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道,“母亲一惯宠溺于这个孽障,须知谨玉比他小三岁,已有举人功名。四书五经,文章天成。这个孽障,文字不通,成日间弄些浓词艳赋,简直是斯文扫地,丢尽先祖颜面。”

林谨玉轻声道,“外甥窃以为二舅舅这话偏了,四书五经,皆是死板之物,有套路可寻,我也只是手熟而已。诗词却最讲究灵性,非性灵之人难做出好诗。像外甥在这上面才能有限,二表哥天资过人灵性天生,假以时日,造化岂非常人能及?”

“唉,你不必哄我,科举取士,最讲究八股文章,那些诗词歌赋能有什么用处?”贾政虽然榆木脑袋,在这读书方面还算明白。

林谨玉低头不说话了。

王夫人恨得牙根儿痒痒,自从这林小子进了府,她就没一天顺遂日子,如今连她的命根子都跟着倒霉。

王夫人泣道,“各人有各人的机缘,如今宝玉才多大,老爷这般逼迫打骂,岂不是有意要绝我么?”

“是啊,舅舅,我虽小些,不过生下来身子骨儿就壮实,自小摔打着长大,这念书是个费神的事儿,二表哥是纤弱之人,逼得紧了反倒会势同其反,更伤了老太太二太太之心。”林谨玉笑道,“再者,我也不好跟二表哥相比。二表哥公府少爷,上有贵妃娘娘相护,下有家族兄弟相依,但凡高门显第,有多少子弟要考科举呢?但凡科举,向来是寒门子弟晋身之道,像舅舅家这样的门第,更不用二表哥去抢了寒门子弟的出路。”

贾母怒道,“你再这样逼宝玉,我宁可拿三五千银子给他买个功名。行了,你去吧!哼!你心里但有半点孝敬我的心,也不该把宝玉打成这样!”

贾政马上跪下嗑头认错,痛哭流涕了一番。贾母一意心疼贾宝玉,最终将贾政骂了出去才算罢休。

房子竟然提前修好了,才不过堪堪两月,林谨玉亲自去看了一遭,园子里移来的红梅开得正好,娇艳傲霜。

林忠笑道,“多亏大爷的朋友,这京中都在备着修省亲园子,工匠也紧张,还是许少爷介绍了一个班子,做得巧实,工钱又便宜。这不,进度是极快的。下面的地龙也开始烧起来,屋子都干了,也暖和,大爷姑娘回来住还不觉得冷。”

“啊?杨师兄介绍人来了?”

林忠皱眉道,“是啊,那个工头说是奉杨非语杨大爷的命令过来帮忙的。怨我忙糊涂了,也没跟大爷说。”林忠怎么不知荣国府里的事呢?一心想着修宅子,让两个小主子搬回来,省得耽误了大爷念书。

林谨玉笑道,“无妨,我同杨师兄乃同门,最亲近不过。这些天真是辛苦大管家了。”

“老奴应当的。”林忠笑道,“大爷准备什么时候搬?老奴就是担心荣国府老太太不允?”

“忠叔只管翻黄历选个好日子,半月之内,我跟姑娘就搬回来。咱家也得准备过年的事儿了。”林谨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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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慧谨玉巧施连环计 ...

林谨玉近来同贾政走得很近,他挑了几本孤本送于贾政,时常请教功课,又适时的拍一下贾政的马屁。说句心里话,有这么个小举人恭维着,贾政同学都有些飘飘然,于是,看贾宝玉愈发的不顺眼,每次挑鼻子挑眼训骂不停,直把贾凤凰折磨成一只秃尾巴鸡。

半个月内,贾宝玉又挨了两次打,病了三五回,直把一张圆润润的小胖脸儿熬出了小尖下巴壳儿,看得林谨玉那叫一个羡慕。

林谨玉又在跟舅舅说诗经,正在兴头上,外头平安进来,嗑了个头道,“大爷,外头大管家送信儿来,杨大爷被杨老爷打得下不来床,请大爷去看看呢?”

