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是何等灵慧的人物,自进了荣国府,她处处留心,此时见了贾母神色微有异样,便存了一份心。黛玉知道自己生得很有几分象母亲,而贾母此时的神情里却是有惊无喜,难道说母亲的离世与这荣国府里的老太太还有关联?

贾母人老成精,旋即回过神来,她稳稳的坐直了,贾政则引着林石往里走,笑言道:“林石,快来见过老太太。”

黛玉不卑不亢,面上微笑快步上前,鸳鸯送上拜垫,黛玉心道:“罢了,只当看着娘亲的份上,给她磕个头。”三拜之后贾母才矜持的说道:“鸳鸯,快把这孩子扶起来。”

黛玉微微一笑,不等鸳鸯来扶,素绢彩绫两个已经将黛玉扶了起来,鸳鸯只得收回迈出的脚步,复又站回贾母身边,贾母见了微微皱起眉头,林石的无声拒绝让她很不舒服,可是人家刚刚上门,她也不好就发作什么,只看了鸳鸯一眼,鸳鸯垂下头来,什么话也不敢说。

贾母略平复一下心情,对黛玉说道:“过来,让外祖母瞧瞧,小模样儿倒是清秀的紧,果然不愧是生在江南的孩子。怪不得我那女婿择了你收为养子,可叹我的敏儿命苦,便是你这收养的,她也没福气见着。”

贾母有心,特意将那收养几字念得重,黛玉心知肚明,却也不说破,只是微笑听着,她略往前站了站,却也不走到贾母的跟前,她可是知道这贾老太太最喜欢抚弄小孩子,若是离她太近,只不定这老太太要对自己好一通搓揉以示亲近。

“老太太谬赞了,小子原不过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蒙爹爹不弃抬举了,先母早就识得小子,原就有收养之意,只不过还未成礼先母便去了,收养小子也是先母的遗命,先母只恐妹妹无兄弟可依,日后孤苦遭人欺凌,才让爹爹收养了小子,原也是为了让妹妹有个依靠,日后妹妹出了门子,好歹还能有个娘家哥哥为她撑腰。”等贾母说完,黛玉浅笑着缓声说了,听得贾母心中又惊又恼,怎么这小子竟像是知道什么似的。

“你这孩子心也太重了,就算是林家无人,有我们赫赫荣国府在,也不能委屈了我嫡嫡亲的外孙女儿。”贾母一时心中不忿,竟直接说了出来,此言一出,黛玉贾政还有那几个丫头都变了脸色。贾政因着一个“孝”字不便说什么,黛玉的脸色可就不好了,她抬起头直视贾母,板着脸沉声道:“家父春秋正盛,林石身体也好得紧,想来给妹妹做一辈子的倚仗也没什么问题,只不知老太太因何便说我林家无人?林石不才,却也见不得有人对林家说三道四。”

贾母虽然知道自己失言,可是她素来高高在上,宁荣二府谁不捧着她,自是拉不下脸来认错,只皱眉道:“放肆,长者训戒也敢反驳,这便是林家的规矩?看来敏儿对下人太过宽厚了。”

黛玉眉一挑,朗声道:“不知老太太说谁是下人?难道我堂堂乐平侯在老太太眼里竟只是个下人,这个道理我却不知,看来明儿见了万岁爷,倒要好好请万岁爷的示下。”

贾母被黛玉堵得面红耳赤,她万万没想到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竟然会如此凌厉,竟是一丝儿情面也不留。贾政也感到吃惊,不过他是那种端方迂腐之人,素来最讲孝义,林石当着他的面顶撞老太太,这让贾政心里有些不快。可是贾政也知道,论公,他只是五品,远不及林石的正三品,论私,林石是林海在贾敏过世之后才收的养子,与贾家并无一丝血缘之亲,他这舅舅也不过是挂名的。因此贾政也只能打圆场道:“外甥言重了,你到底也算是老太太的外孙子,外祖母说上几句,也不必当真的。”

贾母听了黛玉贾政的话,也醒过神来,只得强笑道:“你二舅舅说的是,想不到你这孩子出身江南,却很有些北地的刚强,罢了,不说这些,外祖母有好些事情要问,鸳鸯,还不快给表少爷设座。”

黛玉坐了下来,贾母细细问了贾敏的后事,又哭了一回,红着眼睛说道:“我所疼着唯有敏儿,不想竟先我而去,白发人送黑发人,岂不让我痛断肝肠,石儿,好孩子,你快告诉我,你爹爹和妹妹什么时候到京城,我早就听说你妹妹生得和敏儿极象,见着你妹妹,我也算是再见着敏儿了。好孩子,我知道你林家在京城有宅子,只不过你们一去江南二十多年,那老宅子收拾起来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不如你就搬到我们家来,我已经让你琏二嫂子收拾下房舍专等你们。”

黛玉心中暗笑,面上却一丝儿不露,只淡淡道:“老太太您太客气了,家父就是担心到了京城再收拾房舍来不及,才特特命林石先一步进京打点整理,先父好歹也是二品大员,若是到了京城连个属于自己的宅子都住不上,反要住到岳家,让人笑话家父倒还在其次,若是传扬开去,让人误会万岁爷刻薄臣属,诏正二品大员进京,连宅子都没有备下,这等天大的罪名,我林家可是担不住。”

贾母再度吃瘪,却又挑不出黛玉话里的一丝错处,只得强说道:“姑爷虽不便来,接了玉儿来,别人总说不出什么。”

黛玉只淡笑道:“老太太的心意林石尽是明白的,只是一来妹妹身子弱,便是在江南,到了冬天我们都不舍得让妹妹出门,何况是京城严寒之地,林石已经特意收拾了暖房,就是给妹妹猫冬的;再者,妹妹身上有孝,大年下里也不便去别人家住,就算是老太太不在意,贵府上下数百人,岂能个个不在意?妹妹心细如尘,便是有人微有些儿眼色不对,妹妹便会伤心的,林石也没别的本事,可呵护妹妹的心,却是不落他人的,还请老太太体谅。”

听了黛玉的话,贾母心里那叫一个堵,好半天没说出话来,贾政听了这番话,看了林石一眼,心中又是羡慕又是酸涩,这样的好儿子,缘何他就没有,便是珠儿还在,怕也比不上这林石,何况如今珠儿已然不在,只有一个宝玉,却只知道在内闱厮混,全然不懂世事,他虽和这林石年纪差不多,却远远比不上林石,家门不幸啊!

