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点了点头道:“嗯,有道理,你姑妈在的时候,同你姑丈极恩爱的,就算是她二十年无所出,你姑丈也没有纳过一名小妾。”听了这话,王夫人眼中闪过一丝恨意,许是想到她自己吧,她进门四年便生了一男一女,可丈夫还是纳了几个小妾,再想想贾敏的际遇,让她如何受得了。

贾母倒也不曾留意王夫人的情形,只看着元春问道:“元丫头,咱们家虽是国公府,却不在旗,到底身份上差了些,你林姑丈竟是旗人,若是能得他相助,你在宫里的日子也好过些,便是太子也会高看你一眼。”

元春点头道:“孙女儿正要同老祖宗说这件事,不论用什么法子,咱们家一定要笼络住林姑丈一家,林姑丈家的表妹比宝玉小一岁,两人都是嫡子女,正是门当户对好做亲,那乐平侯虽然是侯爷,可到底是林家的养子,这身份上到底比不得林表妹,因此元儿想着将三妹妹嫁与他,这样一来,贾林两家便再不能分开。”

王夫人一听这话便不乐意了,立刻说道:“元儿你有所不知,那林丫头整日病歪歪的,动步就得几十个人伺候的,那排场竟比娘娘还大,咱们家可供不下这尊大佛。倒是那林石,虽然牙尖嘴利,可也是个有能为的,若是将三丫头嫁给他,日后…却还不错。”

贾母一听王夫人说黛玉不好,脸色便沉了下来,不管怎么说,黛玉可是她的亲外孙女儿,纵有不好,她说得,别人说不得。刑夫人什么话都不说,只在心里冷笑,你们娘母子在这里说的热火朝天,也不想想那林石是容易拿捏的,真真是还没吃够亏!凤姐只留心听了,好回去一字不错的说与贾琏,让贾琏去回林姑丈,也免得林家表弟表妹被算计了。

元春进几数月,最先学会的便是看脸色,一瞧老太太脸色不对,便知道是自己母亲说了老太太不爱听的话,便笑着说道:“太太也别这么说,大家子小姐谁不是金奴银婢的,听说林家表妹身子是弱了些,这伺候的人多几个也没什么,想我们荣国府赫赫百年,难道供不起么?”

听了元春的话,贾母的脸色才缓和了些,只点头道:“到底还是元丫头有见地。已经同你林姑丈说好了,明天去咱们家吃年酒。”

元春点头道:“这便再好不过了。”

王夫人不想听这些,便对元春说道:“元儿,如今太子妃有孕,可是你的好机会,你一定要把握住了。”

元春点点头,她被分到毓庆宫,与太子打过几个招面,有一回太子殿下明显表示出对她有兴趣,甚至命人传了话,让她晚上去伺候。可谁知元春在房中枯坐到三更,也不见有人来传自己,第二日她悄悄一打听,原来那日太子殿下根本没有回宫,听说是住在大阿哥家里了。直恨得元春咬牙切齿,打那之后,太子殿下忽然忙了起来,每日在宫里的时间极少,偶尔回宫,还得去瞧太子妃,便是那几个侧福晋庶福晋和格格们,太子殿下都极少光顾了,更不要说去招幸一个小宫女。而太子意欲临幸元春的消息在毓庆宫早就传开了,这也是太子妃,侧福晋,庶福晋以及众位格格们不待见元春,时不时暗里使绊子的原因。

元春也是骄傲的,这种事情她自然不会说与祖母母亲,而贾母因着太子妃对她们的态度,也只当是元春在毓庆宫里如鱼得水,根本不曾往其他方面去想。

因是特别允许贾母等人见元春的,因此一时半会儿也没人来催,贾母便又说道:“元丫头,你林表弟这会子还没离开吧?”

元春点头道:“前面的酒宴还不曾散,林表弟应该没走。”

贾母笑道:“元丫头,这会子也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你很该指着你林表弟在这里,到太子跟前儿,至少让太子想起来,你是乐平侯的表姐,元丫头,你是聪明的,便不用我多说了。”

元春想了想,点头道:“好,孙女儿送祖母伯母母亲凤妹妹出去。”贾母拍着元春的手笑了笑,方才满意的离开了。

得消息林家知算计吃年酒荣府两尴尬

凤姐回到家中,正好贾琏回来换衣裳,凤姐便悄悄对贾琏说了在毓庆宫见了元春之事,贾琏听说了元春的主意,不禁摇头道:“大妹妹也太一厢情愿了,真不知道她当差之前的规矩是怎么学的,连高低贵贱都不分了。”

凤姐低声道:“你回头就去林姑父家里说一声吧,没的明天让他们被算计了。只不定明儿会出什么夭蛾子呢。”

贾琏点点头,对凤姐说道:“我换了衣裳还要出门拜客,正好往姑夫家走一趟。”

凤姐点头笑了,转身从箱子里拿出两个精致的小荷包交给贾琏笑道:“这大年下的,也不好空手去,这只是我的一点子心意,给表弟表妹,也算是压岁的意思。银白绣松叶儿的给林表弟,米白绣竹叶儿的给林表妹。”

贾琏笑道:“到底是你想的周到。”他将两个荷包收好,便急匆匆出了门。

走动了几家之后,贾琏便去了林府,因林海早就放了话,林府因主母之丧,概不接待来客,所以柳叶儿胡同倒也安静,贾叩门进去,管家将他引到书房,林海正在看黛玉写字,瞧着贾琏来了,便让黛玉停了笔,贾琏上前行了礼,又与黛玉相互问了好,才忙忙的将荣国府里的算计细细说了一回。

林海听了之后勃然大怒,黛玉亦双眉紧蹙,林海怒道:“真真好算计,我林家就是这么由着他们捏扁搓圆不成?”

