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悦明怒视着沈爱萧,沈爱萧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的确是这么想的,是我对不起小楼,害她年纪轻轻就丢了性命,更让五娘成了没娘的孩子,我想把小楼扶正,也是想让五娘占着嫡出的名分,将来也好嫁人,没想到…”

沈爱萧冷笑:“我看江亭为了五娘居然放弃了仕途,心里明白他是担心五娘受人欺凌,所以想让她醒悟,能好好地待五娘,可她却丧心病狂,嘴上答应的好好地,等五娘大了,就给她说一门好亲事,可背地里又干了什么?江亭来求亲,她一副死了爹的样子,把江亭给赶了出去,说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五娘虽是庶出,可也是沈家的女儿,怎么能嫁到一穷二白的江家,江亭去求了大哥,她还不死心,一转眼逼着五娘去做了妾。”

沈爱萧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愤怒,他怒视着管氏,想要把她生吞活剥了一样,管氏心虚,可还是硬撑着道:“我是你明媒正娶进来的,难道还不如一个庶出的丫头,江家是什么人家,林家又是什么人家,当年五娘不嫁进林家,如今哪有这么风光!”

沈爱萧怒极反笑,道:“好,你说的都有理,如今当着大哥大嫂,我且问你,当年林夫人设计元娘,想叫她嫁进林家的事你知不知情?”

管氏不说话了,沈悦明和庄氏俱是愕然,沈爱萧道:“你打量着我整日闷在书房,对外头的事不闻不问,瞒着我做了多少事!你看不惯元娘总是帮着五娘,所以知道林夫人看中元娘后,便撺掇着给她出主意,说沈家最看重名声,只要捉奸成双。大哥大嫂不答应也得答应,林夫人相信了你,可你呢,一转眼却把五娘给骗进去了!”

庄氏颤巍巍的指着管氏:“当年的事居然是你折腾出来的,我真是瞎了眼,你坑了我闺女!我居然还一次次的帮着你!”

管氏脸上青灰一片,嘴唇颤着,说不出话来,沈爱萧居然什么都知道!

沈爱萧冷笑着看着她:“我是看在你为我生了四个孩子的份上,一次次的容忍你。当年四娘是怎么死的?云芝是怎么死的?我看着你的体面,不和你计较,你却越发的狠毒起来。”

见沈爱萧连云芝也提起来了。管氏不禁浑身哆嗦,连沈悦明和庄氏也沉着脸不说话。

云芝是沈爱萧的青梅竹马,曾遗芳生下沈爱萧后,因为体虚,不能亲自照顾沈爱萧。便叫自己的陪嫁丫头做了沈爱萧的奶娘,当时,奶娘正好刚生下了云芝,经常让把云芝抱来和沈爱萧一起作伴。

云芝是个温柔安静的女孩子,小时候就经常跟在沈爱萧屁股后头跑,一口一个爱萧哥哥。两个人关系很亲密,云芝十六岁的时候,沈爱萧便提出要收了云芝。

曾遗芳没有反对。却做主让沈爱萧娶了管惠的女儿管氏为妻,并告诉沈爱萧,不管他为何宠爱云芝,长子一定要管氏来生。

沈爱萧也答应了,在管氏有身孕之前。让云芝一直服用避子汤,一直到管氏生下了两儿两女。沈爱萧想着再挑不出什么错来,就停了云芝的汤药,很快云芝就有了身孕,生下了四娘。

那时候沈爱萧疼极了四娘,整日张口闭口就是四娘长大了如何教导,挑女婿的时候该怎么办,给准备多少嫁妆才合适,简直把嫡出的二娘和三娘都比了下去。

管氏的脸色一天比一天冷,一天比一天难堪,直到四娘两岁的时候,沈爱萧和沈悦明一起出远门,不过短短的两个月,回来后,不光云芝“病死了”,四娘也夭折了。

当时沈爱萧疯了一样,冲到管氏跟前打了她一巴掌,沈悦明和庄氏都来劝架,年幼的沈二娘沈三娘在旁边嚎啕大哭…

云芝说到底也只是仆妇的女儿,自打奶娘去世,便是孤身一人,也没人给撑腰,为了沈家的体面,这件事被彻底的掩盖起来。

管氏到底心虚,便做主纳了江小楼,想补偿沈爱萧,可没想到江小楼这么得宠,管氏又起了嫉妒之心,她本想照葫芦画瓢,一样的整治江小楼和五娘,却没想到江小楼有个好哥哥,放弃大好仕途守着外甥女,让她无从下手…