林谨玉大吃一惊,握紧手中的书卷,一叠声的问,“怎么回事?杨师兄最是孝敬的,可是有何原由?”

平安道,“具体奴才也不大清楚,只晓得杨大爷好像在褥子底下藏了什么闲书,被杨老爷瞧见,一顿板子下来,杨大爷皮开肉绽,杨老爷又不许杨大爷落下功课,请少爷过去讨论学问呢?”

林谨玉急得跺脚,对贾政道,“这可如何是好,我就这么一个师兄,唉,舅舅,既然传了信儿与我,少不得去探望一番呢。”

贾政其实对这种不学好之人没啥好感,不过到底是外甥的同窗,点头道,“那就去吧,余下的咱们下次再说。”

“唉,怪不得先生说杨师兄近来课业无一长进呢,竟偷偷在这些东西上功夫…”林谨玉感叹了一回,跟贾政行了礼,便带着平安急匆匆的走了。

出了荣国府好一会儿,林谨玉才敲了平安的头一记,笑道,“不错,装得挺像那么回事?”

“瞧大爷说的,奴才哪儿敢误了大爷的事?”平安摸摸头道,“大爷,这样真能行?”

“放心就是,今天到先生那里打秋风去。”林谨玉微微一笑,胸有成竹。

许先生见到林谨玉很高兴,不过,有人却黑着一张脸。

林谨玉笑眯眯的躬身行礼,笑道,“给先生请安,给师娘,啊,不,给陈叔叔请安,陈叔叔好。”

陈景元那张脸更黑了。

许子文笑着拉过林谨玉的手道,“这么快就把文章做好了?”

“没呢,我今天想在先生这里住一夜。”林谨玉笑道,“实在没地方去了,陈叔叔,你不介意吧。”

陈景元道,“怎么,荣国府不让你住了?”

“哪里,只是我曲指一算,今日外祖母家二表哥怕有一场皮肉之苦,我又何必跑去凑那热闹,倒不如在先生这里清清静静的念书。”林谨玉实在忍不住的想笑。

许子文道,“在我这儿还学会卖官司了?”

青衣包子奉上茶点,对林谨玉笑了笑,“少爷来得真巧,刚做好的桂花糕,少爷尝尝?”

“还是包子叔疼我。”林谨玉笑眯眯的拿起一块咬了半个去,心满意足的吃了,又喝了口醇香的奶茶,才道,“先生,我家房子修好了,还是杨师兄帮得忙呢。我不是想跟姐姐搬家去住么?贸贸然提起,怕外祖母舅舅不允呢?”

许子文笑点头,“你所虑极是,不说你现在有了爵位,便是为名声计,怕荣国府都不会将你们姐弟放在外面住呢?这事儿又跟你二表哥有什么干系,你那衔玉的表哥又没什么本事?”

“二表哥虽没能耐,不过他含玉而诞,被外祖母等视为活凤凰一般,乃外祖母心尖之人。”林谨玉笑道,“我二表哥最瞧不起为官之人,认为那是国贼禄蠹,更不喜欢念四书五经,在他眼里,最干净的莫过于女儿二字,成日于内闱中女儿群里厮混,偏老太太一味宠溺,不知管教。二舅舅则是相反的性子,最爱读书人,每日~逼着二表哥念书,因我与二舅舅投缘,二舅舅或许瞧我还行,”林谨玉自己得意了一小下下,说道,“我比二表哥要小三岁,二舅舅每每考较文章,二表哥不是支唔着说不上来,便是吞吞吐吐,谈吐窘迫,故这半个月,二舅舅多有责备。我看二表哥瘦得下巴都尖了,病了好几场。偏又有一件巧事给我知道了,二表哥的小厮买了许多坊间话本给二表哥解闷儿,今天弟子略施巧计引二舅舅去查看,以我二舅舅的古板脾气,一顿板子算轻的。”

许子文略带笑意的睨了林谨玉一眼,笑问,“还记得你父亲打你板子的事呢?”