贾琏还是头一回见林海动气,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他再没想到看着文弱的林姑丈动起气来,竟有如此骇人的气势。

瞧着贾琏有些畏惧的样子,黛玉轻拉林海的衣袖说道:“爹爹,这与琏二哥也不相干。”

林海看了看贾琏,收敛些怒气,沉声说道:“琏儿,你做的很好,姑夫多谢你了。”

贾琏忙陪笑道:“姑丈言重了,这原是侄儿应该做的,这一点子自知之明侄儿还是有的,尽管老太太把宝玉看得眼珠子一般,宝贝的不行,可似他那般只知道撒娇使痴,一点担当都没有的人,给林表妹提鞋都不配。三妹妹虽然是个有心的,可到底是庶出,更加配不上林表弟。侄儿媳妇听了她们的算计急得不行,忙忙催着侄儿先来回姑丈一声,免得明日真被算计了。”

黛玉向贾琏拱手道:“多谢琏二哥哥相告。”

贾琏正色道:“自得了姑丈的教诲,贾琏才懂些道理,姑丈对贾琏有再造之恩,通些消息自是应当应分的。”

林海点头笑笑,对贾琏说道:“如今还在京城之中诸事多有不便,皇上已经有了旨意,等开了笔便会颁下,选了你外放到九江,过完年我也要回两江任上,到时候我自有吩咐。现在你且回去,别让人知道你到我这里来,免得麻烦。”

贾琏心中暗喜,忙跪下谢过姑夫,才悄悄的出了林府。贾琏刚出柳叶儿胡同拐上大街,却遇到了宁国府里的贾蓉,贾蓉一见贾琏,忙上前请安,贾琏只笑着叫他起来,贾蓉便一面神秘的凑上前说道:“琏二叔好灵通的消息?”

贾琏被贾蓉说的一楞,心中立刻翻滚起来,难道自己被瞧破行迹了?贾蓉只接着笑道:“群芳楼才选出花魁,二叔这便来了,好二叔,千万带契侄儿一些!”贾琏这才想起来在城东有间极有名的青楼名为群芳楼,先前他不务正业的时候,可是那里的常客,自去了江南得了姑丈教诲,已经小半年没有去过了。

贾琏想通了这一节,便敲着贾蓉的头笑骂道:“好你个没皮没脸的蓉小子,今儿大年初一,不在你老子娘那里伺候着,尽想着花花事儿,回头定要在珍大哥哥面前说道说道,看不揭了你的皮。”

贾蓉眼中闪过一丝恨意,却又立刻嬉皮笑脸的说道:“好二叔,您只当疼疼侄儿,就绕了侄儿吧,大不了侄儿做东,好好请二叔。”

贾琏笑道:“罢了,瞧你那样,今儿二叔还有事,过些日子再同你吃酒。”

贾蓉也不强求,便让过一旁请贾琏先行,贾琏回头笑问道:“蓉儿,这天色也不早了,你还不家去?”

贾蓉眼色一黯,嘟囔了一句:“他们巴不得我死在外面。”贾琏也没有听清楚,只问道:“什么?”贾蓉立刻扬起笑脸说道:“没什么,二叔您请,侄儿还要去会朋友。”

贾琏也没往心里去,径直走了。等贾琏走后,贾蓉若有所思的瞧着不远处的柳叶儿胡同入口,看了一阵子方才走开了。

第二天一大早,贾母便命贾赦贾政到林府接人,林海只带着黛玉出来,贾赦便笑问道:“妹夫,外甥呢?”

林海笑道:“石儿原是要去的,可是刚才苏麻姑姑将他接到宫里去了,说是太皇太后要见他。这君命难违,只好…”

贾赦贾政哪里还敢再说什么,只好接了林海黛玉往荣国府里去了。这一日,荣国府正门大开,所有的家下人等都穿的喜气洋洋,在大门口排成两列,等着迎接林姑老爷和林姑娘。

一拐进宁荣街,林海远远的瞧见荣府门前张灯结彩,双眉不由拧了起来,虽没有说什么,可那沉郁的脸色明显让人能觉察到他的不高兴。

贾赦于这种事情上便是灵的紧,见林海脸色变了,忙叫过一个小厮耳语几句,小厮便飞奔而去。没过多会儿,只见从荣国府里出来好些人,手脚利落的爬上爬下,只一会儿的工夫,便将所有的彩绸彩灯卸了下来,换上了素净的装饰,就连下人们也都飞快的回去换了素净衣裳,荣国府的门脸儿顿时变得肃穆起来。林海也不说什么,只静静的看着,任胯下的马缓步徐行。走了又有一刻钟,才到了荣国府正门前。

看了看那黑地金漆,赫赫的“敕造荣国府”五个大字,林海暗自叹息一声,想起当年自己正是从这个大门里迎娶了贾敏,夫妻恩爱半世,如今再登此门,却已经天人永隔了。黛玉跟在林海身边,却没有林海的这番心思,自从昨儿听了贾琏的话,黛玉可是打定了主意,今日再再不给这府里人一丝面子。算计到她林黛玉的头上,瞧着怎么收拾你们!