屋子安静极了,只有沈爱萧粗粗的喘气声,他颓然倒在椅子上,道:“我对不起云芝,也对不起小楼,更对不起四娘和五娘,如今,我不能为了你又连累大哥大嫂,这个家,我是一定要分,我看你为父亲母亲守了三年孝的份上,你若是跟我一样净身出户,我就继续跟着你往下过,你若是不答应,我就以不顺夫婿的理由休了你,你回金陵找你哥哥去吧。”

沈悦明想要张口,沈爱萧却摆手道:“大哥不用劝我,这些年,我也挥霍了不少银子,也算活够本了,沈家的家产我一分也不要,大哥都传给训哥儿吧,反正我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江亭要为小楼报仇,那就叫他来找我,即便是下十八层地狱,我也认了。”

沈悦明心中不忍,出了屋子热泪便滚滚落下,庄氏更是小声的哭起来:“这到底是造的什么孽,好好的家,非得散了才甘心。”

沈家的分家风波还没告一段落,卫君子就进行了下一步的动作,先是春闱的批改试卷的考官,工部侍郎蓝之行自己到大理寺供认,说收了沈家的好处,把沈家参考的几个子弟都改成了榜上有名。

这件事一出来,举城哗然,目光都盯在了沈家。

沈悦明听着小厮的汇报,揉了揉额头,卫君子当真不是浪得虚名,蓝之行是卫君子的徒孙,此时自首说收受贿赂,显然是受了卫君子指使,卫君子连这种伤人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都用上了,可见真的是对打垮沈家势在必得。

大家都知道蓝之行是卫君子的弟子,也清楚蓝之行的供认是卫君子指使的,可既然蓝之行说出了这个话,科考舞弊可不是一件小事,再加上卫君子的推波助澜,学子们“群情激奋”,闹到大理寺要给个说法,若是处理不当,闹起了什么大事,谁敢担这个责任?

大理寺的官员一刻也不敢耽误,把这件事告诉了正在避暑的皇上,皇上正愁找不到机会参与到这件事当中,听闻立刻启程回京城。

皇上突然回京,对外总有个说法吧,一传十十传百,大家都知道了沈家贿赂考官为子弟谋取功名的事情,一时间众说纷纭,可大家最关注的还是皇上的态度。

首先,沈悦明是皇上的好友,皇上会不会护短呢?再者说,这次春闱的主考官是叶安成,皇上的表弟,考场舞弊,他也脱不了关系,皇上又该怎么处置呢?

若是护短,学子们定不会善罢甘休,若是彻查,万一查出什么来,扯出萝卜带着泥,到时候该怎么收场?

沈姨娘这两日被林宛如悉心劝解,总算想开了,身体也好了许多,又听到这个晴天霹雳,沈姨娘自然明白这里头的关节,声音都带了哭腔:“你舅舅到底想要干什么呀,难道真要沈家死绝了才甘心么。”

林宛如安慰道:“姨娘想想,舅舅也是十年寒窗,科举出来的,怎么会在上头害人,他又只是一个江西的小知县,如何能收买京官呢,这都是卫君子从中作梗,说的好听,帮舅舅报仇,实际上是想借着这个机会打垮沈家,您可别误会了舅舅,越是这个时候,您越是要冷静,想想该怎么劝舅舅才是。”

沈姨娘不住地点头,道:“你说的对,上一代的仇不能传给孩子们,他们十年寒窗的也不容易,总不能因为这件事把一辈子都毁了。”