黛玉可不管这些,只起身对贾母躬身说道:“老太太,此番上京行程匆忙,只备了些薄礼,还望老太太不要嫌弃。”说完便对素绢说道:“将礼物抬上来。”

四个小厮抬着两口箱子上来,行了礼方才退下。黛玉命素绢彩绫打开箱子,对贾母笑道:“老太太,这里是给林石代家父舍妹送给各位主子奶奶公子小姐的礼物,上面都用签子标了,林石是外男,不便入内拜见,还请老太太费心代为赠送。家里还不曾收拾妥当,林石不敢在外久留,请老太太见谅。”

贾母只能点头强笑道:“总要见过你两位舅母和兄弟们,用了饭再回去。”

林石微微一笑不置可否,贾母便命鸳鸯引着黛玉去见刑王两位夫人,却将贾政留了下来。

看着黛玉出了上房,贾母的脸沉了下来,黑着脸问贾政道:“你看这林石如何?”

林黛玉一进荣国府(下)

老太太的意思贾政心里自是清楚,可是他为人素来端方,若是让他说些违心之语讨老太太的欢心,这对贾政来说是件极为难的事情,可是若是照直说,老太太铁定不答应,贾政思忖再三,方才斟酌着说道:“回老太太,林石年纪虽小,却是个有见地,精明的孩子,儿子瞧着他的品行样貌,倒不象是妹妹妹夫收养,竟如亲生的一般。儿子也是头一回见他,对他的了解也不甚清楚。”

贾母微微点头,沉声道:“林石虽然礼数上一丝不错,可是骨子里透着的刚强确是很象敏丫头,不只是性子,就连眉眼儿也象,敏丫头小时候可不也是这个样子,刚一错眼,我差点将他认成敏丫头,政儿,你立刻派人去江南打听着,看这林石到底是什么出身来路,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还有,再仔细打听着你外甥女儿的消息,这林石到底是收养的,若是他存了异心欺负了敏儿的孩子,我绝不答应。”贾政心中也有疑惑,忙答应着,自去安排人手往江南调查。

刑王二氏还有李纨凤姐正在贾母上房旁边的抱厦里坐着说话,适才黛玉进来之前,贾母有着她自己的想法,便没有让她们一同见黛玉。鸳鸯引着黛玉来到抱厦门外,隔着帘子笑道:“大太太二太太珠大奶奶,琏二奶奶,老太太命奴婢送表少爷前来拜见。”

刑夫人还未来得及回应,王夫人先就沉声说道:“进来吧。”刑夫人眼神微微一暗,这王氏素来自恃出身好,总是压她一头,若是平日没有外人,刑夫人也不计较了,毕竟她是继室填房,又没有儿女傍身,腰杆子不硬,可是这会儿是见外客,这王氏也太过份了。

黛玉听到里面说话之人连个“请”字也不带,不由在心中暗笑,怪道荣国府日渐衰败,只听这府里主子的礼数,便能知道原因了。

鸳鸯回身向黛玉浅笑,眼中带着一丝歉意,黛玉亦回以微笑,只能暗叹一句,做主子的竟连个丫头都不如。鸳鸯亲手打起帘子,伺候黛玉进房。房中诸人的目光立刻集中到黛玉的身上,刑王二氏是见过贾敏年轻时的模样的,因此一见黛玉,两人顿觉惊心,而李纨和凤姐则惊讶于这世间竟还有比宝玉还要清雅文秀俊美的男孩儿。

贾敏未出阁之前刑夫人已经嫁进来了,因刑夫人出身不高,所以她对贾敏总是小意儿侍奉,贾敏也不是不晓事理的,对刑夫人也是温婉客气,从来不自恃身份压刑夫人一头,因此这姑嫂之间感情还算不错,得知贾敏过世,刑夫人还暗暗哭了好几回,此番瞧着与贾敏很是相象的林石,刑夫人顿觉亲近,便主动走上前笑道:“这便是林石外甥吧,听着老太太老爷念了好几回了,今日一见,果然是极出挑的人才,好孩子,我是你大舅母。”

黛玉见刑夫人面上的笑容亲切真诚,便也微笑着拜下,口称:“林石拜见大舅母。”

刑夫人不等黛玉拜倒,便已经扶住他,亲热的笑道:“好孩子快起来。”说完便回头说道:“佩鸾,快把为表少爷准备的表礼呈上。”佩鸾是贾赦的小妾,她忙捧着一方端砚走上前,捧与黛玉,黛玉见那方砚竟是端砚,心中微觉惊讶,端砚价值不斐,而黛玉知道这大太太因为娘家寒微,并没什么陪嫁,她不会有太多的私房钱,而一方即使是最普通的端砚,少说也得五百两银子。

一旁的王夫人李纨凤姐都觉得惊讶,这完全不象是刑夫人平日里的作派。只是现在有外客,也不便说什么。黛玉心思灵慧,她其他的话一句也不说,只是拜谢舅母赏赐。刑夫人却笑道:“外甥也别这样说,其实这方端砚原是敏妹妹送给我的,如今我再送给外甥,也算得物归原主。”

王夫人听了这话脸色便有些发沉,她嫁进贾府后一直想压着贾敏一头,可贾敏对她从来都是不假辞色,这姑嫂之间相处的如同静水之下的寒冰,贾敏可从来没有送过她什么贵重的东西。王氏的心里先就酸了,况且,她压根儿就没打算给林石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野小子见面礼,什么都不曾备下,这会儿刑夫人一送礼,便越发显得王夫人失礼。

因林石也不过是七八岁,刑夫人便携了她的手,将她引到王夫人面前,淡笑道:“好孩子子,这是你的二舅母。”

黛玉先行了礼,王夫人淡淡的道:“起来吧。”