林海黛玉进门不久,那些冲着林石,还对黛玉充满好奇的贵夫人们携着自己家的姑娘来到了荣国府,在轿子里远远一瞧,大家都吃了一惊,只见荣国府大门素净的紧,门的下人也都是青衣小帽束着黑带,脸上也不见喜气,怎么瞧怎么象是准备要办丧事的样子。那些个贵夫人也算有见识的,可是象贾家这样请年酒的,还真是头一回见识,难道这荣国府里出了什么事不成?

咱们可别莽撞了,还是派人先问一声的好,贵夫人都是这么想,便命跟车的仆妇将荣国府门上的管事叫了过来,细细一问,原来是贾家为着过世的姑奶奶,才特意这样的。众家贵夫人们心中便有些不快了,真没见过象贾家这样行事的,既是在姑奶奶的服里,还请什么年酒,如今既请了,又摆出这样一副死样子,大年节里的成心触人霉头么。就这么着,大门还没进呢,荣国府便狠狠得罪了所有被请来吃年酒的贵客。

荣禧堂上,林海带着黛玉给贾母问了好,黛玉又给舅母嫂子见了礼,瞧着两个丫头扶着黛玉,六个丫头在黛玉身后拿着各色黛玉有可能用到的东西,门外还候着四个丫头六个嬷嬷,王夫人怎么瞧心里怎么堵得慌。贾母没见到林石,心里咯噔一下,林海只淡笑解释了一回,纵然贾母心里再有意见,也是不敢发作的,只得面上笑呵呵的说道:“快叫宝玉和姑娘们来拜见姑夫。”

只听得一阵环佩叮咚作响,一个头束二龙抢珠绣金抹额,身着宝蓝箭袖,腰束玉带,足蹬粉底小朝靴的男孩打头儿快步走了出来,在他身后,是三个一样穿戴的小姑娘。跟着这小男孩和姑娘们的是六个丫环。

宝玉冲到贾母面,只钻到她怀里囔道:“老祖宗。”

贾母喜得眉眼儿都眯了起来,只宠溺的对宝玉说道:“还不快给你林姑夫见礼,去见过你林妹妹。”

宝玉忙离了贾母,来到林海面前跪下磕头,林海淡淡道:“宝哥儿免礼。”

宝玉抬头一瞧,只见这位传说中的林姑夫气度清俊,没有一丝禄蠹之气,宝玉心里先有了几份喜欢,可是林姑夫那眼神却…太冷了,好冰,宝玉只瞧了一眼,便觉得自己如同掉入冰窟一般,忍不住打个了大大的寒颤。宝玉忙移开自己的眼光,一瞧见俏生生立于一旁的黛玉,宝玉的眼珠子便被定住了,怔怔的自言自语道:“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贾母见宝玉如此,心里欢喜极了,王夫人却心中含恨,面上带笑的说道:“真真是个傻孩子,你林妹妹一直远居江南,你怎么会认识,又说痴话,还不快和你林妹妹见礼,没的让你林姑夫瞧着你不懂规矩。”

宝玉忙深躬到地的温柔说道:“宝玉见过林妹妹。”

黛玉亦福身还礼道:“见过表哥。”因心里不喜宝玉,黛玉连自己的名字也不愿意报。

宝玉却无知无觉,上前伸手便要拉黛玉的手,黛玉不着痕迹的一退,彩绫和雪羚两个便往前一挡,将宝玉格在外面。宝玉在家里是和丫头闹惯了的,伸手去扒拉彩绫和雪羚,口中还囔道:“快让开,别挡着我瞧林妹妹。”

黛玉小脸儿一沉,林海眉头微皱,贾母一直在留心他们父女的神色,见势不对,忙笑着说道:“宝玉快过来,先让你姐妹们与你林妹妹厮见过。”

宝玉不情不愿的被鸳鸯拉到了贾母身边,黛玉方才向前走了几步,三春亦迎上前来,头一个姑娘笑容温婉,凤姐走上来拉着那姑娘的手笑道:“林妹妹,这是大老爷膝下的迎春二姑娘。”黛玉微笑着行了礼,口称:“见过迎春二姐姐。”迎春忙深深福下去还礼,温柔笑道:“见过林妹妹。”

迎春见礼已毕,探春不等凤姐介绍,便上前福身道:“探春拜见林姐姐。”贾母亦在旁边说道:“玉儿,这是你二舅舅家的三妹妹。”

黛玉留心打量了探春,见她果然眼眼间透着精明干练,生得比那贾元春还要好些,想来是那赵姨娘貌美的缘故吧。黛玉还礼如仪。

凤姐又牵着四姑娘惜春的手上前,黛玉瞧着惜春年纪虽小,可是神情却冷的紧,好似与这大家庭格格不入一般,黛玉上前拉了惜春的手道:“四妹妹。”惜春歪着头瞧了黛玉一会儿,方才笑着说道:“惜春给林姐姐请安。”黛玉拉着惜春和她对瞧了一会子,才放开惜春的手,让她回自己的位子。

宝玉正要下来,黛玉却笑盈盈的看着贾母,只做不解的问道:“老太太,以前听娘亲说过,还有一位环儿兄弟,怎么没瞧见他?”

