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

“王爷您当真知道了?”

忠顺王爷轻轻地点了头,“你去吧,本王自会处置。”

咸公公心里没有底,又要说,就见忠顺王爷已经入定了,于是便退了出去。

“来人。”忠顺王爷呼唤了一声。

立时就有在门外伺候着的下人进来问:“王爷有什么吩咐?”

“去荣国府,告诉贾琏两件事,一,先前王妃糊涂,替几个太监出面,本王并不知道此事,如今知道了,已经关了她闭门思过,请他跟许大人说多有得罪,还望莫怪;二,甄家已经是砧板上的鱼肉,皇后娘娘有意要六皇子有个抄家的岳父母家,此事必要叫计惠妃知道不可。”

“是。”下人领着话,就径直向荣国府去,不想扑了个空,并未见到贾琏的人,又不肯冒着大风去神机营说给贾琏听,于是思量着这些话说给贾琏内人也无妨,便隔着书房门窗,将话说给了许青珩听。

许青珩听了错愕不已,见外头风卷得树叶、尘埃到处飞,房檐下的铁马更是响个不停,不忍叫小厮们顶着风出城,就叫全福、全禧一旦见贾琏回府,便请贾琏回后院说话。

偏生贾琏又在吴天佑郊外庄子那,看上了两样“边角料”,于是领着贾芸、贾澡随着吴天佑将那块“边角料”好好赏鉴一番,令人送回府后,就随着吴天佑逛吴家省亲别院。

贾琏心觉书中的蘅芜苑、潇湘馆、藕香榭、嘉荫堂、凸碧山庄、凹晶溪馆具是十分雅致的名字,于是随着吴天佑闲逛的时候,见到某一处仿佛的,便拿了书中的名字来用。

那吴天佑原当贾琏腹内满是草莽,不想他竟还能说出几个好名字来,于是对他刮目相看,再想起贾琏先前买下他庄子外田地,更觉贾琏慧眼识英雄,于是就在他庄子里一处围上的六角亭子里摆下宴席,另外安置了八个炉火旺盛的脚炉请贾琏坐在透风的亭子里吃酒。

贾琏脚放在那暖炉上,虽听着风声阵阵,也不觉冷,喝了两杯暖酒后,又听吴天佑说忠顺王爷问他要了二十万两,就笑说道:“不过二十万,等娘娘省亲之后,叫京城里人瞧见那气派,自有人心甘情愿地送上一百万呢。范进中举,虽讽刺世人太过辛辣,但道出的也是实情。”

吴 天佑也不觉贾琏将他比作范进有何不妥,甚至巴不得像范进那样有人逢迎巴结,笑说:“果然如范进那样,一朝翻身就有人帮衬才好。”叹了口气,到底是将年轻貌 美的薛宝钗当做吴贵妃的大敌,就试探着问:“你觉薛家姑娘怎么样?都说她国色天香,到底怎样究竟没人知道。那天听说薛家二老爷夫妇并一子一女进京,内子前 去薛家,见了那名叫宝琴的姑娘,回了家,连连说,若是那宝钗姑娘容貌与宝琴姑娘仿佛,那我们家娘娘是拍马也赶不上了。”

“俗话说,美人在骨不在皮,只看皮相就论女子前程,未免太浅薄了一些,你说的那位宝琴姑娘,定下的也不过是个翰林家子弟,可见女子将来怎样,还要看出身门第。薛家虽有紫薇舍人之名,到底是个商户人家。况且,贵妃娘娘容貌岂是吴大人说得那样不堪?”

吴天佑听了这话,心里熨帖了许多,又给贾琏斟酒,“那位薛大奶奶也是这样的话,薛大奶奶说,人人都等着他们家姑娘封妃呢,她就不等着,不但不等着,还要叫他们家姑娘封妃后,也一样听她的呢。”

“这样狂妄的话,也说了?”贾琏大吃一惊。

吴 天佑笑道:“比这话更狂妄的事,她都做得了呢。”喝了杯酒,又扯到五皇子、六皇子亲事上,就摇头笑说:“五皇子到底没有母亲教导,年轻了些,为感念房妃恩 情,竟然愿意娶个孤女——这样,你们家的三姑娘日子就好过了。六皇子,说来还要多谢我们家娘娘呢。”见贾琏疑惑不解,于是就将吴贵妃巧用计谋令太后做主将 江南甄家姑娘许配给六皇子的事说了。

贾琏听了,便怔怔地呆住,好半天才抚掌叹道:“娘娘是人在宫里头坐着,不知道外头的事,才进了这浑水中。”

“这话从何说起?”吴天佑忙问道。

贾琏伸手指着南边,说:“这话若换了旁人,我定是不肯说的。论理,我们家跟江南甄家也是亲戚,你道为什么这几年我们两家生疏了?”

