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宛如屋里的衣裳首饰都是登记在册,账册和钥匙都是琐玉管着,笼烟则负责掌管月钱和调教小丫头,两个人职责分明,后来篆香来了,便跟着夏嬷嬷学规矩,做做针线,如今绿霓一来,这账册交给谁管就成了大问题。

不等林宛如说话,绿霓忙道:“我刚来,什么事也都不熟悉,还是照着姑娘屋里原来的规矩吧,我手忙脚乱的,一时间也怕管不好。”

林宛如想了想,道:“账册的事笼烟和琐玉你们俩一起管,管月钱和调教小丫头的事就交给绿霓姐姐吧,毕竟她比你们有经验,你们素日里要多学着点。”

笼烟和琐玉都应了,绿霓也没有反对。

林宛如又把绿霓安排跟篆香一起住,等绿霓各处安置好了,又叫了绿霓说私房话:“姐姐原是姨妈屋里的丫头,如今来了我这里定是委屈了,姐姐不说,我心里也明白,但是既然跟了我,有我的,就有姐姐的,我绝不会亏待了你,篆香年纪小,姐姐跟她住一起,天长地久的,若是她耳濡目染,能有姐姐的一半,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绿霓也赶忙表明了态度,发誓一定会忠心不二。

晚上林黛玉过来,看见绿霓在旁边伺候十分惊讶,林宛如便把这件事说了,林黛玉笑道:“这也好,多个人管着你,你就老实了。”

又说薛宝钗重新下了帖子请去薛家吃酒,还请了陈家的三姐妹,林宛如笑道:“自然要去热闹热闹的,左不过是年下,除了各家吃酒玩乐,还有什么事情可做?”

林黛玉就笑着对绿霓道:“你可听见了?去薛家的时候你可看紧了,千万别叫你们家姑娘喝酒。”

绿霓笑了笑,没插嘴,去茶房提热水,还未进去就听到里头笼烟的声音:“…姑娘也不好说什么,咱们客客气气的供着也就罢了。”

接着便是琐玉的声音:“我也不是嫉妒,她是新来的,和姑娘没有一起长大的情分,到底不是一条心,你瞧瞧紫鹃,平日里对大姑娘也是嘘寒问暖,这一来陈家,还不是日日挂念着贾家的老子娘。”

笼烟叹道:“这也是人之常情,咱们且冷眼瞧着就是了,若她真是忠心耿耿的对姑娘,咱们忍让退步也没什么。”

绿霓突然觉得委屈,也不提热水了,在僻静的地方站了站,叫了篆香去提热水,又回了林宛如身边伺候。

去薛家赴宴的那一天,沈姨娘也去了,她和薛姨妈要好,如今薛家下帖子,自然少不了请她。

往日里林宛如出门都是笼烟跟着,今天就换成了绿霓,绿霓也格外留心。

薛家的宅子在兴盛坊,五进五出的大宅子,草木葳蕤,虽不如贾府气派,却也别有一番趣味,薛宝钗亲自出来相迎,瞧大家都看那些未经过打理的草木,笑道:“我就喜欢这些花草自由自在的长着,好端端的修剪成一个样子,倒也没趣。”

林宛如深以为然,道:“我看这样就很好,生机勃勃的,到了夏日,岂不是绿荫匝地。”

薛宝钗就住在薛姨妈院子旁边的小阁楼,取名撷芳阁,里面的布置古朴大方,颇有趣味,林黛玉问薛宝钗:“怎么没请探春和惜春来?”

薛宝钗道:“原本是下了帖子的,可是回话说保家也下了帖子请,她们便去了保家。”

正文 第五十六章 熙熙攘攘(四)

林宛如暗暗冷笑,贾家好容易攀上这门亲戚,自然要好好维系,只可惜,保家的人捧高踩低,原先因着冲喜的事情对迎春高看一眼,可时间长了,只怕就未必了。

姑娘们坐在一处闲话,跟着伺候的丫头也在莺儿住的屋子坐着呢,莺儿是薛宝钗的大丫头,除绿霓以外还有林黛玉身边的紫鹃,陈瑞雪身边的芸香,陈瑞雨身边的暗香,陈瑞霜身边的翠芝。

莺儿一一的捧了茶,对绿霓笑道:“这位姐姐倒是面生。”

紫鹃笑道:“你还不知道吧,绿霓姐姐原是陈家大奶奶身边的大丫头,如今拨给了二姑娘使唤。”