黛玉此言一出,这荣禧堂里的人心便各有波动了,林海素知黛玉的性子,知道她恼着贾府的算计,故意在这里给那些个当家人没脸,便也不说什么,只由着黛玉做主。贾母心里一沉,眼光不由看向王夫人,王夫人的脸色都变了,若说在这荣国府里她最恨谁,那就是赵姨娘和贾环,其实她也不想想,那赵姨娘说破大天也就是个姨娘,贾环是庶出的孩子,怎么也不能越过宝玉的,她若是宽容些,还能落个好名声,偏她防赵姨娘母子比防贼还甚,但凡这样的有头有脸儿的场合,她再再不许起赵姨娘母子露面的。

“来人,去叫环儿过来,这孩子也真是淘气,家里来了亲戚也不知道上来拜见。二太太要好好教导才是。”贾母淡淡一句,便将责任归到了贾环的头上。

赵姨娘得了信,又是欢喜又是犯愁,她是荣国府里的家生子儿,当年贾敏还未出阁之前,对家下的丫环们很和善体贴,若是谁有个什么难处,但凡贾敏知道了,必要帮上一帮的,当年赵姨娘在老太太身边服侍,不小心打碎了一只汝窑的美人耸肩瓶,多亏贾敏替她遮掩了,才免了她一场罪责,得了贾敏过世的消息,赵姨娘还偷偷的哭了几回。这会儿听说姑奶奶家的小姐要见贾环,赵姨娘心里百感交集。

仔细在箱子里翻找了一遍,赵姨娘无奈的叹了口气,她竟无法为贾环寻出一件可以见客的衣裳,万般无奈之下,只得捡了一件洗得略略发白的深蓝色棉袍子给贾环换上,这件衣裳已经是贾环最好的一件了。赵姨娘又替贾环重新梳了头洗了脸,好歹也算得头脸儿干净了,这才领着贾环往荣禧堂而去。

一个穿着半旧浅粉色褙子,头上略簪了几件钗环的女人引着一个瘦瘦的孩子走了进来,那孩子子委实太过瘦小,黛玉知道贾环今年有五岁,可瞧着却只有三岁的样子,可怜的紧。

赵姨娘紧紧攥着贾环的手,上前与老太太太太见了礼,贾母淡笑道:“环哥儿,给你林姑丈和林姐姐请安。”

贾环怯怯的上前请了安,林海瞧着贾环可怜,神色倒和缓了几分,亲自将贾环扶了起来。贾环又给黛玉行礼,黛玉只笑道:“环儿弟弟请起。”贾环听着黛玉软软的声音,小心的抬起头瞧黛玉,见黛玉眼中含笑,透着亲近和善,他的胆子不由也大了起来,叫道:“林姐姐。”

贾母瞧着林海对贾环比对宝玉好,心里犯起了猜疑,而王夫人瞧着她最不待见的赵姨娘母子都有面子,心中更恨林氏父女。

见过了亲眷,林海自然到外厅用茶,贾赦贾政贾珍贾琏都陪着。黛玉却留在内堂,贾母心中暗喜,刚才碍着林海在此,她不好让宝玉上前亲近黛玉,这会子林海出去,可不是大好机会。

正要招手让黛玉到自己跟前,赖大家的便进来回禀,说是来吃年酒的客人都已到了。

贾母便笑着说道:“玉儿,走跟外祖母去迎客。”

黛玉听了却是淡淡一笑,微微福身道:“外祖母见谅,黛玉原非府里的姑娘,随外祖母迎客实在于礼不合。”

贾母微微一滞,只得强笑道:“玉儿到底是大家闺秀,这规矩可是一分不错的。”

刑夫人点头应和,王夫人却恨恨的瞪了黛玉一眼,这般无礼的狐媚子,偏老太太还把她当宝似的贡着,真真是气死人了。

因黛玉的坚持,贾母便将宝玉三春和贾环留下来,让他们到内堂里间的暖阁子里坐着说好,又命丫环们上了茶水点心好生伺候着,贾环从来也不曾有过这样的待遇,只不习惯的束手束脚,黛玉瞧着他可怜,不免多和贾环说几句话,这却气坏了一向唯我独尊的宝玉。

贾家的规矩是做兄弟的都怕哥哥,宝玉平日里倒也不在意,毕竟贾环鲜少能在他的面前出现,他只和姐妹丫头们玩,可是这会儿瞧着黛玉理都不理他,只对贾环一个人好,宝玉气急了,只劈手拉开贾环,伸手去抓黛玉的手,黛玉面色一沉手一缩,冷声道:“表哥放尊重些!”