沈姨娘写信给江文明,江文明没过来,却派了江道过来,江道笑眯眯的,很是和气:“姑母别担心,父亲自有分寸,当初祖父还是状元呢,最后还不是无冤可诉,这次用沈家的一个探花和两个进士来换,也不算吃亏。”

沈姨娘气道:“我不和你说话,你父亲呢?你把他叫来,他要是不来,你告诉他,我权当没他这个表弟,他以后都不用来了。”

江道劝道:“姑母何必为那种人生气呢。”

沈姨娘却命人把江道赶了出去,林宛如见沈姨娘正在气头上,没办法,只得亲自跑了一趟。

江文明倒是见了林宛如,脸上看不出什么来,话里却一个字也不提沈家的事,林宛如无功而返,回来的路上又去了一趟林氏酒庄,问店里的伙计:“你们掌柜的回来了么?”

伙计笑道:“掌柜的出门半个多月了,说有急事,只怕一时半刻赶不回来。”

林宛如这才放下了心,只盼着杨家二老太太快些过来,能有个弹压卫君子的人。

另一头,皇上亲自召见了沈悦明,沈爱萧,蓝之行并江文明江道父子。

蓝之行一口咬死了收了贿赂,越是这样,沈悦明越是不好辩解,待到皇上让蓝之行退下,又屏退了内侍,只留了二皇子伺候,道:“我虽然不知道内情,却明白这件事都是因为沈家与江家的恩怨惹起来的,如今我当个见证,你们各自有什么冤屈都说出来,我亲自替你们做主,但有一件,在这把事情说清楚了,出宫后便用不许提,也不要再拿来说事了。”

正文 第九十七章 左右为难(三)

江文明和江道没有说话,沈悦明却连声应承。

皇上示意江文明:“我知道你父亲曾是状元,却莫名其妙的放弃了大好前途,回乡教书,这其中必有隐情,你如今也不要隐瞒,细细说来。”

江文明看了看皇上,又看了看沈悦明,这才把压在心底多年的往事娓娓道来:“…姑母无故去世,父亲更是枉死,臣就是拼着性命,也要给他们讨个公道,否则枉为人子。”

江文明说的和皇上探听到的倒是大差不差,皇上点点头,看向了沈悦明:“江爱卿说的可有不尽不实的地方?”

沈悦明惭愧,道:“都是真的,草民治家无方,还请皇上降罪。”

皇上摆摆手,道:“既然江家是苦主,江爱卿,你觉得沈家如何做才能让你报仇呢?”

江文明激动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沈家二太太管氏暗害我姑母在前,逼死我父亲在后,又让臣的表姐委身为妾,早早的守了寡,臣要让管氏自裁赎罪,还我江家清白。”

皇上又看向了沈悦明:“沈卿觉得如何?”

沈悦明道:“皇上明鉴,管氏虽然无德,却是家母亲自开口娶进门的原配妻室,若是遭人如此轻贱,我沈家的名声何在。”

江文明冷笑:“你沈家的名声何在?那我江家的名声又何在?我姑母父亲惨死,我被迫远走他乡,我表姐如今孤苦无依,又要该找谁去说理?你包庇凶手,还有什么脸面讲名声。”

沈悦明脸涨得紫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直沉默的沈爱萧却站出来道:“沈家大房二房已经分家,你的仇人是我,不要寻趁大哥的不是。我如今是白身一个,要杀要剐都随你,只要你出了气就成。”

江文明冷笑着没说话。

皇上却奇道:“沈家真的已经分了家?”

沈爱萧道:“是,冤有头债有主,江家的仇人在二房,还请皇上圣裁,还沈家大房的清白。”

江文明怒道:“沈爱萧,你总算敢作敢当,这些年一直躲在你哥哥后面,如今既然站出来。那我就告诉你,只要让管氏给我姑母偿命,你再去我父亲坟前磕头认错。咱们两家的恩怨便两清了,还有一件,我表姐把女儿许给了沈悦明的外孙,如今一并把庚帖退回,我们两家老死不相往来。”

沈悦明立即反对:“婚事是元娘和五娘定下的。一个是陈家的儿子,一个是林家的女儿,和两家的恩怨并无关系,这件事我不能答应。”