黛玉站了起来,刑夫人没想到王夫人连面子情都不做,竟然连表礼都不曾备下,要知道今儿林石上门,阖府里昨天晚上都知道的。不管暗里如何,面子情至少是要做齐全的,这方是大家子的规矩。凤姐见气氛有些尴尬,忙挽着李纨的手上前笑道:“这便是林石表弟呀,怪不得你琏二哥哥自打从江南回来,时常提起你,果然是玉一般的小人儿,难得你小小年纪便能四角俱全,将什么都打点的妥妥贴贴,你琏二哥哥时常在我面前夸你。表弟,这是我们的珠大嫂子,我是你二嫂子。”

黛玉微笑着见了礼,李纨见这林石表弟风神俊秀,不由又想起了过世的贾珠,当日里的贾珠,也是极出挑的人才,她心里一酸,声音儿微颤了唤了句:“表弟请起”便再也说不下去了,而凤姐却拉起黛玉的手,将他引到椅前坐下,热情的张罗茶水点心,看得刑夫人难得的对凤姐点了点头,不管怎么样,凤姐这样做是给她做面子,毕竟她是凤姐的正头婆婆。而王夫人的脸色却有些难看了,皆因李纨凤姐都为林石备了礼物,虽然是按例的常礼儿,不过是装着笔锭如意金银锞子的荷包和两匹颜色素净的尺头,却也比王夫人什么都不备的强。

黛玉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心念一动,便起身笑道:“林石头一回登门拜访,也不知道舅母嫂子喜欢什么,只胡乱备了些绵绣坊和点石轩的东西做礼物,都放在老太太哪里,还请舅母嫂子不要嫌弃。”

此言一出,王夫人的脸上越发过不去了,那绵绣坊和点石轩出的东西,可都是很贵重的,她只得回身骂跟着丫环金钏道:“做死的奴才,竟然连给表少爷的礼物都忘了带,还不快回去拿,真真是我平日里纵着你们,你们越发连规矩都不知道了。回头自去领二十板子。”

李纨闻言脸色一暗,凤姐却只是眼神暗了暗,并没有受什么影响,似王夫人这等级数的指桑骂槐,凤姐还不会放在心上。少时金钏儿回去取了两枝贡上的玉竿湖笔和两盘贡上的金丝徽墨送来,黛玉只淡淡道了谢,转手便交给跟在一旁伺候素绢手中。面上丝毫没有王夫人想象中的激动,王夫人原打着压人一头的意思,才送了贡上的礼物,可是没有收到她预想的效果,也只能暗自郁闷了。

刑夫人只笑着同黛玉说话,可是她刚开了口,却听外面传来一个声音:“呀,好漂亮的妹妹,好妹妹,你是谁,哪房里的,我怎么从来都没见过你,好妹妹,你到我房里来吧…”

听到这样的言语,黛玉沉了脸色,刑夫人眼角却含着一丝不屑的笑意,王夫人的脸上却绽出开心的笑容,而李纨凤姐却眉头轻皱,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儿不满!

宝玉无知惹是非(上)

“扑通…”“哎哟…”“好大胆的狗奴才,二爷拉你是抬举你,你竟敢将二爷推倒,不得了了,快来人呀,有人欺负宝二爷啦…”

从门外传来几声叫唤,房中的王夫人立刻变了脸色,只见她铁青着脸快步向门口走去,刑夫人和李纨凤姐也跟着往外走,黛玉略一想便能想出大概情形,必是那贾宝玉瞧着在外面候着的雪雁霜华生得好起了心思,那霜华因为年纪小,平日里素绢彩绮她们四个大的总是让着宠着,因此霜华竟生成个暴炭脾气,再是不能惹的。

黛玉亦快步出门,她定睛一瞧,只见一个穿花着绿的丫环正在扶一个穿着大红箭袖,头戴大红绒球紫金冠的男孩,那男孩的一双眼睛还直直的盯着站在门边上的霜华。而霜华满面怒容,一双杏眼几乎不曾倒竖起来,小脸儿气得通红,小身子微微发颤。

王夫人一见她的心肝儿宝贝被推倒在地,立刻肝儿肉儿的叫了起来,她直扑到宝玉身边,抱着宝玉一叠声的问道:“宝玉,你伤到哪里了?快让娘瞧瞧。”

宝玉抓着王夫人的手委屈的指着霜华叫道:“太太,我要这个丫头。”

王夫人想也不想便说道:“好孩子,她冲撞了你,等娘教训了再送给你使。”

听了王夫人的话,刑夫人眼中流出一丝讥讽,霜华瞧着面生的紧,一猜便知她是林石带来的丫头,这二太太真是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别人家的奴才她也要做主。李纨亦是双眉微皱,只不过二太太是她的婆婆,她也不敢说什么,凤姐念着林家的好,正想上前劝说,不料黛玉却淡笑着向她使了个眼色,凤姐可是个水晶心肝儿玻璃人,自然立刻明白黛玉的意思,便按下话头,只看黛玉如何处置。

见到黛玉出来,雪雁霜华忙上前给黛玉行礼,霜华刚要开口分说,黛玉却摇了摇手。王夫人将宝玉拉了起来,仔细检查一番,其实整座上房里都铺着厚厚的金丝毡毯,那里就能摔伤了,就连摔出点瘀伤都不容易。宝玉一站起来便又要去扯霜华,黛玉只将霜华拉到自己的身后,拱手说道:“这便是二舅舅膝下的二哥哥吧,林石有礼了。”

宝玉也曾在老太太面前听说过林石,当时老太太对林石很是不看在眼里,因此宝玉也先入为主,只把林石当下人,他一边伸手去推黛玉一边叫道:“你快让开,不要挡着漂亮妹妹。”

黛玉自是不肯让宝玉碰着,幸而她从无嗔大师处学了五禽戏,虽然不能算会武功,可是身手却比一般人灵活,只见黛玉拉着霜华轻轻一移,便闪过宝玉,宝玉一个收身不住,便向前扑倒,凤姐眼尖,又是站在黛玉旁边的,就便伸手拉了宝玉一把,才让宝玉免得摔这一跤。

这一幕自是看在王夫人眼中,她的脸色越发不好了,只沉着脸骂道:“你们都是死人不成,还不快扶着宝玉,周瑞家的,快反那不知尊卑的东西拉下去重打二十板子,教教她什么是大户人家的规矩。”

周瑞家的大声应了,上前就要扯霜华,素绢彩绫雪雁三个都气坏了,只用眼睛去看黛玉,霜华已经气得身子直颤,黛玉的丫头可都是见过世面的,便是见驾也当成寻常事情,再没见过象二太太这样的不靠谱的。黛玉俊脸一沉,大声喝道:“住手!”