宝玉急了,只叫道:“林妹妹,我也不曾得罪你,你如何偏不理我?只和环儿好。”

黛玉冷声道:“男女七岁不同席,表哥比我年纪还大些,如何却不知道,便是亲兄弟姐妹,年纪大了也当避讳。环兄弟不过是小孩子家,他生得又单薄,我这做表姐的多关心他几句,难道也有错?”

迎春见黛玉一丝儿面子也不给宝玉留,不免用异样的眼神看了黛玉一眼,探春面上却有些尴尬之意,毕竟贾环是她同父同母的亲弟弟,她自小便被抱到上房养在二太太跟前,却更加在意自己庶出的身份,平日里总不肯与亲娘和弟弟亲近,这会儿听了黛玉的话,不觉有些吃心,连带着,心里不由对黛玉有了一些意见,惜春听了黛玉的话,却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只说道:“林姐姐说得没错,便是我也知道这个道理,偏宝二哥哥不知道。”

宝玉的脸上发红,只皱眉跺脚道:“好好的怎么偏说这个!林妹妹,你…你这般仙子一般的人,怎么竟也有这样的想法?”

黛玉并不想与宝玉多说什么,宝玉自来也没受过气,只气哼哼的闷坐一旁,跟着宝玉的两个丫头忙上前服侍,宝玉原以为大家还会和先前一样来给他赔着小心讨他开心,可是等了半天却只等来自己的两个丫头,就连一向上赶着他的探春三妹妹都碍着黛玉在此,不好意思上前。

“宝二爷,这是老太太特意给您留的蒸乳酪,听说是昨儿宫宴赏下来的,府里只这一碗,您快用了吧。”袭人出去片刻,便端着一只白瓷小碗走了进来,略显得意的说道。

贾环听了这话,眼睛只由自主的只瞧着那碗蒸乳酪,还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宝玉眼角余光瞧着贾环,心中不免有些得意,黛玉也将贾环宝玉的神色瞧在眼中,不由的淡淡一笑,不过是蒸乳酪,竟也值得夸口,这眼皮子也太浅了。

雪羚极有眼力劲儿,她只悄悄出去,少倾便带着两个小丫头进来,跪下说道:“主子,该进珍珠羹了。”

黛玉只皱眉道:“你们又逼我吃东西。”

雪羚只笑道:“好主子,看着各位姑娘小爷的面上,求您赏奴婢个脸子吧。”

黛玉这才淡淡点点头,雪羚回身,命两个小丫头将珍珠羹分盛到碧绿的玉莲花盏里,恭敬的先给黛玉送上,黛玉笑道:“给姐妹们和环兄弟送上一碗。”

自雪羚带着两个小丫头进了屋子,宝玉便闻到那沁人心脾的清香之气,不由的抻着脖子去瞧,这会子听黛玉独独不说自己,少不得腆着脸儿笑道:“好妹妹,如何只将我落下?”

黛玉却淡笑道:“原本是要请表哥尝尝的,可是这珍珠羹却最忌奶帛制品,表哥见用了蒸乳酪,自是不能再用珍珠羹的。”

宝玉只不信,非要问这珍珠羹是什么,雪羚便脆声说道:“这珍珠羹是用当归三七甘草等药材喂出的珍珠小香鸡的鸡脯子肉做成珍珠大小的圆子,再配上九叶紫芝和百年雪参煨的珍珠小香鸡汤,那九叶紫芝与一切奶制品犯克,故而我们主子不请宝二爷用。”

宝玉听了大为懊恼,生气的瞪了袭人一眼,若非袭人多事,他就能尝到那个听他听都没听说过的珍珠羹。袭人委屈的不行,却还不敢露出来。

三春和贾环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惜春年纪小,只缠着黛玉还要喝一碗,贾环也眼巴巴的瞧着黛玉,黛玉不由轻笑道:“雪羚,再给四妹妹和环兄弟盛些。”

宝玉只能眼睁睁的瞧着,自他出生以来,这还是头一回吃瘪。宝玉不甘心,只把着自己的通灵宝玉炫耀道:“林妹妹,你可有玉么?”

黛玉眼皮子都没动一下,只反问道:“寒玉暖玉白玉碧玉墨玉岫玉,玉佩玉环玉玦玉带钩玉山子,只不知表哥问的是那一种,平日里我只嫌那些东西累赘,从来不爱戴着。”

宝玉傻了眼,他借玉生事,素来百试不爽,每一次都能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引到自己的身上,可是这一回,他连摔玉的借口都没有。这…这…宝玉被黛玉堵的不行,不一会儿脸都涨红了。

听了黛玉的话,惜春再也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迎春探春两个虽然没笑出声,眼里却也有笑意。就连服侍的丫头们也都低下头闷笑,贾环虽还听不太懂是怎么回事,可是瞧着大家都有笑意,也跟着笑了起来。宝玉只得自找台阶下台,也跟着嘿嘿的笑了。

笑了一阵子,黛玉吩咐道:“这会子爹爹正忙,雪羚,命外面将给姐妹们和小爷的礼物送进来,我这会子就便送了。”

不多时,六个丫头捧着六只礼盒走了进来,给三春姐妹的分别为两匹宫缎一对金凤一对玉镯,还有上用的胭脂香粉两套,三春姐妹上前谢了谢,方才命丫头好生收着。给宝玉的是四部新书一套笔墨纸砚,都是上用的。宝玉一瞧便闷声谢了谢,只让袭人收了,再不肯多看一眼。让贾环意外的是,他也有一份礼物,除了和宝玉一样的笔墨纸砚新书,贾环还额外有两只赤金项圈。那赤金项圈光华灿灿,一看便知价值不低。宝玉看了心里顿时不平起来,只叫道:“缘何我没有项圈?”