“为什么?”吴天佑忙问。

贾琏冷笑一声,“那甄家就跟我们家先前一样,只剩下个架子了。别看他们家婆子媳妇打扮得跟主人也不差什么,就觉他们家体面。要知道就为了那些虚荣浮华,才将家底败光呢。”

吴天佑大吃一惊,连忙摆手说:“不至于,不至于,定是你唬我呢。”

“还不至于?凭空说甄家怎样,你定是不信的,那我告诉你,甄家曾问了我二叔家的大姐姐借银子在江南放印子钱,这你总信了吧?”

吴天佑笑道:“江南乃是自古以来的富饶之地,做买卖的人多,自然要借银子的人也多,许是甄家有几个闲钱,放出去给人救急用的呢。甄家几年没打发人进京,想来你也不知道他们家近来怎样。”

“你爱信不信,我话只能说到这了。”贾琏提起筷子,在一盘精心烹调过的菜肴中拨了一拨,分辨不出那细碎肉丁是鹌鹑肉、野鸡肉还是麻雀肉,便又将筷子放下。

吴天佑嘴上说不信,却觉贾琏不是无的放矢,喃喃地说:“可了不得了,若是这样,就彻底将计惠妃得罪了。”

贾琏摇了摇头,说道:“趁着甄家还没进京,先拦下这门亲事吧。左右又没发下诏书。”

“怎么拦?”

贾琏笑道:“我若知道怎么拦,这会子就陪着皇上在宫里赏花逗鸟儿了。”

吴天佑尴尬地笑了一声,思忖着问:“你说,皇后娘娘可是有意如此一箭双雕?”

“宫里头的事,不好说。只是,我若是吴大人,宁肯支会娘娘一声,叫娘娘早早地跟计惠妃通个气。好不好,计家自会查证,若惠妃觉得甄家不错,那便不错;若计家以为甄家余庆已尽,自会想法子打消这门亲事。左右,咱们吴娘娘不会吃了落挂。”

吴天佑连连点头,暗道贾琏这般说很有道理,不管事情成不成,左右计惠妃都受了吴贵妃的恩惠,于是再三谢过贾琏。见外头天黑,便留他在庄子里住。

贾琏婉拒了,骑着马去了神机营中,在营地里住了一夜,第二日操持公务,待到第四日,才骑马向京城去。

半 路上,又经过吴家庄子,听吴天佑说已经令他内人进宫请安时跟吴贵妃说过了,便寒暄了两句,依旧进城。上了宁荣大街后,望见宁国府又有内务府的人前来修缮, 因琢磨着不知来的是哪位大人,就立住马去看,谁知等了一等,竟然见许世宁、袁靖风从里头出来,就下了马笑道:“怎不叫营造司的人过来?”

袁靖风笑道:“我不就是营造司的?”

贾琏吃了一惊。

许世宁说道:“手上人手不足,碧舟、玉珩都不是这一行的料,就将靖风讨来了。”看贾琏马蹄子满是尘土,心知他是从神机营过来,就说道:“听说你也弄了个小园子?可敢请我去瞧一瞧?”

“岳父要瞧,就去瞧,说什么敢不敢。”贾琏笑道,并不从角门进荣国府,只领着许世宁、袁靖风顺着宁荣二府间的巷子过去,从后角门进了梨香院,再从梨香院偏门进那小园子。

园子中亭台楼阁不过寥寥数座,只多栽培了桃李杏梨,多放置了些山石乔木,是以,虽动工不过短短四个月,却已然跟先前截然不同了。

许世宁站在一处拱桥上,顺着溪水向前数了一数,见总共二十四座桥,就笑道:“你这是要生硬地往二十四桥明月夜上扯?怎不修建些屋舍。”

“算上老太太,家里拢共四个人,修屋舍做什么?”贾琏说道。

许世宁手撑在桥上,听贾琏这样说,不觉看他一眼,迟疑地问道:“倘若你的内伤过两年还不好……虽不好插手你家的家事,但你也该想一想后头怎么样了。”

“岳父放心,我心里有数。”贾琏笑着说,暗道谁上蹿下跳要来继承他的“衣钵”,谁就等着送死吧。左右他是无心将自己打下来的“江山”留给不相干的人。等皇帝清算的时候,只管去找那些主动要做他儿子的人去。

