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蔷跟在尤氏伸手扭手扭脚的,昔日秦氏在家里他的名声就不清白,再来两个小姨娘……他的桃花运也太好了一些。

贾珠咳嗽了两声,鸳鸯见尤氏说得急,忙去安抚尤氏。

贾琏只觉为了他的亲事,四处里乱糟糟的,竟是谁都能进了他的书房了,对鸳鸯道:“就听珍大嫂子的,悄悄地将尤二姑娘退亲的事说给老太太听,老太太听了,一准要送客。”

“哎。”鸳鸯答应了。

尤氏松了一口气,抵在心口握着拳头的手一松,继而发愁地道:“老太太送客了,我们可如何送客呢?”

贾琏、贾琏并不言语,薛蟠笑道:“看你愁的,她若果然嫌贫爱富,你回头告诉她琏儿成亲那日忠顺王爷并许多公子哥也要来呢!到时候她领着两个小姨娘来,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的,她瞧上谁就跟谁去了就是,左右你们家见天有人来讨债,她们也未必乐意留下。”

尤氏缓缓地点了头,因娘家出了这种事,臊得满脸涨红,因是贸然闯入贾琏外书房,更惭愧了两分,匆匆地领着贾蔷就回家去了。

贾琏也不过问这事,只是似笑非笑地瞅着薛蟠道:“亏得你能出这么个主意,我还当你见了好的就琢磨着自己受用呢。”

“他 是有贼心没贼胆!”鸳鸯一皱鼻子,乜斜了眼瞅了薛蟠一眼,唯恐贾母心慈被尤家母女骗了,立时出了这边书房,脚步匆匆地顶着日头向荣庆堂去,人到了贾母房 外,轻轻地进去,眼瞅着素来喜爱俊俏女孩儿的贾母坐在榻上笑眯眯地与尤家姊妹说话,便悄悄地在贾母耳边将尤氏的话说了。

贾母素来怜弱惜贫,听鸳鸯这么一说,立时便觉温柔可亲的尤二姐、活泼伶俐的尤三姐不似方才看着好了,意兴阑珊地扶着鸳鸯站起来,对尤老娘母女三人笑道:“琏哥儿成亲,我这老婆子也闲不住,怠慢三位了。鸳鸯,替她们三个租了轿子来。”说罢,又换琥珀来扶她。

尤老娘正欢喜地瞧着贾母十分喜欢她两个女儿,一转眼就见贾母改了态度,心下不解,只得堆着笑送贾母出去,再随着鸳鸯向外去。

路上有意向鸳鸯打探,见鸳鸯虽客气,但嘴严实得很,只得出了门,上了荣国府租来的轿子去尤氏家里。

待 尤家母女走了,鸳鸯立时又去外书房去跟贾琏回话,隔着一截路听见贾珠边咳嗽边说“菜肴可减少一些,往日里天冷,剩下的菜馔还可以送给街上人吃,如今天热, 放一会子就馊了。如此太过暴殄天物了。”心道难为二房里有个这样心善的小爷,缓缓地走了进去,就笑道:“据我说,山珍海味大可以能免则免,多弄一些新鲜的 瓜果、耐放的凉菜酱菜,像咱们这等人家,也不缺那一日里显摆富贵。也免得咱们善心发了剩饭菜出去,又叫来讨好彩头的乞丐吃坏了肚子。不如不散点心果子只散 铜钱就是。”

贾琏点了点头,亏得他来这样久,原以为剩下的饭菜都是赏给下人,下人不吃就丢了的,万没想到竟然还有散给街上乞丐的事,笑道:“如此反倒省钱。”又问:“尤老娘走了?”

“去珍大奶奶家了,据我说,她们寻到个能攀附的门户还好,若寻不到,又要来咱们家呢。”鸳鸯嘴皮子利落地道,心里却隐隐巴望着薛蟠说错了,巴望着尤二姐那样水灵的人是个自尊自重的。

贾 琏点了点头,不愿意插手此事。余后几日为显得对忠顺王爷忠心,又接连去了忠顺王府几遭,偶然遇上北静王护主心切地来回劝说许之安,也觉有趣得很,待进了六 月里,听闻蔻官要随着常升等人浩浩荡荡地打着遴选皇商的名头去江南一带收银子,贾琏与冯紫英二人有意装作出城踏青在城外渡口上遥遥地送了蔻官一送,算是聊 表心意。

只瞧着蔻官穿着件草绿衫子登船远去了,冯紫英低声问贾琏:“你那户帖可妥当?千万别坑了他那苦命人。”

“苏州是我姑父的地盘。这户帖是湘莲跑去办下的,自然妥当。”贾琏笑道。

冯紫英连连点头,二人骑在马上挽着弓箭,正待要走,却见一个眉眼温柔模样儿与蔻官仿佛的小少年走了过来。

“两位哪位是冯紫英冯大爷?”