二太太好似才看到黛玉一般,皮笑肉不笑的沉声道:“林石,你这贱婢冲撞了宝玉,难道不应该好好教训?素闻林家家风严谨,怎么你却无端的护起短来?”

周瑞家的有二太太撑腰,自是不怕的,还伸手去扯霜华,霜华原被黛玉护在身后,周瑞家的一抓没抓着,竟抓到了黛玉的手臂上,黛玉手一抽,周瑞家的尖指甲便将黛玉的衣袖刮抽了丝,素绢彩绫双双上前,冷声娇喝道:“大胆狗奴才,竟敢以奴犯主,对当朝正三品乐平小侯爷无礼!”

周瑞家的心里一颤,她只看着黛玉是个小孩子,倒把这一茬给忘记了,便是二太太也变了脸色,黛玉没有自持身份让她们上前见礼,她便选择性的忘记了那正三品侯爷的身份,认真说起来,方才她和刑夫人李纨凤姐没有先给黛玉见礼,便已经犯不不敬上官之罪,若是黛玉真想追究,她们绝没好果子吃。

周瑞家的扑通跪了下来,连连磕头道:“侯爷饶命。”

二太太忽而转念一想,好似有了什么依靠,便又挺直了腰杆子叫道:“林家外甥,到底是你跟前的奴才先冲撞了宝玉,宝玉可是老太太的命根子,便是为了老太太,你也应该责罚那不长眼的东西。”

黛玉也不理二太太,只淡淡问道:“霜华,刚才是怎么回事?”

霜华眼中含泪跪了下来泣道:“回小侯爷,奴婢原在外面伺候着,这府里的公子来了,奴婢自当避让,可是…可是那位小爷竟上来硬扯着奴婢,非要吃奴婢口上的胭脂,奴婢为保清白,才将他推开。”

二太太听了这话脸色越发阴沉,刑夫人李纨凤姐都明白了,宝玉素来喜欢吃漂亮丫头口上的胭脂,阖府上下谁不知道,想来这叫霜华的丫头没有撒谎。“放肆,那是小爷给你脸,你还当自己是什么金贵主子,不过是个伺候人的阿物儿!”王夫人强自骂道。

黛玉听了这话忽然笑了,她拉霜华拉了起来,亲手为霜华掸了掸衣裳上的灰,微笑温言道:“霜华,你受委屈了,且退到一旁,爷一定为你做主。”霜华屈膝行礼后退到一旁,黛玉抬眼看着王夫人,双目如电,看向王夫人心里直冒寒气,她只能强撑道:“林家外甥,你想怎么样?”

黛玉看了一会儿,淡淡说道:“我也不想怎么样,只是要同二太太说道说道。”

王夫人心中无底,只能顺着问道:“你想说什么?”

黛玉仍是淡淡说道:“素绢,你的记性好,我有些记不错霜华的出身,你来说说。”

素绢应声上前,脆声说道:“启禀侯爷,霜华出身于正白旗哈扎里家。”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正白旗那可是上三旗,他们家里的猫儿狗儿出了门,都得被当成主子,何况是满人最看重的姑奶奶,可是…一个上三旗的姑奶奶怎么又成了这林石身边的奴婢?

王夫人先是一惊,随即冷笑道:“瞧这丫头说了,谁不知正白旗是上三旗,正白旗出身的岂能做奴才?林家外甥,少要说这种话来唬人。我人荣国府可不是那等没见识好骗的。”

黛玉淡淡一笑道:“不知二太太可是在说我骗人?嗯,这也难怪,连旗下包衣奴才都没资格的人,自然不知道在旗的内情,霜华,既然二太太信,你便同二太太去趟内务府,把那旗人名册翻出来给二太太瞧个真切,如此才好往下说话。”

王夫人听了这话只是冷笑,那内务府岂是普通人能进的,李纨瞧着情形不对,恐事情闹大,忙悄悄走开吩咐人去回了老太太,请老太太过来。

宝玉无知惹是非(下)

宝玉被凤姐扶住之后,眼光犹自只盯着雪雁霜华素绢彩绫,黛玉的这几个丫头个顶个的相貌出众,通身气度比那些大家小姐还强,这些个丫头们都是各旗旗主王爷特意选了自己的女孩儿送到林家来的,对于她们来说,能伺候总旗主的嫡小姐,可是比参加选秀还体面的事情。宝玉哪里能知道这些,他只知道这几个丫头都极出挑,只想将这些姐姐妹妹都揽到自己身边整日伴着自己,便跑到王夫人身边摇着王夫人的衣袖叫道:“太太,这四个姐姐妹妹都是好的,求太太赏给宝玉吧。”

王夫人心中一滞,低头看看宝玉,她最怕的就是宝玉被那些狐媚子外道的丫头带坏了,可是又瞧着宝玉那陪小心的可怜模样儿,王夫人不由又心软了,只想着不过是几个奴才秧子也翻不过天去,便软语道:“好,只要宝玉喜欢,娘都依你。”

黛玉听了这话真的动了气,看也不看王夫人,只冷冷道:“素绢彩绫雪雁霜华,我们回府。”四个丫头齐齐应了一声,黛玉又向刑夫人做揖道:“大舅母,林石告辞了。”

刑夫人轻轻点头,黛玉带着丫环便往外走,还未到门口便见两个小丫环扶着贾母走了过来,黛玉只淡淡说道:“老太太,家中正忙乱着,林石还得回去看着收拾,便不打扰了,这就家去。”

宝玉忽的蹿上前来,直扭着老太太,如同扭股糖儿一般的撒娇道:“老祖宗,好老祖宗,宝玉求您把这四个姐妹留下来吧,宝玉要她们陪着方才觉得心里清爽。”

老太太最宠的就是宝玉,听了宝玉的话如何能不答应,便对黛玉说道:“林石,你宝玉哥哥难得瞧上个人,你便送给他吧。回头我再挑好的给你。”

黛玉面色一沉,淡淡道:“老太太有所不知,她们四个都是在旗的,自我大清开国以来,从来没有旗人主子去伺候奴才的,看在先母的份上,今儿这话我只当没有听过,老太太休要再提。”

黛玉将老太太噎的说不出话来,王夫人本就瞧着这叫林石的小子不顺眼,便上前讥讽道:“这便是诗书世家出来的哥儿,当真有知礼的紧,连外祖母都敢顶撞,我倒是要问问姑奶奶和姑爷是怎么教养的孩子!”

