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钗悄声问林宛如:“这些你是从哪里弄来的?倒不是十分难,可也得让人费一番心思。”

林宛如笑道:“有几个是我自己想的。有几个是书上看来的。”

薛宝钗点头,走到桌前对了第三个:野老卖菱将担倒,清菱空笼。

石爱珠凑过来看。十分欢喜:“对的真好,又对出来一个。”

朝凰公主和柳萱叽叽咕咕,倒是合力对了第五个:灯架架鼓,陈皮不能敲半下,下联对了:灯笼笼灯。原来纸壳只防风。

不出半个时辰,有丫头捧着纸笺过来,上头整整齐齐写的是石光珠和陈瑞文,柳芳三个对出来的:

四面灯,单层纸,辉辉煌煌。照遍东西南北,

一年学,八吊钱。辛辛苦苦,历尽春夏秋冬。

秀山轻雨青山秀,

香柏鼓风古柏香。

端午之前,犹是夫人自称曰,

重阳而后。居然君子不以言。

菱角双尖,铁裹一团白玉。

石榴独蒂,锦包万粒明珠。

薛宝钗又对出了最后一联:

鹊噪鸦啼,并立枝头谈祸福,

燕来雁往,相逢路上话春秋。

几个姑娘一行看,一行叹,石爱珠嘟囔:“出的也太难了些。”

柳萱则道:“谁叫你平日里不读书?这些对联虽然巧妙,可也不是无迹可寻,还是你功底不扎实罢了。”

这么算下来,柳萱对了一个半,朝凰公主对了半个,薛宝钗对了一个,朝凰公主嚷着叫石爱珠请客,石爱珠摸了摸鼻子,答应了,林宛如悄悄问薛宝钗:“你对出来几个?别说只一个,我可不信。”

薛宝钗抿嘴一笑:“全部。”

林宛如点头,这才对嘛,又不难,以薛宝钗的水平,肯定藏拙了。

一眨眼到了三月中旬,贾家来定婚期,挑了两个日子,一个是四月二十八,一个是六月初十,沈姨娘本想等过了端午再叫黛玉出嫁,这样时间也从容些。

可贾母却着急,请薛姨妈帮着说话,把婚期定在了四月二十八,贾母也是想娶了新媳妇好过端午节,沈姨娘虽然不高兴黛玉出嫁这么早,可对于贾母娶孙媳的急切还是挺满意的。

婚期一定,沈姨娘就忙着写请帖,林家在京城没什么人,可在江南的朋友就多了,沈姨娘列了单子一个个的瞧,又请沈氏和沈择帮着筛选了一遍。

沈择见上头没有沈家,便问沈姨娘:“要不要给沈家下个帖子?别人家都有,单和林家关系最好的沈家没有,别人会怎么想?”

沈姨娘脸色一僵,沈氏也道:“你既然要给黛玉做脸面,总不能一头顾着,一头就不顾了,权当是为了黛玉,沈家你总要下个帖子。”

沈姨娘叹了口气,索性也不瞒沈氏了,道:“我带着两个姑娘扶灵回苏州的时候,父亲就派了人来要我回沈家,我没有答应,父亲没有说什么,管氏倒是叫人来闹了一通,说我不孝顺,这件事大哥也是知道的,我也知道我是沈家的女儿,可他们那样做,何曾把我当成沈家的女儿过?”

说着忍不住哭了起来。

正文 第七十五章 三月喜事(二)

沈择暗暗朝沈氏使眼色,沈氏目瞪口呆,这才相信是真的,也就不再提这件事了。

虽是这样,沈择还是和沈氏商议着写信给父亲沈悦明:“只请父亲一个人来,瞒着人不叫告诉也就罢了,父亲心里也明白,定然不会怪罪。”

沈氏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这不是为了林家,而是为了沈家,林如海去世,因为五娘的关系,沈家和林家就断了往来。

如今林如海的嫡长女出嫁,五娘给苏州的故旧都下了帖子,唯独没有沈家的,大家不光说林家的不是,更多的是觉得沈家嫌弃林家,不愿意来往了。

若是请了父亲出面,父亲是沈家的族长,他来参加婚礼就是最好的说服,谁也不敢说什么闲话,而且只是父亲一个人来,想必五娘也不会说什么。

婚期一定,沈姨娘越发着急要搬出去,沈择在京城哪有什么关系,奔走了几天也没什么消息,最后托了陈瑞文帮着打听,最后在陈家三条街外的莲花胡同找着一座四进的宅子,那宅子的主人急着回江南老家,原本只想租出去,陈瑞文知道后多加了一倍的钱,给买了下来。