“你是……琪官?”冯紫英微微蹙眉,向远处一瞥,见那船早已远去,忠顺王府的马车也没了。

琪官,也便是蒋玉菡点了点头,随后将一封信递给冯紫英,“蔻官叫我给冯大爷的。”

冯紫英道了谢,略看了一眼,立时将书信递给贾琏。

贾琏接过来一看,见信中提起路途之上他们要去贾雨村衙门里收银子,不免连连叫好,暗道只要贾雨村不知道蔻官在江南跑了,回头再叫蔻官装腔作势去撺掇贾雨村买火器,他一准上当。见蒋玉菡好奇地看他们,就笑道:“我们去城外打猎踏青,你也去吗?”

蒋玉菡低着头抿着嘴一笑后摇了摇头。

“别逗他,叫他先回去吧。怕你成亲那日,他也要跟着王爷过来凑热闹呢。”冯紫英笑道。

贾琏望见蒋玉菡低头一笑,不禁伸手摸向腰间通灵宝玉,心道不知许青珩会不会也像蒋玉菡这样温柔。

第120章 未雨绸缪

因蔻官的缘故,贾琏、冯紫英二人对蒋玉菡也十分客气,看他年轻,便又问他家在何方、家里有什么人。

贾琏罢了,冯紫英则立时对蒋玉菡笑道:“改日我们吃酒,也请了你来。放心,你们王爷只要大规矩不差,不很约束你们的。”见他腼腆温柔,又觉他多年跟着师父学戏,一直被人约束着,怕并不习惯独自在外走动,于是对贾琏道:“我且送他回去,免得他路上被人欺负了。”

贾琏答应了,因笑道:“我也正要去看看王爷呢。”说着,就又跟冯紫英同路送蒋玉菡回忠顺王府。

到了忠顺王府门前,因听说忠顺王爷入宫了,贾琏便去寻了忠顺王府长史,将自己要央求忠顺王爷替他寻个好差事的话说了,这才与冯紫英重新出了忠顺王府大门。

望着万里无云的晴空,冯紫英微微眯着眼睛,笑道:“你可好了,只安心等着洞房花烛,再没什么烦心事了。”

“怎 会没有烦心事?我成亲,我家太太没回家,要防着小人杜撰出些恶毒的话来!我们二太太是看不得我们好的,她虽不露面,但必会教唆赵姨娘出来惹祸触霉头;还有 宁国府一宗的老爷子们,要防着他们大喜之日倚老卖老的登门。若他们登门,直接撵了煞风景,不撵走,人家只当两宗又连在一处了,日后不知要生出多少风波。还 要防着家里大小门上的小厮媳妇擅离职守,给贼人可趁之机。为了这事,我才劝我们老太太只摆一日宴席,待三朝回门后再摆家宴呢。”贾琏越说眉头蹙得越紧,亏 得他打发人悄悄地将邢夫人转移了庵堂,不然若有哪个领着中气十足的邢夫人出来砸场子,他当真不好应对,毕竟如今是以孝治天下。

冯紫英笑道:“满京城的爷们成亲,也就只你一个思量这些繁琐得要命的事!”

贾琏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只想叫这亲事尽善尽美一些罢了。”半道上辞了冯紫英,微微眯着眼顶着日头向荣国府去,到了宁荣大街,望见李诚站在角落里披着斗篷戴着斗笠,就驱马过去,好笑道:“你这是又躲什么人?”亏得他认出李诚的身形,才知道他是哪个。

李诚推了推斗笠,鬼鬼祟祟地道:“北静王爷悄悄地送话来,不叫我们家老爷来吃你的喜酒。怕除了我们家老爷,还有其他人家的老爷们也不肯过来呢。”

“竟有这样的事?”贾琏失笑道。

“你竟还笑得出?”李诚气道,“大喜之日,没个人来,门庭冷落的,岂不晦气?”又吞吞吐吐地补了一句,“我们兄弟被父亲约束着,也不能来。竞存、在思几个也被约束着不来,你明儿个领着谁去娶亲去?黎家、许家都是新娘那边的人,难道你一个新郎官孤零零地催妆?”