黛玉大怒,瞪着王夫人喝道:“好一位贤德的二太太,当今万岁亲笔御封的定国公和一品贞静夫人也是你能诽谤的,素绢,持爹爹的贴子到大理寺去,请程大人公断,我倒要瞧瞧这以下犯上的不敬之罪该怎么发落。”

贾母眼神一暗,双眉紧紧皱起,她万没想到这林石果然是人如其名,强硬的如石头一般,竟是一丝一毫的脸面都不留,到底是收养的,和贾家没有血缘关系,这样的人就是个祸害,万万留不得。贾母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便换了笑脸说道:“石儿呀,你二舅母不过是一时失言,外祖母一定责罚于她,这大年下的,就不要惊动程大人了,否则到吃年酒的时候,大家面子都过不去,你初进京城,好些关系还不甚清楚的。”对黛玉说完,贾母又向王夫人喝道:“还不快向你外甥道歉,你是做舅母的,外甥纵然说几句过头话,你也不该那般说话,敏儿是我亲自教养的,难道你还想说我教女无方么?”

一句话压得王夫人再再抬不起头,只得心不甘情愿的向着贾母跪下,连声道:“媳妇绝无此意。媳妇失言,请老太太责罚。”

贾母冷声道:“还快去祠堂跪着,向祖宗请罪,没有我的话不许起来。”

王夫人紧攥着双拳不情不愿的应了下来,贾母冷冷道:“鸳鸯,送二太太进祠堂,将我的话吩咐下去。”

鸳鸯只得上前将王夫人扶起来,向她行了礼,方才引了王夫人走了。刑夫人见王夫人吃瘪,心中畅快不已,连带着看黛玉越发顺眼了,只是碍着老太太在场,不敢表示出来罢了。

黛玉只在一旁冷冷看了,一句话也不说。老太太处置完王夫人后方才对黛玉淡淡说道:“石儿,我已经发落了二太太,你也不要再生气,到底是一家子至亲骨肉,又是大年下的,别惹得上下都不自在。”

黛玉双眉微挑,淡笑道:“老太太既然已经发落了,林石自也不当再挑理,只不过林石素来有个不好的脾性,那便是护短,爹爹先母和妹妹都是林石要护着的。”

贾母心里一沉,面上却不显,只点头笑道:“难得你一个收养的孩子也能这般诚心,倒是我那女儿女婿外孙女儿的福气了。”

黛玉不置可否,只淡淡道:“时候不早了,林石也当回府,老太太,林石告辞。”

贾母也没心思留客,便对身边的丫头说道:“琥珀,送表少爷出去。”

黛玉嘴角勾起,讥诮道:“不必了,这位姐姐还是留在老太太身边伺候着,老太太随意打发个嬷嬷婆子引路,便是给林石的脸面了。”

贾母被噎的说不出话来,她却是存心落林石的面子,也好出口暗气,那晓得这林石竟是一丝亏也不肯吃的,看来是得快些动手了。有了这个念头,贾母便笑道:“是外祖母想的不周全,琏儿媳妇,宝玉,你们两个送石儿出去。”

宝玉也不知是被猪油蒙了心还是怎么的,到了这会儿还看不清形势,只是不依的叫道:“老太太,宝玉要这四个丫头。”

黛玉简直要被宝玉气乐了,还真没见过这样没眼力劲儿的,她只去看老太太,老太太知道今儿必是不能从黛玉这里要到人的,只得搂了宝玉哄道:“宝玉听话,回头我必给你选四个好的,那原是你林姑夫家的下人,怎么能来伺候你。”

宝玉自是不肯依,凤姐见了便走过来笑道:“宝兄弟,你只歪缠着老祖宗,回头让老爷知道了,又要罚你。”不得不说凤姐一语正中靶心,宝玉最怕的便是他的父亲贾政,想到父亲那黑沉的脸,宝玉果然不敢再闹,只委屈的苦着小脸,自然,他这会只把黛玉当仇人,再是不肯相送的,最后只得由凤姐将黛玉送到二门以外。

上了自家的车子,霜华犹自气鼓鼓的嘟囔道:“爷,难道我们就这样吃亏不成?”

黛玉敲了霜华一下,笑言道:“我的霜华小姑奶奶,今儿到底是谁吃亏了?你的性子我还不知道么,说吧,刚才给那破石头下了什么暗手儿?”

雪雁扑哧一笑道:“到底还是爷厉害,最是知道霜华的性子,刚才我可是瞧的真真的,霜华将那贾宝玉甩开的时候在他的手腕上拂了一下,我记得小少爷曾拿了好些稀奇古怪的药面子给霜华,霜华,你刚才用的是哪一种?”

霜华也笑了,只说道:“又不是什么要性命的东西,两个时辰之后药性才发,不过是叫那贾宝玉不能亲近涂脂抹粉的女子罢了。”

瞧着霜华那得意的小模样儿,黛玉先是一怔,接着便笑了起来,她只靠在素绢的身上笑道:“霜华,你果然了得,不能亲近脂粉,岂不是生生要了那贾宝玉的命!”

彩绫捏了捏霜华嫩嫩的小脸蛋儿,笑骂道:“霜华你这个小促狭鬼,偏有一肚子的鬼主意。”

雪雁却笑嘻嘻的叫道:“好霜华,小少爷还给了你什么好东西,分我一半吧!”

听着马车里的笑闹声,赶车的甄恪脸上浮起开怀的笑容,自从跟了主子,甄恪觉得每一天自己都过得无比的快乐,这种快乐,是他在头十年的生命里从来不曾有过的!

