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开国》写到这里,在石头心里,便是正式的完结章了,不知道大家能不能理解。因为,接下来各人的结局,估计大家从《林家谨玉》那里也都知晓了。哎,真是不想把徒小四写死,也不想把林大哥写死,更不想写阿靖辛苦大半世,最终与兄长阴阳相隔。想一想,就挺难受的。我果然不适合写正剧,因为,有太多的不忍心。

如果大家不怕虐,石头就接着写,写到泪如雨下时。

张夫人

林靖一句“章总督安在”, 从内阁到陈柒宝, 当时的感觉,完全一致:仿佛被人当头一巴掌抽到脸上!

那种难堪, 够他们记一阵子的了。孱

不过, 对于政客, 纵是难堪的一巴掌, 也不算什么。朝廷焦急的是,北靖军这是什么意思!陈柒宝更是道,“北靖军这是反了吗?”

不论北靖军反是不反,可北靖军对于朝廷的出兵旨意,敢回这五字, 也必有拿大之意。朝廷终于意识到,江南军这一支在战火中粹炼而出的猛兽,终于在朝廷危急之时, 向朝廷呲开了它森然雪白的利齿。

朝廷的判断非常准确,他们认为北靖军这是挟兵自重胁朝廷了。且不说章总督之案是一本糊涂账,要算起来, 自皇帝陛下到内阁诸人到孟刘二位前总督,都有责任。这个责任要怎么算, 再者,就算有责任, 也不能由北靖军逼着朝廷算。若不是江南战火连天腾不出手来,怕是朝廷就要直接发兵北靖关了。

陈柒宝立刻调关庭宇大将军率边州军平江南平叛,同时向北靖关发了一道措词严厉的诏书。

林靖见关庭宇是去江南平叛, 很是松了一口气,徒小三都说,“幸而关大将军不是朝咱们这里来。”

林靖道,“现下就希望江南那些个叛军能拖住关庭宇方好。”

对于关外军而言,江南战事,自然是越激烈越好。至于朝廷措词严厉的诏书,不论徒小三还是林靖,都未多理。徒小三将精力都放在训练兵士上,包括对江南军洗脑,一遍遍的说起章总督如何功高,如何受冤而死的事。至于林靖,林靖将精力都放到了海外倭匪头领张夫人这里,他通过水离,在诸多贸易上都格外优待张夫人。

以至于水离都以为,林靖是不是对张夫人有意啥的。

张夫人为人亦颇知礼节,既与关外军合作愉快,张夫人还送了份重礼给林靖。晚间,林靖把玩着几粒滚圆珠子,突然感慨道,“这等奇女子,不知何人堪配啊?”

徒小三刚沐浴完毕,正在扎棉袍的带子,听林靖这话,不禁道,“你这又想什么呢?”

“过来,与我想一想,你觉着,咱们这里的老光棍们,可有人配得上张夫人?”林靖拉过徒小三一道想主意。

徒小三道,“那张夫人不是个寡妇吗?”

“你这叫什么话?”林靖不爱听这个,“世间多少男人,死了媳妇立刻就续弦的。张夫人丈夫过逝,自然也可另嫁。寡妇怎么了,张夫人这等家业,多少男人要是能娶到她,不要说这辈子,就是儿孙也不必愁的了。”

徒小三便晓得林靖是想找个人娶了张夫人,与张夫人联姻的好处,徒小三略一想,也不禁心动。徒小三道,“你看水离如何?他与张夫人打交道最多。”

“我也这么寻思,倘他能与张夫人结缡,真是三辈子的福气。”林靖同徒小三商议,“江南叛军看着轰轰烈烈,可琢磨着,他们不一定是关大将军的对手。他们皆是江南豪族,手里不晓得多少家财。咱们这里,什么都不缺,就缺银子。”

“你是说,自海上打叛军个愣不防?”徒小三有些明白林靖的心思。

“若是打他们个愣不防,他们如何能把银子交给咱们呢?”林靖笑,“咱们得做他们个退路才好。这人哪,是只肯把身家性命放到退路上的。”

徒小三道,“让张夫人出面?”

