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紫英跟史鸿打了个哈哈,都不想再提这个话题了,这种事情,还是回去之后,问问家里怎么说吧。卫若兰忽然想起一件事,压低了声音问道:“似乎去年的时候,贾家那位琏二爷也去了平安州的吧!”

史鸿有些无奈地搁下了筷子,说道:“虽说是亲戚,但是,你要知道,之前的时候,贾家是国公门第,一直是处于主导地位的,因此,我那位姑祖母却不是能听人劝的,她有自己的打算,我们家有什么办法,勉强也就是自保而已!”

冯紫英和卫若兰都点了点头,谁家都有难处,贾家的事情,其实消息灵通一点的人都知道,贾家内外的事情,几个男人反而是做不了主的,做主的还是家里的几个女人,最主要的就是贾家那位老太太。没办法,谁让老太太才是家里地位最高的诰命,有她在,贾家才能勉强称得上是国公门第,毕竟,还有个国公爷的遗孀在呢。很多人私底下都觉得,贾家的男人都很废物,袭爵的贾赦就不用说了,那就是标准的宅男,还是贪花好色版本的,正经事就没见他干过。二房的贾政,十几年如一日地蹲在一个岗位上不动弹,要不是女儿爬上了皇帝的床,外放的位置也轮不到他。小一辈的里面,贾宝玉就不用说了,贾琏老大一把年纪的人了,好歹是荣国府的嫡子,按理说应该袭爵的,结果搞得跟管事的一样,成天在外面打杂跑腿。这么一算起来,贾家真正能干的,还真的都是些女人。

说到这个,冯紫英犹豫了一下,问道:“子嘉最近可曾见到那位琏二爷?”

史鸿呆了呆,贾琏,他有多久没见过了,上次见到,似乎还是贾敬死了,贾琏在宁国府帮着张罗丧事的时候呢!他心里有了点不太好的预感,但是死活想不起来,贾琏到底出了什么状况,因此只得问道:“似乎有个把月没见到了,毕竟,贾家如今在守孝呢,我平常也要去衙门,没空上门拜访的!可是琏二表哥遇到什么麻烦了?”

冯紫英想了想,还是说道:“那倒不是,我也是听别人说的,有人看见琏二爷在外面置了外宅,那边的下人都叫那个外室二奶奶呢!这外宅不外宅的,咱们就不说了,京城干这种事情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的,只是,如今还在国孝里头呢,这要是被什么人发现了,又是一桩是非!”

史鸿站起身来给冯紫英行了一礼,真心实意地说道:“多谢紫英提醒!”

冯紫英赶紧摆摆手说道:“说这些做什么,要说起来,我跟琏二哥之前也是有些交情的,只是这些年,琏二哥在外面奔走,我又要在禁卫里面当值,少有能碰面的时候,往来一少,原本的交情也淡了!饶是如此,我也是不乐意因为这事,弄得琏二哥惹上一身麻烦的!”

卫若兰似乎也听说过这事,知道得比冯紫英还细一些,只是那些事情说起来,都脏了大家的嘴,因此当着史鸿的面不好讲罢了,不过还是提醒道:“听说琏二的那个外室,不是什么正经的女人,早点将事情了了,对谁都好!”

冯紫英跟卫若兰其实是高估了史家与贾家的关系,须知,自从之前因为史湘云的流言事件,史家两房对贾家如今也就是面子上的情分罢了,才不会没事上门讨嫌呢!因此,对于贾琏这事,史鸿压根不打算让自家人开口,还不如让贾家自己将事情解决了来得好,省得到时候,不光落不了好,还得受人埋怨。

见史鸿似乎已经有了主意,几个人也不再谈这些扫兴的事情,冯紫英跟卫若兰兴致勃勃地跟史鸿说起京中新出名的几个戏班子,卫若兰还咿咿呀呀吊了几句嗓子,几个人说笑了一番,算是尽了兴,这才互相告辞了。

林黛玉与史湘霓也在佛堂后面的小院里面用了一桌素席,又给寺里面捐了一笔香火钱,这才与史鸿一起回去了。

史鸿有些夸张地跟林黛玉和史湘霓两人说起卫若兰偷偷摸摸跑过来相看将来的媳妇的事情,逗得两人掩嘴直笑,他一点也没提贾琏的事,这些事情,还是不要让小姑娘知道为好。

想要解决贾琏的事情,其实很简单,史鸿找了个家里的一个老仆,跟史太君的陪房赖家人是老相识了,那老仆出门的时候,跟赖大来了个巧遇,便一起去吃酒。说起来,虽说赖家出了个赖尚荣,如今正在外面做知县。但是,赖家大多数人还是贾家的下人,并没有被放出去,这年头,良民听起来不错,但事实上,豪族的家奴比没背景的小官还有能耐呢,赖尚荣能做官,也是贾家的恩典,赖家自然对贾家更是感恩戴德的,因此,虽说在外面已经是呼奴使婢,过得跟官家差不多,但是,赖家人除了几个年纪大了的,在外面荣养,只是偶尔去府里面给史太君请安,赖家兄弟依旧在荣国府做着管事。

因为事先的安排,赖大很容易就发现了贾琏在外面做下的勾当,赖大固然对王熙凤也没什么好尊敬的,但是,他在贾家做了这么多年的管事,儿子还在外面做官,很快便发现了不妥之处,便跟史家那位老仆敷衍了一番,急急忙忙回去找老娘商议去了。赖家那位老嬷嬷立刻拍了板,当即便要进府给史太君请安,将这事直接给捅出来,让史太君可以趁着这事还没传开的时候,赶紧给抹平了。

第 115 章

跟说什么“咱们这样的人家,便是谋反也没事的!”的王熙凤想必,史太君差不多是经过了开国那段时间的混乱的,虽说那时候还小,但是,大是大非的事情,她却是拎得清的。她虽说疼爱二房的宝玉,希望宝玉能够袭爵,但是这种居丧不谨、还停妻再娶的事情,得罪的不仅仅是王家,对于贾家的影响更大,不光是贾家要因此获罪,没准连爵位被被掳掉了,还要连累尚未结亲的贾宝玉,出了这样的人,哪家肯将好好的女孩子嫁过来啊!尽管史湘云跟林黛玉都没了戏,但是,史太君依旧是看不起薛家的,要不是薛家将借据什么的藏得紧,她都想直接将这事给赖掉了。