“哈哈,一点小事,我早忘了,”林谨玉还是非常要面子的,笑道,“像我爹爹那样开明的人都赏我顿板子,要说我二舅舅,二表哥今天真是惨了。”

陈景元道,“你这样陷害你二表哥,跟你要搬家有什么关联?”

“当然有关系,”林谨玉拿两块儿桂花糕放到奶茶里面去,用银匙搅了搅,喝了一口,才道,“二表哥可是外祖母的命根子,其实因着我念书比二表哥好,使得二表哥三番五次受教训,已使得外祖母不悦。今天若二表哥再挨一顿狠的,外祖母心焦如焚,我少不得一番劝慰,便会说是不是有人跟二表哥相冲啊,要不要请个和尚道士的来看看啊。若是这和尚道士的说我与二表哥星象相冲什么的,我为二表哥身体计,主动要求搬出贾府,岂不是全了我孝悌友爱之美名。外祖母再疼我,断越不过二表哥去,如今二表哥三灾五难的,我就不信外祖母还会真拦着。”

陈景元笑悠悠道,“看来你和尚道士都找好了?”

“唉,陈叔叔,你这样的榆木脑袋怎么能配得上我家先生呢?”林谨玉叹口气,成功的看到陈景元眼中的杀气,笑道,“这件事,我只是稍微引导了一下,具体并没做什么哪?我书念得好,是我十来年起早贪黑,勤学苦读得来。舅舅但有考问,难道我能掖着藏着么?二表哥不念书,看那些市井话本小说也不是我教唆的,他自己愿意看,再者说二舅舅,好为人师好考问,为人严厉更是本身性情。二表哥做错事,二舅舅要打要罚,是他们父子之间的事儿,于我何干呢?”

“再者,我建议请和尚道士,自然有外祖母家的人去请?”林谨玉一掸衣襟上根本不存在的灰道,“我是正经的读书人,岂能与这些人说话。不过,二舅母同寄居荣国府的薛舅姨早看我不顺眼,说不得跟和尚道士的有些交待呢。”

不说许子文,陈景元也多看了林谨玉几眼,暗道,人不可貌相,这么个包子模样的东西,竟然将荣国府老少不着痕迹的算计了去。

许子文叹口气,欣慰又感慨,笑道,“我记得没教过你孙子兵法三十六计的,你现在就会挖坑给人跳了,真是令我这做先生的汗颜。”

“挖坑给人跳不算本事,应该让他自己挖坑自己跳,方能显出小爷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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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借机巧引来马干娘 ...

第二日,林谨玉脸色憔悴的坐在饭桌旁,眼圈发黑,眼睛泛红熬出了血丝来,整个人跟过了夜的凉包子似的,胖还胖,就是不新鲜了。

许子文皱眉,“可是没睡好,还是身上不爽俐了?”

“你是关心则乱,”陈景元扶许子文坐下,自己才坐了,挑眉笑了笑,“唱戏得还得讲究一个入戏呢?瞧这小子,小小年纪就如此奸猾,比你可强。你是实在人,以后别被他卖了。”

林谨玉打了个呵欠,精神委顿,“陈叔叔这过了气的郡王爷,还挺拿自己当碟子菜呢。您这么赛诸葛,有本事倒是把祖上的军权拿回来,以前我只觉得您是只被拔了牙的老虎,今日才知道原来不仅被拔了牙,还被关在了笼子里,成日间闲得嗑牙,跟我家先生家长里短三姑六婆的念叨。”林谨玉翘了个兰花指,嗲声嗲气的对许子文道,“卿卿,自从不幸被拔了牙,只好跟着你吃软饭了。”

许子文哭笑不得,夹了个豆腐皮儿虾肉饺搁到林谨玉碗里,笑道,“吃你的饭吧。”

林谨玉根本不大睬陈景元,也就错过了陈景元眼中的惊愕,陈景元先为许子文布了一筷子菜,眸中带了些许笑意。许子文轻轻摇头,陈景元默契的不再开口,三人静静的用了一餐。

林谨玉回了贾府,向来欢声笑语的贾母院里一片静寂,房中只有鸳鸯服侍,贾母坐在榻上闭目养神。

鸳鸯见林谨玉进来了,俯身在贾母的耳根儿处说了一声,贾母睁开眼睛,一见林谨玉憔悴的不成样子,连声道,“我的儿,可是怎么了?昨日不是在你师兄家么?”