莺儿笑道:“我说呢。”又取了一个小包袱来请绿霓转交:“笼烟托我做的活计,我原以为她今日跟着宛如姑娘过来呢,如今只能托绿霓姐姐转交了。”

绿霓自然应了,接了东西坐在旁边听几个大丫头说话,因为林宛如和薛宝钗交好,莺儿和紫鹃,笼烟几个也好,又因为林宛如住在陈家的缘故,芸香,暗香,翠芝三个和笼烟也交好,可却比不上和绿霓的交情。

因此绿霓虽然安安静静的坐着,芸香却生怕她受了冷落似的,一个劲的把她往话题里拉,倒惹得莺儿瞧了几回,绿霓原是不在意这些的,却不能不顾及芸香的一番好意,几个丫头说笑了一会,听到正屋里传来响动,便纷纷走出去听传唤。

薛宝钗和林宛如笑盈盈的携手走了出来,薛宝钗犹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什么时候郡主给你下帖子,你告诉我一声便罢了,我但凡有空,总会去的。”

林宛如笑道:“郡主给我发帖子,难道还能漏了你的?我就是怕你得公主眷顾,只怕才过了年就回宫了。”

薛宝钗道:“我出宫前跟公主禀明了的,过了元宵节再回去,这中间连头带尾半个多月,怎么说也够了。”

林黛玉见林宛如还要说话,有些不耐烦,拉着她往外走:“瞧你们罗罗嗦嗦说个没完,这头一次起诗社由头没尾的,还不是你喝醉了的缘故,等下回再去,不许你再沾酒。”

林宛如不禁赧然,姐妹几个笑闹着去了前厅。

在薛家盘桓了半日,临告辞前,薛姨妈叫人拿了两大盒的燕窝给沈姨娘。

沈姨娘原要推辞,薛姨妈却道:“这是蟠儿孝敬给我的,我也吃不完,白搁着发霉,都是极好的,这阵子为了黛玉的婚事你也操劳了,殚精竭虑的,你日日叫人炖了,最是补身子。”沈姨娘推辞不得,只得收下。

回到陈家,沈姨娘便分了一盒给沈氏,沈氏瞧了,笑道:“瞧品相都是上好的,怎的薛姨妈这么大方。”

沈姨娘便把自己和薛姨妈交好的事情说了:“我们都是守寡的人,彼此也有话说,宛如又跟她的女儿好,关系亲近些也是有的,再者说,这次黛玉和宝玉的婚事我瞧着她竟也有几分偏袒我的意思。”

沈氏笑道:“我的好妹妹,她和王夫人是嫡亲的姐妹,能背着她姐姐偏向你?依我看,是怕王夫人得罪了你,背地里讨好你罢了,王夫人有这个妹妹倒是她的福气。”

沈姨娘暗暗点头,心里却十分惋惜,不管薛姨妈心里是怎么想着,若是因为宝玉和黛玉的婚事她和贾家起了嫌隙,薛姨妈总是里外为难,不好做人。

过了腊八,陈家女眷便倾巢出动去上香祈福。

陈瑞文里外忙了几天,原说去西郊的隆福寺,但那儿人太多了,要清寺也不容易,最后定了金龙寺。

金龙寺虽小,却因为坐落在金龙山上得名,据说金龙山原是一个小山头,没什么名气,可太祖皇帝却因为打猎时累了,在这山上歇了歇,赞了一句风景好。

后来便有京中权贵在这开山建别院,为首的便是治国公祖上,治国公祖上为了讨皇上好,特地求太祖皇帝给别院赐名,太祖皇帝一高兴,便去了新建的别院逛了逛,取名为偶得山庄。

治国公祖上也借此步步高升,大家便戏称为那山为金龙山,后来觉慧大师在此地建寺,便取名为金龙寺,只因旁边的偶得山庄的缘故,很少有平民百姓往这边来上香,因此清净了不少。

陈瑞文提前四五天便遣了人去打扫寺院,清场赶人,头一天的时候又亲自来瞧了,主持悟道陪着走了一圈,临走前笑道:“治国公家人听说齐国公世子夫人要来此上香,说到时候要派了人过来问安,贫僧也不好推辞,究竟要如何还要请陈少爷的示下。”

陈瑞文皱了皱眉头,道:“母亲来此上香,并不喜欢招摇,劳烦师傅给回了吧。”

