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一惊,她没想到贾政竟会知道这件事情,当年这事王氏在贾母的授意之下,办得极为隐密,整个贾府里只有她们这婆媳二人知道,就连贾赦也是一丝儿风声都不知道的。王氏的脑子飞快的转了,忙说道:“老太太命妾身要林家多要八十万两聘银,老太太自己收了五十万两,给了妾身十万两,将二十万两入了公帐,若无这二十万两,妾身再有心,也没本事维持这国公府的体面。”

贾政无力的点了点头,对王氏,他心里充满了复杂的感情,他不喜欢王氏,一直都不喜欢,可是王氏对他也算得恪尽妇道,为了贾家还陪上自己的嫁妆,平日里也从来没有过怨言,她还生了三个孩子,虽然贾珠早夭,宝玉不成器,元春被小选入宫,可都是他的骨血呀。贾政抬眼看着王氏,见她衣着朴素神色黯然,心里也是一阵难受,软声道:“这些年辛苦你了,你下去吧。”

王氏十多年没听到贾政这样温柔的话,心里一酸,忍不住哭了起来,若是能得贾政一分的温柔体贴,若是贾政有一丝儿能和林海相比,她这些年也不会过成这样!

“别哭了,你的辛苦我心里知道,下去吧。”贾政叹了口气又说了一遍,王氏方抹着眼泪退了下来。

王氏刚走,赵姨娘打从里间挑帘走了出来,只冲着王氏的背影撇了撇嘴,她是丫环出身,最会看眼色行事,她才不会在这种时候去说些什么,免得失了贾政的心。赵姨娘走到贾政身边,将几张银票放在桌上,低声说道:“老爷,府里既然艰难,妾身便不要这银子,老爷拿去用吧。”

贾政低头一看,见是他上回给赵姨娘的银票,当日贾政曾将王氏的妆奁给了赵氏,后来又因王氏升了平太太,赵氏也是个会做人的,便将那妆奁还了过去,贾政瞧着赵氏这样行事,便从自己的私房钱里拿出六千两给了赵氏,如今赵氏给他的,正是那六千两银票。“嫣儿,给了你便是你的,收起来吧,也不差这几千两银子。”贾政拉过赵氏的手将银票放回去,赵氏就便偎到贾政的怀中,她最知道贾政的喜好,只轻轻一撩拔,贾政便将王氏丢到脑后去了。

王氏在门外听了屋里的动静,只恨不得冲进去掐死赵氏那个狐媚子。只是这些日子受了搓磨,王氏很长了些心眼,硬是压下心口恶气,回自己房间去了。贾政几十年都不看帐册子,这一回突然要看,必是府里出了什么事,王氏思量一番,便将自己收拾好了,径往上房去了,说不得这一切的根子还在老太太那里。

胤禟识破女儿身贾赦气昏老娘亲

撵了贾母,在苏麻喇姑的温柔劝解之下,黛玉的心情平复了许多,忙去正厅见皇帝,还没到正厅便瞧见李德全急急的走来,黛玉迎上前笑道:“李谙达。”

李德全笑道:“万岁爷嫌厅里气闷,已经带着九阿哥去了书房。让老奴来回小侯爷一声,免得小侯爷跑冤枉路。”黛玉听了只是笑,心中暗道:“皇帝老爷子真不把自己当外人,这里还是林家老宅么,竟成了康熙爷的一处小行宫,不,是康熙爷的私宅,这里可没行宫那些个耳报神。”

李德全也能猜出黛玉在笑什么,陪着黛玉边往书房走边笑道:“万岁爷倒是常和老奴说起过,天下虽大,可能让万岁爷觉得放心踏实的地方,便只有林家了,在林府,他才最自在。”

这话说得让黛玉有些心酸,只轻声叹道:“大伯伯真的太不容易了。”

李德全听了这话,觉得心里暖和和的,他自小伺候康熙,早就把康熙当成自己的天自己的神,康熙的苦,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在朝堂上,文武百官们整天争权夺利,只会向万岁爷伸手要官要钱要粮,可是有几个人能真正为万岁爷着想,真正去体谅万岁爷,当年的林海是一个,他为了万岁爷不惜一切,可惜却因为一些事情远离万岁爷近二十年,若非去年万岁爷大病一场,很有了些感悟,这才带着阿哥们下江南,修补了这份中断了二十年的友谊。也正是那江南一行,让万岁爷见到这慧质兰心却又带了几分精灵古怪的玉格格,万岁爷的生活里才多了欢笑,就连阿哥们也不觉为林家父女所影响,个个重手足轻利益,他李德全好几回都听到万岁爷在梦中笑出声来。出于对康熙爷的忠心,李德全已经打心眼里将林家父女当成主子一样看待了。

“李谙达,你笑什么?”黛玉见李德全瞧着自己只是笑,不免出口问道,李德全这才惊觉自己在这小姑娘面前竟然再没有一丝戒心,原来被林家父女攻陷了的不只是万岁爷,还有他。李德全忙笑着解释道:“老奴刚才回想了这一年以来的变化,不知不觉间,万岁爷笑声比从前多了许多。这全是林国府和小侯爷的功劳,老奴笑的就是这个。”

黛玉笑道:“我们父子可不敢居功,若说有功,最有功的当数李谙达,是您服侍的周到才让大伯伯心情愉快的。”

黛玉和李德全一路走一路说笑,很快便到了书房,康熙正在看书,胤禟则在提笔写着什么。见黛玉进来,胤禟搁下笔迎上前问道:“小石头,那贾史氏是来找麻烦的么?”

黛玉摇了摇头,对胤禟笑道:“九哥,麻烦你去把青玉带过来,他是一刻都不能闲着的,回头再闹得老祖宗歇不好安生。”

胤禟眼神微暗,却仍点头道:“好,我这就过去。”

瞧着胤禟走出书房,康熙放下手中的书向黛玉招手道:“丫头,有什么想和大伯伯说?”