皇上也道:“沈卿说得对,罪不及出嫁女,何况瑞文是陈家的嫡长孙。即便看着陈家的体面,也不能退了这门婚事。”

江文明没有说话,江道却出言道:“皇上有所不知。当年我祖父的本意是让我父亲和姑母亲上加亲,这门亲事沈家大老爷是亲口答应的,后来由于沈家二太太从中作梗,这门亲便断了,祖父临终前的遗愿便是这门亲事。因此自打我出生,父亲便说要求娶姑母的女儿为儿媳。权当是成全了祖父的遗愿,只是和姑母各自漂泊,不通音讯,这才迟迟没有提婚事,不管于理于情,于公于私,父亲都不想让姑母和沈家再有牵扯,就是祖父,只怕也是不愿的。”

皇上沉默了,清官难断家务事,他亲自来处置沈家和江家的恩怨,就是不想让卫君子的手伸的太长,可如今看来,如果结果不能让江文明满意,他势必不肯罢休的,可若真的退了这门亲事,陈家的脸面何在?

皇上朝二皇子使了个眼色,二皇子会意,出去命人通知陈家,皇上却道:“婚姻是结两姓之好,是你情我愿的事,既然这门婚事是沈元娘和沈五娘定下的,那就问沈五娘的意思,若是沈五娘愿意退亲,那就退了这门亲事,若是不愿意,江爱卿也不能强求吧。”

江文明立刻道:“只要表姐说不退亲事,臣绝不勉强。”

皇上便让柔嘉贵妃出面,召沈五娘和林宛如入宫,皇上并江文明沈悦明等人则在后殿听沈五娘的意思。

沈五娘急急地被宣召入宫,早就手足无措,柔嘉贵妃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如今你只能在沈家和江家中间选一个,若是执意结这门亲事,江大人便要和你一刀两断,若是退了亲事,和沈家也就再无瓜葛,你究竟怎么选?”

沈五娘睁大了眼睛,讷讷无语,林宛如站在旁边却是着急万分,这不是叫姨娘左右为难么,姨娘本来就因这件事伤心过度,如今逼着她做选择,姨娘心里定如刀割油煎一样。

沈五娘捂着脸哭起来,林宛如赶忙上前安慰,柔嘉贵妃却是皱着眉不知该怎么办,看向了后头,皇上便命宫女传话:“问林宛如的意思。”

柔嘉贵妃看向了林宛如:“沈五娘就你一个女儿,想必只想叫你过的好,如今你告诉本宫,是想嫁给陈瑞文还是嫁给江道?”

林宛如上前跪下,道:“娘娘明鉴,陈家于民女母女有恩,民女断然做不出让陈家丢脸的事情来,可舅舅又是姨娘的至亲,姨娘好容易与舅舅重逢,怎么会和他断绝关系呢,如今叫民女做这样的选择,就像砍断民女的左右手一样,民女真是无法抉择。”

柔嘉贵妃也很是同情林宛如,谁要是遇上了这样的事都得不知所措,可既然皇上下了命令,只要一个结果,她少不得遵命,因此把怜悯收了起来,严肃道:“鱼和熊掌怎能兼得?你好好思量,务必要给本宫一个答复才成。”

林宛如急的鼻尖上都冒汗了,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皇上听得分明,在二皇子耳边耳语几句,二皇子点头,出去传话,皇上却对江文明道:“江爱卿,朕与你打赌,若是陈家主动提出退了这门亲事,那你就不要再棒打鸳鸯,如何?”