果然在两个时辰之后,荣国府内宅大乱…

贾宝玉苦不堪言林黛玉手足情重

荣国府金碧辉煌的正房里,宝玉正倒在地上不停的叫囔打滚儿,痛苦的不行,唬得一帮子丫环围着他,七手八脚的去扶宝玉,这却反而加重了宝玉身上的痛苦,嚎叫的越发厉害,直叫得嗓子都要劈了。贾母闻讯赶来,忙叫众丫环闪开,自要去抱宝玉,可是贾母亦是整日搽脂抹粉的,也让宝玉难受的不行,迷糊之中也不辨来人,只恍忽觉得是个婆子,宝玉疯了一般的伸手猛推,还伸脚去踹,贾母一个不防备,生被宝玉踢中,重重向一旁摔下,鸳鸯琥珀等丫环忙上前扶着贾母,总算没让她摔实了,不过宝玉那没轻没重的一脚正踹在贾母的肋下,让贾母疼的岔了气,一张脸腊黄腊黄的,大颗汗珠子从额上冒出,又兼着伤心,老太太的眼泪哗的涌了出来,只听她边哭边叫道:“我苦命的宝玉呀…”

上房里除了宝玉再没个男丁,全是珠环翠绕的丫头媳妇婆子,能在上房伺候的自然都用得起胭脂水粉,如此一来,宝玉便再不能舒服起来,只满地打滚,只要有人来扶,便痛楚便越发厉害。一时间上房乱成一团,刑夫人出身小门小户,也没经过什么事,只惊慌的连声念道:“这可怎么是好,这可怎么是好…”李纨正想上前做些什么,可是贾兰的奶妈急慌慌的赶来,原来贾兰不知道是吃坏了肚子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这会子正上吐下泻,李纨只贾兰这一点命根子,当下什么也顾不上了,只抓着凤姐的手慌张的叫道:“弟妹,我…”

凤姐明白李纨的意思,只点头道:“大嫂子快去看兰哥儿吧,这里有我。”李纨感激的点点头,飞也似的回她自己的院子去了。

凤姐在一旁瞧着,见丫头们围的越紧宝玉便越痛苦,忙高声道:“大家快散开,不要只围着宝兄弟,鸳鸯,你快扶老太太到床上躺着,赖大家的,快叫你男人拿了老太太的贴子去请太医,平儿,你去叫宝兄弟的奶哥哥小厮们过来,好歹将宝兄弟抬到碧纱橱里。其他人都到里面回避。”

贾母听了凤姐的安排,忍着疼直点头道:“快照琏儿媳妇吩咐的去做。”

一时丫头们散开了,宝玉的痛苦果然减轻了许多,都能自己坐起来了,贾母见宝玉冠折袜散衣衫凌乱的,那满月般的脸上满是灰垢,又心疼了起来,也不顾自己身上有伤,又要上前去拉宝玉,那知她只往前走了两三步,宝玉便又抱着头大叫起来,直囔着“疼,疼…”

贾母唬了一大跳,忙往后退了几步,宝玉方觉得没那么疼了。凤姐好似更明白一些,她忙上前扶着贾母说道:“老祖宗,您快去歇着吧,宝兄弟这病发的古怪,好似我们身上有什么冲撞了他,不如等小厮们进来再试试,若是小厮们上前宝兄弟不碍,也好让他们伺候宝兄弟歇着,等太医来了再诊治。”

贾母想想也是,只能没奈何的看了着宝玉,心疼的说道:“琏儿媳妇,你好生照看着。”凤姐自是爽快的应了,贾母确实也觉得身上疼的厉害,便让丫头们扶着进了里间,在榻上歪着等候太医。

少时宝玉的长随李贵小厮茗烟锄药扫红墨雨引泉扫花挑云伴鹤等人被传了进来,果然他们接近宝玉,宝玉便安稳无事,再没叫唤疼。因此凤姐只在里间传令,让李贵带人将宝玉抬到碧纱橱里,并将宝玉所有的丫头都撤了,只留小厮们伺候。只惊得袭人麝月等丫环彻底乱了心思,若是凤凰蛋儿似的宝二爷从此不能接近丫环们,她们这一生的念想岂不是全都完了。

贾母细听了外面的动静,只皱眉问凤姐道:“琏儿媳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宝玉好好儿的怎么忽然不能见女人了?”

凤姐又不是大夫,自然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只得回道:“孙子媳妇也不清楚,只是瞧着刚才大家围着宝兄弟,宝兄弟便极为痛苦,这才大胆猜测了,兴许换了小厮们宝兄弟能好受些,也只是无法之中试试的念头,不想却让孙子媳妇蒙对了,老太太您千万别着急上火,太医一会子就来了,只请太医诊了脉一切都清楚了。方才宝兄弟无意冲撞了老祖宗,不知老祖宗这会子好些了没有?”

贾母点点头,她略动了动身子,不想牵着被宝玉踹着的地方,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活了这大半辈子,贾母还是头一回吃这样的亏。

荣国府里的情形很快便被安插在贾家的内线报到九阿哥胤禟处,胤禟听到那荣国府竟然存心欺负林石,只气得大发雷霆,那娇花般的玉容上泛着一丝狠厉,只沉声问道:“请了谁去瞧病?”

小太监来喜忙上前说道:“回爷的话,听说请的是太医院的王太医,奴才仿佛听谁说起来,那王太医与贾家是世交,平日贾家有人生病都是请他的。”

胤禟点了点头道:“打发人盯紧了王太医。一有消息立刻来回。”

来喜应了一声自去安排,来喜和四喜是宜妃特意为胤禟选的,最是机灵能干,都出身于宜妃娘家门下的包衣,自然对胤禟死心踏地的忠诚,是胤禟面前头一等得力的。

修长的手指轻轻的叩击着桌子,胤禟坐了一会儿,便起身道:“四喜子,伺候爷换便服,爷要出门。”四喜子乖巧的应了一声,飞快拿来一套便服,正是前几日去林府里穿过的,胤禟点了点头,这四喜子就是会揣摩他的心意,胤禟因着那日与黛玉的约定,连带着最喜欢这一身天水蓝暗绣如意云纹的蜀锦便服和那件紫貂里出风毛的大斗篷。

换好了衣裳胤禟便要出门,却见胤俄不请自来,大咧咧的走到房中,高声囔道:“九哥,好气闷!”腊月里各种活动多了起来,康熙便免了皇阿哥们的功课,只说是给他们放假,等过了正月十五才开课,胤俄又是那种不顾天不顾地的莽撞性子,且又年纪尚小,因此有什么差事也轮不到他的头上,只闲了两三日,把个胤俄闷的快发疯了,整日里到处乱蹿,挨个兄弟的搅扰。

胤禟眼神一暗,老十这一来,他一时半会儿是没法子出宫了,怎么办?得想个办法打发了老十才行。胤禟心念一转,便笑道:“十弟,若是有人欺负了小石头,你会怎么办?”