因此,这事必需得趁着还没什么人知道的时候悄悄解决掉。史太君既然打定了主意,很快就行动起来。先是找了人去了小花枝巷,将住在那边的尤二姐跟尤三姐给哄进了府里。尤家姐妹两个其实都是精明的人,但是,她们毕竟还年轻,加上尤二姐又不甘心就做贾琏的外室,心心念念的,就是要做正经的琏二奶奶呢!史太君派去的人哄着说,尤家算起来是宁国府的亲家,因此,总不能拿了亲戚家的女孩子做个无名无份的外室,又说先让老太太瞧瞧尤二姐,等走了明路,尤二姐就是贾琏正经的贵妾了,等到尤二姐生了儿子,立马抬了她做平妻。

尤二姐一下子就心动了,这年头,很多时候,什么钱财体面的,那都是虚的,重要的是一个名分!比起在外面做个无名无份的外室,哪怕那些下人都叫自己二奶奶呢,尤二姐也是心虚的,与其如此,不如先挣个正经的姨娘名分再说,再者说了,谁都说那位琏二奶奶是个不下蛋的母鸡,若是自己有了儿子,便是那位琏二奶奶也得让自己三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尤二姐被几个巧舌如簧的婆子鼓动得随便收拾了几样东西,便乘坐了一辆马车,进了荣国府,哪知道,刚刚进了门没多久,就直接被带进了一个偏僻的小院里面,说是让她们梳洗,但是,才一进门,几个粗壮的婆子便上前给两人灌下了一碗所谓的安神药,两人一下子昏睡过去。

贾琏那会儿还在外面忙碌,他平常也有很多事情要做,他能够买下小花枝巷的宅子金屋藏娇,就知道他这些年藏了不少私房钱,因为王熙凤管得紧,贾琏平常在外面也有不少交际,总不能老是问王熙凤要钱,因此,每每给府里面跑腿的时候,贾琏都会扣一些钱下来,变成自己的私房,然后用这些钱偷偷摸摸地在外面置产,要说起会赚钱来,贾琏其实要比王熙凤强得多,只是他本钱有限,因此一直以来,也就是小打小闹而已,这一次为了尤二姐,花了一大笔银子,贾琏固然喜欢尤二姐,但是不是不肉痛的,因此,这些日子就在外面瞧着,能不能再找个来钱的路子,免得手头不趁手,还得回去被老婆拿捏。

来找贾琏的是旺儿,他杀鸡抹脖子地使了半天眼色,将正在跟人家砍价砍得正在兴头上的贾琏给叫了出来,苦着一张脸说道:“二爷,尤二奶奶那边的事发了,老太太正叫人找你呢!”

宛如一盆子冰水从头浇到脚,贾琏差点没哆嗦起来。他定了定神,忙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让老太太知道的,莫不是你给二奶奶告了密?”

“哎呦,我的二爷,小的哪敢啊,要是小的敢将这事告诉二奶奶,二奶奶非揭了我这层皮不可!”旺儿忙不迭地喊冤,“听说是赖大管家在外面瞧见二爷了,赖大管家知道了,老太太哪有不知道的道理!二爷,你快想个法子,听说,尤二奶奶和三姨奶奶已经被老太太带走了,这会儿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贾琏心里直打鼓,不过却知道,这事既然叫老太太知道了,自然不可能善了了,他咬了咬牙,说道:“走,咱们回去给老太太那边请罪!”

见贾琏扑通一声在自己面前跪下,史太君冷哼了一声:“哎呦,琏二爷怎么晓得回来了,还以为你在外面金屋藏娇,乐不思蜀了呢!”老太太果然这么些年没有白过,却也是听过不少戏文,念过几本书的,一下子就冒出了两个成语,可见不是什么睁眼的瞎子,论起文化水平来,只怕王熙凤还不如她呢!

贾琏只得继续磕头:“老祖宗,是孙儿油蒙了心,脂迷了窍,做出了糊涂事情!”

“你还知道是自己糊涂!”史太君冷哼了一声,这会儿,贾珍还有尤氏也满头大汗地过来了。尤氏尤其羞愤,她跟尤二姐尤三姐并没有什么血缘关系,尤老娘不过是她的继母,那两个所谓的妹妹也就是继母带过来的拖油瓶,结果,自己念在过去的情分上,怕她们在父亲过世后,衣食无着,吃苦受罪,将她们接了过来,锦衣玉食地养着,哪知道,竟是养出了两只白眼狼,连姐夫带外甥一起勾搭上了。若是她能做得了主,恨不得直接将那两个贱|人给浸了猪笼,可惜的是,她无子无宠,底气不足,只得窝在家里生闷气,这会儿听说事发了,她心里头生出一股子幸灾乐祸来,西府里面这位老太君可不是什么真正吃斋念佛的祖宗,她狠下心来,自己那两个妹子没一个能得了好,想到这里,尤氏居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畅快。

不管尤氏心里怎么想,明面上还要表现得无可奈何,诚惶诚恐的,贾珍虽说是个族长,但是毕竟辈分上差了些,在这事上又做得着实不地道,只得同样在一边低声下气地赔罪。

史太君端坐在那里,一向慈和的神情显得极为冷淡,她看戏一样看着下面三个人在那边认错赔罪,因为家丑不可外扬,这事也被史太君限制在了一个很小的范围之内,甚至这会儿,连当家的王夫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知道史太君有事找了贾珍夫妻两个还有贾琏,想要打听,结果经手这事的都是老太太的心腹,一个个一问三不知,气得王夫人直咬牙。

“这如今还是家孝国孝两重孝的时候呢,历朝历代,以孝治天下,之前太妃薨逝,圣上明确下旨,禁止民间嫁娶饮宴,咱们这样的人家,更是不能逾矩!”史太君冷声道,“这事要是被捅了出去,咱们两府里面,几辈子的体面都要丢了一干二净,连爵位也别想保得住!”

下面几个人看起来都有些不以为然,贾珍还想说什么,史太君截口就道:“你们也别以为我这个老婆子空口白话,吓唬你们!老婆子活了这么多年,吃的盐比你们吃的米还多呢!哼,当年宁昌侯家也是豪门,宁昌侯还是娶了皇家郡主的,结果呢,因为居丧不谨,郡主所出的嫡长子硬生生丢了将将到手的爵位,从侯爵之尊,一下子掉到了云骑尉上,不过两代,就败落了!那还是有着皇家血脉呢,咱们家可有这样的尊荣,即便宫里有了娘娘,但是,虽说咱们不能给娘娘带来什么荣耀,却也不能在家拖了娘娘的后腿!”说到这里,史太君已经是疾言厉色起来。

贾琏和贾珍赶紧谢罪不迭,一个个看起来都战战兢兢的,史太君看着都觉得累得慌,她平复了一下呼吸,喘了两口气,因为之前将下人都赶了出去,这会儿只得自己端了一杯已经半凉的老君眉喝了一口,终于叹道:“你们也别嫌我老婆子多嘴多舌,这事干系到咱们一家子的前程性命,不可轻忽!珍哥儿,你是族长,按说我也不好跟你多嘴,但是,你媳妇一向是个大度的,你要多少女人不行,非得勾搭上自个的小姨子!”