待到看宅子那天,沈姨娘并林宛如都去了,朱红色的大门,进去后面是一个影壁,往左转过一溜倒座,进了垂花门才是头一进院子,正房五间,左右厢房三间,绕过正堂的屏风,便是第二进宅子。

依旧是正房五间,左右厢房三间,到了第三进,院子被一分为二,中间留个小门,院子许是留给姑娘们住的。装饰的十分华丽,第四进左边是个花园,还有个小池塘,右边是个小小的院子,花园不远处便是一溜下人住的房舍,还开了个后门。

沈姨娘四处看了,十分满意,道:“这宅子倒是好,只是装饰的不好看,咱们林家可没这么豪奢。大门改漆黑油,那红色的瞧着就不好看,头一进宅子留着待客。第二进我住,第三进就让你们姐妹住,倒也合适。”

又说了几处要改动的,陈瑞文便吩咐管事的记下,回头找人动工。

沈姨娘细心。觉得哪儿都需要改动,身后跟着三四个管事一边听一边记,陈瑞文便和林宛如坐在第一进宅子喝茶。

林宛如瞧着屋顶的承尘,还有房舍外头雕梁画栋的,问陈瑞文:“这宅子先前住的是什么人?花了多少钱买下的?”

陈瑞文笑道:“是个江南来的富商,在京城做生意亏了本。说要回老家,把这宅子租出去,四季租金也是一个进项。我便多给了些银子,给买了下来,这宅子原来是老宅子,那富商花大价钱翻修过,才有三四年。”并不提银子的事。

林宛如笑道:“别是人家不想卖。你强取豪夺吧?”

陈瑞文屈指弹了她的额头:“我还用抢?我一放出风去要买宅子,多的人送上门来。”

林宛如摸了摸额头。悻悻的:“姨娘肯定不会叫你花这个钱的,你瞒着我,还能瞒着姨娘?”

待到沈姨娘四处看着妥当了,这才回了陈府,又和沈氏商议起了买下人的事情:“别的不说,家里没个男人,得招几个可靠的护院,还要买几房下人,外头的洒扫,灶房的活计,这都要人,还有黛玉陪嫁过去的丫头,如今也要买来慢慢调教着了。”

沈氏笑道:“你要是放心,就把这事交给我,护院这事叫瑞文就给办了,保管身手好,人也忠心,至于下人,我叫了人伢子来帮你挑了便是。”

沈姨娘应了,又拿了两张五千两的银票来交给沈氏:“我知道想在莲花胡同买所那样的宅子,瑞文肯定费了心思,我问他花了多少银子,他也不肯明说,我估摸着也得六七千两银子,还有这一动工翻修,又要花不少钱,这买人的事也要姐姐帮着操心,这一万两银子,姐姐交给瑞文先花着,不够了我再取。”

沈氏知道沈姨娘的性格,也不客气,把银子收下了,交给了陈瑞文。

再者说,沈姨娘一出手便是一万两银子,可见手头宽松,沈姨娘嫁到林家虽是为妾,可和林如海却是一起长大的,情分还在,林如海又怜惜她,时不时的贴补些私房。

林如海去世前,更是给沈姨娘留了一份丰厚的养老钱,沈姨娘不是个豪奢的,又守寡,除了打扮黛玉和宛如,自己则是能省则省,素净的很,手头也有不少积蓄。

林黛玉有林家的家产,自然瞧不上她的私房,这些自然都是留给林宛如的,沈姨娘也是个精打细算的,这宅子自己买了,等自己一去,还不是留给了宛如,莲花胡同的四进宅子,只怕过了十几年要涨到上万两,也算是她给宛如的贴补了。