悟道连连应下,恭敬地看着陈瑞文策马走远了,这才回去。

治国公家今非昔比,马魁虽袭了爵,他本人却是庶出,因为没有嫡出的子嗣,又不想被夺爵,这爵位才落到了他头上,他到底治家不严,他的儿子便不成器。

他的孙子马尚虽是世袭的正三品威远将军,却不如陈瑞文这个威震将军来的有实权,也是个吃喝玩乐之辈,陈瑞文有所嫌弃也是应当。

第二日一大早,沈氏和沈姨娘便坐了车去了金龙寺,此外还有陈家的二奶奶和三奶奶,并一众姑娘少爷。

陈瑞文的庶弟陈瑞云,二房的陈瑞武,三房的陈瑞礼也都来了,陈瑞云虽也是长房的儿子,却是庶出,底气到底不如陈瑞文这个嫡长孙,因此只默默地跟在陈瑞武后面,陈瑞礼因为年纪太小的缘故,被陈三奶奶带着亲自看顾。

林宛如,林黛玉并陈家姐妹则由沈氏身边的嬷嬷照看着,拜过了佛祖便在寺中各处游玩观赏,听陪着的悟远师傅说各处景致的典故。

悟远是悟道的师弟,五十多岁的人了,仍是鹤发童颜,且言辞机智幽默,恰如一位和蔼亲近的老人家,甚至还和陈瑞雪说起了测字算卦之术:“…虽是投机取巧,可也不无道理,信则有,不信则无,恰如求签,签子摇出来前,谁也不知道是上签还是下签,有人得了上签,却觉得不顺心意,那上签也如下签一般,有人却觉得恰逢心意,那下签也成了上签。”

陈瑞雪抿嘴笑道:“师傅说的有理,全都看缘分罢了。”陈瑞霜原本被陈瑞雨牵着手,此时也跑过来仰着头问:“师傅会算卦吗?给我算一卦吧。”

悟远大笑起来:“阿弥陀佛,贫僧无能,只怕不能给小姐算卦,不过小姐的面相看起来甚有福气,只要惜福,小姐尽不用愁的。”

陈瑞霜瘪着嘴不说话了,陈瑞雨笑着把她拉了回来:“你小小年纪算什么卦呀。”

林宛如左右瞧了瞧,见原先紧紧跟着的绿霓竟落后了几步,跟个小厮不知道说什么,不由得皱了眉头。

绿霓回头一看林宛如注意到了她,赶忙就过来了,低声道:“是大少爷身边的小厮,前头有治国公马家的人来请安,大少爷说马家的人不见也罢,便叫他来告诉悟远师傅把姑娘们带远些,奴婢原先不知情,见他乱窜,问了他几句。”

林宛如点点头,没有说话,回头看悟远师傅,正和陈瑞雪说着寺后的泉眼:“…太祖皇帝来此歇脚的时候喝过的,后来在此建寺,觉慧祖师专门建了个院子给保护起来,常有人家上门来求取泉水,希望借着太祖皇帝的龙气招揽福气呢。”

陈瑞雪果真十分感兴趣,说也求些,给家中长辈沐浴祈福。

一行人便要去后寺,林宛如多了个心眼,悄悄落在了最后,问林黛玉:“治国公马家如今是不是颓败了?”

林黛玉蹙着眉头,悄声道:“马家家风不正,人也心术不正,很少有人家愿意和他们来往。”

林宛如点点头,把心思都放在了那眼泉水上,最后人手一个灌满泉水的罐子,喜气洋洋的回了沈氏歇脚的厢房。

马家的人已经走了,沈氏和陈二奶奶陈三奶奶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倒是沈姨娘,见了姑娘们回来,笑盈盈道:“哟,一人怀里一个,这抱着的是什么?”

林宛如笑道:“是寺后的泉水,悟远师傅说这是灵泉,可招喜招福,我们弄了这些,给家中长辈盥洗沐浴用,也算是我们的孝心了。”

正文 第五十七章 远方有亲(一)

沈氏闻言露出了笑容,道:“难为你们有这份孝心。”又和陈二奶奶说起了话:“…虽说是传闻,可到底要仔细些,咱们不能给二皇子争光也就罢了,却万万不能拖他的后腿。”

陈二奶奶点头:“大嫂放心,我心里明白。”

林宛如敏锐的察觉到发生了什么事,却不好问,等坐车回去时,才问绿霓:“马家和陈家是故交么?怎么今天来请安?”