“还有你,琏儿你媳妇哪里对不住你了,她是王家的嫡女,也为你生了巧姐儿,平儿也是个品貌周正的,再不济,家里也有生得合你心意的丫头,你怎么就糊涂了!”史太君差点就直说了,你怎么就没发现,贾珍他们父子两个就是拿你当冤大头呢,一个现成的绿帽子,你也戴得乐呵呵的。

贾琏低着头,只是在一边认错,那边史太君却已经拍了板,说道:“听说那二姐是订了亲的?”

贾珍正想要说什么,一边尤氏不动声色地拉了他一下,贾珍醒过神来,他一向是个喜新厌旧的,当年跟秦可卿搞上了,秦可卿死的时候,他比亲爹死了还伤心,但这也没耽误他跟丫头姨娘*,尤二姐他早就搞上手了,尤三姐却一直吊着他,弄得他不上不下的,心里痒痒,但是,一个长得好看的女人,跟以后的富贵生活相比,孰轻孰重,他自然知道得很清楚,有钱有势,什么天仙美人弄不到手呢!

尤氏在一边赔笑道:“老祖宗说的是,我家二妹子之前跟张家订了亲的,只是如今正是国孝的时候,一时半会儿不好过门,只好耽误下来了!”

史太君冷哼了一声,脸上露出了一贯的笑容,开口道:“毕竟是你的妹子,也算是一家子亲戚,她们姐妹两个年纪都不小了,姑娘家不好耽误了,回头给她们备份嫁妆,好好嫁出去就是了,在孝期结束之前,还是好好在家修身养性,做做针线什么的,别过了门,叫婆家说嘴!”

尤氏赶紧低眉顺眼地应了下来,史太君这才让他们带着被下了药,这会儿连说话都没有力气的尤家姐妹两个回去了。至于接下来等待她们的是什么,就得看尤氏的手段了。

贾琏一直到最后,也没能再见尤家姐妹一面,最终垂头丧气地回去了。

第 116 章

不说王熙凤在知道了情况之后,如何大发雌威,贾琏如何低声下气,这事总算如史太君所愿,最终被遮掩了下去,尤家姐妹两个乃至尤老娘都被送到了山里的庄子上,除了配了一些孔武有力的下人看守着之外,还被灌了药,免得她们在外面胡说八道,或者是干脆跑了。尤氏也急急忙忙派了人去了张家,跟张家说了,等到国孝一过,立马让尤二姐过门,甚至连聘礼的话也不提了。

自始至终,史家也没有露面,贾家也不知道这事其实就是史鸿捅出来的,还在暗自庆幸不已。

就在这段时间里,史清终于考中了秀才,虽说名次很偏后,既不是贡生,也不是廪生,也就是普通的生员罢了,不过,这已经是给了史清极大的鼓励,他自知将来会分家分出去的,有个功名,省掉多少事情啊!

到了这个地步,史清的婚事已经不能再拖了,毕竟是侯府的庶子,再拖下去,人家都要说方夫人这个嫡母不慈了,正好之前的事情也差不多平息了,史湘云跟史湘雪的婚事必需再次提上案头,想到这里,方夫人嘴里就是一阵发苦,强忍着头疼,拿出了之前也没有停止打听的适婚男女的名单,一个个琢磨起来。毕竟是国孝期间,亲戚之间走走还行,什么宴席之类的,还是得省省,目前只能先私底下打听了,等到有了机会,再上门见见人。

秦夫人同样在为史湘云的事情烦心,虽说史湘云不是在她身边长大的,但是,史湘云父母都不在,秦夫人作为二婶,自然对史湘云也有一定程度上的责任,尤其,方夫人经常跑过来诉苦,秦夫人可不好说,这事她不管,只得跟着一起头疼。

史湘云在某种程度上显得有些没心没肺,她对于自己的将来似乎也没有太多的担心,她不是什么能够闲得下来的性子,在保龄侯府老老实实待了那么长时间,尤其和她一起的史湘雪,因为本身的性子,以及对她隐晦的不满,一向是木头一样,极为沉闷,这让在贾家过得人都野了的史湘云极度不适应。如今因为方夫人疾言厉色的叮嘱,加上她自己心中也有些愤恨,如今自然不会往贾家跑了,哪怕贾家叫人来接了好几次,史湘云也推说身体不适,不想出门。因此,忠靖侯府成了她最好的选择。

史湘云这段日子经常往忠靖侯府跑,毕竟算起来也是一家人,秦夫人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赶人的话,因此,便将原本史湘雯的院子整理了出来,给史湘云过来的时候住。秦夫人哪怕对史湘云有些微词,明面上却不肯有什么不妥当的举动出来,叫人说嘴的,因此,史湘云在忠靖侯府赫然享受的是跟史湘霓一样的待遇。

跟曾经很是窘迫了一段时间的保龄侯府不同,忠靖侯府日子一直过得不错,几个孩子都是秦夫人所出,史鼎也没有弄出几个庶子庶女出来给秦夫人添堵的意思,因此,秦夫人对自己的孩子都很是大方,史鸿就不用说了,两个女孩子,不说别的,一年四季,每季从里到外八套衣裳,还不算年节的时候特别做的,头面首饰也是起码每季两套,月钱是每个月五两银子,脂粉钱之类的也是另算的,平常的时候,秦夫人看到什么好花样,有什么好料子,下面的人送了什么珍珠宝石什么的,秦夫人也会惦记着,叫人给女儿添置几件衣衫,打上几支钗环什么的。

但史湘云却是没有过过这样的日子的,贾家那边对于姑娘,不管是嫡出的惜春,还是庶出的迎春、探春,份例都是一样的,一个月二两银子,脂粉针线钱都在里头,一年四季衣裳的份例也有,但是,最好的时候,也就是一季四身,首饰分了春秋两季打造,一年也就是四套,史湘云在贾家的时候,拿的是双份的份例,贾家那边是从史太君那边走的,跟三春差不多,史太君也会偶尔赏她几样头面首饰,保龄侯府这边的份例也差不多,她作为嫡女,也就比史湘雪多出两成罢了,真要算起来,并没有多少。