黛玉走到康熙面前浅笑道:“大伯伯,有人识破了玉儿的女扮男装,正用这事来威胁玉儿呢!玉儿可得先回禀大伯伯,免得到时候被动。”

康熙眼神一寒,带着一丝煞气说道:“那荣国府果然不安生,玉儿,这事大伯伯自有安排,你不用担心。若不是念着贾家祖上出过兵,还有几份功劳,朕早就抄了贾家。哼,他们现在越发的会算计了。”

黛玉眼中闪着淘气的笑意,康熙瞧了便笑着问道:“玉丫头,你有什么主意?”

黛玉笑道:“大伯伯,青玉和玉儿生得几乎一模一样,如今他不过略比玉儿矮些罢了。不过青玉长得快,说不只一年半载的就比玉儿还高了呢。”

康熙听了笑道:“果然你是个鬼丫头,好就依你的意思,反正这乐平侯给了你们林家,你们姐弟两个谁当都是一样的。正经你还是朕的固伦公主,早早把乐平侯给青玉,你也好以公主的名份住到宫里来陪着老祖宗和朕,外面虽然自在逍遥,可老祖宗和朕也不能总在宫外头。”

黛玉听了只皱着小鼻头说道:“大伯伯,您竟忘了不成,等收了粮种,玉儿可就要到关外种地去了。”

康熙哈哈大笑道:“真真是个傻孩子,哪里还要你亲自动手的,这些粗笨事情让那起子奴才去干也是就了。若你真是关外种地,你那爹爹还不得杀到京城来找大伯伯我算帐呀!”

黛玉可听不得别人说林海不好,只扯着康熙的胳膊边摇边撒娇道:“爹爹才不是那种人!不许大伯伯说爹爹坏话。”

康熙见黛玉流露出这般的小儿女情态,不由大笑起来,笑过之后却又叹息了一声,黛玉不解的看着康熙,康熙轻声道:“玉丫头,你的性子果然象极了如海,他也是这般的护短,但凡是他重视的人,他都会舍出命去保护。若非如此,他的身子也不会象现在这样差,是大伯伯对不起你们林家呀。”

黛玉并不知道当年的事情,只眨巴着眼睛看着康熙,康熙一边回忆一边给黛玉讲了些陈年旧事,黛玉这才知道原来自家爹爹还曾经是一名绝顶高手,真真是惊得瞪大了眼睛,满脸不相信的神色。瞧着黛玉吃惊的样子,康熙又笑了起来。

书房之内笑声连连,书房窗外的胤禟也在捂着嘴偷笑。胤禟素来鬼灵精怪,他知道黛玉必是有什么话要同他皇阿玛说,才特意支开自己,这事怕是与那贾家脱不了干系,因此他离开书房只转了一圈,便溜到了书房的窗下,蹲矮了身子去偷听。果然是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证明了林石其实就是林黛玉,他们兄弟几个的小师妹。胤禟还以为自己是阿哥中唯一一个知道林石真实身份的人,还暗自美着,却不知道他已经排到第四位了,他的大哥二哥四哥都清楚的紧,就是不告诉他罢了。

康熙也是勤习武功的人,刚才胤禟出去围着书房转了一圈溜到窗根底下,康熙心里全都知道,因此他才故意叫黛玉为“玉丫头”,否则就凭黛玉身上的男装,他怎么都应该叫一声“小石头”才合情理。

“胤禟这小子怎么越来越磨蹭了,去了这么久也没把青玉带来,看来他很是荒废了功课,该回宫特训一番才是。”康熙只冲着窗子说,听得胤禟暗自叫苦,他知道自己被皇阿玛看了破了行藏。似他今日这等行为,若是往小里说,并不算什么,可若是往大里说,那便就私窥帝王的重罪,胤禟这会儿才回过味来,不由的冒了一身冷汗。忙轻手轻脚的离开了书房窗下,飞也似的去找青玉,也不过是一盏茶的时间,胤禟便将青玉叫了过来。

康熙颇有深意的瞧了瞧胤禟,胤禟忙对黛玉说道:“小石头,刚才老祖宗还在念叨着你,也是九哥多嘴,将贾史氏来的事情说了,老祖宗叫你过去回话。”

黛玉听了忙赶到太皇太后那里,胤禟等黛玉一出门,便双膝跪下,满脸羞惭之色,低声说道:“皇阿玛,儿子知罪,回宫后儿子立刻去宗人府领罚。”

康熙瞪了胤禟一眼,沉声道:“你先起来,等回宫再和你算帐。”

胤禟磕了个头才敢站起来,只垂首立于康熙身边,再不敢多言语什么。皇帝老子教训儿子,这本是天经地义之事,可是偏有人看不过眼了,那便是青玉,青玉丙三步跑到胤禟面前,将他挡在自己身后,扬起小脸看着康熙,很认真的说道:“大伯伯,青玉不许你欺负九哥!”

康熙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起来,只说道:“胤禟,你倒是个有人缘的,连青玉都护着你。”

胤禟忙将青玉拉到自己身后,急急说道:“皇阿玛,青玉还小不懂事,您千万别怪他。”

康熙摇头笑了,只挥手道:“罢了,瞧在青玉的份上,只罚你回去抄写三遍宫规,宗人府就不必去了。”胤禟忙跪下谢恩,康熙挥挥手让他站了起来。青玉脸上还有些儿气不平的意思,康熙知道林家人向来护短,胤禟能让青玉这样护着,正说明了青玉把胤禟当成自己人,康熙还是很乐意看到这种情形的。

黛玉去了太皇太后的跟前,太皇太后笑着问了几句,然后拉着黛玉的手感慨的说道:“可怜的孩子,你本是最漂亮的女儿家,偏得见天扮成秃小子,真为难你了。你大伯伯说的没错,到底要还了你本来身份才是。”

黛玉忙笑道:“求老祖宗多疼疼玉儿吧,玉儿如今这样真的挺好,若是穿了女装,这也不能做那样不能作的,岂不是要生生憋坏了。好老祖宗,玉儿可是时时想着您呢,这回去山东,玉儿特意为您选了极好的烟叶子,因还没切好才没进上,要不玉儿伺候老祖宗抽一袋?”