“对。只是,这有个前提,现在咱们与张夫人的关系,还只是寻常的商事来往,利益关联而已。想再进一步,短时间内,唯有联姻可行了。”林靖将自己的盘算告知徒小三。

徒小三道,“成,那我明儿问一问水离。”

徒小三要给水离做个大媒,水离一听徒小三要他去娶张夫人,水离虽是读书人出身,到底家里以前是做漕帮的,这些年他又在关外海上讨生活,早把读书人的那些个臭讲究去了七七八八。水离听徒小三提这事,道,“我倒是无妨,就是不晓得人家张夫人愿不愿意?”不要以为男人就重色了,男人看重的,家财,实力,往往比美色更为重要。像张夫人,说人家是个寡妇,可只要想到张夫人海外势力,水离都没一个“不”字,反担心人家不愿。

徒小三道,“你以往也中过举人,又是这样的一表人才,她能不愿?”

水离道,“那是三哥你不晓得,张夫人在海外何等威势,她只要想嫁,倭国国王也嫁得的。”

“那些倭国人懂什么,学识不比你,相貌也不及你,你好生努力一二。”徒小三还给水离鼓了鼓劲。水离以往倒是没想过与张夫人过日子的事,可经徒小三一提,水离也觉着,张夫人是个不错人选。见徒小三还一直鼓励他,水离便去努力了。结果,还没半个月呢,水离就与徒小三道,“张夫人说,对我无意。倒是她想生个孩子,因一直没有合适人选,问我咱们这里可有出众男儿,若是有合适的,倒可过去给她相看。”

徒小三平生头一遭听这等言语,当下瞠目结舌,半晌方道,“真神人也。”

“我也这么说。”水离因为被张夫人拒绝,很有些没面子,与徒小三道,“不是我自夸,在咱们关外,比我还有才学的,没我生得好。比我生得好的,没我这举人功名。她连我都相不中,还能相中谁?除非三哥你亲自去试。”

“去去去!”徒小三想,自己堂堂大丈夫,焉能叫一个女子这般挑捡。

不过,水离进展不顺遂,徒小三还是与林靖讲了一声,林靖一琢磨,“这是个奇人哪,把水离叫过来,问一问,张夫人到底想要什么样的。咱们可代为张罗嘛。”

徒小三道,“略有尊严男子,焉能受此轻视?”

“行了,咱们这正经大事,跟尊严有什么关系啊?若孩子能有张夫人这样能干的母亲,还不知如何出众。”林靖叫来水离一问,结果,水离因为被张夫人拒绝,倍觉没面子,也没问清楚张夫人的条件,林靖干脆道,“下一回出海,我与你同去,见一见这位张夫人。”

徒小三顿时紧张的了不得,待水离退去,方与林靖道,“这可不成。万一你被那女海匪扣住,当如何是好?”担心林靖给人瞧上,回不来怎么办?

林靖说徒小三,“买卖不成人义来。我就是亲自去瞧瞧张夫人,咱们想对江南有所行动,自陆路上走,是走不通的,必然要走海路。可这海路,咱们的将士不擅水战,何况,许多事情,也瞒不过张夫人。我就是去见一见她,与她把关系搞好,又不是跟她生孩子。”

徒小三道,“我与你同去。”

“你一走,家里这一摊子交谁去?”林靖道,“咱们在江南这几年,你不在关外,难保人心思变。正因你回来,才该多在军中走动。我不过三五日就能回来,又没什么危险。”

徒小三那叫一个不放心,对林靖是再三叮嘱,又亲自给林靖准备出行物什,简直是担心的夜不能寐,然后,他就又趁机与林靖一个屋了,絮絮的同林靖唠叨半宿,把林靖吵的,一宿没大睡,待第二日,顶着俩大黑眼圈儿与水离上了船。

要说,人的缘份就是这样的奇特。

林靖的穿戴,其实也没有太过出众。他就是一袭玉青色锦袍,外罩一件玄狐裘罢了。周身除了腰间的一块羊脂玉,就剩头上一顶金冠,余者,再无其他佩饰,可就这般,都直接让张夫人眼前一亮,张夫人笑道,“听阿离说起过林先生,一直以为阿离说的那智计百出之人,起码也得是个有年纪的先生,不想公子这般俊俏出众,委实令我大开眼界。”后面就直接改作“公子”相称了,水离一听就心下微凛,想着张夫人不会是相中林靖了吧?

