你两个妹妹来吃喜酒呢。”尤老娘穿着件半旧秋香色褙子,打扮得颇为潦倒,俨然是宁国府没了,她的日子便也就越发艰难了。

贾琏笑了一笑,说道:“有劳姥姥了。”又待要领着薛蟠走,却见尤老娘笑眯眯地瞅着薛蟠道:“这是哪个哥儿?有些日子没来走动,不大认得了。”

“他是金彩的干儿子。”贾琏抢先道。

薛蟠一愣。

尤老娘似也是一怔,不敢置信地去打量薛蟠。

薛蟠一头雾水,但随之见大一点的姑娘这会子只管羞涩地偷偷去看贾琏,也觉没意思,扯了扯贾琏的袖子走了出来,回头瞅见尤老娘跟着人去给贾母请安去了,低声道:“果然是人算不如天算,珍大嫂子就没算到她老娘会寻上荣国府门。”

贾琏一笑,并不理会这事,才要去寻贾珠,却见贾珠已经坐了轿子来了,于是忙将贾珠迎进书房门内,先请贾珠坐下,自己个在贾珠对面坐下,与贾珠商议起宗里的事来。

薛蟠大咧咧坐在一边,饶有兴致地听贾琏、贾珠商议宗里大大小小的规矩,见连子侄娶亲的媒人都定下了,不免笑道:“这也太琐碎了一些,连这种事都管?”

“这是一宗的振兴,不是一家子的事,若是娶来的媳妇彼此是仇人,两妯娌就将家里闹翻天了。”贾琏笑道。

贾珠默默点头,“你嫂子你婶子还不是仇人呢,如今也……母亲先拿着要讨环哥儿来养激得赵姨娘闹了几次。如今又要如法炮制,借口我身子不好,要将兰儿讨去,咳咳。”

“难怪大热的天你就过来了。亏得大妹妹早早地说自己年轻不懂事要叫妈替她养孩子。”薛蟠咋舌又庆幸地道。

贾琏心道王熙凤是要拿孩子稳住薛姨妈,全心掌握薛家的买卖呢。

正说着话,就听帘子外低低的嘀咕声。

贾琏问:“哪个在外头?”

一声之后,只听衣带窸窣声响起,须臾,脸上被日头晒红了的鸳鸯便笑着走了进来。

鸳鸯先福了福身,随后笑道:“我正在后头看着料理大小围屏呢,老太太就唤了我去,只说尤二姨遇上了难事,须得琏二爷帮一帮。”

“什么事?”薛蟠挤眉弄眼地问,难得遇上一个大大方方跟他说话的俊俏女儿,便见缝插针地要多跟她说两句话。

鸳鸯心知薛蟠如今也就只剩下嘴上敢放肆两声了,便望着他笑道:“据说是东府倒了,有人欺负她们孤儿寡母没个依仗,就要仗势逼亲。请二爷出面震一震那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东西。”

贾琏抿着嘴不言语,又问:“珍大奶奶如何说?”

鸳鸯笑道:“珍大奶奶躲债主一样地躲开了,叫我们看着好笑得很。”

论理,尤氏是甩不开尤老娘娘三,虽是继母,但到底有个母字。况且出手太过冷硬,也惹人非议。

这么着,尤氏不肯养她们娘三,只能躲出去了。

“那痴心妄想的癞蛤蟆叫什么名?”贾琏问。

“听说叫张华,那无赖好赌博被他老子撵出家门,竟赖在尤家不肯走了。”鸳鸯道。

“岂有此理!”薛蟠先怜香惜玉地打抱不平了。

贾 琏尚未说话,呼地听见门帘子响动声,随后就见尤氏满脸涨红地进来道:“琏哥儿不能帮着她!我那妹子先与那张华指腹为婚,后头嫌贫爱富退了亲。今日帮了她, 她尝到点头,来日她赖在我家不走可怎么着?蔷哥儿年轻,他那两个小姨娘又生得好,若传出个什么来,将来蔷哥儿如何娶妻?你珍大哥已经是不中用了,我这辈子 全指望蔷哥儿给我挣些体面了。”心下着急,头上发簪便也不住地摇曳,素来斯文的柳眉紧紧地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