论起份例银子,史湘云跟史湘霓是差不了多少的,关键还是衣裳首饰。贾家那边好东西都是紧着贾宝玉的,轮到几个姑娘,什么东西都得一式四份,别说是顶尖的了,便是一等的,也轮不到她们了,因此,她们的份例真要论起来,也就相对平常了,不过是比长辈身边体面的丫鬟婆子强出一筹去。再说首饰,史湘霓的一整套首饰,很多都得十几二十件,光是大大小小的钗子簪子都得七八根,还有配套的大小发梳,上面镶嵌的珍珠宝石也都是上好的。史湘云那边,一套头面就属于比较正常的那种,加起来六件,最多时候也就是八件,无非是些攒丝累珠的,即便有宝石,也都不大,珍珠多半也就是二等的,用不了多久,珠子光泽都暗掉了。她却是不知道,如今贾家那边姑娘的首饰份例,愈发不如从前了,连簪子都比从前细了一圈。

人比人,气死人,史湘云在忠靖侯府住了一段时间,正赶上换季,秦夫人自然吩咐叫人按照史湘霓的份例同样给史湘云一份,史湘云看着那满满当当一匣子的首饰,难免生出几分不平衡来,都是侯门嫡女,也都是姓史的,凭什么自己的份例比史湘霓差那么多呢!

不管什么事,最怕的就是比较,她比上不足,比下是绰绰有余,以前在贾家的姐妹们那里,她还有些优越感,史太君疼爱她更胜过疼爱三春,几乎与贾宝玉并列,什么好东西都紧着她一份,但是跟史湘霓比起来,她以前的那点沾沾自喜简直变成了最大的讽刺。听着身边翠墨翠缕的低呼,她垂着眼帘,眼睛里面闪过一丝怨愤。

“云妹妹性子愈发不如从前了!”林黛玉有自己的产业,她自小也是娇生惯养的,除了在贾家的那几年,日子都非常顺遂优越。林家这样的书香之家,有很多风雅但是很烧钱的爱好,比如说,林如海当年就喜欢自己制墨制砚,还喜欢亲自绘制图样,在官窑烧制各种器皿,他很多至交好友都曾经收到过他绘制的整套茶具,林黛玉也藏着不少,史鸿还曾经用过他绘制的一套浅绛彩的花神杯喝过茶。

林黛玉同样有这种喜好,她会自己做一些纸笺,经常自己设计了花样,叫老师傅照着打造首饰。这次,林黛玉花时间设计了一些缠枝蔷薇的钗子,形态各异,很是可爱,叫人亲自给史湘云和史湘霓姐妹两个送了过去,却听史湘云说了几句不中听的酸话,去给史湘云送钗子的是雪雁,原本在贾家的时候,雪雁对史湘云就有些微词,听到这些言语之后,便气鼓鼓地回来原话对林黛玉禀报了,林黛玉对此不由有些叹息。原本史湘云还算是个天真活泼的女孩子,性子很是明丽,如今不知为什么,却显得有些斤斤计较,甚至可以说是市侩起来,叫林黛玉很难理解。

史鸿抓了一把松子慢慢磕着,说道:“云妹妹不过是在咱们家小住几天罢了,便是有什么小性子,你做嫂子的稍稍容让一二便是,瞧母亲与婶子的意思,云妹妹也到了出嫁的时候了!”

“我担心的就是这个!”林黛玉拿了一根簪子,拨弄着烛花,轻叹道,“在家,毕竟都是一家人,咱们都能容让一二,若是出嫁了,还这般心直口快,只怕叫婆家不喜!”

史鸿嗤笑一声:“悦安你实在是想得太多了,你什么时候见到云丫头在姑祖母还有贾家表婶那里心直口快,惹她们生气了!”这分明是看菜下碟,欺负老实人呢,她就是知道,史家这边无论如何,是不会真的让她吃什么亏得。

林黛玉听了,沉默了一下,最终摇了摇头。她不是什么烂好心的人,本性其实是有些清冷的。尤其经历了这么多,她早就不是刚刚来京城那会儿的天真的小女孩了,她什么都看得很分明,只是之前寄人篱下不好说,如今却又是不想说罢了,与其为这些不是很相干的人烦心,还不如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呢!

很显然,在这点上,史鸿的想法与她差不多,见林黛玉有些懒懒的,顺手将手里的松子喂了那对鹦鹉,拿了帕子擦了擦手,这才说道:“之前庄子上不是中了不少红薯吗,前儿个过去,庄子上的人倒是用红薯藤做了道小菜,别有一番风味,我叫人从庄子上弄了些新鲜的过来,你也尝尝看!”

林黛玉听了,脸上也露出了笑意:“这倒是一件好事呢,这会儿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正好也能给桌上添一样菜呢!”

这话的确不错,史鸿他们这样的人家可以拿这个当做新鲜,对于农家来说,虽说舍不得弄点油炝炒,但是,掐了叶子,去了皮,哪怕是混在粥里面煮上一锅,也是可以填填肚子的,起码到了这个时候,野菜什么的都老了,红薯藤却能从一开始吃到秋天呢!

史鸿跟林黛玉说了一番,林黛玉听着也是连连点头,活在后世的人,很难想象这年头的粮食压力,在这样一个真正的地主家也很难有余粮的年代,有一样几乎一年四季都能果腹的食物,是件多么重要的事情。

第 117 章

虽说是国孝期间,但是京城这么多人家,寻常人家尚且可以多等等,就像是后世的剩女,大一岁,挑选的标准就得下降一个台阶一样,这年头的女孩子,过了及笄,若是还没有议亲,就开始贬值了。男孩子也是差不多,一般的人家,很少会选择一个年龄差距比较大的男人,毕竟,如果年龄比较大的话,男人身边多半已经有了一个甚至是更多的通房,感情也已经稳定,作为后来者,正妻就会比较被动。而且,别说什么不宜早婚之类的话,一个男人混到二三十岁还没结婚,肯定在某方面有缺陷,比如说家贫,庶出,甚至是人品上的问题。

因此,很多家里有适婚的儿女的,私底下还是到处相看,官媒们私底下也是四处走动,上下嘴皮子翻得跟花一样。

史家如今最好解决的居然变成了史清,史清年纪算不上大,虽说是庶子,但是并不偏激,性子有些柔软,而且如今也有了功名,虽说只是个秀才,但是,毕竟是侯府,即便只有个秀才的功名,但是也就是考了两次而已,若是运气好的话,三十之前中个举人,加上侯府的能力,运作一个不错的实缺不是什么难事。