太皇太后一听这话便笑了起来,只搂着黛玉一通搓揉,连声夸道:“真真是个体贴的好孩子,连乌库妈妈这点子喜好你都惦着。”

黛玉甜甜的笑道:“老祖宗那么疼玉儿,玉儿自是要好好孝顺老祖宗才对。”说完黛玉便去箱子里取出一只长条形的木盒,盒里放着一杆二尺来长的金丝楠竹烟袋杆儿,上镶白玉竹节烟袋嘴儿,下面箍着金灿灿雕成莲花状的烟袋锅子,烟袋杆儿的旁边是一只绣工精巧的烟荷包。

太皇太后瞧着那烟荷包上绣的图案有趣的紧,便伸手拿过来细细的瞧,看了一会子方才笑道:“这是谁描的花样儿,倒是不多见,竟是春水秋山的图案,好巧的心思。”

跟在一旁伺候的云锦笑着说道:“回太皇太后,这是主子亲自画的图样,绣绮姐姐绣的。”

太皇太后听了笑道;“果然跟了个慧心的主子,你们这些个丫头也都得了灵气。少不得将来给你们一个配一个极好的姑爷。”云锦被打趣的羞红了脸,只低着头不说话,黛玉却歪着头笑道:“云锦姐姐还不快替其他姐姐们谢老祖宗的恩典。”

云锦羞的不行,只轻跺脚低声嗔道:“主子…”

太皇太后哈哈大笑起来,黛玉替她装好了烟,太皇太后伸手接过来,笑着说道:“难为玉儿了,苏麻,来给我点上,有日子没抽一口了,还真想的紧。”

苏麻喇姑上前用烟媒子点了烟,先吸了一口,然后用帕子细细的擦了,才送到太皇太后的手中。太皇太后深吸一口,吐出一口淡淡的青烟,只“咦”了一声,惊奇的问道:“这是什么烟丝儿?”

黛玉笑道:“老祖宗只说这烟丝好不好?”

太皇太后笑道:“味道虽淡,却更清凉醒神,抽上一口子,什么乏都消了。我正说春日里容易犯困,有了玉儿这烟,再不怕了。玉儿呀,你这般贴心,我怎么舍得让你常日里在外面跑呢,快快跟我进宫是正经。”

黛玉只佯作要抢回烟袋,太皇太后忙将烟袋藏在身后,一老一小笑闹了一回,黛玉到底赢了,只答应替太皇太后捣换些稀罕玩意儿,太皇太后才不闹着要黛玉到宫里陪她。

天色将暗,黛玉又管了康熙老爷子一顿晚饭,胤禟才陪康熙回宫,太皇太后要在林家住几日才肯回宫。

林府内的事情外人自无法知晓,可那荣国府里的事情便不会这样保密了,也不知是什么传出的消息,如今满京城竟是无人不知那荣国府里当家太太是个通房丫头。所有的达官贵人都以和荣国有来往为耻,一时之间荣国府门前几乎绝了人烟,就连荣国府的门子都蔫头搭脑缩着手,无精打彩的蹲在墙根底下,一阵风吹过,荣国府前扬起满天的灰黄烟尘,真真萧条极了。

荣国府内,贾母坐立不宁,这一回她下了大本钱,正急切的等待着赖嬷嬷来报告好消息。已经过了三四天了,怎么还没有消息传回来?就在贾母心焦不耐烦的时候,好几日没在上房出现的贾赦怒冲冲的来到荣禧堂,草草见了礼,贾赦便急急说道:“老太太,您可知道如今我们荣国府已经成了京城的笑柄?”

贾母一惊,抬头看着贾赦,皱眉道:“你说什么?”

贾赦气冲冲的说道:“荣国府让一个心狠手辣的通房丫头做管家太太,满汉亲贵瞧不上我们家自不必说,如今就连京城里的普通百姓提到我们荣国府,都要狠狠的啐上一口。祖上出生入死拼来的这点子脸面,竟全让一个通房丫头毁了!”

贾赦是没好直说这点体面是让老太太毁了,可是贾母听得出他话里的意思,一张老脸气的铁青,只怒道:“是什么人胡说八道,你既听了有人说这种怪话,就很应该把那嚼舌根子的拿下,还跑到我这里学什么!”

贾赦气道:“那人和索相爷的门人连着关系,人家虽然是平头百姓,可腰杆子比我们硬多了。何况如今满京城的人都这么说,我纵有天大的本事也抓不过来。这事实实是咱们府里做的不地道。”

贾母面色阴沉,半晌没有说话,贾赦站的心烦,只叫道;“到底该如何,老太太好歹给句话!否则我也没脸再出门了,索性明儿便上了折子自请贬谪,也好过被人指指戳戳。”

贾母觉得自己好象不认识这个大儿子了,他何时竟成了爱脸面的人?只是贾赦说了自请罢官免爵,这贾母死都不会答应,只沉声道:“这爵位也不是你自己挣来的,你若不愿意做,只上书将爵位让给你弟弟,若想不要这个爵位,除非是我死了!”