林靖笑道,“久闻夫人大名,今日一见,便知盛名之下无虚士。”张夫人虽则言行较寻常女子大胆了些,但她生得身量高挑,虽肤色微黑,却是长眉秀目,极端秀的一张脸。且,这位张夫人眼神平稳清透,便知纵言行大但,却非随便女子。

二人寒暄一二,张夫人请林靖屋里说话。

张夫人虽则居海外,起居用度较之江南豪族却也并不逊色,甚至许多地方都更是讲究。侍女捧上茶来,林靖观这侍女举止,这般进来,腰间佩饰竟无半点纷乱,也无半点杂音,可见是特意□□过的。

林靖心下一动,想着这位张夫人定是有些出身的。因为,这样的整肃,便是在总督府都不多见。

林靖端起茶嗅一口,见是极品龙井,道,“这样的好茶,寻常可不多见。”

张夫人笑,“此茶方配林公子人品。”

林靖微微一笑,“先时在江南,原以为穆姑娘已是难得女中豪杰,今见夫人,并不比穆姑娘逊色。”

张夫人笑意渐失,叹道,“倘不是先夫大意,也不能身死江南。虽则如今是我做主当家,这些江南事,公子还是不必提了。”

虽则张夫人脸色转淡,可只观她言语行事,便知,这位夫人是完全掌控了手下势力的。林靖微欠身,以示歉意。张夫人道,“以往都是水公子过来,今林公子亲至,想是有要事?”

林靖道,“有桩大生意,想与夫人商谈。”

张夫人道,“公子请讲。”

“夫人可知,当下江南情形如何?”

“我久不去江南,不过,听闻那里正在打仗。”

“是啊,江南战火不断,以往你们也有人在江南做生意。毕竟,江南那里虽则远些,可不论是茶、是丝、是瓷,还是百样物什,都较关外价低,对于你们,更为划算。”林靖道,“今有别个海外朋友,姓江的,以往没有合作过,倒是找上了我们。我便知,江南那里的战事,怕是不轻啊。”

张夫人面无殊色,她道,“江大头领也是我们海上有名的人物,虽则江南战火不断,于公子却并非坏事。”

“于我不是坏事,可于夫人呢?”林靖反问。

张夫人继续道,“在商言商,于我如何,就得看公子你们的决定了。”

林靖笑,“我若是身怀恶意,不会亲自过来。江大头领的事,像夫人说的,生意归生意,但夫人与我们交易的份额,永远占据第一位。”

饶是张夫人,对于林靖没有提任何要求便有这等许诺,虽则知林靖的条件怕是在后头,此时也得道,“那我先谢过公子了。”

“这有什么可谢的,我们在与夫人的贸易中也有不错的利润。”林靖摆摆手,笑道,“我是第一次来海外,海上的风光,来时见识过了。夫人所在,是一处海岛么?”

“是啊。”张夫人笑,“公子若有兴致,我带公子在岛上看一看风景。”

“那可是再好不过。”林靖道,“基本上我南北东西都去过了,独海外是头一遭过来。”

于是,林靖在张夫人这里略作一日休息后,第二日,俩人便有说有笑的看风景去了。水离见这俩人的势头,肝儿都颤了,想到徒小三临行前的吩咐,水离觉着,自己回去得叫徒小三活剥了皮!