胤俄双眼一瞪大叫道:“什么,九哥你说有什么敢欺负小石头?是谁,谁有这么大的狗胆?九哥你只告诉我,瞧我不活扒了他的皮!哼,我十阿哥的兄弟也是能欺负的。”

胤禟就知道胤俄会是这种反应,因此也不说话,只是淡笑,胤俄后知后觉,停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又跳着脚的大叫道:“九哥,小石头到京城来了?他在哪里?什么时候来的,你如何不告诉我?”

胤禟叹了口气,拉着胤俄坐下来说道:“十弟,笨死你算了,你也不想一想,皇阿玛招先生进京,先生能不派人先打点住处,林家上下除了小石头,还有谁能办这差事?因此我便去林府旧宅走了一趟,果然打听着小石头就要到京城了,我还想着他到了京城就约上兄弟一起去瞧他,不成想那荣国府竟先一步得了消息,小石头刚到京城,他们不等小石头缓口气儿,就把他叫到荣国府去了,我恍忽听着那荣国府对小石头很是不尊重,竟连皇阿玛将小石头封为安平侯,她们也不看在眼中。他们府里的贾宝玉还要强抢小石头的四个丫头,十弟你也知道,那几个丫头可是玉儿妹妹怕下人伺候不好小石头,特意拔给小石头的,正经说起来,她们四个可是玉儿妹妹的人。”

不得不说胤禟这眼药上的恰到好处,只把个胤俄撩拔的怒气冲天,当下只想着替林石出气,别的什么也顾不上了。胤禟也知道胤俄的脾气,只拉着转身要走的胤俄说道:“十弟,你先别毛燥,大年下的你打上门去,皇阿玛脸上不好看,不如你去找大哥四哥八哥,听听他们的意思,十三十四还小,性子比你还暴,就先别告诉他们了。”

胤俄根本不多想,只哦了一声,转身就走,连走边叫道:“铁锤,铜锏,快去请四哥八哥到大阿府上,就说十爷有事商量。”说完便一阵风似的出了宫,往大阿哥府上去了。

胤禟不禁摇头笑了一回,每回听到十弟唤他身边的小太监,胤禟都忍不住想笑,这十弟天生好武,他身边伺候的人全以武器命名,也算是皇宫一怪了。胤俄急匆匆走了,胤禟便出宫去了林家,黛玉刚回到家中还不到一个时辰,胤禟便找上门来,将刚才的事情细说了一回,黛玉立刻明白胤禟的意思,便闷声道:“九哥你好不厚道,非把大家都拖下水,罢了,我这会子只能跟你一起去大哥府上。”

胤禟笑着点头,一双凤眼里闪着一丝诡计得逞后的快意,黛玉自是没有错过,只恨恨的在胤禟脚上重重踩了一下,跺脚道:“九哥,你再连我也算计了,看我还理不理你,哼!”

胤禟被黛玉的撒娇看得直了眼,只定定的盯着,黛玉脸上一红,扭过头去恼道:“不许看!”黛玉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对胤禟竟然没有什么戒心,竟不由自主的流露出一丝小儿女情态。

胤禟看呆了眼,傻傻说道:“小石头,你真好看!”

黛玉听了这话越发气得小脸鼓了起来,跳起来重重踩了胤禟一脚,这一回踩的比上次重,疼得胤禟抱着脚跳了起来,转着圈儿的大叫:“哎哟,好疼…好疼…”

黛玉是知道自己的力气的,也知道胤禟的底细,这胤禟瞧着秀气文弱,却有一身的好功夫,他和勇武的十阿哥胤俄打起来,胤俄可是一点儿便宜都占不到。因此黛玉知道胤禟只是假装疼痛,便不理会他,只转身回了屋子,胤禟没奈何的笑笑,与林石相处的日子也不短,对于林石的好些习惯胤禟很清楚,他知道林石是去换衣裳了。

少顷,黛玉果然换了一套玉色缎袍,外罩石青银狐褂子,却没有束腰带,腰间也没有佩什么玉饰,胤禟眼色微暗,他知道这是林石在服孝,便上前说道:“小石头,我们可以走了么?”

黛玉点点头,胤禟上了马,黛玉带着换了男装的素绢彩绫上了马车,往大阿哥府上去了。

大阿哥是最早在宫外开牙建府的阿哥,是以下面的阿哥们一出宫,大阿哥的贝勒府便是他们的首先落脚点,因此大阿府上的门子对一众阿哥们个个熟悉,见了胤禟前来,忙上前相迎,打着千儿笑道:“给九爷请安,今儿可巧的紧,四爷八爷十爷都来了,这会子九爷您也来了,三爷五爷十二爷十三爷十四爷他们还没到。”

胤禟敲了那门子一记,笑骂道:“偏你这老货饶舌。好生看你的门,爷自己进去。”

黛玉也下了马车,人是九爷带来的,门上自不敢过问,只偷眼瞧了黛玉,黛玉扮了男装,自有一番清贵气韵,便是见惯了皇家阿哥的门子,也不禁微感惊讶,那般的气度,竟丝毫不比皇阿哥们逊色,可是这人瞧着眼生,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胤禟引着黛玉往里走,边走边给黛玉介绍,大阿哥府上倒也没有什么奢华的东西,却有一股肃然之气,黛玉边走边看,只看大阿哥的府第,也可知大阿哥的为人禀性了。

早就有人报了进去,十阿哥飞跑出来,一看到黛玉便扑上前,想要给黛玉一个热烈的熊抱,自从回了京,胤俄每每念着小石头弟弟,倒是想念的紧。

黛玉知道胤俄的怪毛病,一看到胤俄奔出便做好了准备,正在闪身避过的时候,胤俄却凭空向后飞去,再定睛一瞧,原来是胤禟抓着胤俄的胳膊,借着他那股冲击之力向后一摔,因胤禟用的是巧劲,自然不会伤着胤俄,只是将他轻飘飘的送了出去,胤俄身手不差,只在半半里翻了个空心筋斗,便稳稳的落在了地上,胤俄正在大叫,胤禟便皱眉说道:“十弟,你那虎背熊腰的,只一抱就得抱去小石头半条命,还不快收敛些。”

胤俄一想也是,便嘿嘿笑了起来,仍是飞奔上前,来到黛玉的面前扎煞着手笑道:“小石头,十哥可想你了!”