沈姨娘这边忙着打扫房子,采买下人的时候,沈择忙着三个子侄春闱的考试,春闱定在了三月初,主考官是工部侍郎叶安成。

他在前年和大前年的春闱里也是主考官,十分清正廉明,皇上也十分信任,叶安成的学问也好,比起其他大臣,更能慧眼识英才。

沈训,沈诫和沈诠自幼读书,十年寒窗,又做了充分的准备,名次自然不错,沈训考了二甲三十五名,沈诫考了二甲十七名,沈诠更是一甲的探花。

红榜一出来,不光沈择高兴,陈家也是上下喜气洋洋的,还未商量如何庆贺呢,宫里便有人来传旨意,说皇上听说探花是沈家人,又闻得沈家参考的子弟俱是榜上有名,十分高兴,宣召入宫问话。

这可是莫大的荣耀,不说几位年轻的少年郎了,单是沈择就十分开心,领着三个子侄进宫了。

陈家这边自然摆酒庆祝,又有人源源不断的来送贺礼,一门三进士,这也就是诗书传家的沈家才能够了,远近知道的没有不羡慕的。

沈择出宫后,便和沈氏关起门说起了私房话:“皇上问起了父亲的身体,我说了因着黛玉和宝玉的婚事,父亲不日就要上京,皇上虽然高兴,可言辞间却不怎么喜欢贾家,不知道你向太后求的恩典还成不成。”

沈氏道:“说起来也不难猜,因着贾家的那幅元宵行乐图,这才惹出这么多事来,皇上自然护短,只说太子和五皇子孝顺,便迁怒了贾家,不过求恩典的事,太后亲口答应的,总不会泼了我的面子。”

沈择道:“这也难说,到时候再请父亲帮着求求吧。”

这边说着,那边林宛如和林黛玉正在凝香斋挑丫头,院子里一行八个站了两溜,总共十六个丫头,沈姨娘叫林黛玉自己挑四个,叫林宛如挑两个,林黛玉谦让林宛如先挑。

林宛如也不客气,挑了一个圆圆脸的小丫头,瞧着才十一二岁,满脸的喜气,又挑了一个年纪偏大的,个子高挑,容貌秀丽,十分惹眼。

对于林宛如的眼光,沈姨娘虽然没有称赞,可也没有反对,林黛玉则先问了话,中规中矩的挑了四个针线活出挑的,分别取名为秀云,秀春,秀兰,秀菊。

沈姨娘十分满意,叮嘱林黛玉:“这都是你带过去的丫头,忠心是最要紧的,你带回去叫王嬷嬷帮着好好调教,也学着些眉高眼低的。”

林黛玉自然应了,带着丫头又回了屋子,依旧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林宛如则给略小的丫头取名叫尺素,年长些的问了她姓谢,便叫谢娘。

沈姨娘对谢娘有些不满,却又不能当着人泼了林宛如的面子,等回屋后才道:“那个谢娘一看就不是个安分的人,你怎么偏偏挑了她。”

林宛如笑道:“正是因为容貌出众,所以几家挑过了都不敢要,也耽搁了几年了,我听人说要是卖不出去的丫头,那些人伢子便会把人卖到见不得的人脏地方去,我收了她,好歹救了她一回,只要细心调教,也不怕什么的。”

又开玩笑道:“任她再漂亮,还能压得过我去么?我可是天生丽质难自弃。”

沈姨娘忍不住一笑:“就你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也默许了谢娘的留下。

尺素和谢娘都交给了绿霓管着,教导了一阵子规矩,绿霓便常吩咐她们跑腿,练练胆子,也认认人,尺素嘴甜,人也勤快,很快上下都熟了。

倒是谢娘,跟个锯了嘴的葫芦似的,除了吩咐她差事,其余时间都死守在屋里不出门,半个月倒是绣出了七八个荷包,林宛如看她针线极好,便叫她去帮林黛玉绣嫁妆。

等春闱的事情彻底忙完,明华长公主听说沈家的几个少爷都中了,便设宴邀请沈氏带着侄儿去吃酒,连带着陈家的姑娘和林宛如也有份。

沈氏很是痛快的答应了,背地里却和沈择商议:“长公主这是想挑女婿呢,两位郡主也都到了年纪了,训儿和诫儿是成亲了,可诠儿还没定下来,他又是探花,更招眼,若是长公主提了,我可怎么说呢。”