相认

林靖当时走的时候, 与徒小三说的是, 三五日就回。

结果,林靖这家伙, 一来就不走了。与张夫人相熟后, 他也不给张夫人叫夫人了, 改叫张姐姐。唉哟, 那嘴甜的,水离觉着,徒小三要是听到,那一口老醋就得把自己淹死。

林靖与张夫人简直一见如故,他还常说这样的话, “我家里也有长姐,只是,长姐大我许多, 我出生时,长姐就出嫁了,只是有限的几次归省, 长姐待我却是极好的。”

张夫人道,“我家里也有弟弟, 只是,许多年未见, 也不知他如今境况。”

见张夫人面露忧色,林靖体贴安慰道,“张姐姐这般本领的人, 令弟自不能差了。说不得现下做了高官,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哪。”

张夫人一笑,“只愿承你吉言。”

林靖道,“这海外,男人都不容易,何况姐姐你呢。姐姐想来以往颇是不易,对以后,姐姐可有什么打算?”

张夫人拢了拢耳际的一撮碎发,道,“干我们这一行的,自然是想着把生意做得越大越好。”

“做生意,小生意,随便什么人都能欺负。待得把生意做大,到什么样的生意才算大生意呢?”林靖道,“如现下的江南叛军,那几家,以往也是江南豪族,私下与你们海外来往不少,要说万贯家私,也是有的。堂堂淮扬总督,都能死在他们手里。他们的生意,他们的势力,大不大?如今,我却不看好他们。关大将军乃朝廷绝顶大帅,有关大将军在,饶是他们居江南地利之便,怕最终仍难逃一败。如姐姐你们的生意,眼下自然不熟,可话说回来,你们都是沾了如今朝廷昏馈的光,朝廷现下,于沿海无力约束。要我来说,倘明君在世,只要一道禁海令,你们在海外便难生存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何况,要我说,姐姐的近忧还不在生意上。”

“那在哪里?”张夫人问。

“是在眼下这个对女人极不公道的世道。”林靖道,“我去过两广,见过那里的土族,土族与汉人风俗极是不同。最大的不同是,土人那里,女子的地位不逊于男子。一家子没有男子,便是女子当家。听闻,藏地亦是如此,对女子倒比男人更为尊祟。可是,汉人不是这样,汉人的文化,是男尊女卑。生儿弄璋,生女弄瓦。男为天,女为地,男子亡妻,自当另娶,女子失夫,多要守节。便是以唐时则天皇帝那样的文韬武略,她为什么能做皇帝,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是李家的儿媳妇,她所有的子女,都是李氏后人。何况现下民风,更不比唐时开明。我听闻,倭国女人,较汉女,更是卑微。起码,在我朝,帝后出行,可同行,但在倭国,女子不可与男子并列。姐姐,你有如今的事业,聪明智慧自然不缺,手腕心机更是不少,可是,你吃亏就吃亏在,你是个女子。你眼下最大的危机就在于,所有人都在看着你,看你会找一个什么样的男子做丈夫。”

张夫人一笑,“原来,你是过来自荐枕席的。”

林靖连忙摇手,“姐姐可莫误会,我已有妻室。”

张夫人眼神怀疑,“你有妻室?我看你身子挺清白的啊。”

“这,这,这都能看出来?”林靖都结巴了。

张夫人哈哈一笑,道,“原本没看出来,是诈出来的。”林靖便知上当,耳朵尖儿都红了,张夫人又笑了一回,林靖说她,“妇道人家,倒比我脸皮都厚。”

张夫人好笑,还与林靖打听,“阿靖你这般人品,焉何连个媳妇都没娶上啊?”

林靖正色道,“我原有未婚妻子,因妻子过逝,我立誓不娶。”

张夫人连忙肃容,道,“我原想,豪门多的是三心二意之人,不想阿靖你倒是与别个男子不同。”

林靖猛然一惊,问,“姐姐如何知我出身?”

张夫人不紧不慢道,“你这样的相貌,这样的举止,一看便知出身不凡。”见林靖眼神犹有怀疑,张夫人笑道,“阿靖,你知道豪门与寒门的差别在哪儿?”