贾 琏略低了头,心道自己的大喜之日果然不太平,因看李诚次次鬼鬼祟祟地来送信,就对他道:“李大哥,若是年前我不在京城,你替我告诉北静王爷一声,告诉他, 这世上并非是非黑即白。满朝文武中多的是埋头当差效忠朝廷不肯站队的忠臣,若拿着非黑即白逼着朝臣站队,不仅伤人而且伤己。”众多人不肯站队,被北静王这 么一逼,只怕心里偏向忠顺王府、太上皇的人也不敢露面了。

李诚迟疑地推了推斗笠,“你知道北静王爷是拿着什么话逼着人不敢来吃你喜酒的?”

“猜着了,大哥千万记着等着年前再告诉北静王爷。”贾琏心道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北静王不肯来,越发佐证了他投靠忠顺王府的话,忠顺王再没什么好怀疑的了。

李诚听贾琏语气沉重,不免也骂了北静王一句:“我家老爷原本好端端的当官,如今被北静王爷这么一说,倒瞻前顾后起来。可见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这话顶用得很。”说罢,拉低了斗笠边缘,冲贾琏一拱手,便去了。

贾琏心说李纨怎有这么个哥哥呢,径直就回了家去,琢磨着凡事都要防患于未然,于是顺着荣禧堂边的巷子,向自己一年到头没来过两次的院子去,望见院子里收整一新,尤其是新房内许家才打发人来铺过床,满屋子满眼大红的锦缎,处处绣着的不是并蒂莲花,就是百子千孙。

略在这看了一眼,便迈步上了前院复道之上,立在复道上相连的雕花小楼望向右手边迎春院子,依稀瞧见黛玉、宝钗二人被贾母接来,这会子正跟探春、迎春、湘云、英莲说话,于是叫看守院子的婆子去请了迎春、探春两个来。

略等了一等,就见迎春、探春二人携手上来了。

探春五官长开了一些,虽瞧不出身量如何,但眉眼顾盼神飞,比之在大家闺秀中略显得平庸一些的迎春要惹人注目得多。

“二哥哥大喜。”探春、迎春上来,便笑着给贾琏作揖道喜。

在此小楼之上,反倒比地上要凉快得很。

贾琏凭轩纳凉,对探春道:“明儿个就是正头日子,你姨娘可还好?”

探春脸上笑容一滞,心知贾琏怕的是什么,只觉旁人都好端端的,唯独要防着她姨娘无事生非,勉强笑道:“她先还好,偏宝二哥哥的干娘马道婆从太太房里出来,又跟她说了几句,她这会子正琢磨着叫环哥儿也跟宝二哥哥一样来荣禧堂叫老祖宗教养呢。”

贾琏暗叹王夫人这么快就变了招数,如今不要自己养贾环,改教唆赵姨娘把贾环送到贾母这边教养了,开口道:“三妹妹回头告诉你姨娘,我请老祖宗日后扣下分给二房的红利年例里给你姨娘、环儿的一份,请她直接给你姨娘。”

迎春看探春脸上大没意思,忙挽着她的手道:“人人只说赵姨娘爱惹事,不知足,却不知该她的没全落到她手上,她才为自己鸣不平呢。”

这话熨帖得很,探春这才略有些释怀,忙福身给贾琏道谢,再三保证道:“二哥哥放心,我姨娘耳根子虽软,心却不坏,我将话跟她说了,她也不敢在二哥哥大喜之日上闹。”

贾琏笑了一笑,望见湘云寻了过来,就对探春、迎春二人道:“去跟你们那几个小姊妹玩去吧。”

“哎。”探春、迎春答应着就去了。

贾琏在复道上站了一站,良久才走下复道,顺着巷子向警幻斋去,斜地里听见一声“琏哥儿”,回头便望见邢德全领着邢二姨、邢三姨站在巷口,俨然是才从贾赦那边请安过来。

贾琏喊了一声大舅、二姨、三姨,请个媳妇领着邢二姨、邢三姨向贾母院去,就笑嘻嘻地领着邢德全向警幻斋去,路上便笑道:“我大喜之日,还要大舅帮着照应一二,大舅千万别吃多了酒。”

邢德全连声答应着,拍着胸口保证道:“你大喜之日,我又不是个糊涂鬼,怎敢在那好日子里吃酒发疯?”