迎春起身来到宝玉身边温言笑道:“宝兄弟,你可羞也不羞,环兄弟比林妹妹小,自是应该得项圈的,可你比林妹妹年纪大,哪里还能再要林妹妹送你项圈?”宝玉想想也是,这才撂开手。

还有一个丫头捧着礼物不知送给谁,黛玉对迎春笑道:“二姐姐,这一份礼物是给先珠大哥的兰儿的。珠大嫂子并没在这里,可否请你引路,我当亲自送过去才好。”

探春听了忙笑道:“林姐姐有所不知,兰哥儿正病着,听老太太说林姐姐的身子也弱,再过了病气可就不好了。”

黛玉听了点点头说道:“这便罢了,二姐姐,请你派个人引我的侍女过去送礼,并替我给珠大嫂子问好,问兰哥儿好。”

迎春让自己身边的司棋引着彩绫去了,宝玉心想走了一个丫头总算是有一个空子,他正想挨近黛玉,不料雪羚往黛玉身边一挡,刚好挡住宝玉,紧接着霜月进来补上,宝玉一看霜月,又勾起了上一回的心思,只涎着脸笑道:“林妹妹,你的丫头都好漂亮!”

宝玉无礼失脸面林海借机断姻亲

在荣禧堂内外两厅里,来吃年酒的客人刚分了男女落座,还不曾寒暄几句,那些冲着林石,黛玉来的夫人小姐们还没来得及提出要求,便听到一声惊惶的“老爷…老爷…不好了…”的大叫,一个丫环的声音忽然从侧边传来,林海眉间一皱,立刻沉声道:“雪雁进来回话。”贾赦贾政兄弟和其他来吃年酒的贵客们都愣了神,不知道这是唱的那一出。

少倾,一个小丫环跑了进来,她一进门冲着林海跪下,且哭且诉道:“老爷,格格晕倒了。”

林海吓了一跳,脸上立刻变了颜色,腾的站起来大步走到雪雁旁边,沉声问道:“发生了什么,格格的身子已经好了许多,怎么会突然晕倒?”

雪雁哭道:“这府里的宝二爷硬逼着格格将雪羚霜月姐姐给他,格格自来也没受过这样的委屈,就被…就被气晕了,老爷这可怎么办,出来的时候也没让大夫跟着。”雪雁虽然在哭,可是口齿清楚的紧,一时间满座皆知,这荣国府里的宝二爷竟是个霸王性子,小小年纪的就贪恋美色,竟连亲戚家的丫头也要硬抢。贾政被臊的满面胀红,心里又羞又恼又恨,雪雁的声音可不小,就连内厅里的坐着说话的贾母等人,还有各府的夫人小姐都听着了。贾母这张第脸可真是没地方放了,一时间连打个圆场都不能的。

林海冷冷的眼光射向贾政,沉声道:“二内兄…”

贾政忙说道:“妹夫,我这就将那孽障拿来,由妹夫发落。”

林海冷哼一声道:“不敢,我只要去看我那命苦的女儿。”说完对着众多客人团团一揖道:“诸位大人,林海少陪了,林海视小女如命,再不能不过去看看。”

固山贝子绪经忙笑道:“林大人请,我们满人家的姑奶奶,自是尊贵无比的,可不能有个闪失。”其他的大人也都这样应和起来。

贾政无奈,也向众人告了罪,陪着林海往暖阁子去了。贾母在里间听了心里着急,她太了解这贾政这个儿子了,他这一去,少不得要臭揍宝玉一通,怕不得要了宝玉的半条命。王夫人也是这个想法,她再也坐不住了,只起身道:“老太太,媳妇去看看。”

贾母只得压下心中的着急,对王夫人道:“你快去吧,劝着你老爷一些,这大年节里的,没得让大家不痛快。”王夫人向各位夫人告了罪,忙忙追了过去。

暖阁子里,黛玉正双眼紧闭的靠在霜月怀中,霜月一脸的怒色,雪羚正一声声的叫着“格格”,黛玉带来的小丫头跪了一地,递帕子拿药油的忙乱的厉害。迎春探春惜春三人从来也没经过这种事情,吓得不知如何是好,贾环吓坏了,呜呜的直哭,宝玉也变了脸色,只拉着袭人麝月的手哭问道:“林妹妹怎么就晕了?”