林靖不答,张夫人道,“我年少的时候,也曾清秀水灵。”

林靖忙道,“姐姐如今相貌也不差。”

张夫人一笑,道,“可我过了十八岁,就开始渐渐不若以往了。但,豪门女子不同,她们的细致是用无数香料膏脂保养出来的,所以,她们的美貌更为长久。而我的美貌,只在青春那几载。”

“姐姐又不是以色侍君之人。”

“是啊。”张夫人神色洒脱,拉起林靖的手,看他这只手,几乎莹白无暇,在阳光下,连指骨关节都似被仔细打磨过的美玉而成,张夫人道,“这样的一双手,可不是寻常人家能养出来的。”

林靖反握住张夫人的手,张夫人的掌中有着淡淡薄茧,林靖道,“姐姐以往,吃了不少苦吧。”

张夫人笑,“我还真有事与你商议。”

张夫人与林靖商议的,倒也非旁的事,就是她的亲事。

张夫人道,“手下人手越多,事务越多。当初,你们让水离过来有联姻之意,倒是给我提了醒。就像你说的,我们妇道人家,在这世上想成事,比男人要难上千百倍。毕竟,这世间,还是由男人主导的世间。我是这样想的,我需要有个男人的名头来倚仗,你们呢,你来这里住这许久,想来,你定有一桩极要紧事,要与我合作。我没相中水离,不过,我看阿靖你不错,不如,你便与我做个名头夫妻。”

“什么叫名头夫妻?”

“就是,只有夫妻的名头,不必你出力气。”张夫人十分坦率大方,林靖倒是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早说过——”

“并不是真正夫妻,更不会影响你对你未婚妻的情义。”张夫人直接打断林靖的话,与林靖道,“我需要有个丈夫,这样,我在海上的势力会更加稳固。你呢,想来,你们也有用我之处,不是吗?”

林靖劝张夫人,“既只要名头,水离不也挺好。姐姐不晓得,他还是举人老爷哪。”

张夫人道,“就算只是个名头,我也就相得中你!什么举人不举人的,我又不是找夫子。水离不过你的手下,我为何放着你这做头领的不联姻,反是找你的手下。”

林靖道,“我也不过是别人的手下。”

张夫人笑,“阿靖你是说,你们那个‘三哥’?”

“对。”林靖斩钉截铁道,“我家三哥,才是个大大的英雄啊!”

张夫人一笑,“我没见过他,只见过你。”

“无妨无妨,倘姐姐有相许之意,我立刻叫三哥过来,你们互相相看一番,如何?”林靖完全是标准的死道友不死贫道,在林靖看来,反正又是假成亲。

张夫人有些犹豫,林靖见状,又很是赞了徒小三一回,简直是把徒小三夸的,天上有人间无的,张夫人笑道,“能让阿靖你为属下,这人,自是有些不凡之处。但,他难道没有妻室姬妾?”

“没有没有,还光棍着哪。”林靖道,“主要是,我家三哥眼光高,必要寻一世间奇女子为妻不可。”

张夫人郑重道,“我可是只要个名分。”

“这也无妨嘛。”

林靖直接就干起了扯媒拉纤之事,张夫人道,“他敢过来海上?”

“我都敢,他如何不敢。”林靖道,“我回去将这事与他细说,他必能亲至。”

张夫人道,“既如此,我就等阿靖你的好消息了。”

“没问题没问题。”林靖行事,向来是无把握不出手,这一回,却真是有点担心张夫人把他扣下做男宠了。

张夫人打趣,“还怕我用强不成?”

“我倒不是怕姐姐用强,是怕我这等人才,万一真动了姐姐的心,岂不是叫姐姐白相思一场。”

张夫人却是感叹,“是啊,如阿靖你这般,既不乏才干,又洁身自好的男子,世间能有几人。”

林靖这都打算回去了,结果,他还没走,徒小三就乘大船过来了。林靖听闻此等消息时,正在尝张夫人做的饼,林靖倒是喜食鱼虾,不过,他是北人,也喜面食,偏生挑嘴,丫环做的总不合口。张夫人却是好手艺,亲自做了饼与他吃。林靖连忙放下饼,道,“三哥如何到了?”