因此,在挑选了一番之后,方夫人给史清选中了大理寺右少卿杜大人家的庶长女,说是庶女,却是良妾所出,又是在杜夫人身边养大的,堪称知书达理。方夫人见了两面,又私底下打听了一下,是个安分守己的,并不掐尖要强,这就最好不过了。史清虽说是个老实的,但是毕竟不是方夫人肚子里面爬出来的,方夫人想着将来给他一份家产,让他分家另过就是了,但是暂时,史清还是要住在家里的,若是弄来个不省心的儿媳妇,成天挑唆着争家产,争着在史鼐面前露脸什么的,方夫人可不想到了这把年纪,还要跟儿媳妇斗得乌眼鸡一样,回头还要落个不慈的罪过。

史清对这门婚事也是满意的,虽说没见过,但是作为庶子,这样一门婚事也不错了,他一向都很知足,尤其是在见到贾家贾环、贾琮两个庶出的表弟的时候,他对方夫人更是生出了无比的感激之心,起码方夫人没有让他被养废掉了,他还能读书参加科举,改变自己的命运。

国孝差不多结束的时候,史湘云的事情终于解决了,京城这边是不行了,哪怕之前的事情没人议论了,但是想起来,也会让人觉得膈应的,因此,一家子齐心合力之下,总算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浙江巡抚朱桢家的次子,也是个读书人,不足弱冠的年纪,已经中了秀才,在浙江这样的科举大省里面尤为不易,史湘云在管家之类的事情上欠缺了一些,但是在诗书上却很出挑,有个读书人做丈夫,自然更好一些。

史湘雪最终却被嫁给了浙江的一个举人张卓,是史鼐做的主,张卓如今也就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出身慈溪张氏,也是地方豪族,人品学问都不差,又有张卓的座师亲自做媒,史鼐一直羡慕史鼎家里跟书香人家结亲,在清流里面也有了一些根基,这会儿也算是如愿以偿。

一晃又是两年过去了,史家几个人陆陆续续都成了亲,婚后生活如何,自然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不过因为是新婚的时候,大家的日子都过得挺不错。比起如今已经在期盼着孙辈诞生的史家来说,贾家那边就显得有些古怪了。在方夫人忙着给史湘云相看的时候,史太君还亲自上了门,说要礼聘史湘云做贾宝玉的嫡妻。但是却被方夫人严词拒绝了,要是换了一个人家,只怕两家都要因此翻脸了,但是史太君能混到现在,脸皮那是足够厚的,给了史湘云一份很是丰厚的添妆之后,照旧与史家往来,让史家也不得不与贾家保持着联系。

贾家那边不愧是剧情发生地,那叫状况频出,什么乱起八糟的事情都有。什么园子里面闹贼了,查抄大观园了,撵丫环了,王熙凤被一个贾赦赏赐给贾琏的侍妾气得小产了……就没一刻清静的时候。

最让人觉得有些搞笑的是,薛家在贾家查抄大观园之后,薛宝钗就从园子里面搬了出来,重新住进了梨香院,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了!薛家赫然就在梨香院完成了给薛蟠娶亲这件人生大事。

这真的不科学,谁家会在亲戚家里结婚生小孩的!就算是后世那些裸婚一族,也是在外面租个三居室什么的,薛家却堂而皇之就这么做了,贾家也没有半点表示反对的意思,似乎还乐见其成。

薛蟠成亲了,接下来自然轮到薛宝钗。薛宝钗都二十了,真的是大龄剩女了!贾家那边死拖着不放,为了将薛家给熬得不耐烦,便是别人想要给贾宝玉介绍一个,她就直接开口,有高人说了,贾宝玉命里不宜早娶。

这年头的平均寿命才多少,男人过了三十,都能自称一声老夫了,更别提女孩子的青春又才几年,王熙凤当年二十出头都自嘲自己是烧糊了的卷子,薛宝钗如今可不是就二十出头了!薛王氏不是没想过给女儿另找婆家,但是,她眼光太高,一味想要薛宝钗嫁到高门大户,还得做当家奶奶,这样的人家,哪里轮得到商家出身的薛宝钗,何况,对于很多人来说,薛宝钗已经年华不再,尤其还坏了名声了呢?因此,比来比去,居然还是贾宝玉最好。

薛家如今真的是骑虎难下,也就只好一门心思走到黑了。史太君同样面临一个难题,那就是,虽说在她心里,贾宝玉是个来历非凡的,便是公主郡主,也只有配不上他的道理。问题是,她将贾宝玉当成神仙,别人却不这样想。贾宝玉论起聪明才智,只怕少有人及,可问题是,他所有的聪明才智都不在这年头人们公认的正途上。有块宝玉有什么用,还不知道真的假的呢!再者说了,对于他们这样的人家来说,各种美玉都不是什么太稀罕的东西,便是鞋帽腰带上,嵌上那么几块也是寻常的事情。

贾家的危机看到的人并不算多,毕竟贾家其实没什么实权,宫里又有个娘娘,嫁个女儿给得宠的小儿子,过上一辈子的富贵生活,对很多人来说,还是挺有吸引力的,即便贾宝玉没有功名,但是,人家聪明,据说四五岁就能作诗了,如今写的那些诗词在外面也经常有人传看的,说不得就是大器晚成呢!但是,对于疼爱自己女儿的人家,最顾忌的还是贾宝玉的品性。贾宝玉怜香惜玉,若是只对自家女儿怜香惜玉,那是一件大好事,问题是,贾宝玉这人却是谁都怜惜,据说跟身边好几个丫环都有了首尾,以前又说过一些比较混账的话,什么珍珠鱼目的,再者说了,女人都有老的时候,过上几年,容颜不再了,到了贾宝玉眼里就变成死鱼眼珠子了,怎么可能过得好呢!因此,就出现了这样一个情况,小门小户的人家都乐意将贾宝玉变成自家的女婿,但是,门第稍微高一点的,再了解了一番之后,立马就打消了这个主意,对贾家敬而远之。哪怕史太君明里暗里暗示,一个个也都是装傻,回过头来,连贾家那里都不怎么去了!