林谨玉勉强一笑,黯然道,“我没事,昨儿个陪师兄做功课迟了些,叫外祖母担心了。怎么今天不见姐妹们?”

贾母叹了口气,握住林谨玉的手道,“你昨儿个不在家,也不知道,你二舅舅又把你二表哥打了,”想到自己可怜的命根儿,贾母心疼的直掉泪,“家里你们兄弟是最亲近的,你也去看看你二表哥,与他说笑说笑。”

林谨玉身子一愣,忙问,“这是怎么了?二表哥这般听话孝顺,功课也进益极快,听说连学里的师傅都夸赞二表哥伶俐呢?二舅舅…”

“唉,都是那些下作东西勾搭着你二表哥不学好,你二表哥哪里知道这些东西的可恶!遭了连累!”贾母恨得直捶软榻,咬牙切齿得恨不得将贾宝玉身边的小厮们生吞了。除了李贵,其余撵得撵赶得赶,就是李贵,仗着是贾宝玉的奶兄,也挨了四十板子,回去养伤了。

林谨玉叹道,“也知道是怎么了,二表哥这些天总是三灾八难的,我都觉得伤心,何况外祖母呢。叫我说,二表哥生而含玉,命格儿总比一般人贵重些,可是冲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还是怎样?二表哥不是有个干娘吗?何不请来瞧瞧?咱们纵是花些银子,能买个平安也是愿意的。”

此话深得贾母之心,点头道,“到底是你们读书人想事周全,鸳鸯,这就去跟你二奶奶说,请马道婆来一趟。”

“我没个同胞兄弟,自我来了,二表哥吃的玩儿的,没一样会忘了我。我们不就跟亲兄弟一样么?只是人前不好说这些话,倒叫人说我事儿多呢?”鸳鸯即走了,林谨玉轻声道,“外祖母如此疼我,我就再说一句,二表哥身边那么多丫头,但凡有个懂事的也该多留意主子的起居身体,这么一屋子人,外祖母将二表哥交给她们侍奉,倒惹出这些事端来。可见那些丫头们也只是个面儿上罢了,二表哥心软人善,最后都成了二表哥的不是,心疼得还不是咱们这些人吗?”说着,林谨玉掉了几滴鳄鱼泪来。

“哼,一个个就知道哄着我老婆子,都是些口蜜腹剑忘主的东西!我能饶了她们哪个!”贾母更觉林谨玉贴心,慈爱的道,“难得你一心为你表哥着想,好孩子,也就你跟你姐姐知我的心了。行了,看你这脸梢,就知道昨儿个没睡好,你姐姐还惦记着你呢,去跟她说一声,回房里补个觉儿,中午也不必过来,我让小厨房给你留着菜,什么时候醒什么时候吃。”

“是,外祖母也莫在与这些奴才生气了,二表哥最是孝顺外祖母,叫二表哥知道岂不是心下难安。我去瞧瞧二表哥再休息。”

自贾宝玉挨了打,薛宝钗必守在王夫人身边劝慰陪伴,比探春还要贴心三分。三春姐妹也在王夫人这里坐着,迎春是个万事不开口的,惜春暗是冷笑,探春只是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

王熙凤过来同王夫人说了请马道婆来的事,王夫人眼中闪过一道精光,抿了抿发丝,笑道,“老太太到底经的多,宝玉这些时日三灾六病的,说不得是什么不干净的冲撞了呢。马道婆来了先让她来我这儿一趟,我要问问她跪经祈福的事。”

薛宝钗温声道,“姨妈这里怪忙的,我们看宝玉一遭,去林丫头那里坐坐,今儿个林丫头云丫头两个没过来,她们两个素来也是身娇体弱的。”

“去吧,你是个稳当和气的,心胸也有,带着她们姐妹一处玩笑,我最放心不过。”王夫人笑着拍拍薛宝钗的手,和悦的说了几句话,便放几个女孩儿去了。

几个女孩儿去了,王夫人冷哼,你不是能耐吗?我好心收留你们孤女弱弟的倒生出不是来,连我的宝玉也开始作贱,你不仁,也休怪我不义了!