黛玉知道胤俄是阿哥们中最憨的一个,他生性好武没有心机,便笑着打千儿说道:“十哥,好久不见,林石也惦记着你。”

大阿哥四阿哥八阿哥次第走了出来,胤褆看着黛玉笑道:“小石头,什么时候到了京城?路上可还好?”四阿哥走到黛玉近前,对黛玉说道:“林石,那以下犯上没有规矩的东西,四哥绝不会放过他们。”八阿哥亦上前,他先细细瞧了黛玉的气色,方才温文的笑道:“小石头,我们兄弟成日家记挂着你,你果然就来了,先好好歇着,有什么事哥哥们去替你办。京城不比江南,冬日里冷的紧,看你穿的还是太单薄了,怎么也不多加件大毛衣裳?”

黛玉看着面前的阿哥们,心里暖暖的,不顾他们对别人怎么样,可是对自己都是真心实意,说的都是滚烫的掏心窝子的话。黛玉打着千儿说道:“小石头给大哥四哥八哥十哥请安,谢诸位哥哥的关心。”

胤禟听了这话,酸溜溜的说道:“小石头你好偏心,偏把我摘了出去。”

黛玉听了只笑道:“九哥你好小气,方才不是已经给你见过礼了。”

胤褆一笑道:“不闹了,小石头,快到屋里来,哥哥想听你说说那荣国府里的事情。”

众人进了屋子,大福晋带着两个丫环亲自摆了席,将一只大大的紫铜火锅摆在大圆桌的中央,投了火红的银霜炭,又送上六大盆片的极薄的小羊羔肉,再备下各种蘸料,这才带着丫头们退下,将门关了起来。胤俄直囔着要吃酒,胤褆见他闹个不停,只得又叫人送了几壶酒过来,兄弟们人手一壶,却也自在。黛玉年纪小,便用奶茶代酒,陪着喝了一巡。

除了胤褆,其他的阿哥们年纪都不大,因此也不敢给他们多吃酒,只意思到了便也算了。涮了一会子羊肉,胤褆问道:“小石头,那荣国府果真目无尊上欺负于你?”

黛玉淡笑道:“小石头不过是家父的养子,那府里正瞧着不顺眼,又岂能对我有好声气,此番叫我过去,原是打算给我一个下马威,先将我拿住,日后爹爹进了京,他们才好说话。其实我受点委屈也算不了什么,毕竟先母还是荣国府的出身,让个一两分也在情理之中,可是他们府里明知道妹妹给我的这几个丫头都是旗人,却非要要了去伺候他们家那个贾宝玉,想那贾宝玉连包衣奴才都不是,让他来伺候我这几个丫头他都没有资格,却还想着这等心思,这个我却忍不下去。林家子弟自当有林家人的傲骨,岂能让人骑到头上做威做福,当时是…”

黛玉从进荣国府大门开始讲起,一直讲到离开贾府,她口才了得,讲得绘声绘色,诸多阿哥们听了,仿佛身临其境,个个气得双眉紧锁,双拳紧握,黛玉成功的撩起了阿哥们的怒火。

“小石头,你受委屈了,这事大哥管了,一定还你一个公道。”胤褆一口干了杯中的酒,将酒杯重重顿在桌上,沉声说道。

“对,大哥说的对,小石头,有哥哥们在,断不能让你受了委屈。”其他几个阿哥也都叫了起来。黛玉看着每个阿哥都是面色发红,显然是动了真气,心中只觉得滚烫,她站了起来,拿起胤禟面前的酒壶,将自己的杯子斟满酒,高高举杯道:“大哥四哥八哥九哥十哥,你们知道小石头素来不能吃酒,可是今儿小石头要敬哥哥们一杯,小石头谢哥哥们的厚爱。”说完,黛玉一仰脖将一杯酒倒入口中,火辣的酒将黛玉的脸腾的烧的通红,呛的黛玉咳了起来,素绢彩绫两个忙上前抚胸捶背,胤禟赶紧倒了一杯奶妈上黛玉喝下去压酒。其他阿哥们瞧着黛玉,个个兴奋的紧,就连平素最清冷的四阿哥也大为动容,面上挂了相。

胤禛是个极敏感的人,他早就发觉,自从两年前一众兄弟随着皇阿玛去了江南,兄弟们之间的关系好似慢慢变的融恰,先前大家只是面子情,可是在林家住了一阵子,反将手足情住了出来,原本自己只和十三要好,而老八老九九十是一拔儿的,大阿独个儿又是一拔,可是现在这种无形的壁垒似乎已经被打破了,自从在林家兄弟们围着一桌吃饭,倒是吃出了习惯,过不两三日大家便会聚到大哥府上,热热闹闹的吃喝一通,席间大家有说有笑,渐渐的,竟成了一个整体,不论是哪个兄弟,都没再起拉帮结派的心思。胤禛现在才明白过来,为何当年皇阿玛将他们兄弟几个一起带到江南,想必现在这种情形正是皇阿玛想看到的。

胤禟都能在荣国府放了探子,康熙皇帝自然也是会有所安排的,就在黛玉在大阿哥府上和一众阿哥说话的时候,一封密报也送到了康熙的手中,康熙看后面色沉沉,李德全虽不知怎么回事,可也不能见了万岁爷生气而不劝,因此只委婉劝道:“请万岁爷保重龙体,莫要为那起不长眼的东西伤着龙体。”

康熙沉声道:“李德全,你可知那荣国府是如何对待玉儿的?”

李德全知道康熙的习惯,只垂手肃立一旁,康熙停了片刻后又说道:“朕就是怕玉儿吃亏,才封她为乐平侯,不想那荣国府真把自己当盘菜,连朕亲封的小侯爷也敢不敬,哼,果真是奴大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