许世宁手在栏杆上拍了一拍,笑道:“你心里有数就好。”举目望向园子,正待要说贾琏挪用周、吴两家这样多的东西不好,谁知就看见许青珩裹着件朱红大氅独自向这边走来。

此时园子里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并残荷三两枝,她那一身红衣成了园子中唯一的艳色。待走近一些,就见许青珩身后还跟着一只大黄狗两只白绒绒的哈巴狗。

不等许青珩过来,那大黄狗先冲过来窝在贾琏脚下。

许世宁正待要说狗太多了一些,忽地就见许青珩身后又有两只仿若画上哮天犬一样有着纤细腰身的黑狗窜了过来。

许世宁吓了一跳,向后避让过去,等许青珩过来了,就对她说:“养这么多狗做什么?有道是女不养狗,男不养猫,叫人看见了说闲话。”

“有什么闲话好说的?要修园子,来往的人多,这些狗儿都是看园子用的。”许青珩怀中抱着暖炉,又重新给许世宁、袁靖风请了安,又说:“刚才听说父亲、哥哥在宁国府,就叫人准备下酒菜了。现在是去前头吃,还是就在这园子里吃?”

说话间,就见天上徐徐落下许多雪片,那雪片鹅毛一样大小,偏轻轻盈盈地缓缓落下,不过片刻,就将原本因冬日有些萧瑟的园子染成了剔透的雪国。

“打发人将酒菜送过来,就在这园子里赏雪吧。”贾琏吩咐说。

许青珩答应了,立时冲远处招了招手,见远处站着的小丫头去了,便随着贾琏、许世宁、袁靖风三人向赏雪的一处楼阁走去。

这楼阁原本就是贾府花园中的,不过是将亭子四周挖成莲塘,另外修筑了游廊曲桥,再将亭子四面用雕镂榻子围合。此时走在曲桥上,见那雪花缓缓落入水中消失不见,也别有一番雅趣。

进了亭子中分别坐下后,不过一盏茶功夫,就有仆妇提着食盒,将滚烫的酒水,并卤牛舌、糟鹿筋、炸鹌鹑等下酒菜送上来。

许 世宁等贾琏夫妇分别给他与袁靖风敬酒之后,便在嘴中长长地嘶了一声,本当贾琏奢靡,也将园子休憩得富丽堂皇,不想他这小园子并一味追求奇花异草,反倒朴实 得像个果园,知道他有分寸,就不在园子上头做文章,只开口说道:“主上当真给了我一个苦差。那内务府的差事哪是那样好领的?女人的事原本就繁琐,偏偏又有 一群太监搅合在里头兴风作浪。”

许青珩瞅了贾琏一眼,先夹了只炸鹌鹑放在许世宁碗中,随后笑道:“过了年,父亲理出个头绪就好了。”忽地想起忠顺王府捎来的话来,一时不知该不该当着许世宁的面说,就又巴巴地看着贾琏,“你不在家的时候,忠顺王府捎话过来了。”

“什么话?”贾琏闻着,见大黄狗窜了进来,就倒了一杯清水,夹了一块野鸡腿,在清水中涮了涮喂给黄狗。

许青珩笑着说:“忠顺王爷说,先前是王妃自作主张才为那些太监们出头。他并不知道,如今知道了,王爷已经教训了王妃,叫她闭门思过了。还请父亲莫怪”

贾琏笑了笑。

许 世宁疑惑地说道:“忠顺王爷怎么忽然改了性子?先前不独王妃,其他忠顺王府的门生世交们,也或软或硬地想叫我稀里糊涂地不追究内务府先前的烂账——除了太 上皇那,因没动常升,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他人那,但凡跟内务府太监亲近一些的,哪个不要多嘴说句话?”说着,就疑惑地看贾琏。

贾琏笑着说道:“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八成是看太上皇都不出面,忠顺王爷就也不肯出这个风头。”见黄狗吃完了鸡腿,就巴巴地抬着头看他,于是拿了桌上一碟瓜子一粒一粒送给它嗑。

许世宁笑道:“你说得虽有两分道理,但忠顺王爷那态度变得太快,事有反常必有妖。”

贾琏但笑不语,又问许青珩:“除了这一样事,还有其他的吗?”见许青珩迟疑,就说,“又没有外人在,只管说就是了。”

“忠 顺王爷还说,甄家怕是要不好了,皇后娘娘有意将甄家姑娘配给六皇子,是成心算计吴贵妃、计惠妃、六皇子呢。”许青珩想起在家时许之安老两口曾议论着如何回 绝太后指婚的事,不禁打了个哆嗦,暗自庆幸没进了皇家,随后又脉脉地看着贾琏,暗道他虽一身的毛病,到底比皇家那群人强多了。

“除了这句,必定还有后头的话。”贾琏笑说道。

许青珩诧异地说道:“你怎么不惊讶?”再看许世宁、袁靖风,便见他们二人也是一副早在意料之中的神色,“难道知道甄家那样阔气的人家,已经成了瓮中鳖、砧上肉,你们也一点也不讶异?”