江文明不知道皇上打的什么主意,心里却想,若是退了这门亲事,陈家定然颜面尽失,若是为了保持颜面,坚持不退亲,反正表姐是不会和自己断绝关系的,到时候陈家没脸全是沈家连累的,只怕陈家老太爷自此就怨上了沈家,因此便应下了。

皇上好整以暇的坐着,候着外头的音讯。

二皇子一出宫便看到了着急等在外头的陈瑞文,他想着皇上的嘱咐,上前道:“江文明坚持要退了你和林宛如的亲事,皇上便要林宛如做个选择,要么嫁给你,和江家一刀两断,要么退了这门亲,和沈家老死不相往来,林宛如左右为难,正僵持着呢。”

陈瑞文听了,犹如在火上烤一般,心痛的无以复加,半天才对二皇子道:“你帮我进去传话,就说我愿意退了这门亲事,不要让她为难了。”

陈瑞文这话说的艰难,二皇子先是一愣,继而道:“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年初的时候整个京城都知道林宛如是你们的媳妇,这段日子你又忙着操办婚事,如今说退亲就退亲,你叫陈家的面子往哪搁,你可问过你祖父的意思了?”

陈瑞文眼圈发红,道:“不用问了,你快去说,我真不忍心她左右两难,江道也是个不错的归宿,只要她好好地,我也就…”

后半句话陈瑞文没说出来,他翻身上马,默默离开了,二皇子却是愣怔了大半天,这才回去回话。

皇上听二皇子复述陈瑞文的话,哈哈大笑起来:“江爱卿,你可输了,陈瑞文在陈家的体面和你外甥女中间选择了你外甥女,足见他的真心了,有情人终成眷属,你又何苦去做那个棒打鸳鸯的人呢?”

江文明默然不语,沈悦明却诚恳道:“江大人,当初害的江老先生去世,你们骨肉分离,是我们沈家的错,可这仇恨却跟瑞文宛如两个孩子无关,他们本是两情相悦,都是被各自的父母连累了,您也是长辈,就疼爱他们这一次吧。”

江文明长叹了一口气,道:“若不是当年我执意离开苏州去求学,和表姐几十年没见,想来表姐就不会如此偏袒沈家了。”

皇上笑起来,道:“恩恩怨怨哪里说得清楚,江爱卿,你养了个好儿子,又和沈五娘姐弟团圆,以后就留在京城一家人团聚吧,蓝之行蓄意诬陷沈家,免了他的职,空出来的工部侍郎的位子就由你接替吧,至于沈卿,你们沈家既然分了家,那就分开各过各的,冤有头债有主,江爱卿要寻趁二房朕自然不会过问,可若是寻趁大房,便有无中生事的嫌疑了,江爱卿心里也明白吧。”

江文明沉声应下,看向了沈爱萧。

只要沈悦明和沈爱萧分家,二房就不能像现在这样背靠大树好乘凉了,沈悦明是长子,势必要掌握大部分的家产,到时候沈爱萧和管氏就是拔了牙的老虎,他报仇的时候在后头呢!

沈姨娘从宫里出来便晕倒了,林宛如忙着照顾她,又是请大夫又是吩咐人熬药,一直到了二更天才歇下,她并没有做出选择,皇上依旧放了她回来,舅舅是势在必得,那便只有一个可能,陈家主动退了这门亲事。

林宛如的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原来重生一世,她还是得不到幸福,老天怎么就那么不公平呢?

从此她和陈瑞文就是形同陌路了么?想起陈瑞文问她会不会放弃,她说了不离不弃,可最终先放手的,却是陈瑞文自己。

正文 第九十八章 好事多磨(一)

外头值夜的是谢娘,听见林宛如的哭声,她披了衣裳进了,点了灯,默默地给林宛如递了帕子,端了茶,林宛如让她躺到床上来,两个人一起说话。

谢娘头一次说起来自己的身世:“我是长女,下头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家里也算殷实,后来娘给我说亲事,人家却嫌我长得太好了,不会安分守己,看中了妹妹,对方是个很不错的人家,娘便同意让妹妹嫁了过去,后来又说了弟弟的婚事,弟妹进门后,见我还没出嫁,便阴阳怪气的说我白吃饭,不干活,谁知这个时候,弟弟竟患了重病,为了看病把家底都掏空了,最后实在没法子,有人伢子来收人,弟妹便撺掇着爹娘把我卖了换钱,娘不舍得,弟妹便大哭大闹,问娘是要儿子还是要女儿,娘被逼的实在没办法,把我卖了,因我长得好,卖了十两银子,娘觉得对不住我,偷偷给我二两,叫我留着用,打那以后,我就再没有爹娘的音讯,也不知弟弟的病好了没有。”

林宛如沉默半响,问谢娘:“你恨他们么?”