贾赦怒极,冷笑道:“好,儿子这就如了老太太的心意,就回去写折子让爵位给二弟,儿子也会写清楚,这是母亲之命,相信万岁爷自有圣断。”

贾母气得浑身乱颤,一阵气血上冲,她便再也坐不稳了,身子一歪便倒在榻上,鸳鸯吓得大叫起来:“老太太,老太太…”

贾赦也没想到贾母会气成这样,心里未免有些慌乱,瞧瞧屋子里并没有其他人,便欺近鸳鸯说道:“鸳鸯,老太太怎么突然昏倒了,定然是你没有好好伺候。”

鸳鸯自小跟着贾母,那斗心眼子的事情她见多了,立刻便明白了贾赦的意思,只扶着眼泪哭道:“奴婢该死,是奴婢没有伺候好老太太。”

贾赦满意的点点道:“好生伺候着,老爷我去请大夫。你只伺候好了,老爷将来自会赏你个好前程。”

鸳鸯只边替贾母顺气边哭,贾赦瞧着她那梨花雨的样子倒有几分动人,只在鸳鸯脸上摸了一把,这才提脚走出贾母的上房。贾赦一走贾母便醒了过来,她用一种奇怪的眼神仔细瞧着鸳鸯,瞧得鸳鸯心中寒意顿生!

鸳鸯女偶遇鸳鸯贾格格臆想有喜

贾母用异样的眼光瞧着鸳鸯,看得鸳鸯胆颤心惊,却什么都不敢问,只能硬忍着那不舒服的感觉。贾母看了片刻,倒也没说什么,便让鸳鸯退下了,鸳鸯心慌意乱的退下,她自小就服侍贾母,可以说在偌大荣国府中,最知道贾母心意的就是她,也正是因为知道,所以鸳鸯才更加害怕。她不过就是个小丫头,连府里正经姑娘在老太太眼里都只是筹码,何况她这个奴才丫头。

鸳鸯魂不守舍的出了屋子,漫无目的的走着,不觉沿着石子路走到园子里,这会儿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鸳鸯也走累了,便随意的靠在假山壁上休息。她刚才走的急了,这会子身上热,便拿着帕子擦汗,这手刚抬起来,鸳鸯便听到假山后传来一些奇怪的声音,鸳鸯吓了一跳,惊叫道:“谁在哪里?”

鸳鸯刚叫出声,心里便有了几分后悔,这会子躲在假山后面,能做出什么好事情来,偏被自己撞破了,这府里的人还有什么事情办不出来的,鸳鸯慌忙离开假山,急急跑开了。鸳鸯跑走后,那假山后头走出来一个小厮,这小厮生得也算不错,面皮白净净的,还些斯文的意思。在他后头,一个脸上些微生了几个小雀斑的丫环露出半个脸儿,若是鸳鸯还在这里,必定认得出这丫环正是二姑娘迎春身边的大丫头司棋。

“表妹,那是哪房里的丫头,你可认得?”小厮朝着鸳鸯跑开的方向努了努嘴。司棋伸头瞧了瞧,压低声音惊慌的说道:“啊,是鸳鸯姐姐。坏了…她定是向老太太告状去了。又安,你快走,回头让他们拿着,定要生生打死你的。”这小厮名叫潘又安,是司棋姑妈家的表哥,两人学着那戏词里的样儿,已然私定了终身,潘又安因要跟着他的叔叔出远门作生意,是特意来辞司棋的,想着不知过多久才能再见一面,潘又安和司棋未免离情依依,正想成就好事,只是还没入巷便被鸳鸯撞破,两个人才鼓起的一点了勇气全没了,只匆匆分手,约好了等潘又安回来便央人去求主子的恩典,成全了这门亲事。只是世事难料,心想未必事成。

鸳鸯刚回到房中,琥珀便迎了上来,急急的说道:“鸳鸯姐姐,你去哪里了?刚才老太太叫你,珍珠姐姐替你应了。”

鸳鸯忙问道:“老太太唤我何事?”

琥珀笑道:“鸳鸯姐姐你可是老太太的钥匙,一时都不能离了的。好在刚才也不是什么大事,老太太给宝玉东西,原是要你去送的,你没在家,珍珠姐姐便替你去了。”

鸳鸯点点头,低声问道:“老太太歇了么?”

琥珀轻声道:“才服侍着卸了头面,这会子正在里间歪着,一会子也就睡着了,鸳鸯姐姐,我瞧着你脸色不太好,可是身子不舒服,要不要吃点子药?”

鸳鸯摇头道:“我没事,许是刚才在园子里吹了风,回头渥一渥,发了汗也就行了。”

琥珀听了便也没有多想,只同鸳鸯两个人进了屋子,鸳鸯轻轻挑开帘子,见老太太已经睡了,便进屋给老太太盖好被子,方才退到外间上夜。鸳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扰了对面榻上的琥珀也没法睡,她起身披着小袄飞快的跑到鸳鸯的床上,硬挤进鸳鸯的被窝,贴着鸳鸯的耳朵问道:“鸳鸯姐姐,你怎么了?”

鸳鸯轻叹一声,低低道:“好妹妹,你睡吧,明儿我再跟你说。”因琥珀在床上,鸳鸯倒不好反来覆去,只睁着眼睛瞧着半空里,没过太久便也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贾母正要命人去传王氏,王氏却喜洋洋的赶了过来,一见老太太,便眉开眼笑的说道:“回太太,凌普大人捎话过来了,回头让您和媳妇随他去宫里瞧元春。”

贾母心中顿觉轻松,便笑着说道:“果然还是你会办事,凌普大人可说了什么时候没有?”