许 世宁暗叹许青珩果然是叫许之安养坏了,只知道儿女情长,竟然对外头的事一无所知,就对她说道:“咱们许、黎、袁三家,十个人中就有七个在江浙一带做官的。 江南甄家怎样,我们岂会不清楚?他们家太太奶奶们放印子钱,老爷小爷们强抢民女,更有下头的豪奴为虎作伥、狐假虎威。多少事,都有人记着呢。”

“竟是这样。”许青珩轻声一叹,又笑说:“如此说来,那就不奇怪了。忠顺王爷说叫计惠妃知道这事呢。”

“忠顺王爷竟然与计家那样要好?”许世宁蹙眉。

“是想着搅混水吧,太上皇、皇上都在呢,忠顺王爷哪里敢跟出了皇子的人家要好。”贾琏暗道果然他“设身处地”为忠顺王爷着想的不差。

许青珩登时明白搅混水是什么意思。

许世宁却蹙眉说:“忠顺王爷胆子也太大了一些,他这是跟皇后娘娘过不去。”又见许青珩跟着听,就对她说,“你以后也是要进宫给皇后请安的人,切记不可插手这些事。只管按部就班请了安,就回家来。”

许青珩忙答应了。

又吃了小半个时辰,就有许家、袁家人来接,许世宁、袁靖风二人便随着家丁回家去。

剩下一桌残羹冷炙,贾琏挑出里头的肉喂狗,许青珩坐在他身边,见他脱了鞋子将脚放在暖炉上,就也脱了鞋子,将脚放上去,见贾琏抬头看她,就眯起眼睛笑。

“昨 儿个小李子过来,说五皇子不知为了什么事惹得太上皇生气,太上皇罚他在宫外跪着。这天寒地冻的,房妃见了十分心疼,唯恐落下病根子,就去求太后说情。谁知 太后撒手也不肯管,房妃又去求主上,跪了小半个时辰,便见了红。太医说,房妃在大理石台阶上跪着,寒气入宫,日后再不能有孕。宫里有些闲言碎语,只说房妃 人在太后身边,怎会有了身孕?太后就发话说,她三个月前出宫礼佛,见主上亲自来探望,就令房妃伴驾。如此,宫里人才闭了嘴。主上也说,不想房妃那样重情重 义,不顾自己身子也要兑现在戚贵妃床边的誓言,于是就请太后令房妃搬回先前戚贵妃宫里,又令五皇子日后与房妃母子相称。”许青珩歪着头看着贾琏,等着他说 话。

贾琏低着头想房文慧这虽是一招险棋,但也是一招妙棋,日后五皇子若待她不好,便要被口水淹死了。

“……小李子还说,你受了内伤,房妃就寒气入宫……”许青珩吞吞吐吐。

“他果然这样说?”贾琏眼皮子跳了跳。

许青珩将手搭在贾琏手臂上,探着身子看他,轻声问:“房妃进宫后,你们还有来往?不然,小李子来说这些话做什么?”忽地眉尖一蹙,“莫非是听说你不能……所以房妃甘愿奉陪?”

“你想哪里去了?”贾琏心说许青珩的想象力比之与鸳鸯也不差,“她一个已经入宫的妃子,所求的不过是向上爬,与我又有什么相干?她男人可是天子。”

“但此事到底蹊跷,无缘无故,小李子将你与房妃扯在一起做什么?”许青珩沉吟着,原本搭在贾琏臂膀上的手忽然抓住他的袖子,“你当真跟她没来往了?”