谢娘苦笑:“恨什么?他们也是为了救弟弟,我只恨自己的命苦罢了。”

林宛如握住了谢娘的手:“你放心,我一定不会叫你吃苦的。”

谢娘笑道:“跟着姑娘,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还有小丫头使唤,比寻常人家的小姐还强,以前我觉得命苦,可如今却觉得遇到了贵人,哪里还会苦呢,有时候倒是担心起爹娘和弟弟妹妹来,也不知他们怎么样了。”

林宛如听得出谢娘话里的安慰,人这一辈子总有难以抉择的事。她和陈瑞文的婚事虽然黄了,可换个角度来讲,江家和沈家的恩怨也了了,姨娘也就不用再为难了,两相对比,有失也有得,她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林宛如和谢娘说了半晚上的闲话,第二日依旧早早起来了,因为熬夜,林宛如眼睛下面有些发青。她却顾不得,赶去沈姨娘那儿瞧了,沈姨娘昨夜吃了安神药。一夜睡得安稳,林宛如来了以后才醒,等醒过神来便抱着林宛如大哭了一场。

林宛如经过一夜,倒是想开了:“姨娘别哭了,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叫我依靠谁去呢,如今皆大欢喜,不是很好么,舅舅不再寻趁沈家的不是,沈家那边姨娘也不用怕没法子交代了。”

沈姨娘却是哭的伤心,带着屋里的丫头都跟着伤心。抹起眼泪来。

到了下午的时候,江文明和江道过来了,沈姨娘不知道内情。只当是江文明坏了宛如的婚事,有些冷淡,江文明却是说了旁的事:“蓝之行被罢官,皇上叫我接替他工部侍郎的位子,以后我就要留在京城了。我已经写信去江西,叫道儿的娘和孩子也搬过来。以后咱们一家人就不用分离了。”

江文明的长子是江道,还有一个八九岁的小儿子,随江夫人在江西老家。

沈姨娘听了便道:“你不是当着皇上的面要跟我断绝关系么,如今又来和我说这个做什么,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我管不着。”

江文明错愕,江道却笑道:“姑母别生气,昨日也是争那一口气罢了,父亲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沈姨娘却是哭了起来:“你争了那口气,你叫我以后怎么有脸见元娘。”

江文明愕然,这才意识到沈姨娘误会了,气道:“你放心,你的好女婿跑不了,昨日他知道宛如两难,主动提出退亲,可见对宛如还有几分真心,皇上都说了叫我不要棒打鸳鸯,谁还敢阻挠他们的婚事不成?”

这下子轮到沈姨娘惊讶了:“瑞文主动提了退亲?”

江道笑道:“可不是,当时皇上就在后殿听着呢,您大概太伤心了,没听到。”

沈姨娘这才松了口气,急急地叫丫头去告诉林宛如,却听丫头说林宛如出门了,沈姨娘道:“去哪了?怎么没和我说?”

彤霞为难的摇摇头:“姑娘也没说,身边只跟着谢娘。”

沈姨娘急了:“还不快去找,宛如别是想不开。”又怒视着江文明:“都是你惹出来的,若是宛如有个三长两短,我就不活了。”

江文明赶忙叫江道也出去帮着找人。

林宛如是接了林掌柜的信才出门的,她直奔林氏酒庄,见到了林掌柜,林掌柜笑道:“您都不知道有多巧,我半路就遇到了杨家二老太太上京,要不是听说是杨家的船,又从宜春过来的,我心里疑惑多问了两句,只怕就错过了。”

林宛如也没想到杨二老太太会主动上京,是知道了卫君子的事情特地赶过来的?还是有其他的事?她问林掌柜:“老太太看了信说了什么?”

林掌柜道:“只说知道了,就马不停蹄的过来了,别的倒没有说。”

这下子林宛如反倒不确定了,她径自沉思,却忽略了林掌柜眼中一闪而过的疑惑,知道东家定下的暗语,甚至对东家太太的娘家都了若指掌,这位林姑娘,到底是什么人?