沈择笑道:“诠儿是二房的嫡长孙,若是娶了郡主,想来二婶不会反对,不过到底他的亲生父母不在身边,我们也不好做主,想来长公主也是明理的,不会在这上头为难人。”

正文 第七十六章 三月喜事(三)

沈氏道:“这也是。”随即又喜滋滋的,自己的侄儿出挑,沈氏怎么着都是高兴地。

到了石家,长公主果然问起了三个人的婚事,沈氏倒也没隐瞒,笑道:“训儿和诫儿都是娶了亲的,诠儿倒是还没定,前几日也有人家来问,只是到底是二房的嫡长孙,他父母不在跟前,我们纵然是至亲,也不敢定,只等着黛玉出嫁,我父亲来喝喜酒,到时候请他拿个主意才成。”

明华长公主也是个精明的,沈诠是沈家次房嫡长孙,身份上也过得去了,又是探花,才学也没的说,说起来以沈家的门楣以及沈家和陈家的这层姻亲关系,把女儿嫁过去也不算是低嫁了。

关键是她听说沈姨娘和沈家二房老太太之间的矛盾,虽不甚清楚,可沈姨娘好好的女儿家,出嫁十几年都不归家,可见那沈家二老太太必定是十分厉害难缠的,就怕爱珠嫁过去吃亏,遂也起了先打听着的消息,听沈氏这么说,也就一笑置之了。

石爱珠那边却和林宛如倒苦水:“自打那次单我一个人没对出对子,偏生哥哥还添油加醋的说别人如何聪明,娘便每日拘了我读书,可把我给害惨了。”

林宛如笑道:“多读些书总是没坏处的,长公主也是为你好,那日咱们姐妹一起玩,会不会的都不在意,若是将来你出去见人,别人都会,单你不会,你岂不没脸?”

柳萱在旁边帮腔:“宛如说的对,多读些书也好,上次在宫里办赛诗会,二表哥是第一,你是第几?”石爱珠便默默的不说话。

柳萱却问起了林黛玉:“她还是不出门?”

林宛如笑道:“自然是不方便出门的了,你们若是想她了。等我们搬去莲花胡同,再上门做客也不迟呀。”遂大家说起莲花胡同并宅院的事情来,大家越扯越远,林宛如却没忽略石爱珠脸上一闪而过的伤心。

石爱珠和柳萱不同,柳萱性子更刚烈,喜欢的时候喜欢了,不喜欢了也就把心思断的干干净净,二皇子成亲后也是一笑置之。

石爱珠却不同,外表活泼,内心细腻。即便二皇子已经成亲,她也没有死心,单从那日冲出来打断太子和五皇子的吵架便知道。她是怕事情闹大牵连到了二皇子才出来阻止的,能做到这个地步,就可见一斑了。

林宛如暗暗叹气,二皇子已经成亲,石爱珠总不能去做妾吧。这段感情,注定要无疾而终。

此时的苏州沈家,也酝酿着一场风暴。

年前沈择刚到京城的时候便给沈悦明写了一封信,说见到了五娘并林宛如,并说起了林家的家产以及宛如如何酷似祖母曾遗芳,沈悦明年后接到信。刚过元宵便启程去京城,一来,是为了林家的家产。二来,是为了五娘这个侄女和侄外孙女,三来,是想看看十几年没见的女儿和外孙了。

沈悦明也常有孤身出门的时候,沈家人倒也都没细问。沈悦明便带了一个贴身使唤的小厮和一个管事,坐船北上。

刚进二月。沈诠的信到了,他的信是写给母亲小管氏的。

小管氏一瞧信上,自己心心念念当成准女婿的陈瑞文居然已经定亲了,定下的还是五娘的女儿,当即就把信给二老太太管氏瞧,管氏拿着信就去了大房向嫂子哭诉撒泼,闹了一场。

沈悦明的妻子庄氏出身名门,和管氏这个妯娌相处了几十年,十分了解她,也不哄也不劝,任她撒泼,等闹完了便叫了沈爱萧过来说话:“瑞文是元娘的儿子,元娘想娶谁做儿媳妇我也管不着,如今已经定了五娘的女儿,也是二弟的外孙女,既然已经定下了,二弟还是要好好约束弟妹,若是闹出什么来,别说陈家没有脸面,沈家也一样没有脸面。”