王夫人笑道:“说了说了,凌普大人吩咐,说这是悄悄入宫,老太太若是穿着诰命服也不方便,只让我们穿着家常的衣裳,到西宁门外等候,凌普大人巳时便会到那里带我们入宫。”

贾母大喜过望,将那罢了王氏之权的心思按下,只与王氏商量着要给元春带些什么东西,带多少银票,另外还要给太子爷多少孝敬,诸如此类的事情,偌大荣国府,贾母如今竟也只能和王氏商量了。

婆媳两个准备好了,果然穿着便服带了一个小小的包袱去了西宁门。从这里入宫,距离毓庆宫最近。在车里等了莫约两刻钟,便有一个小太监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问道:“可是荣国府的老太太平太太?”

贾母忙应了,那小太监便说道:“我们凌爷请二位过去,二位抓紧些。别耽误了时候。”

贾母和王氏忙下了车,也不敢再丫头,婆媳两人挪着小脚往宫门前走。小太监看了一眼贾母和王氏的小脚,很不屑的撇了撇嘴。满洲姑奶奶从还不缠脚,有一双天足多好,能跑能跳的,走起路来风风火火,多有气势,瞧这二位,凭着那两只小脚点啊点的,半天走出不一丈远,真真是躁死人了。

贾母和王氏好歹走到凌普面前,凌普皱了皱眉头,显然也是等的有些心烦,不过看在那份厚礼的面儿上,便不再计较什么了。

一路之上也算是顺利,不多时便到了毓庆宫,凌普只将贾母和王氏带到角门上,吩咐道:“只有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本官在这里接你们,你们可要谨慎些,别惹出什么娄子。”

贾母和王氏千恩万谢了凌普,这才进了毓庆宫。刚才那小太监陪着贾母和王氏擦着边儿小心的去了元春的院子。元春只早就得了凌普的消息,已经费尽心思将院中的人都打发了,专等贾母和王氏前来。

贾母王氏见了元春,看见她衣着华美,脸色丰泽红润,头上戴的也是上好的珠钗首饰。举止行动之间也多了几分妩媚,贾母和王氏只道是元春在太子面前极为得宠,那份原有些灰了的心便又高涨起来。贾母只拉着元春的手亲亲热热的说道:“元儿,你果然是好的,祖母知道你一定会出人头地的。你是大年初一的生日,命格贵重,日后必是富贵无极的。”

元春矜持的笑笑,她自然不会说今天她是特意装扮了,穿了她最好的衣服,戴了所所能得到的最好首饰,又细细用了脂粉精心打扮,就是为了给贾府中人信心,好让他们继续支持自己。元春当然也不会说太子爷是被她设计,才临幸于她,从那一回到现在都两三个月了,她再没能接近太子爷一步。

“都是老祖母的教导,元春才有今日,这都是老祖宗给元春的福气。”元春的嘴很会说,说话贾母眉开眼笑,只催王氏道:“你是见了元儿欢喜糊涂了不成,还不快把东西给她,咱们进来一回不容易,下回若再想进来,便得是元儿有了喜,晋了位份才能够的。”

王氏一听这话,忙将厚厚一沓子银票交与元春,她倒是细心的很,全都换成小面额的,尽是五十两一百两这样的面额,看那厚度,怕也得有几万两。给完了银票,贾母将那个小包袱拿过来,对元春低低说道:“这里面是些珍珠宝石,随便一颗都值个百十两银子,家里也不多了,元儿,你要用好这些。”

元春点点头,忙将银票和小包袱收好,然后才拉着贾母和王氏的手说道:“祖母,母亲,我这里有一样东西,可助父亲官复原职。千万记住,这个东西一定要让父亲亲自送到索相府上,若是得索相之力,不只是父亲,便是女儿在宫里也有出头之日了,索相是太子爷的叔姥爷,深得太子爷敬重,这毓庆宫之事,索相能做一半的主。祖母,母亲,千万要记住呀!”

元春说完便将一只不起眼的钗子插入贾母的发间,贾母点了点头,这钗子还是她亲手交给元春的,内里的机关她自是清楚的很。王氏心中微有些不快,脸上便带出些幌子。元春见贾母将钗子往头发里按了按,整根钗子没在发间,从外面根本看不出来。元春这才松了口气,拉着王氏的手说道:“母亲,您受的委屈元春都知道,可是您还得暂且再忍耐忍耐,只等女儿晋了位份,在太子他面前求上几句,您和宝玉的事情便都好办的。求母亲千万别由着性子,好歹看着女儿和宝玉吧。”

王氏点了点头,贾母又说道:“元儿,你既承了宠,便得给太子爷生个一男半女,只要有了儿女,你这辈子就有了倚仗。”

元春听了这话,心里不由的一动,只红着脸拉着贾母低声道:“祖母,自孙女儿服侍了太子爷,身上的便一直没来。您说这是不是…”

“是,一定是的!”贾母兴奋莫名,不等元春说完便急急说道,现在的贾家实在是太需要一个有着一半贾家骨血的皇室子嗣,只要元春给太子殿下生出一男半女,贾家便复起有望了。到那时,哼,林家,林黛玉,由不得你不进我贾家的门!贾母显然被黛玉气魔怔了,不论什么事,她总是能在第一时间将之和黛玉联系到一起,真真是冤孽哦!

“元春,你快坐好了说话,娘是过来人,有经验,这坐胎之事,头三个月最要紧,千万要小心养着,有许多的禁忌要注意的。”王氏边说边将元春扶到床边坐好,喜气洋洋的说道。她生的女儿怀了太子爷的骨肉,这多风光呀,哼,看认还敢小看我!王氏心中暗暗说道。其实她已经勾画出回府之后要怎么收拾姓赵的那个贱人,还有那个出身寒微却目中无人的大太太!

贾母见王氏扶着元春坐好,也点头说道:“元儿,你可有什么不舒服的?”