“不是怕你发疯,是要你身上沾点酒气,听见有人嘴里胡说些什么儿子成亲还不接母亲回来的话,就替我把那个人骂得狗血淋头。”贾琏小道。

邢德全会意,忙道:“琏哥儿放心,不光我,就连你二姨、三姨听见人胡吣,也要指着那人的鼻子骂呢。”

贾琏心道这么着才不枉费他在邢家身上花了那么些心思,正待要再想法子笼络邢德全,见他腆着脸堆着笑,似乎是有所求,就道:“大舅有什么事,只管说就是。”

邢德全搓着手笑道:“听说,贾珍媳妇的二妹生的十分好……”

“哪 里起了这么个糊涂心思?论理她也叫你一声大舅呢,这两年攒下几个钱娶个门当户对会持家的女子才是正经。”贾琏纳罕尤二姐的名声怎地传那么远?因不关他的 事,也懒得去过问。与邢德全闲话几句,又叫了贾蔷来,令贾蔷看着贾代儒等老人,别叫他们倚老卖老地登门,免得到时候闹得场面不好看。

为 了这么些琐碎事,贾琏又忙了几日,到了正头日子那一日一大早,贾琏起身后换了一身大红的袍子穿上,先去贾母的荣庆堂中见过了贾母、贾赦、贾政,随后听说冯 紫英夫妇、薛蟠母子登门,便叫迎春、鸳鸯帮着张罗着请薛姨妈、岳氏二人来贾母处,自己个去警幻斋里跟冯紫英、薛蟠说话。

立在桃树边,冯紫英背着手仔细去看贾琏精心照看的桃子,跟薛蟠两个挤眉弄眼调笑贾琏不务正业。

四人闲话几句,眼看着时辰不早了,傧相们除了花钱请来的几个,再没旁人过来,冯紫英纳罕道:“怎地没人来了?”

“亏得我早早叮嘱人少弄些菜馔,不然就破费了。”贾琏浑不在意地笑道。

薛蟠噗嗤一声笑了,张口就骂胡竞存几个不讲义气。

冯紫英咳嗽一声,说道:“人少一些也好,免得乱中出错。我们两个虽成亲了,也随着你去接新娘吧。”

贾 琏道:“只能如此了。”听人说时辰到了,冲冯紫英、薛蟠拱了拱手,道声有劳了,就领着他们出门接亲去,出了警幻斋,远远地望见邢德全站在二房院墙根下掐腰 骂道“你们大太太病在庙里动弹不得了,你们还胡吣那些丧心病狂的风凉话!我看你们是想逼死大太太等着看笑话呢!”

冯紫英三人不解邢德全哪里来的这么大底气在今日骂人,随后看贾琏笑而不语,就知道是贾琏授意了。

几人出了门,贾琏上了绑缚着大红花的高头大马,就领着滥竽充数的傧相队伍,带着一顶装饰着璎珞珠帘的大红花轿向许家去。

路上贾琏连连拱手,见许多人家只送了贺礼来并未亲来,心说北静王果然用心了,队伍吹吹打打了一路好半日才进了许家的门。

入了门,黎碧舟、许玉珩、许玉玚三人便迎了出来,大抵是触景生情,于是他们三人脸上的笑容都浅淡得很。

许玉珩笑道:“总算将那丫头丢出去了。”瞅见贾琏没带没成亲的傧相来,也不追问,直接簇拥着他去堂上见许之安。

贾琏进了堂上,望见许之安满脸笑容地捋着胡子坐在太师椅上,便忙给他磕头。

“委屈你了,她老子留在江苏回不来,她母亲怕触景生情,也不过来。亲事办得潦草一些,请你多包涵。”许之安满意地打量着一表人才的贾琏,虽觉贾琏要去广东不会没个准备,但也不肯多过问,免得节外生枝坏了贾琏的事。

江苏巡抚夫妇不回,自是因为许家盘算着倾向忠顺王府,但不一股脑儿地贴过去。

贾琏自然也懂这道理,忙道:“老太爷不嫌弃我们家,乐意将孙女下嫁给我,就是我的福气呢。”

许之安道:“青珩年纪虽小,你也莫一味地让着她。她能干的事多了,便是一时不会,摸索一二也就明白了。”

“是。”