绿霓道:“姑娘还不知道,二奶奶就是马家的人,却不是嫡系,只是旁支,二奶奶的爹当年中了举人,家中却贫寒,去求治国公接济,却被回绝了,后来马老爷几经辗转,到底是中了进士,扬眉吐气,马家又要凑上来,马老爷却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两边到底是疏远了,二奶奶嫁过来的时候,马家那边虽然是叔伯亲戚,却只送了贺礼,连喜酒来没来吃,便可见一斑了,如今马家的人来请安,一半是因为二奶奶的缘故,一般也是因为想求国公爷和大爷办事的缘故。”

林宛如点点头。

林黛玉累了一天,回去便歇下了,沈姨娘和沈氏关起门来窃窃私语,林宛如觉得无聊,便趴在窗下发呆,过了不知多久,肩上忽被人拍了一下,林宛如吓了一跳,扭头一看,竟是陈瑞文,他微笑着看着林宛如:“怎么在这发呆,不出去玩?”

林宛如懒懒的,让了座,道:“外面怪冷的,一出去又要披斗篷,身上的衣裳又笨重,哪里有心情玩,不如在屋里待着。”

陈瑞文倒是难得看见林宛如惫懒的小女儿姿态,觉得甚为有趣,问了她在金龙寺好不好玩,林宛如一一答了。

陈瑞文道:“今年过年皇子们大多成了家,贾贤妃又有了身孕,皇上决定好好地热闹热闹,年三十自然是各家团圆,可年初一除了以往的朝拜大礼,晚上还在御花园设宴,但凡有品级的大臣,有诰命的夫人,都可入宫赴宴,到时候我叫母亲带你去玩。”

林宛如摇头:“宫里规矩大,遇见的又都是不认识的人,好没意思,还不如在家里陪着姨娘。”

陈瑞文笑道:“还是去吧,不是还有两位郡主么?即便你不去,只怕她们也要来邀请你。”

见林宛如仍是一副怏怏不乐的样子,心里有些捉摸不透,却不知该说什么,静默一会,想了想,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琉璃制成的小灯笼,只有半个手掌大小,却十分逼真:“从街上淘回来的小玩意,给你玩吧。”

林宛如果然十分惊讶喜欢,翻来覆去的看了,笑道:“如果点了蜡烛,那不就成真的了,也不知有没有这么小的蜡烛。”

陈瑞文看着也笑起来:“我叫人去问问,总是有的。”

绿霓奉了茶便在外头守着,此时听见内室的笑声,忍不住悄悄掀了帘子瞧,却看到大少爷笑容温和宠爱的瞧着表姑娘,要说单纯是兄妹情,绿霓肯定不信,对灵芝的劝说也多了几分认真计较。

若是表姑娘嫁给了大少爷,那自然是好的,等大少爷成了世子,成了国公,表姑娘就是名正言顺的世子夫人,国公夫人,只要自己忠心耿耿,前途肯定跑不了。

绿霓想着,心中砰砰直跳,坐在门边的椅子上发起呆来。

从金龙寺上香回来,陈府上下开始专心准备过年的事,越加的忙碌起来,过年各家要送的节礼,自家过年用的各色东西,零零碎碎,采买的管事一日五六次的要请示沈氏,沈氏忙不过来,便请了陈二奶奶和陈三奶奶协助管家。

一直过了腊月二十,才算是各处稳妥了,谁知却有人来通报说沈家大爷带了子侄入京,已经来到家门口了。

沈氏吓了一跳,还只当是有人编谎话呢,赶忙出去看个究竟,等看到陈永明和陈瑞文父子亲自陪着沈择并沈家的几位少爷进来,沈氏这才相信。

多年不见娘家人,沈氏一见沈择便忍不住哭了起来,沈择也是双眼通红,看着这个自从出嫁就没回过娘家的妹妹,陈永明忙劝住了,到屋里坐定叙话。

沈氏一落座便迫不及待的问沈择:“怎么哥哥这个时候来京城?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沈择笑道:“你别担心,家中一切安好,是我带着几个孩子提早入京,一来是看看你,二来明年开春的考试也能好好准备,我们来得急,没叫人准备房舍,还要在府上叨扰一阵子。”

沈氏这才松了口气,陈永明笑道:“大哥这话就客气了,怎么能算是叨扰呢,家里房舍多得是,只管住下,正好一起过年,大家热闹热闹。”