除了贾宝玉的事情之外,更让贾家烦心的还有一桩,贾政在南边先是做了一年学政,然后转到了粮道,没多久,就被**了,什么任上亏空,任人唯亲,纵奴行凶之类的事情,要不是他是贤德妃生父,都要直接被锁拿进京了,饶是如此,他也被罢官去职,灰溜溜地从江西回来了。

回京的不仅仅是贾政,史鼐在南边镇守,但是茜香国那边一直没有动静,所谓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朝廷也要担心武将长年镇守,培养心腹,因此,武将在外也是有任期的,史鼐的任期到了,虽说史泽在小打小闹的冲突中立下了一些战功,如今也坐到了五品的位置,史鼐担心自己走了,儿子被新来的人穿小鞋,干脆带着儿子一起回京述职,将儿子塞进了兵部做郎中。当然,也能趁着在京城的这段时间,赶紧给自己生个孙子出来,将来也好继承爵位。

接替了史鼐职位的居然还是已经在家赋闲了好几年的南安郡王,他上蹿下跳地不知走通了多少门路,终于将原本属于他的位置给夺了回来。南安郡王在南边的时候,做的事情其实跟西宁郡王差不多,他掌着那边的两个出海口,那简直就是个聚宝盆,他前些年勾结海商,甚至是海盗,谁出海入海都要给他一笔好处费,要是看不顺眼的,干脆联合了海盗,劫掠一把,如此一来,可以说是年年赚得数钱数到手抽筋。后来丢了这个职位,不仅仅丢了安身立命的兵权,同样丢掉的还有大笔的银钱,因此,从前一年开始,南安郡王就在四处钻营,拉拢了不少人为他摇旗呐喊,还找了人**史鼐消极避战什么的,这会儿如愿以偿,自然是迫不及待地走马上任去了。

除此之外,这几年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林黛玉及笄的时候还在守制,因此并未如何操办,不过是家里弄了个家宴,史鸿专门在外面定制了一套十二根的玉簪送给了她。等到林黛玉除了服,选了个黄道吉日,两人终于正式圆了房。

朝中也一直挺平静,圣上慢刀子割肉,不急不缓地给朝中几个跟自己的那些兄弟以及老爹还在眉来眼去的势力放着血,一些人已经扛不住,变相向圣上投降了,具体表现在他们飞快地还了欠国库的钱,然后辞职了,有的在辞职前,更是毫不客气地捅了原本在统一战线的战友一刀。

而几个王爷里面,有的干脆认输投降,上皇还在,圣上一向又戴着一个仁慈宽和的面具,自然不能随便对自己的兄弟认输,有的却心怀侥幸,私底下更是加快了一些小动作,几个异姓王也待不住了。

不过,这些举动多半都在私底下,这会儿谁也不想将这些事情拿到台面上来,一切都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因此,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两年一直是风平浪静的。

第 118 章

林黛玉守孝期间,史鸿也算是守身如玉,身边原来的几个大丫鬟都放出去嫁了人,林黛玉见史鸿确实没有纳妾的意思,跟秦夫人和史鸿报备了一声,便打算将自己身边年纪已经不小了的丫头也嫁出去。

林黛玉身边的紫鹃、雪雁、春纤等都是极出挑的,生得好看,跟着林黛玉,也识了不少字,一般的小家碧玉,却是远远比不上她们的。不过,她们都是家生子,不管是贾家的,还是林家的,并没有想要脱籍放出去的想法,毕竟,外面那些良民也不是好做的,各种捐税徭役也就罢了,便是普通的地痞流氓也能欺负,不如找个好主家做奴婢来得安稳。若是将来孩子有出息,倒是不妨请主家给个恩典。

因此,林黛玉出孝不久,就问过了史鸿的意思,先是将年纪最大的紫鹃配给了史鸿身边最得用的心砚,过了没多久,史鸿的奶娘陈嬷嬷也过来给她的二儿子求娶雪雁,史鸿这个奶兄弟是个还算老实的,如今在账房上做事,林黛玉在问过了雪雁的意思之后,也便答应了。紫鹃和雪雁是林黛玉身边最得意的人,林黛玉对她们也很宽厚,除了赏赐了不少绸缎头面之外,又额外每人给了二百两银子做嫁妆。

对于这些事情,除非关系到史鸿身边的人,史鸿是不管的,都让林黛玉做主。林黛玉如果放到后世,除了可以成为一个文学大家之外,应该还能成为一个很好的管理者,她对于管家用人很有一套,林家留下来的产业以及她的嫁妆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还颇有盈余,对于下人,虽说宽厚,却也不乏手段,她并不像王熙凤那样事必躬亲,总是忙得团团转,她将事情都安排给了下面的管事,即便是对账之类的事情,除了账房,还有身边的丫头可以盘账呢,因此,她的日子过得还算清闲。

秦夫人对这个儿媳妇也挺满意,只是史鸿差不多二十了,至今还没个孩子叫她比较心焦,因此,有事没事就盯着林黛玉的肚子,眼巴巴地想着什么时候能抱到嫡孙,弄得林黛玉也有些紧张起来。

“别急,我们还年轻呢!”知道了林黛玉的心思之后,史鸿赶紧安慰道,“母亲也是快二十的时候才有的大姐,你如今才及笄没多久呢!尽管宽心便是,若是在家觉得无聊,你也可以请以前的一些姐妹来家里,赏赏花,说说话什么的!”

对于史鸿的建议,林黛玉很心动,她之前守制三年,便是家里来了外客,也是不好出面的,因此,这都三年多了,竟是与以往闺中的一些姐妹都没照过面。如今想想,那些姐妹们大概也都出嫁了,嫁在京城的还好,若是远嫁的,或许一辈子都见不到了,林黛玉虽说喜散不喜聚,但还是有些伤感起来。

就在林黛玉打听着过去那些姐妹的去处的时候,贾家那边来了帖子,迎春要出嫁了,出嫁前要跟姐妹们聚一聚。

迎春这辈子投胎显然有点不谨慎,虽说是公侯之家,不会缺衣少食,但是,摊上一个偏心偏到外星球去的祖母,一个早逝的生母,不负责任的生父,嫡母又是个万事不管的,长成现在这个样子,也是在所难免的。

当听说迎春要出嫁的时候,林黛玉怔忪了一会儿,说实话,她已经很久没有想到贾家的人了,之前那几年,她专心守孝,史鸿也知道她与贾家的心结,加上史家如今跟贾家也疏远了许多,除非必要,否则也是不往来的,林黛玉这几年一直没有听到贾家的消息,也很少主动去关心,这会儿想起来,不由有些黯然,她想了想,开口道:“二姐姐既然将要出阁了,我定是要过去贺一贺的,只是却是不知道,二姐姐定下的是谁家?”

来送帖子的那个年轻媳妇陪笑道:“说起来也是咱们家的故交了,是孙家的大爷!”