贾琏身子向后靠去。

许青珩见他默认了,蓦然睁大双眸,良久说道:“她若真是因你这样,就决心不管荣辱祸福奉陪到底,对你也算是一往情深。”

“你想多了。”

“但愿只是我想多了。”许青珩想起贾琏喜欢她的两个原因,就觉自己只比房文慧幸运在嫁给了贾琏罢了。

“回去歇着吧。”贾琏眸光中暗星一闪,心知自己必要会一会那位不动声色就在许青珩那给他下了眼药的戴公公了。

第165章 偷鸡不成

雪花整整落了一夜,到了清晨,就足有一尺多厚。

贾琏为安抚因知晓房文慧一事多心的许青珩,勉力“识时务”了一夜,到雪光透过窗纱照耀得人睁不开眼时,才慢慢地从许青珩床上起来。

“去后楼睡回笼觉吗?”许青珩一只臂膀露在外头问。

贾琏笑道:“今儿个已经十六了,眼看就要过年,该去各家走一走。”

许青珩掰着手指算了一算,正算计着年前年后向摆酒请什么人,就听隔着窗子,鸳鸯来说:“珠大爷不好了。”

贾琏一愣,一边穿着衣裳一边起身问:“这话怎么说?先前身子骨不调理得好端端的吗?”

鸳 鸯靠近窗子说:“李祭酒没了,李家两位舅爷又不会为人,不知得罪了上头哪个,两个都丢了国子监里的差事。珠大奶奶着急,见珠大爷今冬不大咳嗽了,就请他去 四下里打听打听,瞧瞧看可还有回寰的余地。珠大爷听了,就立时坐了轿子要去四处打听。偏生宝玉这两日在北静王府做了首诗很得北静王并一众老爷们赞赏,他就 大包大揽地拍了胸口,领着珠大爷就去跟那些老爷们一同吃酒,请人给李家卖个人情。珠大爷上了酒席,禁不住人劝说怂恿,酩酊大醉地回了家,还不等他跟珠大奶 奶说李家的事究竟怎样,便吐了起来,先吐出吃下去的酒菜,随后便吐起血来。”

“请太医了吗?”贾琏琢磨着李家兄弟是替李守中受过呢,这李守中一辈子老实规矩,坏就坏在被人教唆着先看试卷这事上了。常升既然说给太上皇听,太上皇少不得要处置此事以儆效尤。

“昨晚上那样大的雪,好不容易请来太医,太医来瞧了一瞧,也不敢给开方子,拱了拱手,连礼金也不要,就回去了。”

贾琏匆匆拿了湿帕子擦脸,才刚出门,就又见金彩家的过来了。

“二爷,珠大爷没了。老太太说,天冷不好打棺材,叫将给她准备的寄存在庙里的棺材运来给珠大爷。”

贾琏气息一滞,暗道贾珠前两天才又得一女,这么快就撒手人寰了?见许青珩也匆匆地出来,就说道:“你先去瞧瞧老太太,再去看看正坐月子的珠大嫂子。”说着,便先一步随着鸳鸯、金彩家的坐了车向东边花园子里去。

这一去,就见东边乱成一锅粥:贾政捶胸顿足,要捉拿宝玉痛打一顿;王夫人哭天抹泪地站在李纨房门外破口大骂;史湘云随着宝玉躲在房里不敢出来;贾环见人就说宝玉是存心害贾珠谋夺家产。

“元大姑娘呢?”贾琏问,这乱成一锅粥了,总要出来个人主持大局。

鸳鸯忙说:“待我去瞧瞧。”

贾琏点了头,先去贾珠房里看了一眼,见贾珠无声无息地躺在床上,心道这就是在劫难逃么?上会子也是因李纨的缘故在李家险些丢命,这次当真为了李纨的缘故丢命了。

“二爷,”鸳鸯领着贾兰过来了,“元大姑娘说,她是嫁出去的人了,主持不了大局,还请琏二爷替二老爷、二太太料理了珠大爷的后事。”

贾琏一怔,随后又想左右不费多少银子,就对鸳鸯说:“看他们一个个也是甩手不管了,你叫二奶奶领着你爹娘并林之孝两口子来料理吧。”

“哎。”

贾琏叹息一声,正待要出去跟贾政说话,忽地见贾兰过来跪下说:“琏二叔快救救我母亲吧,祖母方才冲进母亲房里,要跟母亲拼命呢;李家两位舅舅才刚过来,还没进门,就叫祖父吩咐人拿着扫帚打出去了。”说着话,就砰砰地磕起头来。

“……叫你母亲身边的丫鬟收拾收拾,让鸳鸯领着你母亲回荣国府警幻斋里休养去。你也抱了你妹妹随着去吧。”

“可父亲这边不能没人烧纸上香。”

“不缺你一个,先安抚住你母亲再过来。”

“是。”贾兰答应了,又磕了头,才起身向外去。

贾琏在贾珠灵床前烧了一把黄纸,将贾珠看了一看,忽地想那书中早夭的林如海、贾敏夫妇不知躲过命中劫数没有。正想着,听见脚步声,见是贾政涨红了脸过来,就问道:“宝玉怎样了?”