陈家是武将世家,陈永明,甚至陈翼,都对沈家这样的读书人家十分尊重喜爱,此番沈择来,陈家自然十分欢迎。

沈择又叫几个子侄拜见沈氏,沈氏又免不了哭了一场,又是叫人准备房舍,又是叫人去告知沈姨娘。

沈择和陈永明寒暄片刻,沈氏便朝陈永明使了个眼色,陈永明对于沈择的来意是心知肚明的,知道兄妹俩有话要说,便带着沈家的几个子弟去拜见陈翼。

沈氏屏退众人,这才和沈择说起了话:“我只当哥哥要过了年才来,如今冷不丁的吓了我一跳。”

沈择抚须呵呵笑道:“我一想到五娘,就忍不住提早来了,若是这件事办好了,说不定能叫五娘回转心意。”

沈氏叹了口气,摇头道:“我和五妹相认也有快一年了,几次试探,一说起沈家,五妹就很不高兴,我也曾拿话试探过宛如,宛如除了二叔的名讳外,其余的对沈家竟是一概不知,可见五妹从未提过。”

沈择也是深叹一口气,听说那孩子都十四岁了,他这个做舅舅的竟一次也没见过。

沈氏道:“哥哥也别提沈家,先把黛玉的婚事解决了,五妹那边也就松了口气,再者,我告诉哥哥一件事,我已经和五妹结了儿女亲家,把宛如许给了瑞文,亲上加亲,虽没明说,可国公爷和瑞文的爹都是知晓的,我和五妹也交换了信物。”

沈择吃了一惊,继而神色古怪起来:“这事怎么没听你提过?二婶还想把她那几个孙女挑一个许给瑞文呢。”

沈氏冷笑:“二婶手段了得,教导出来的儿媳妇也是一样的精明能干,我可不想给瑞文找个厉害的岳母。”

沈择也明白,便不再说了,只说先见见沈姨娘。

沈氏派去传话的人已经回来了,却不见沈姨娘,沈氏无奈,只得带了沈择去凝香斋,沈姨娘倒也没有做出什么避而不见的举动,客客气气的把沈择迎了进来:“劳烦您跑一趟,真是太过意不去了。”语气之间的疏离可见一斑。

沈择却是红了眼眶:“五娘,你难道连我这个大哥也不认了吗?”

沈姨娘先是低着头不说话,继而垂泣起来,沈择叹道:“我知道你怨大哥,当初二婶逼着你嫁过去,我们这些做兄妹的也没有为你说一句话,可当时的情形你又不是不清楚,二婶已经和林家婶子通了气,把这桩婚事闹得人尽皆知,我们多说也是无用,若是知道你心里这样怨恨,就是拼着被赶出家门,我当初也会阻了这婚事…”

“大哥不用多说了。”沈姨娘止住了眼泪,抬头道:“是我的命不好罢了,谁也怨不着,如今大哥来帮黛玉撑腰,我感激不尽,若大哥还想着其他的事,就恕我这个妹妹无礼了。”

沈择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半天才道:“宛如呢?我这个舅舅可给她带了见面礼,她怎么也不来见我?”

沈氏也道:“五娘,大哥来的时候并未提到过你和宛如,你也不用担心沈家的人找来,宛如毕竟是外甥女,你总不能不叫大哥见吧。”

沈姨娘抹了眼泪,吩咐了绿云:“去把姑娘叫来。”

绿云应了,却在院子里看到了急匆匆赶来的林宛如。

林宛如在陈瑞雪屋里,姐妹们正一起说话呢,听闻沈家的人来了也是又惊又疑,想起沈姨娘,便匆匆赶了过来,一进屋子,便看到坐着拭泪的沈姨娘和沈氏,旁边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他肤色白净,留着胡须,甚是温文尔雅,一身藏青色的棉袍,显得十分稳重,想来就是沈家的大爷,沈姨娘的堂兄沈择了吧。

林宛如讷讷站了一会,先给沈氏和沈姨娘问了安,沈氏却笑眯眯的拉着林宛如道:“还不快拜见你舅舅。”

沈择也是笑眯眯的模样,等看清了林宛如的相貌却是大吃一惊,站了起来惊呼:“祖母。”