元春摇摇头道:“那倒没有,一切和平日里没什么两样,只是身上的没来。”

贾母笑道:“那是元儿身子好,你年轻,身子骨扎实,所以没有反应也正常,而且这头几个月没有反应,有七八成是个哥儿,若是个姐儿,一早便呕吐起来的。唉,这头三个月极是要紧的,若是咱们家里能来人照顾着,多少也能放心些。可是…”贾母叹了口气,不要说元春只是个格格,就算是庶福晋有了身子,也没资格让娘家人来陪着,那是嫡福晋才能享有的特权,若是那得宠的侧福晋,好生求了当家的爷,兴许还能有个恩典,元春,一个上不得抬面的格格,实际上就是个通房丫头,再再不必想的。

“祖母,现在万万不能说呀,如今孙女儿只是个格格,人微言轻,若是过早说了,引得别人存了心,再对孙女儿腹中的孩子不利,那可怎么好?虽然家里给了不少的银子,可是这毓庆宫里的人都刁的紧,倘他们收了银子,只息了那害我的心,元春便要烧高香了。若是让他们知道我有了身子,只怕拿了银子也会照样算计我的,不如得到情况稳定,显了怀再说。到那时福晋差不多也生了,若是个小阿哥,便会引开他们的注意力,若是个小格格,那么孙女儿腹中这孩子儿便显得更重要了,太子爷也会重视的。”

元春说了一大篇子的话,听得贾母和王氏直点头,贾母叹道:“元春,你真是长大了,祖母和你娘亲都能放心了,银子上事情你不用担心,自有我们张罗,你只好好养着,千万给太子爷生个小阿哥。”元春应了。贾母本想和元春再说说黛玉之事,可是顾忌着王氏在一旁,她知道王氏现在恨黛玉都恨到骨子里了,若是她得了消息,一定会立刻上告,那样就会破坏了她的计划。

略想了一会,贾母笑着问道:“元春,你这阵子可曾瞧见你林表弟,乐平小侯爷?”元春不解贾母之意,只摇了摇头,贾母只笑道:“没见过便罢了,我只是忽然想起来当初你姑妈最爱看戏,她顶顶爱看花木兰,想来你林表弟也是会爱看的,若是你遇到你林表弟,便告诉她,说等她闲了,就到咱们家看花木兰,前几天听你大伯伯现下京城有个极好的小旦,演花木兰最拿手,扮相好,难得的是女扮男装,竟瞧不出什么破绽。”

元春听了这话,心头猛的一跳,抬眼看着贾母,贾母笑着点点头,元春明白了贾母的意思,一抹玩味的笑意浮在她的唇间。王氏听贾母一提起乐平侯,便已经陷入疯狂的怨恨之中,那儿还会去想贾母的话外之意。

该说话都说得差不多了,该给的东西都给了,该传递的消息也传递好了,小太监悄悄来催,贾母便和王氏从小路穿到角门,随着凌普出了宫。回到荣国府,王氏极想瞧瞧那钗子里到底藏了什么至关紧要的东西,可是贾母完全没有给她看的意思,王氏想要说几句,可是她还没有开口,贾母一记眼刀便瞪了过来,只沉声道:“还不快请你老爷过来。”

王氏只得去请贾政,贾政又和赵氏在屋子里,王氏瞧瞧天色,恨恨想道:“狐媚子,青天白日的便缠着老爷,你等着,我看你能得意到几时,有你哭的日子!”

王氏只在外面喊了,贾政很快便走了出来,脸上犹泛红意,竟显得年轻了几岁。赵氏踩着小碎步送贾政出门,一件掐腰桃红缎子小袄配上葱绿绫裙将赵氏衬得娇艳无比,她的脸上还透着些春意儿,看得王氏眼中直窜火。恨不得扑上去抓花那有红似白的粉面桃腮。

赵氏只挑衅的向王氏一扬头,那赤金点翠嵌宝石蜻蜓步摇晃悠悠的,在阳光下闪着彩光,王氏死命的攥着拳头,将眼光移开,那只赤金点翠嵌宝石蜻蜓步摇原是宝玉在老太太那里瞧见,要了来玩了一阵子,便当做寿礼送给她的,那一年,宝玉四岁,所以这只步摇对王氏有不一般的意义。只不过现在她不能闹,一定要忍,忍到元春生了孩子晋了位份,她才能一总清算。

可怜王氏不知道,她心心念念的清算是不可能实现的。想生下皇家子嗣,那也是要有一定的资格的,毓庆宫里的格格除了元春是例外,其他全都是康熙给胤礽指的,只皇上亲自指的人才有资格,元春在算计了太子的第二日,便被毓庆宫里的值司太监暗中下了药,若是这样她还能生出孩子来,那可真就是奇迹了。只不过这些宫闱之事,贾家中人还没有资格知道罢了。

再说贾政,他到了贾母房中,贾母将一张不大的纸递给他,贾政细细从头看了一遍,不由变了脸色,惊疑的问道:“母亲,这是密折抄件,您是从何处得来的?”

贾政谒相府林海逢大难

贾母倒也不瞒着贾政,只实话实说道:“是元丫头在太子府里瞧见的,元丫头让我把这东西给你,你只拿了送到索相府,便能得到起复,就是元丫头在宫里的日子也会更好过些。”

贾政连连摇头道:“元丫头好糊涂!这是密折,除非有圣谕,任何人看了都是不赦的死罪,怎么还能偷偷抄默下来,又私下传递,这条条都是杀头的大罪,元丫头怎么能办这种事情!老太太,这事万万不能做的,快快将这东西毁了,免得留下罪证。到时候一大家子都活不成了。”