林海进来,抢走来到黛玉身边,将黛玉抱入怀中,他多少也懂得一点医术,悄悄将手在黛玉腕上一搭,发觉黛玉的脉象正常的很,林海方明白过来,一颗提着的心放回肚中,只配合的叫道:“雪羚去传话,着人去请太医到我们府上,备好车轿,我们这便回去。”

贾政紧追着林海进了暖阁子,见宝玉紧紧抓着两个丫头的手,气便不打一处来。劈手便是重重的一记耳光,打得宝玉脑袋嗡嗡作响,雪白的小脸上顿时青紫一片,高高肿了起来,宝玉自打出生也没受过这个,只凄厉的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贾政大怒,提脚便要踹宝玉,口中还骂道:“作死的孽障!”只是那一脚不曾踹到宝玉身上,便被紧追而来的王夫人死死的抱住,王夫人扑跪在贾政面前,涕泪交加,只哭道:“老爷,您倒是问清楚了再定罪呀,宝玉身子骨单薄,如何禁得住您这一脚!”

贾政气黄了脸,颤声骂道:“都是你纵的他无法无天,几辈子的脸面被他一个人丢光了!”

王夫人只哭着摇头道:“宝玉素来是知礼的好孩子,求老爷问问清楚,别委屈了他。”

林海听了这话,只重重的冷哼一声,喝道:“我们走。”

贾政忙舍了王夫人,快步走到林海面前,施礼道:“妹夫且慢,此事我一定给你,给外甥女儿一个交待。”

王夫人站了起来,见林海抱着黛玉,黛玉双眼紧闭小脸儿发白,王夫人心中暗恨,却也知道若是没有林海的话,贾政再难下台,只得上前陪笑道:“林姑老爷,宝玉是小孩子家,兄弟姐妹们玩笑,难免有个磕磕碰碰,请林姑老爷大人大量不要生气。”

林海扫了王夫人一眼,冷冷道:“事情到底如何,二太太不妨去问问令郎。”

贾政听了只喝道:“孽障,还不快回你林姑丈的话。”

宝玉捂着脸,哼哼唧唧的挪到近前,只挨着王夫人,将大半个身子藏在王夫人的身后,才委屈的说道:“素来在家里也不曾这样过的,我只是想和林妹妹换两个丫环,林妹妹就…就晕倒了。”

王夫人听了这话,脸上顿有不以为然之色,林海冷眉怒道:“换一换丫头,说得好生轻巧,玉儿的丫头都是皇上赐的,正经的旗人家的女孩子儿,岂是你想换便换的。上回听石儿说了我只不信,二内兄素来端方,想来教养的孩子不会不知书达理,还将石儿责怪一番,如今看来,还真是错怪石儿了。”

霜月性子最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气呼呼的说道:“老爷,才不是宝二爷说得这般轻巧,格格已经说了我们的身份,可是宝二爷却是不依不饶,他竟然还说格格日后是要嫁给他亲上加亲的,我们自然也应该是他的人,格格这才气晕了过去。”

霜月此言一出,整个暖阁立刻鸦雀无声,就连空气似乎也凝滞了,在这凝滞之中,林海缓缓抬起头,双目如电一般射向贾宝玉,王夫人吓得紧紧搂着宝玉,贾政气得脸都变了形,身子直哆嗦,他转身看着宝玉,咬牙一字一字问道:“宝玉,那话是你说的?”

宝玉喏喏的说道:“是…是…是老太太告诉我的。”

林海哈哈冷笑两声,再不想和这府里的人多说一句话,只喝道:“回府。”丫头们立刻分列林海两旁,随着林海往外走。

贾政心中苦涩的不行,原本宝玉也是聪明的,若是好好教导了,未必不是人材,可是如今,他真真是个孽胎祸根,见林海抱着黛玉向外走,贾政忙上前哀求道:“妹夫,好歹看在敏妹妹的面子上,别这样!”

林海看着贾政,一字一字说道:“若是敏儿知道府上这样算计玉儿,她又情何以堪?”说完,便抱着黛玉径直走了出去。

荣禧堂外厅的男客们都走了出来,见林海抱着个小姑娘疾步走出来,头也不回的往外去,忙上前想劝上几句,可是林海只一句:“几日因林海扫了诸位的兴,他日林海定当亲自登门致歉。”便将众人堵了回来,大家细想想也是,林夫人过世,林大人父女两个相依为命,这贾家气晕了林大人这一点嫡亲血脉,林大人如何能不恼!再想想如今林海圣眷正隆,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而那贾家却毫无建树,只不过承着祖荫过日子罢了,如何取舍再明白不过的。因此众位大人便也拱手道:“贵府中有事,我们不便打扰,这便告辞了。”

贾赦贾政难堪至极,也无法强留,那绪经还对贾赦笑道:“赦老爷,烦请着人入内通传,将本贝子的福晋请出来一同回府。”

贾赦也不能不照办,其他大人有样学样,林海抱着黛玉上了车子直接回林府,其他的客人也都各回各家,只不过小半个时辰之后,荣国府前空荡荡一片,再无一辆车马。所有的客人都走了,那早就准备好的年酒根本没有人去吃。

强撑着送走客人,贾政已经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只吼叫道着:“拿板子来,打死这个畜生!”