“去催妆吧,也不必去这边酒席上应酬了。”许之安的兴致也不大高,尤其是跟黎碧舟对视时,总有些莫名局促。

“是。”贾琏又答应着,才要去,忽地望见一群打扮得红红绿绿模样十分俊俏的公子哥嬉笑着过来,心下疑惑不解,正纳闷这是哪个,就听领头的一个笑道:“王爷听说有人有意不给你脸,就叫我们来给你撑场面呢。走,咱们去催妆去。”

一群人说话间,就簇拥着贾琏去许青珩房外,反倒将跟着贾琏过来的薛蟠、冯紫英两个挤在外头。

袁靖风从外头进到堂上,恰望见那群喧宾夺主的人,见薛蟠、冯紫英有些不忿,黎碧舟、许玉珩、许玉玚三个也不喜这群外头来的太招摇,拍了拍薛蟠、黎碧舟的肩头,说道:“走,咱们也去,别叫人看笑话。”

几人说着,便结伴跟着向许青珩院子去。

袁靖风、黎碧舟等人到了许青珩闺房门前,便望见早先准备了催妆诗的贾琏含笑不语,忠顺王府指派来的公子哥们“争奇夺艳”地吟诵着风格不一的催妆诗。

“当真是各领风骚。”许玉珩冷笑。

若非皇命令许家人配合贾琏,他才不肯叫那群纨绔子弟班门弄斧地去吟诵什么催妆诗。

许玉珩虽气,却也没法子,只盼着快快打发这群油头粉面的纨绔走。

好容易熬到午后,许青珩的房门才动了一动,许玉珩、许玉玚忙去门前等着许青珩出门,待见一个穿着凤冠霞帔盖着大红盖头的女子出来,二人不觉湿了眼眶。

站得略远一些的黎碧舟恍惚了一下,强撑着将黎婉婷出嫁时的情景抛开,也向前走了两步。

唢呐、笙箫声中,贾琏面上带着笑容望向红衣新娘,扫过新娘搭在喜婆腕上的玉手,不禁一愣,暗道:莫非许青珩有胆子逃婚,李代桃僵不成?

第121章 喧宾夺主

贾琏望着喜婆丰腴手腕上的那只纤瘦玉手,微微出了一会神,须臾,便觉自己多虑了,许青珩再不拘一格,也没那逃婚的胆量。

于是听着一堆陌生纨绔的起哄,便让开路来,先随着许青珩去给许之安夫妇磕了头,随后望着许青珩慢慢地上了花轿,望着许青珩身姿,不觉想这丫头多大了?

“新郎官看呆了么?”一个穿着粉红绫子衫,这会子额头蒙上一层细汗的陌生少年问。

贾琏装作不好意思略低了头,眼神安抚地望了被冷落在一旁的冯紫英、薛蟠几个,又被这群少年簇拥着出门骑马领着轿子向荣国府去。

一路听少年们左一个王爷右一个王爷的,贾琏拿着靛青绢帕擦了额头上的汗珠,琢磨着来迎亲忠顺王爷都派了人来,想来荣国府中,他也带了大批的客人去了。

这么想着,果然离着宁荣大街尚远,便望见路上的行人络绎不绝,一顶顶大老远就能分辨出品级的轿子正向荣国府赶去。

贾琏心说他把菜肴裁减去了不少,不知忠顺王爷有没有那么好心送了山珍海味过来。才这么想,果然就见金彩一头油汗地起马过来道:“二爷,王爷送了好酒好菜过来呢。”

“来者不拒,收了。”贾琏道。

金彩哭笑不得地道:“王爷是从薛家铺子里赊的东西。”既然是从薛家拿的,又有薛家跟贾家的一层关系,如此忠顺王爷是做了好人,又不肯出银子的意思了——这事事后,只能是薛家咬牙割肉,或者贾家大义给银子了。

“没事,收了。”贾琏蹙眉,看金彩面有慌乱,就道:“吩咐上下,忠顺王爷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哎。”金彩哭丧着脸答应着,心道他们这边纵着忠顺王爷还无妨,怕就怕贾政夫妇分辨不清局势,也跟着胡乱巴结忠顺王爷。

贾琏紧紧地抿着嘴,琢磨着富贵之人多半爱点鸳鸯谱,就又吩咐金彩:“请老太太放姑娘们在花园子里玩,别叫她们胡乱出来见人。”