沈爱萧小事糊涂,大事可不糊涂,又羞又惭的把管氏说了一顿,二房关起门来又闹了一场,直到沈择写第二封信邀请沈悦明来参加黛玉的婚礼。

沈悦明都走了快一个月了,信是八百里加急,沈悦明不在,便交给了沈爱萧,沈爱萧也不知道沈悦明去的是京城,想着既然大哥不能去,那他代替也是可以的,黛玉的婚事好歹得有个沈家的长辈在场,遂命人打点行装,准备北上。

管氏知道后,借着这个由头非要跟着去京城,说是参加婚礼,其实还是不死心,想五娘那个丫头最是怕自己,只要自己喝骂两句,保管她自己退了这门亲事,到时候自己的孙女不就有机可乘?

沈爱萧在外头风光,在家里却搞不定自己的妻子,无奈,只能让她跟着,管氏出门,作为儿媳妇的小管氏也要跟着,小管氏又带了女儿沈蔓。

大房那边,庄氏一听说管氏也要跟着去,就担心管氏去京城胡闹,到时候没个弹压的人,岂不是丢了元娘的脸?思来想去,丈夫不在,还是自己看着点好,遂也说要去。

庄氏要去,沈择的妻子,大奶奶李氏自然也要跟着服侍,沈家几乎出动了一半的人,浩浩荡荡往京城来了。

再说那一头,沈悦明带着管事的和小厮来了京城,一个人也没告诉,先下榻在了客栈里,他也有十几年没来京城了,打算先逛逛,再备些礼物好去女儿家。

这一日,他信步走到一家笔墨铺子,想挑两方好砚台,谁知铺子里竟一个人也没有,跟着的小厮喊了两声,这才从里间走出来一个笑意未褪的中年人:“老爷子,您想要什么东西?我们这笔墨纸砚都是最好的,价格也公道,您随便挑。”

沈悦明笑道:“把你们店里最好的砚台都拿出来。”说着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那掌柜的一瞧是个大主顾,喜不自禁的应了,进了里间。

不一会从里间便走出一个年轻姑娘,面有怒色,后面是不住赔笑的掌柜:“您挑了半天,也没个中意的,这位老先生想瞧瞧,我总不能为了等您一人其他的生意都不做了不是?”

那姑娘长相清秀,牙尖嘴利的:“别说你们开铺子做生意的讲究信誉,就是旁的事,也要讲个先来后到吧,我这边没挑好,你就把东西拿走了,不就是捧高踩低么?”

掌柜的只是不住地赔笑,把放着砚台的一摞盒子放在了沈悦明旁边的桌子上:“您老慢慢挑。”

沈悦明却捋须笑望着那姑娘:“姑娘说得对,凡事讲究先来后到,还是请姑娘先挑,我等一等也无妨。”

那姑娘见沈悦明和气,说话谦恭,脸色就缓和了几分,道:“老人家,还是您先挑吧,我们姑娘也不懂这个,我就是挑个好看的交差罢了。”

沈悦明忍不住一笑,细细的看了盒子里的砚台,挑出了一块雕着荷塘月色的给那姑娘看:“姑娘觉得这块可好看?”

那姑娘伸头瞧了,有些不好意思:“您眼光真好,我刚才就瞧中了这个,只可惜银子不够,只能再挑其他的。”

掌柜的在旁边嘟哝道:“不过是五十两银子的砚台,至于么。”

那姑娘脸色微红,却依旧反驳道:“我们做丫头的哪里有什么钱,是我们家姑娘生辰快到了,姐妹们便凑份子想给姑娘买份生辰礼,多少是我们的心意,我们一个月才一两银子的月钱,上下姐妹攒了两个月才有二十两银子,哪里够。”

说着有些难过,把砚台放了回去,沈悦明笑道:“你们姑娘知不知道你们出银子给她买东西?”