张夫人把饼递给他,“趁热吃,凉就不好吃了。既然那位三当家到了,他自然会过来的。”亲自给林靖做饼,张夫人对于徒小三的到来却不大热络。

林靖便继续吃饼了。

徒小三还带了不少人马来,当然,他这些个人马,没能带进来,事实上,没有张夫人的允准,徒小三只能带亲卫上岛。徒小三素有胆色,况他心焦林靖,生怕林靖是给人扣下了,待徒小三被侍女引进一间收拾的极为雅致的屋子时,就见林靖正在与一青衣女子坐在桌间吃饼,尤其,林靖也穿了身玉青袍子。这身袍子,还是徒小三亲自给林靖收拾到行礼中的,林靖生得白净,这种玉水青,寻常人穿不出来,唯独最衬林靖那一等的斯文俊俏。只是,今见一女子竟与林靖穿的颜色相同,徒小三那眼里,先迸出三分火气。

林靖一见徒小三来了,笑着起身迎接,用帕子擦一擦手,道,“三哥,你来了,吃早饭没,来尝尝张姐姐做的饼,特别的好吃!”

徒小三气的,心说,这吃货!

徒小三简直是千百样的心情,既气林靖这乐不思蜀的,见林靖一切都安好,心下大石落地的,还有就是,看林靖竟与一女子同席吃饼,徒小三嘴上不说,心里真是打翻醋坛,心说,不就是一破饼么?三哥啥好的没给你吃过!不过,眼下徒小三是再不肯失了礼数与风范的,先与林靖道,“你吃吧。”又与张夫人见礼,一拱手道,“头一回见夫人,未提前递帖子,倒是做了恶客。”徒小三望向张夫人时,就觉着几分眼熟。

张夫人看徒小三亦是如此,张夫人秀眉微皱,问,“这位兄弟家里姓什么?”

“姓徒。”徒小三道,“我观夫人亦有几分面善。”

张夫人想着倒没听说世上有姓徒的,张夫人委实觉徒小三眼熟,便道,“我娘家复姓司徒。”

当时姐弟相见的场景,就甭提了,徒小三震惊的不能信,问,“不知夫人闺名?”

张夫人望向徒小三,轻轻的用土话唤了声,“三儿?”

徒小三惊的双手都在颤抖了,不能置信地,“阿姊?”

俩人都是钢铁一般的性情,此时此刻,却是相视垂泪,哽咽难言。

后来,林靖给姐弟二人总结:这都是缘分哪!

缘法

有时, 便是林靖也不得不感慨, 或者世间是真的有运道这种东西存在。就如同徒三哥,出身就不提了, 小时候过的日子更是各种坎坷, 就是后来好些了, 好容易在关外攒下些基业, 结果,好心为朝廷到江南平金陵王之乱,却被高凡坑了一头,一行人能从野人谷活着走出来就是苍天保佑了。然后,一切还得从头再来。

直至如今, 林靖方相信,徒三哥还是有些运道的。

在这样的时刻,张夫人与徒三哥竟然是失散多年的嫡亲姐弟, 饶是林靖也得说,天意是在徒三哥这边的。

林靖见他姐弟二人只顾相视垂泪,便先扶了张夫人坐下, 道,“姐姐你坐着说话, 三哥你也坐。哎,姐姐你也不必伤心, 三哥这些年挺好的,先前官至大将军,甭提多威风气派了。”又与徒小三道, “你倒是劝姐姐两句,自己个儿先哭个没完,要紧时候,一点儿用都没有。来前我就与你说吧,姐姐必不是凡人,怎么着,被我说中了吧?”

张夫人与徒小三都是性情内敛之人,纵是姐弟经年相逢,竟也未抱头痛哭一场,再叫林靖这么三劝两劝的,张夫人拭泪道,“阿弟你这些年,都怎么过的?”