“孙家?”京中姓孙的人家不少,林黛玉也认识好几家,便问道,“是荣安伯家,还是孙翰林家,或者是詹事府少詹事孙大人家?”

那下人更尴尬了:“不是,是兵部孙绍祖孙大人!”

林黛玉抿了抿嘴,转头看向了一边一个管事媳妇,那管事媳妇想了想,开口道:“三老爷家的大爷在兵部,却是不曾听过有叫孙绍祖的!”

“罢了,既然大舅舅给二姐姐选的人,也该是为二姐姐好!”林黛玉见那下人脸色不是很好看,便摆了摆手说道,“那天我会过去的!白露,送送这位姐姐!”

白露是林黛玉新提上来的一个大丫鬟,也是林家还保留下来的家生子,听到林黛玉的吩咐,忙取了一个赏封,给了那媳妇,含笑道:“姐姐拿去喝茶吧!”一边说着,一边引着那媳妇出去了。

史鸿从衙门回来,林黛玉跟史鸿说起了这事,又有些忧心地说道:“子嘉,三叔他们不是在兵部吗,你帮忙打听一下,那孙绍祖的为人品行,二姐姐性子有些怯懦,若是个不好相与的,只怕二姐姐嫁过去之后会吃亏!”

“就算是个不好相与的又怎么样!”对史鸿来说,贾迎春虽说是表姐妹,但是一年都见不到一次,见到了,也没说过话,跟擦肩而过的陌生人其实没多大区别,因此,他实在生不出多少同情心来,便不以为然道,“婚事毕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咱们虽说是亲戚,也是插不了手的!姑祖母一向是个要面子的,既然定下来了,即便不是个好的,她也不会做出悔婚的事情来,真要那样,不说下面找不到更好的了,还有三姑娘和四姑娘还要不要嫁人了!”

林黛玉叹了口气,对于迎春的性子,她真是没什么好说的,史鸿的考虑也有道理,她们只是亲戚,还是小辈,即便那孙绍祖再不是东西,又能有什么办法:“还是打听一下吧,好歹姐妹一场,也好尽尽心!”

史鸿对于剧情的记忆如今仅限于贾元春死了,贾家被抄家了之类的,孙绍祖这么个在原著里面也没怎么冒出来的龙套到底是什么人,他自然记不得,因此,第二天便去找了史泽。史泽如今在兵部混得还算不错,他有家世,有战功,为人还算爽直,在外面几年,也挺会做人,史鸿找他帮忙打听,当天晚上就有了消息。

原来那孙绍祖其实也就是世袭的武官出身,祖上的时候,还是贾家手下的部将,孙绍祖前些年的时候,还硬是找贾赦攀上了关系,被外放做了个七品的小官,后来他父亲去世了,他丁忧回乡,继承了他父亲的武职,如今在兵部也就是个候补,上面缺一天空不下来,一天就上不下,只能在家闲着。

孙绍祖回来之后听说贾家出了个贵妃,便又去找贾赦帮忙,贾赦收了五千两银子,拍着胸脯打包票,偏偏却没办成,孙绍祖几次三番上门,要贾赦还钱,贾赦什么性子,钱到了他手里,还有还回去的道理,自然是不肯,便硬说这是孙绍祖的聘礼,回头就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为妻。

听到这种事情,史鸿差点没倒抽了一口凉气,贾赦是想钱想疯了吧!五千两银子听起来很多,普通的四口之家,一年的嚼用也就是二三十两银子罢了,但事实上,对于他们这样的人家,五千两银子能值个什么呢!史鸿之前给林黛玉订做的一整套玉簪,用的都是上等的和田玉,就花了足足八百两银子。就是贾赦自己,买个姨娘回来,也要上千两的。结果,这会儿,亲生的女儿,五千两银子就卖出去了。固然迎春年纪不小了,又是庶女,但是,终究还是公侯府上的姑娘,容貌也是上等的,普通人家养女儿固然是赔钱货,但是,像他们这样的人家,女儿就得金尊玉贵地养着,将来才好找个有力的亲家联姻,贾赦这么一来,原本贾家对于迎春所有的投资等于都是打了水漂,这等结亲的方法,跟结仇也差不了多少了。

林黛玉听史鸿委婉地将事情一说,呆了一呆,继而露出一个苦笑:“外祖母知道吗?”

史鸿摇了摇头:“这倒不清楚!不过,这婚事既然已经过了明路,姑祖母那边总该听到些风声!”

史太君的确听说了这件事,气得快要昏过去。几个孙女里面,她最疼爱最看重的自然是如今作为贤德妃的元春,探春能说会道,很能表现,也很讨她的欢心,相比之下,迎春沉默怯懦,存在感非常低,对于喜欢热闹的老人来说,这样的孙女自然是很容易被忽视的,因此,迎春身边的下人可以偷了迎春的首饰份例典当,喝酒赌钱,迎春自己也不争气,只想着息事宁人。其实这事知道的人不少,但是,迎春不受重视,她身边的下人也是贾家的家生子,大家也就当做不知道,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但是,尽管如此,贾家在迎春身上也是花费了不少资源的,不说吃穿用度,这些其实值不了多少,关键还是各方面的教育,迎春温柔沉静,不大不小也是个才女,加上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迎春的生父是袭爵的贾赦,回头再让邢夫人将迎春记在自己的名下,抬高迎春的身份,迎春即便不能入宫,嫁到哪个王府做侧妃也是使得的,即便不行,也能找个差不多的人家,给贾家添一个有力的臂助,如今却被贾赦给毁了。孙家算什么人家,老荣国公在的时候,孙家某种意义上,跟贾家的家奴没多大区别。何况,迎春居然是以一种抵债的形式嫁过去的,这是一种绝大的羞辱。

与史鸿的想法差不多,贾赦已经将婚事定了下来,差不多全长安都知道了,想要退婚已经来不及了,史太君催着贾赦还钱,贾赦就在那里哭穷,史太君虽然有不少私房钱,但是琢磨了半天,最终还是没有拿出来,毕竟,接下来要花钱的地方多着呢,迎春要出嫁,起码也要有万两银子的嫁妆才勉强算得上体面,接下来还有探春呢,好在惜春还小,嫁妆的事情也有她自己的兄**负责,但是,贾宝玉也是要成亲的!这些哪里不花钱呢,何况,虽说史太君装作不知道,但是却清楚,家里公中没钱,已经开始偷偷摸摸地拿她的私房换钱了,她只是不想捅出来罢了。