那姑娘见沈悦明和蔼,也愿意说话,道:“我们姑娘是齐国公府的表小姐,哪里在乎这一点东西,别说五十两的砚台,五百两的都未必放在眼里,不过是我们的心意,往常她过生辰,不仅不叫我们送礼,反而赏给我们东西,可这次是姑娘的及笄礼,我们都想表示一点心意罢了。”

沈悦明闻言眼神微暗,越发的和颜悦色:“你们姑娘都十五了,你们既然送砚台,想来你们姑娘定是个爱舞文弄墨的。”

那姑娘捂着嘴笑起来:“老人家,这您可猜错了,我姑娘虽然识字,可却不喜欢做学问,比我们家大姑娘差远了,我们送砚台倒是大姑娘的主意,她说也好叫姑娘看在我们的心意上多练一会字罢了。”

沈悦明笑道:“姑娘家能识字就很不错了,你既然这么说,我瞧着你的面子,给你添了这三十两如何?总不能叫你白跑一趟。”

那姑娘连连摆手:“咱们又不认识,我可不能用您的钱。”想想又问掌柜的:“你们铺子里上好的湖笔多少钱?墨又多少钱?”

掌柜的笑道:“一封湖笔最好的也要五两银子,墨是松烟墨,一匣子四块儿,也要十两银子,您若是买两封笔,一匣子墨,倒是正正好二十两银子。”

那姑娘赌气般:“我偏不买两封笔,就要两匣子松烟墨。”那掌柜的讪讪的笑了,赶忙去取了墨。

沈悦明看着那姑娘付了钱出了铺子,若有所思,齐国公府的表小姐,上头还有个姐姐,又是十五岁,难道是五娘的女儿林宛如?

正文 第七十七章 三月喜事(四)

沈悦明拿了那个荷塘月色的砚台,付了银子便往齐国公府所在的大街走去,齐国公府的大门十分气派,两座石狮子立在左右两边,朱红色的大门,门口七八个小厮,或坐或站,正说笑着。

沈悦明在门口站的时间久了,便有个小厮上来打千问好:“老爷子,您是路过还是找人哪?要不要我进去给您通报一声?”

沈悦明想起了苏州正七品的小官家里的门房都是捧高踩低的势利眼,自己穿的这样朴素,齐国公府的小厮却依旧如此客气,这都是女儿女婿治家有方的缘故,遂心情大好,笑道:“去,把你们家大奶奶叫出来,叫她出来迎我。”

那小厮惊讶的看着沈悦明:“敢问您老的尊姓大名?大奶奶问的时候我也好回话哪。”

沈悦明笑而不语,那小厮疑惑的拍了拍头,只得进去回话。

只不过半刻钟,齐国公府便中门大开,陈翼带着儿子陈永明亲自迎了出来,沈悦明笑呵呵的上前问好,陈翼哈哈大笑:“事先也不说一声,要不是小厮通报,我们竟然不知道,你偷偷摸摸的来是不是怕我们家欺负元娘哪?”

沈悦明笑道:“我闲云野鹤的惯了,不愿意走哪都跟着一群人,许久没见元娘了,就过来瞧瞧,还有我那外孙,我可是一面都没见过呢。”

陈永明先给岳父磕了头,又恭恭敬敬的迎了进去,陈翼和沈悦明一面寒暄说笑,一面说起了近况,沈悦明得知沈训三个都中了,沈诠还是探花,十分高兴。

还未走到二门,沈择便带着五个子侄匆匆赶了过来:“爹。您来怎么也不给我们说一声,若是有什么事可怎么好。”

沈悦明笑吟吟的望着儿子和几个孙子:“你写信说见到了五娘和宛如,我便等不及,过来瞧瞧。”

一行人簇拥了进了正厅,沈元娘和沈五娘并林宛如等人已经等在了门口,翘首以盼,沈元娘更是忍不住落泪,自己可是十几年都没见过父亲了,见了沈悦明,忍不住哽咽着上前拜倒磕头。

沈悦明赶忙将她扶了起来。看女儿很好,也有些伤感:“都十几年了,几次叫你回家看看。你都说忙,如今我亲自过来,看你还有借口推脱。”

沈元娘又是哭又是笑:“头两年刚有了瑞文,是真的走不开,后来婆婆过世。我又打理家务…我也想回家看看爹娘呢。”

沈悦明和沈元娘说了两句话,第一眼便看到了沈五娘,以及她身后站着的小姑娘,沈姨娘敢对沈择使脸色,可对沈悦明却不敢,恭恭敬敬的行了礼。问了好,林宛如跟在沈姨娘身边一样的行了礼,好奇的打量着眼前这位沈家的掌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