“是。”金彩答应了,又骑马赶回荣国府里主持大局。

上了宁荣大街,便听见两盘喧天的爆竹声,再向前鼓乐声越发响亮了。

到了荣国府门前,就见荣国府五间兽头大门洞开。

贾琏下了马,回头望见许青珩的轿子跟着进来了,便随着傧相向荣禧堂去,穿过仪门,在荣禧堂院子前,花轿停下。

贾琏接过喜婆递过来的红绸,握着红绸瞧着轿子里许青珩慢慢地走了出来,尚不及去细品自己心中那抹将要洞房的忐忑,听见众纨绔起哄的声音,便忙牵着许青珩向荣禧堂内去。

今日荣禧堂上房开了门,大紫檀雕螭案上,三尺来高的青绿古铜鼎中香烟冉冉蒸腾,将悬在上方的待漏随朝墨龙大画衬托得栩栩如生。

此时忠顺王爷坐在案下楠木大椅上,下面坐着南安、东平、西宁三家的老王爷,史鼎兄弟、贾赦、贾政、林如海在其后分左右坐在楠木交椅上作陪,贾珠、宝玉、贾环三人立在交椅之后。

看这情形,贾母、王夫人都不便过来了。

“琏儿,”忠顺王爷捋着胡子十分得意,指着南安、东平、西宁三家老王爷道,“我知道有人存心要叫你没脸,立时亲自发帖子请了人来给你撑场面。”

“到底是王爷疼下臣,王爷的大恩大德,下臣没齿难忘。”贾琏拱手作揖,又对南安、东平、西宁三家拜了一拜,心里明白忠顺王爷看重的不是他,是他的亲家许家。

“哪一位是许家大公子?”东平王爷忽地问道。

送妹出嫁的许玉珩忙从人堆里站出来,对东平王爷拱手道:“在下是许家玉珩,见过几位王爷。”

东平王爷捋了捋胡子,点了点头,便对南安王笑道:“好个才貌双全,你果然有福气。”

许玉珩心道不妙,莫非这四位要给他做媒?勉强笑了一笑,装作没听明白。

“时辰到,新人该拜天地了。”金彩老实憨厚地冷不丁地扯了一嗓子。

薛蟠、冯紫英忙起哄叫贾琏拜天地,将东平王爷的话头岔开。

贾琏不免在心里为许玉珩有些担心,听傧相说一拜天地,便与许青珩转头冲外拜了天地;又听二拜高堂,转身时,这才望见忠顺王爷暂时让开了位置,叫穿得很是喜庆、因四位王爷亲自到来欢喜不已的贾赦坐在正位上。

“夫妻对拜!送去洞房!”金彩瞅着贾琏喊了两嗓子,对从外地赶来的贾芸使了个眼色。

贾芸立时拉着许玉珩、许玉玚笑道:“两位舅爷,老太太、太太、姑太太们闹着要看状元郎,您屈驾随着侄儿过去叫老太太看看去。”

许玉珩巴不得暂且离开一时半会,摆着手说:“我去见老太太们做什么?年纪又不小了,哪里能去太太们跟前胡闹?”嘴上说着,被人推了推,便也半推半就地去了。

贾琏见许玉珩暂且离开了,才略安了心,握着红绸牵着许青珩向后头新房去,见那群纨绔半路上闹着要看新娘子,就连连给薛蟠、冯紫英、袁靖风递眼色,这几人忙满嘴“新娘子脸皮子薄,咱们走吧,别叫她害羞了”地招呼纨绔们回前头吃酒去。

这群素日里爱吃酒胡闹的纨绔,心里也不是全然没谱,不敢闹得太过,听冯紫英几个说领着他们吃酒,便也跟着去了。

贾琏松了一口气,领着许青珩跨过门槛进了正五间的大屋,领着许青珩先去了西间里,听喜婆说,便与许青珩并肩坐在铺着百子千孙被子的雕花拔步床上。

不等掀盖头,先有鸳鸯进来笑道:“老太太、二太太、姑太太来了。”

贾琏待要起身,又听鸳鸯笑道:“二爷坐着不必起来。”

贾琏答应着,便见贾母笑盈盈地被王夫人、贾敏搀扶着进来了。

贾敏笑着咳嗽一声,搀扶着贾母坐到床对面暖阁炕上,含笑打量着许青珩。

“二爷,掀盖头吧。”鸳鸯立在床边提醒道。

贾琏答应着,接了用盘子托着的秤杆去挑许青珩的盖头,挑下盖头后,心里叹了一句:女大十八变,短短几日不见,竟长大了这么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