诸多思量之下,贾迎春就变成了牺牲品,她自己还茫然不知,还满怀憧憬地在家中绣着嫁衣,想象中自己的良人。

第 119 章

林黛玉琢磨了一下,决定自己借五千两银子给贾家,让他们将钱还了,如此一来,迎春哪怕依旧要嫁给孙绍祖,却不必背负着以身抵债这种名头,被人轻贱耻笑。史鸿并没有打击她,反正五千两银子如今对史家来说,真的不是什么大钱,就算不成,也就是花钱买个教训罢了。

林黛玉不可能自己带着钱过去直说,那纯粹是打贾家的脸,因此,只是叫人拿了五百两的黄金,又亲手写了一封措辞很是委婉的书信,叫人带给了史太君。

史太君见得书信,虽说心中难免有些羞愤,觉得家丑外扬,不过,当时的确是很想将钱给了孙家,但是事不凑巧,王夫人正好过来了,说是宫里来了人递了封密信,里面语焉不详地说道元春小月子迟了半个月了,便偷偷找了个医官摸脉,说是喜信,怕别人察觉,做下什么手脚,便想着要等到过了三个月,胎稳下来再说出去,因此需要一些钱财上下打点封口,圣上那边也要注意一些,要是在这个时候被圣上翻了牌子,一番云雨之下,只怕胎儿不保,还得落个罪名。

一听说元春可能是怀孕了,王夫人简直兴奋得快要找不着北了,但是要钱打点,王夫人就有些踌躇了,她虽然有不少私房钱,但是自从王熙凤不肯沾手管家的事之后,已经填进去不少,她还有个儿子呢,因此,每每出钱,心肝都要哆嗦一会儿,后来干脆软硬兼施,找了鸳鸯,要她配合着将史太君的私房偷出来典当,好填补家用。

这会儿想到自己的女儿怀了龙胎,自然是贾家全族的荣耀,因此这个钱,不找史太君要,找谁?被这么一说,刚拿到手,还没有捂热的五百两金子就到了王夫人手里,还搭上了史太君收藏的一尊白玉的送子观音,贾迎春的事,被选择性地忘记了。

林黛玉听送钱去的人回话说史太君答应了,便以为这事就这么了结了,安心准备了几样寻常的礼物,回头去贾家的时候,分给几个姐妹。

贾迎春并不知道这些事情,她甚至没有叫身边的下人去打听一下未来丈夫的底细,而且,她身边的人如今也不是那么顶事,奶娘是个喜欢吃酒赌钱占小便宜的,一贯要强的司棋之前查抄大观园的时候,因为跟表弟有了私情被发现,被撵出去了,迎春虽然舍不得,但是,却不敢求情,只得私底下给了司棋一些自己攒下来的银钱,如今她身边得用的人也不过是个绣橘罢了。

到了那天,林黛玉一早便去了荣国府,只是那天正是初一,史太君一早便跟王夫人一起进宫见贤德妃去了,因此,林黛玉也就省去了拜见史太君这一步骤,见了邢夫人之后,便去找迎春。

迎春现在已经搬出了大观园待嫁,林黛玉到的时候,探春、惜春、薛宝钗都在,让林黛玉不自在的是,贾宝玉也在,这让林黛玉的神情便变得有些淡淡的,跟几个姐妹招呼了一声,这才淡淡地对贾宝玉问候了一声:“表哥!”

贾宝玉是个人来疯,也不瞧瞧林黛玉态度如何,便殷勤地凑上去:“好久不见林妹妹了,近来可好?怎地之前也不过来与我还有姐妹们顽乐亲近?”

这话跟调戏也没多大区别了,一边的白露见状,连忙开口打断了贾宝玉的话,说道:“宝二爷请自重,虽说宝二爷与我家奶奶是表兄妹,但是,男女七岁不同席,宝二爷还是先移步吧!”

贾宝玉一听,立刻就犯拧了,他瞧着白露说道:“这般鲜亮的女孩子,怎么跟那些老婆子一般,成天说什么体统规矩的,倒与死鱼眼珠子差不多了!我一向是与姐妹们在一起的,有什么了不得的!”

白露脸一下子黑了,她一向伶牙俐齿,当即抢白道:“奴婢竟是不知道,圣人定下来的规矩,居然是俗人之见了!宝二爷也是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的人,莫不是自觉学问已经超过圣人了,连圣人都瞧不起了!”

贾宝玉正要争辩,一边薛宝钗赶紧打了个圆场:“都是自家亲戚,宝玉也是好久不见林妹妹,一时情急罢了!”

白露轻哼了一声,用不高不低的生意说道:“咱们史家、林家可没有商家亲戚!”

薛宝钗听了,不免有些尴尬,只是很快消失不见,她若是脸皮薄的,之前那些风言风语早就逼得她投缳自尽了。

林黛玉制止了白露的话,轻声道:“虽说是表兄妹,不过,白露说的也有道理,表哥年纪也不小了,也不该一直在内帷厮混,表哥是男子,自是不在意闲言碎语,但是,表哥莫非不怕耽误了姐妹们的终身吗?”

说到这里,贾宝玉便来了精神,说道:“为什么姐妹们都要嫁人呢,大家长长久久在一起不行吗?”说着,又在那里推销他那一套珍珠鱼目的理论,说得兴致勃勃。

林黛玉吃惊地看着贾宝玉,她差不多五六年没怎么见贾宝玉了,五六年的时间,就算原本刚生下来的婴儿,也该启蒙念书了,贾宝玉怎么搞得越活越回去了!这说的是什么话,女孩子不嫁人,在家陪着他顽乐,这等荒唐的话也说得出来。这样的贾宝玉,让她觉得陌生起来。

一边跟着林黛玉的王嬷嬷原本就瞧贾宝玉不顺眼,这回冷笑道:“宝二爷这些话,回头拿去跟你家太太老太太说吧,咱们家奶奶何等样的人,没得被脏了耳朵!”

管你好说歹说,贾宝玉死赖着不走,林黛玉也便没了多少兴致,跟迎春她们说了一会儿话,又将带来的一些礼物分了分,直接留了一句,等迎春大定的时候过来添妆,便起身告辞了。她本来还想等着史太君回来请个安的,这会儿也打消了主意,心里更是多了一些失望。她在那边因为贾宝玉一直赖着的不悦表现得那般明显,作为主人的迎春她们居然也不吭声,她如今又不是原著里那个寄人篱下,家产被夺,还要被人说成一草一纸全赖贾府供给的孤女,何必要留在这里委屈受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