贾母压着性子听了贾政的话,气得变了脸色,用拐杖顿地骂道:“没出息的东西,怪不是你做了几十年官,也只是个五品,就因为索相看不到密折,这密折才珍贵,你只要献了这密折抄件,索相只不过发句话,就能让你起复,有什么不行的,偏你怕这怕那,若是事事都照着你那规矩来,这一大家子还有什么指望。政儿,你从小就是个懂事的,你父亲生前也常夸奖你,光大贾家门楣的希望全在你身上,你哥哥是没指望的。你不要辜负了我们娘儿们的一片苦心,你复了职,元丫头在宫里才站得住脚,还有宝玉,他是你的骨肉,你就甘心让他一辈子做个庶民百姓,让人指着脊梁骨笑话,说他空有来历,却没有个好老子扶持。”

贾宝玉含玉而生,这是让贾母最骄傲的事情,她之所以对王氏一直另眼相看,有很大程度是看着宝玉。虽然皇上下旨将宝玉贬为庶民,贾母却一直认为那只是一时,宝玉是有来历的,定有大放异彩之日。

贾母的话让贾政惭愧的无言以对,不得不说贾母正点中了贾政的死穴,他低下头沉痛的说道:“儿子没有本事,上累母亲下殃及妻儿,是儿子无能。日后儿子全听老太太的吩咐。”

贾母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只吩咐道:“我已经备了几色礼物,你将这密折抄件带好了,悄悄儿去索相府第,求得索相亲自见你,才能将这东西交出去。”

贾政唯唯喏喏的应了,贾母将鸳鸯叫进来,让她备了四色礼物交于贾政,对于贾政,贾母是手拿把攥,她不担心贾政不去索相府。可叹贾政若不听贾母之言,好歹也能得个善终,可是有贾母在后面做推手,贾政这一生,注定会是个大大的悲剧了。

贾政果然带了密折抄件和礼物去了索相府,都说宰相门子七品官,贾政也是为官多年,这里面的道道他自然清楚,便悄悄给了相府门子一个金锞子,足有五两重,那门子果然将贾政当成上宾,客客气气的迎进府门。这门子原是索府管家的外甥,门子求到他老娘舅跟前,管家瞧了瞧贾政,贾政忙送上一张银票,那管家只淡淡瞄了一眼,见是张二百两面额的银票,方才有了一丝笑模样儿,只说道:“贾先生请厢房用茶,我这就去回相爷。”

贾政去了厢房,心里倒底不安,也没喝出这二百五十两银子才换来的一杯茶到底是何滋味,只心焦火燎的等着。莫约过了小半个时辰,管家才笑着走进来说道:“贾先生好运气,相爷这会子才得了空,命贾先生书房说话。”

贾政千恩万谢,随着管家去了索额图的外书房。在书房里伺候的小厮又送上一杯茶,贾政也不得怠慢,重重打赏了小厮,然后便在书房里等待。又过了一会儿功夫,索额图方才从书房里间走了出来。贾政一见忙起身上前跪倒,口称:“草民贾政叩见相爷。”

索额图淡淡道:“不必多礼,起来说话吧。”

此时书房里除了索额图贾政,再无旁人,贾政忙那份密折抄件取出,双手呈给索额图。索额图飞快看了一遍,心中虽然怒恨难息,可面上却一丝儿也没露出来,只沉声道:“贾先生,这为何意?”

贾政忙垂手低头道:“索相是国之柱石,草民素来敬佩万分,草民有机缘得到这份抄件,便赶来呈于索相座前,以求索相不为奸人算计。”

索额图手捋有须,三角眼微睁,看着贾政说道:“贾先生的千金是在毓庆宫当差吧?”

贾政垂手道:“回相爷,小女蒙太子爷恩宠,近日做了太子爷的格格。”

“哦,想起来了,前儿好象听谁提了一句,当时本相也没在意,原来那新封的格格竟是贾先生的千金,令千金倒写得一笔好字,确也难得,想来是个有才学的,只做个格格委屈了。”

贾政心里一凛,忙跪下说道:“小女对太子爷,对相爷一片忠心,相爷明鉴。”

索额图呵呵笑道:“起来起来,本相不过白说说,贾先生还跪下做什么,快起来吧。说起来贾先生在工部多年,也是个老成持重的,却被令郎所累,万岁爷一气之下罢了你的官,却也有些重了。”

贾政只垂头道:“不敢不敢,草民教子无方,理当受罚。”

索额图满意的点点头,贾政素以老成端方著称,这回若不是被罚的狠了,他也不能投到自家门下。而且这贾家同林海虽然交恶,可是这亲戚关系却在,倒是个可利用的。只看这贾家有此行事,可知贾家底子不浅,何况那个贾元春连皇上的密折都能看到,看来是个有手腕有心计的,若有她在毓庆宫做内应,控制太子之事便更加容易了。嗯,就这样…

索额图打定了主意,便对贾政笑道:“贾先生对本相的心意本相心领了,回去听信吧,无事倒可研究研究治黄之策。”

贾政立刻明白了索额图的意思,千恩万谢的离了索府,回去后立刻向贾母回了话,贾母亦大喜过望,黄河年年泛滥,朝廷每年都要花大笔银子治黄,那可是肥得不能再肥的优差。果然是相爷气度,这一许,便许了个大好的前程,贾母似乎看到了荣国府再度辉煌的将来。

贾政离了索相府,索额图又将那密折拿了出来细细看了一遍,心中恨极了林海,不过他到是老谋深算之人,而且又知道些当年的事情,他知道轻易是扳不动林海的,要想彻底毁了林海,需要周密严谨的谋划。

索额图一个人在书房里待了一整天,任谁都不许进去打扰,到了天色擦黑的时候他方才走出来,书房外伺候的小厮不禁猜测起来,上一回相爷也是这般在书房里待了大半天,朝中便倒了一位重臣,这一回,谁又是那个倒霉的?