徒小三道,“也是胡打乱撞的,到了关外。”

林靖听这话直翻白眼,道,“你这也忒简单了。”想他家三哥素不知女人心思的,林靖便与张夫人道,“哎,别提了,先前三哥可是吃了不少苦。姐姐你一离家,三哥很受了你们那俩继兄欺负,连大娘都遭他们陷害丢了性命,三哥这等气性,焉能容得,把那俩都宰了。后来,三哥就逃了出来,在金陵讨生活。他那时根基不稳,因太过能干,反招人眼,后来,辗转去了山东做土匪,还因缘巧合救了一命。我看三哥这般堂堂大丈夫,为匪岂不可惜,就劝了他一劝。我后来去关外谋生,碰巧遇到三哥他们也去关外,便在一处过活了。我们关外军,那也是响当当的名气,先前就去江南平过金陵之乱。前儿刚从江南剿匪回来,哎,说来,先前咱们也不认识,要是知道姐姐在海外,断不能叫姐姐这么孤单着没个倚仗。”

经林靖这么一说,张夫人也就知道了弟弟这些年的经历,拉着弟弟的手很是伤感。徒小三问,“姐,你如何到了海外?”

“是啊。”林靖也特想知道。

张夫人叹道,“我当初自卖自身,崔婶子不算没良心,赶上金陵王府采买丫环,她就带我去碰了碰运道,我就在王府了。后来,从小丫环做到大丫环,有了些体面,求人回乡去打听你们,我才知道家里的事。”说着,张夫人又滚下泪来,“知道你带着小四逃了,我这心里,没一日不记挂的,就盼着你们在外能平安。”

“那姐姐后来怎么到海外来了?”林靖问。

张夫人道,“王府里先时日子还太平,后来,听说皇帝不好,家里老王爷要自己做皇帝。我们在内闱的,也不清楚,但,以前的王妃成了皇后,我服侍的夫人,也成了皇子妃。原本,府里一团喜庆,也着实热闹了些时日,后来,战事不断,再到后来,府里乱作一团,我是随着夫人和公子避到的海外,说是以防万一。可到了海上,一切就不由人了,公子夫人带出来的东西没保住,性命也没能保住。这里的海匪头领姓张,叫张勇,他原是王爷派出的人,一直在海上做些生意,赚了银钱供应王府。可在这海上,谁还讲什么仁义,王府一倒,张勇的心也便大了。我与张勇,先前在王府认得,他没有杀我,我便跟了他。靠着自公子夫人那里得来的银钱等物,张勇招了不少人手,原本,我们生意也还可以。但,先是浙闽靖匪,后来,你们又到了淮扬。我劝他还是稳着些,毕竟我们现在的规模,原也不是那些个会到岸上烧杀抢掠的海匪,既是江南生意不好做,到通州、海州、靖海,最不济,到关外,一样有生意可做。他非不听,受了姓江九的蛊惑,集结人手要去淮扬打仗。好在,我与他说要留个退路,带了一部分兄弟到了望海涡,这里离你们关外近。也幸而如此,没把人手都丧送了。”

林靖感叹,“当真是巧之又巧。”

“可不是么。”张夫人道,“我在金陵王府,你们去攻打金陵,我在海外,你们又是抗倭主力。”

林靖笑道,“这是天意让我们相遇啊。”

张夫人也不禁一笑。

张勇虽则算是张夫人的男人,可只看张勇能狠心要了金陵王后人的性命,便知这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了。张夫人对张勇,不见得有太多情分。张夫人望着牛高马大,身量魁伟的弟弟,道,“是啊,若不是天意,我都不能信找到了阿弟。”

徒小三眼眶又红了一回。

张夫人与徒小三相认,这自然是喜事一桩。

张夫人为此大设酒宴,就是徒小三船上的那些人,也都放进来了。

晚间,林靖都要睡了,就见徒小三摇摇晃晃的推门而来,林靖一看就知徒小三是酒吃多了还没醒酒哪,一面扶了徒小三一面道,“回去没吃醒酒汤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