贾政冷笑道:“他还能怎样?我问他的小厮茗烟,茗烟先不肯说实话,打得狠了,才说宝玉先大包大揽地将这事揽在身上,到了酒席上,见众人喝酒喝的凶了,就露了怯,反倒要叫珠儿替他挡着。”忽地嘴里呜咽一声,扑在贾珠灵床上,便嚎啕起来。

贾琏劝了两句,见也劝不住,又听说许青珩领着贾母过来了,就将贾政拉到一边,提醒说:“老太太过来了,别叫老太太挂心。”

贾政听了,勉强忍住嚎啕。

须臾,就见许青珩穿着一身藏蓝褙子搀扶着脚步蹒跚的贾母过来了。

贾母面容平静,慢慢地走来,拿着手在贾珠面上摸了一把,只落下两滴眼泪,便又平静地随着许青珩去了。

少顷,许青珩又回来,就对贾政、贾琏说:“老太太说,珠大哥的丧事,能简则简,剩下银钱都交给珠大嫂子留着给兰儿、惠儿。”

贾琏看贾政,“二叔如何说?”

贾政自知家中闲钱不多,一切事务都要交给贾琏打理,就说:“你只凭着良心办吧。”

许青珩眉头一跳。

贾琏见贾政逼着他给贾珠大操大办,于是就对许青珩说:“取了一万两交给老太太,叫老太太权衡着,拿出一笔银子治丧,剩下的,都交给珠大嫂子。”

贾政听他这样说,登时面沉如水,冷笑道:“你这样,就是不肯给珠儿大办了?亏得你们先前那样兄友弟恭,亏得珠儿为你不惜跟我翻脸。”

“二叔再说这样没道理的话,我们可就不管了。”贾琏就也冷笑一声。

贾政立时不言语了。

贾琏给许青珩递了个眼色,便与她一同向外去,二人同坐了车从东角门回了府,便去荣禧堂东边耳房里坐着说话。

许 青珩在熏笼上暖着身子,先说:“珠大爷去的太冤枉了,枉费他素日里仔细保养。”又说:“东边人情往来不多,也就王家、薛家、史家,并二老爷的门生傅式要 来,料理起来倒还简单。且他们那人口物件样样都缺,直接从咱们这调遣过去,更是没甚麻烦了。”想起贾珠英年早逝,眼睛一红,落下泪来,见贾琏躺在榻上,就 问他:“你不说两句?”

“人死如灯灭,没什么好说的。”贾琏枕着手臂,暗道竟然连贾珠最后一面也没见到,可见人间之无常。

许青珩也上了榻,趴在他身上看他,见他神色哀戚却不曾掉一滴眼泪,就问:“我若死了,你也这样吗?”想起黎婉婷出事那日,贾琏也是这哀而不伤的节制模样,不禁就想到自己身上,继而想到那不知跟贾琏有什么瓜葛的房文慧身上。

“放心,我定比你早死。”

“胡 说什么呢。”许青珩嗔道,一时间,又听鸳鸯说金彩夫妇、林之孝夫妇并其他管事管事媳妇在倒厅上等着商议贾珠身后事,就拥着暖炉向倒厅上去。不过一个时辰, 几人便齐心合力地将样样事商议妥当,又打发人去库房里将桌椅屏风碗碟等搬出来,再向各处铺子里采买蜡烛、纸钱等物。赶在新年前,恰有各处庄子送来鸡鸭鹿猪 并各色果蔬来,如此,不过是两三天就将诸事准备妥当,无甚波澜地就到了正月二十五出殡那一日。

且说那一日里,一大早就有李谨、李 诚兄弟登门被贾政下令打了出去,贾琏不得不在宁荣大街上安抚下李诚兄弟;随后又有被放出来的贾赦跑到警幻斋屋后指桑骂槐,咒骂李纨居心歹毒,克死了贾珠又 来克贾琏。贾琏心知贾赦是唯恐贾兰与贾琮日后争家财,是以有意要逼着李纨回东边花园子去,于是就请贾母出面斥责贾赦两句。

贾琏忙了这一通,才在贾珠灵前烧了纸,就见傅式披着麻衣觍颜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