江南赋税几乎支撑起小半个国库,因此江南的税银是按季度上缴国库,而不是和其他地方那样,一年交一回。三月将过,江南今年的头一季税银便该起运了。在税银当中,以盐税为主,正是林海的职责所在。

这一季的税银收缴的非常顺利,康熙已经接到林海的奏报,这一季江南税银为五百万两,喜得康熙大笔一挥,令江南自留五十万两,又令林海亲自押运税奶银送至京城。

旨到之日,林海已经安排好了押运税银之事,他原本派了江宁大营的将军押送,可是圣旨却指明让他亲自押运,林海只得交代了府衙诸事,亲率江宁大营的官军沿运河押运税银。在此之前,林海已经先派了得力之人,悄悄护着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沿着陆路先一步返回京城。

一色运银官般在运河上排成长队,林海的座船昂然领航,每艘船上都派了重兵把守。从江南到京城,所以的河防营都接到圣旨,务必要肃清运河,闲杂船只一律不许下河,偌大运河上只许运税银的官船行驶。为了确保万全,康熙还在每个码头都派了一千军队,好随时掌握林海和运银官船的动向,保证万无一失。

运银官船吃水很深,行驶的速度也不快,到了第六日黄昏时分,运河上起了薄雾,林海站在船头远眺,见前方影影绰绰,便问道:“前方是何处?”

一个军士手搭凉棚极目远望,看了一会儿才回道:“回大人,前方应该是通州码头。”

林海闻言心里松了口气,到了通州码头,便就要到京城了,这一路总算是平平安安。想到就要见到自己的一双儿女,林海心情大好,便笑道:“这一路大家都辛苦了,等交接了税银,本官一定在皇上面前为大家请赏。”

林海之言立刻传遍了整个运银船队,众军士齐声大呼:“谢林大人!”声音借了水面传开,几乎都要传到通州码头了。

天色越来越暗,林海忽然没由来的心里一紧,只传令道:“众军多加小心,别因为到了京门口松了心,再出什么乱子。”

说话间天便黑透了,可是还没到那通州码头,运河上起了风,林海便命各船全速前进,就在这时,后面的运银官船上传来此起彼伏的喊叫之声,“不好了…船漏水了…

运银官船本来吃水就深,这一漏水,船便飞速往运河底沉去,就连林海的座船也没有幸免,船身摇晃着往下沉,所有的官军都大惊失色,惊恐的叫声传遍整个河面。

就在这时,运河两岸突现熊熊火光,无数的火箭往运河中的运银官船射去,最大的目标就是林海的座船,不过盏茶时间,运河成了火海,凄厉的喊叫声不绝于耳。扑通扑通的落水声此起彼伏,此时便是大罗神仙也难解救。

林海左肩中了火箭,只大叫一声便翻身落水,林家数名忠仆急急跳入运河寻找,奈何天黑风高水急势乱,河水下一片漆黑,林海也不知沉到何处,根本无法寻找!

岸上手持火箭的蒙面人都看到林海落水,他们便立刻熄灭火箭,瞬息之间便退的无影无踪,一丝痕迹也没有留下,运河两岸干净的好似没有人来过。

林海自落水之后,便宁神屏气,并没有多做挣扎,只是强令自己静下心来,不用任何的力气,只顺水漂流,肩上的箭伤浸了水,林海支撑不住,昏死过去,莫约过了盏茶时间,林海的身体便浮出水面,顺着水流之势漂到了一处河叉里…

运河上忽然大片起火,通州码头上的官军忙点了船往起火地点赶,因官军的船是逆水而行,速度很慢,等他们赶到的时候,只看到运河面上飘浮着焦黑的木头和官军的浮尸。官军大骇,忙燃起火把将整个运河照得一片通明,一面派人打捞税银,一面安排水勇下河寻找两江总督林海的下落。

江宁大营的一千护银官军和林家家仆无一人生还,两江总督林大人生死不知,整个运河面上一片死寂,前来通州码头接应的大阿哥门下的乌单阿,他的脸色一片死白,颤声道:“继续找,一定要找到林大人的尸骨。我这就飞马回京禀报。只求万岁爷看在税银一文未失的份上,能赏个全尸。”

通州离京城很近,乌单阿飞马急行,天色将亮的时候便赶到了京城,此时正是将要上朝的时分,乌单阿直奔大阿哥府,拦住刚刚出门的大阿哥,大阿哥一听乌单阿说运银船队出事,便紧张的问道:“林大人怎么样了?”

乌单阿跪着说道:“回爷,林大人生死不明,奴才命人搜遍了出事河段,都没有找到林大人,只怕林大人凶多吉少!”

大阿哥身子直打晃,他强自抓紧马缰,沉声道:“此事万不可声张,你立刻随我去皇阿玛。”

乌单阿应了一声,忙忙随着大阿哥进宫求见。康熙正要上朝,却见大阿哥飞跑而来,后面跟着的竟然是他派到通州码头的乌单阿,康熙心里一沉,立刻喝部道:“何事惊慌!”

大阿哥跪地,将运银船队全军尽殁,林海失踪之事说了一回,康熙面色大变,只用骇人的眼光盯着乌单阿,沉声问道:“林大人生死不明?他到底是生还是死?”

乌单阿被康熙吓得身子直颤,上下牙磕的咯咯直响,用变了调的声音说道:“回…回…回皇上,只怕林大人已经捐躯殉国…”

康熙身子一趔趄,李德全忙扶住康熙,康熙身子打颤,只觉得喉头一腥,扑的吐出一口鲜血,便直直栽倒在李德全的身上。大阿哥抢步上前一把抱起康熙,飞也似的奔入康熙的寝宫,李德全忙揪过一个小太监,令他飞跑去传太医,自己便追着大阿哥往寝宫奔去。

大阿哥将康熙放到龙床上,手忙脚乱的给康熙擦着唇边的鲜血,李德全去打了冷帕子,上前低声道:“让奴才伺候万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