这下不光林宛如,连沈氏和沈姨娘都愣住了。

沈择心中又是激动又是不敢相信,他口中的祖母便是他父亲沈悦明和二叔沈爱萧的生母曾氏,因为身体不好,早早的就香消玉殒了,家中晚辈也只有他这个长孙幼年时见过,竟和五娘的女儿长得一模一样。

曾氏性情温婉,也是诗书大族的女儿,嫁到沈家后贤良淑德,上下没有不夸赞的,又一连生下两个儿子,只可惜,在生沈爱萧的时候留下了病根,一直缠绵病榻,后来请医问药的熬了十多年,最终在他五岁的时候就去世了。

他记得,祖母去世时,一向温和沉稳的祖父失声痛哭,父亲和二叔也是悲痛欲绝,尽管过去了几十年,祖母曾氏留在他脑海里的印象依旧是温婉娴静,如今见到了林宛如,仿佛见到了真人一般。

沈择心中犹自感伤,意识到眼前的人带着探究的眼神看着他时,这才醒悟过来,擦去了眼角的泪水,道:“元娘和五娘都没见过祖母,宛如这模样,和祖母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正文 第五十八章 远方有亲(二)

沈氏也有片刻的失神,祖母去世的时候,她刚刚出生,自然没印象,可自小却听父亲和二叔谈起过,即便是狠戾苛刻的二婶,提起祖母也是满脸的钦佩,可见祖母当年的风姿,没想到宛如竟和祖母长得一样。

林宛如则是没什么感觉,以为只是相貌相似罢了,敛衽屈膝行礼:“宛如见过舅舅。”

沈择赶忙扶了起来,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荷包:“好孩子,你都这么大了,舅舅竟是头一次见你,也没什么好东西,这荷包你拿着玩吧。”

林宛如看了一眼沈姨娘,见沈姨娘轻轻点头,这才接了过来,道了谢,坐到了沈姨娘旁边,沈姨娘揽着林宛如,语气还是带着些倔强:“大哥虽然见了宛如,却并不代表什么,大哥也别想叫宛如认亲戚的话,她姓林,可不姓沈。”

沈择失笑:“五娘,你也太小心了,我知道此番来是为了什么,如今快过年了,和贾家的事倒也不能急,这样吧,明日我先去探探口风,等过了年再详谈。”

一提起正事,沈姨娘的脸色就缓和了几分,又被沈氏拉着去见沈择带来的几个子侄。

沈择统共带来五个人,大少爷沈训是他的长子,已经娶亲,二少爷沈诫是二爷沈振的独子,也已经娶亲,三少爷沈诠则是三爷沈探的长子,要参加春闱的便是这三个人。

余下的六少爷沈语是四爷沈挽的庶子,七少爷沈诚是沈择的次子,此番二人跟来是为了拜京城一个大儒读书的。

此时五人都在陈翼的书房,陈翼笑呵呵的看着几个年轻的子弟,十分喜欢,一人赏了一套文房四宝,又问各人的功课。

听闻沈语沈诚要拜京城大儒闻凌风为师,笑道:“二皇子的师傅邓园和闻凌风是师兄弟,改日请了二皇子出马,带你们上门,只怕事半功倍。”

能请动二皇子帮忙,可见陈家对沈家的看重,大少爷沈训赶忙起身道谢,陈翼笑道:“我就喜欢看你们读书,哪像我的几个孙儿,个个都是武夫。”

沈训笑道:“姑母每每写信回去,说陈家的几位表兄从武不从文,最是骁勇善战,这就非我们文弱书生可比的了。”

陈翼笑道:“谬赞谬赞,真是见笑了,怎么不见你父亲?”

沈训笑道:“父亲和姑母有话说,便打发我们先过来请安。”

陈翼若有所思,笑道:“说起来,你们五姑母和表妹也在府里住着,按道理你们也该去拜见。”

沈训和下头的弟弟面面相觑,他们在家时很少听到过关于五姑母的事,长辈们说起来也只说五姑母败坏门风,被赶出了家门,如今怎么又在陈家住着?

沈训到底年轻,一时间接不上话。

正好外头通报说沈氏和沈择并沈姨娘过来了,解去了这尴尬。

书房毕竟窄小,陈翼叫人都去花厅说话。

沈择恭敬给陈翼问了安,陈翼笑道:“许久不见你父亲了,他身体可好?”

沈择笑道:“父亲身子很是硬朗,在家时也常常念叨您呢。”那边叙着话,沈训几个都在偷偷打量沈姨娘和林宛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