王夫人并未将此事交待给王熙凤,自从这姐弟两个到府,王熙凤简直是当成祖宗一相的供奉,就是对亲小姑子三春姐妹也没这样的周到。王夫人寻机发作了王熙凤两次,无耐王熙凤不见收敛,又有老太太的面子,王夫人也只得暂忍下来。

没想到天赐良机,老太太的心思王夫人一清二楚,宝玉眼瞅着过年十五了,已经到了说亲的年纪…王夫人狠狠的绞着手中的丝帕,那个尖嘴猴腮的林丫头,却是休想!成日间一副西子捧心的模样,没的叫人恶心!

林家的那笔浮财,王夫人唇角一弯,白叫你们在我荣国府住了这几个月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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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虑不全王氏输满盘 ...

马道婆在民间很有些名声,否则也做不了贾宝玉的干娘,神神道道的事贾母也愿意听她说道。

马道婆屈指算来,又在贾宝玉的院子里开坛做法,一手捻出两张黄符纸,左手一扬,无风自着瞬间成灰,马道婆另一张黄符纸在灰上一覆,闭着眼唇间开开合合念念有词,半晌才道,“使银碗端一碗清水来。”

袭人忙奉上一碗清水,马道婆含在嘴里“噗”的一口喷在黄符纸上,一个黑色的小鬼抓人发髻在黄符纸上显出形状,周围众人皆惊呼出声。

贾母双手合十念了声佛,道,“果然是有小鬼冲撞了。”

马道婆袖摆拂过,小鬼烧得卷了起来,闭着眼睛道,“鬼崇已除,只是哥儿命贵,怕是院中有命克之人引来这些东西。”

王夫人连声问,“这怎么说的?”

马道婆眼睛未睁,手指却不停的掐算,最后道,“东方可有鬼节出生之人?”

贾母脸一冷,要说林谨玉哪儿都好,就是出生的时节不大吉利,七月十五,鬼门大开之日。

知道的都望向林谨玉,林谨玉皱眉道,“我正是七月十五出生的。住在二表哥东面的院里,只隔一堵墙。”

马道婆睁开一双浑浊的眼珠,围着林谨玉转了一圈儿,林谨玉神色自苦,马道婆叹口气,“瞧这位哥儿面相单薄…”却不再往下说,对贾母道,“老太太,我进去给宝玉念遍百业经。”

贾母点了点头,对林谨玉道,“好孩子,没事的,你先回去歇着吧。”

林谨玉心中冷笑,这才是亲外祖母呢,还怕他跟进去冲着贾凤凰不成!点头,转身走了。

………………………………………

果然没过一个时辰,琥珀便来请他去贾母房里。

只有贾母王夫人在,林谨玉行了礼,脸上也淡淡地,坐下并不说话。还是贾母先叹了口气,摸着林谨玉的小脸儿道,“可怜的孩子,这,这叫外祖母怎么说呢?”

王夫人揩了揩眼角,温声道,“外甥也是读书识理之人,你跟你二表哥素来是极好的,就是在老太太同我的心里,拿你们也一样看待呢。”

“老太太同二太太有什么话,直说就是,那个马干娘怕是说了什么吧?”

贾母又叹了口气,王夫人道,“好孩子,这回得委屈你了,你命硬些,带了些前世的业障,得去庙里住些时日才好消了这业障。”

“二太太说得我却不大明白。”林谨玉道。

王夫人叹道,“马道婆是个有法力的,给你算了,你跟你表哥命格相克,非得去庙里跪经百日祈福,方能消除命中业障,你表哥也便无忧了。”

林谨玉冷冷一笑,“这跪经祈福多是晚辈这长辈祈福,我同表哥乃是平辈,怕是不大合适。冲撞一说,怕是我们住得近了所碍,如此,也不必二太太为难,我挪出去就是了。”

贾母道,“那怎么行?你才几岁,能住得哪儿去?”