贾母已经将三春姐妹叫过去细细问清楚了,听完之后,老太太眼泪直流,捶胸哭道:“宝玉呀,你怎么就这样不省心啊…”

三春姐妹也不好劝,且又因说的是男女婚嫁之事,这面儿上也抹不开,只一个个垂头站着,眼睛只瞧着脚尖儿。刑夫人见二房栽了面儿,心里乐开了怀,见贾母痛哭,只得忍着笑上前劝道:“老太太快别伤心了,宝玉还是个孩子,他哪里知道轻重,今儿也是外甥女儿晕倒了,林姑老爷才乱了方寸,过阵子等姑老爷气消了再打发宝玉去陪个罪也就是了。”

凤姐因不知黛玉到底怎么样了,心里慌得紧,便上前说道:“老太太,到底林表妹是在咱们家晕倒的,咱们家总脱不得干系,当务之急是打发人去林姑丈家瞧瞧林表妹怎么样了,多多备上礼物,好好的陪小心说话,总不能真让林姑老爷同我们家断了关系。”

贾母听了这话,抹抹泪抬起头来,点头道:“琏儿媳妇说的没错,鸳鸯,去把我那颗锡兰红宝石拿来,琏儿媳妇,你把这红宝石交给琏儿,让他再去库里找三样配上,送到你林姑丈的府上,就说宝玉小孩子家不懂事,得罪了他妹妹,我这做祖母的替他赔罪了。”刑夫人听了这话眼神一暗,那颗红宝玉可是老太太压箱底子的宝贝,听说能值十几万两银子,殷红如赤血,澄净如水晶,大如鸡卵,如今便是有银子,怕也没地儿去买,老太太这回出手可真大方,为了二房,她可真舍得下本钱!刑夫人心里恨恨的。

凤姐应了下来,鸳鸯将红宝石找出来,连盒子一起交给凤姐,凤姐便去找了贾琏,贾琏去库里找齐东西,便急急去了林府。

贾母这边正说着,便听到外面传来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叫喊之声,“不得了了,老太太救命呀,老爷要把宝二爷活活打死…”

贾母一听这话立刻抓着拐杖站了起来,颤声叫道:“快走…”

刑夫人领着三春姐妹扶着贾母急急去了贾政的书房,只见书房的门紧紧关着,从门里传出王夫人的哀求声,宝玉撕心裂肺的哭嚎声,贾母走到门前,只用拐杖砸门道:“开门…”

书房门是从里面拴上的,贾母大怒喝道:“快把门砸开!”

王夫人正用身子护着宝玉,听到贾母的声音传来,她忙连滚带爬的爬到门口将门拉开,贾政趁着这个空子,又抡起夹棍狠狠的砸在宝玉的屁股上。宝玉“嗷”的惨叫一声,便白眼儿一翻垂下头去。

贾母正看到这一幕,吓得魂飞天外,只将拐杖一丢,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飞也似的奔到宝玉身边,伏在宝玉身上,心肝儿肉的大哭起来。贾政见老母以身护着宝玉,也不敢再打,夹棍自他手上滑落,贾政无力的跪在地上哭道:“请老太太保重,别在这畜生身上费心了。”

“呸…”贾母一口啐到贾政脸上,恨声骂道:“宝玉不好,你好好教,只动这样的大棍子,他小小年纪怎么吃得消?”

贾政哭道:“老太太有所不知…”

“我有什么不知道的,不错,要聘林丫头,是我告诉宝玉的,你要打只来打我?”贾母怒不可遏的叫道。

贾政只跪伏于地,连声道:“儿子不敢,老太太息怒。”

王夫人此时也过来跪在贾政身边,哀哀哭道:“老爷,倘若珠儿还在,你就是打死他我也不管了,宝玉,你这争气的东西呀…”

想起早夭的大儿子,贾政也是泪如雨下,贾珠最得他的心意,懂事又聪明,早早进了学,谁成想却病了,原以为娶个媳妇冲喜便能好起来,可是谁想贾珠刚成亲三个月,便撒手尘寰,只留下一个遗腹子。

贾母想起贾珠,哭得越发厉害,一时之间书房里哭声一片,刑夫人也不敢笑,只陪着用帕子擦眼睛,还是凤姐随后赶了过来,忙劝道:“老太太保重,别哭坏了身子,先瞧宝兄弟要紧。”

贾母这才反应过来,贾政瞧着宝玉下身一片血迹,也知道自己下手重了,宝玉是他的儿子,他哪能真的不心疼,可是想到宝玉那些言语,这心里又恨了起来。

凤姐张罗着将宝玉送回暖阁,又命人去请大夫,一时之间荣国府里闹了个沸反盈天,阖府不得安宁。

贾琏急急去了林府,见到林海后便赶紧问道:“姑丈,表妹现在可醒了?”

林海皱眉道:“在回来的路上她便醒了,只是她从小没受过半点儿气,心里还恼着,只是哭。”

贾琏恼道:“姑丈,侄儿万没想到宝玉会那样,我来的时候听说了,二叔将宝玉拿到书房里,正要打他。”

林海只看着贾琏,贾琏先是一愣,继而明白过来,忙说道:“姑丈,侄儿并不是要为宝玉求情。侄儿只是想请姑丈的示下,这事侄儿应该如何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