林谨玉轻轻一笑,握住贾母的手,温声道,“外祖母,手心手背都是肉。我怎能不体贴慈心呢?何况我与二哥哥是亲兄弟,真因为我让二哥哥有什么不适,我更是心中难安了?如今我家里也有宅子,只是外祖母疼爱,接了我们过来照顾。说起来,父亲不在,我便是林家家主,男儿顶门壮户也是应当的!我虽住得远些,骑马半个时辰就到了,每日来给外祖母请安,岂不同现在一样么?要说跪经祈福,我本非贾家人,身上有万岁爷所赐的爵位,恕我不能从命了。”

贾母心中愧疚,眼中泪光闪烁,林谨玉忙拿了帕子给贾母擦拭着,笑道,“要说我自来了,外祖母对我没有半点不好的地方,吃的用的比家中还妥当。与兄弟姐妹处得也好,两位舅舅更不用说,当我亲儿子一样。纵是二太太不提,我也要跟外祖母说呢,我家宅子修得差不多了,我身上有功名有爵位有舅舅扶持提携,早该自立门户呢。这快过年了,总得给父母上一柱清香,供奉祭祀。外祖母这样难过,倒叫我也不好受呢?”

贾母落泪道,“都是我这个糟老婆子没用。”

林谨玉笑道,“我住在自己家里,谁还能亏待我不成呢?至于我命中业障,老太太也不必忧心,舍不几百银子请相国寺的和尚念几日经文也便好了。”

贾母搂着林谨玉哭了一场,林谨玉又说了无数的好话,才作罢,自回去收拾东西。

………………………………………

林黛玉听了这事,柳眉倒竖,怒道,“这位二太太真好意思说出口,让你去给二表哥跪经祈福!也不怕折了他的福分呢!”

林谨玉反倒是轻松了,史湘云从没见过林黛玉发火,倒吓了一跳,劝道,“姐姐消消气吧。”

“我弟弟乃是我林家家主,身上有功名有爵位,焉能给他一个外姓子人祈福,真是有见识的大家太太,我算是见着真的了!”林黛玉一拍桌子,“微雨、紫鸢,收拾东西,咱们回家去住,何苦在这儿讨人嫌!”

“姐姐,我本已经同外祖母说了回家住的,只是你也要去说一声,你长姐如母,更当回去看护我这幼弟的。”林谨玉笑眯眯的喝了口茶,“咱家宅子都收拾好了,到底姐姐亲自去布置妥当些。云妹妹若不嫌弃,也跟我们去玩儿几天。反正过两天我就下帖子请姐妹们去赏梅游玩儿,到时跟姐妹们一块儿回来就是。”

林黛玉敛了几分怒火,说道,“你说的是,云妹妹且等等我,我去给老太太请安,一会儿就回来。”

…………

林黛玉理由更加正当充分,谁还不会哭呢,说我弟弟命硬,把我弟弟赶出去,你一番痛哭就了结了,倒是简单。林黛玉想着母亲在时说起的外祖母的种种慈爱,竟都是虚的,由着府里的人这样欺负他们姐弟,林黛玉悲从中来,伤心得难已自持。

“我的儿,外祖母的心都被你哭碎了。”贾母道。

林黛玉呜咽道,“原想是来孝敬外祖母的,谁承想竟然冲撞了二表哥,虽是无心,到底惭愧。谨玉才十一岁,我怎么放心他一个人住在那么大的宅子里,再者,内闱中馈总得有人主持,在家时我也是做惯的。”

“父母不在了,正当我们姐弟相互扶持,更兼谨玉要念书科举,没个细心的人在身边,我岂能放心。”林黛玉擦了擦泪,“外祖母离得也不远,来往方便,如今我就随谨玉搬回去,也好就近照顾于他,以尽长姐之责。”

王夫人叹道,“叫我说何苦呢,在庙里住一遭沾沾佛气也是福份。你们个个年幼身娇,这么出去,不说老太太,我也不能放心呢。”王夫人可没想着让姐弟二人出去,只是两人都是牙尖嘴俐的,哭唱俱佳,十分难对付。王夫人想了个分敌之策,遂出了个跪经祈福的昏招出来。马道婆说了只要林谨玉去跪经祈福,不仅自身业障全消,对贾宝玉也有数不尽的好处。因事关贾宝玉,贾母也就信了。

王夫人却忽略了一件事,但凡冲撞之事,挪出住也管用!当然他并不知道林家修房子的事,寒冬腊月,连贾府的省亲园子都暂且停工。失算了这一处,满盘皆输。

林黛玉抓着帕子瞪起一双泪眸,道,“二太太且省了这份儿心吧,我林家家主倒要为外姓人跪经祈福!这事儿休要提起,否则要给外人笑话死了!我即便年幼无知些,也断不会让弟弟去庙里!二太太一片真心为二表哥着想,也稍将慈心为我们姐弟一思吧!”

哪怕当初在贾母的心里也只将谨玉黛玉当小孩子看待,祈福的事贾母本也未看得太重,今日谨玉黛玉连番提起,才想到其中干系利害,皱眉斥道,“二太太且下去歇着吧,每日胡言乱语的没个分寸!玉儿且陪陪外祖母。”

贾母喜欢林黛玉,自模样到性子,无一不爱,何况这又是嫡亲的外孙女,谨玉瞧着是个有出息的,门第也配得宝玉。既然贾母有这心思,便不想林黛玉同王夫人关系太僵,遂好生劝慰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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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妙谨玉威喝愚道婆 ...

王夫人连番在这对姐弟面前吃亏,如今竟被林黛玉当面甩脸子,真是一点长辈尊严皆无,又因贾母维护,每每只能闷头受气。王夫今日一计不成,反倒灰头土脸的回来,脸上一片寒霜。

“太太,马干娘来跟太太道别了。”金钏儿从屋里迎出来,轻声道,“奴婢请马干娘到侧间奉茶了。”

这个老虔婆子!王夫人换了一副温和的脸孔,笑道,“请马干娘到房里说话吧。”说着回了自己房里,不过片刻工夫,马道婆便到了,银钏儿重奉了新茶,王夫人笑道,“干娘请坐。”

“太太客气了。”马道婆笑着往下首坐了,王夫人笑道,“金钏,从匣里拿出二百两银子来。”对马道婆笑道,“我这个宝玉每日间没个消停,不是这个灾就是那个病,这二百两银子,二娘就替这孩子祈福吧。”

金钏放下银两,王夫人一挥手,金钏银钏都退下了。马道婆脸上的笑纹儿更深了些,王夫人低眸吃着茶,半晌才道,“如今我这心跟有针扎似的没一刻舒坦,不知道干娘有没有法子炙一下呢。”

“这有何难,看各人缘法吧。”马道婆随口道。

“如今日那鬼日出生的小子呢。”王夫人道。

马道婆摇了摇头,“单这类人不行,鬼日出生之人,命相硬相克,那个少爷,面相薄凉,克父克母之人,戾气深重,断难消除。”

王夫人轻声说了一个八字,又问,“这个呢?”手一推几上的银包,马道婆一笑,眼中暴出一抹精光,“怎敢不尽心而为?”

……………………………………………

马道婆喜孜孜的抱着银子出了王夫人的院子,垂花门着却遇到了林谨玉,心中不由一惊,林谨玉缓缓一笑,声音中却带了一分凉意,“我送干娘出去。”

马道婆做贼心虚,干笑道,“不敢劳烦少爷了,我是惯来的,认得路。”

“我这人最是心善,生怕别人行只踏错,尤其是马干娘您,一身的道行,真踏错一步,怕要引来天劫,介时一身的修行毁于一旦岂不可惜?”林谨玉声音放得很轻,却恰好让马道婆听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