此时卫君子,一改之前的威风,跪在正堂摆放的牌位前,头也抬不起来,旁边坐着的便是他的堂姐,杨家的二老太太。

卫氏对这个堂弟很是怜悯,经常伸出援手,姐弟俩的关系很好,后来卫君子答应在江西定居,卫氏也松了口气,却没想到卫君子是年纪越大,行事越激进,竟想吞并沈家,一人独大。

可沈家是那么容易被打倒的么?沈悦明的母亲曾遗芳和叶家女儿的关系极好,就是当今太后也要恭恭敬敬叫一声遗芳姑姑,皇上又那么看重沈悦明,更别说沈家还有陈家这么一门得力的姻亲,到时候别说吞并沈家,只要皇上护着,卫君子不仅不会得手,反而会自取灭亡。

她得知卫君子上京的目的后便急急忙忙的赶过来,半路还有人通风报信,足见事情的紧急。

卫氏怒极,指着堂上的牌位道:“二婶临终前你是怎么答应她的?你说!”

那是卫君子生母的牌位,卫君子跪在那儿,脸上一点波澜也不见,见堂姐问他,他道:“母亲告诫我,要行事端方,不能失了君子之风,对不起我的名字。”

卫氏冷笑:“亏你还记得,可你又做了什么?你指使人陷害沈家,你这是什么行为?你以后不要叫卫君子了,你改名叫卫小人,也免得二婶在九泉之下跟着丢脸!”

卫君子头发胡子花白,都是能做曾祖父的人了,却跪在堂上听由自己的堂姐训斥,这实在是跌破了人的眼镜,闻讯赶来的邓园和闻凌风看着堂上气势汹汹的卫氏,愣是一步也不敢上前,悄悄离开了。

直到离了四喜胡同,邓园才对闻凌风道:“只怕师傅要无功而返了。”

闻凌风道:“这倒未必,师傅决定的事何曾更改过,更何况还牺牲了一个蓝之行,只怕更是不肯罢休。”

邓园却摆手道:“只要这位老太太在这儿,师傅绝对不敢动手,只是不知道是谁给她报的信,别说沈家的人不知道这一层亲戚,即便知道,怎么老太太来的这么快,只怕和师傅是前后脚出的江西。”

闻凌风道:“既如此那还忙什么,咱们先回去吧,等老太太训完,师傅得空了再来吧。”

邓园仔细一想师傅刚才被训斥的样子,也觉得有几分好笑,捋着胡须晃着脑袋回了家。

林宛如却和林掌柜在酒庄里聊了起来,一个想间接地打听林老爷和林太太的近况,一个想套出林宛如的身份,因此都不想停住话题。

林掌柜问林宛如懂不懂做生意的事,林宛如不想叫林掌柜知晓她的身份,便笑道:“我打小就由父亲教导着看账本,不敢说精通,略懂罢了。”

林掌柜若有所思,能从小教女儿看账本,定是经商世家,看来真是和林家是亲戚呢。

正巧外头伙计和客人起了争执,客人说少给了两文钱,伙计说没少给,争吵起来,林掌柜出去一看,先给客人赔了不是,补了五文钱,又斥责了小伙计。

等客人走后,小伙计这才委屈道:“那吊钱是我亲自串的,五百个,不多也不少。”

林掌柜便斥责道:“几文钱的事,不值当伤了和气,下次再有这样的事,赔个笑脸,多给几文钱便过去了,我平时怎么教你的?”小伙计便不说话了。

林掌柜却是计上心头,将那吊钱抽开,去掉两个铜板,重新串了起来,拿进去给林宛如看:“明明是五百个铜钱,那人非说少了,如今的生意是越发难做了。”

林宛如接过来颠了颠,笑道:“的确是少了两个铜板,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为了两个铜板和客人起了争执也不好,掌柜的还是好好地教导小伙计吧。”

林掌柜愕然,她居然用手一颠就知道少了两个,这手功夫别说小伙计,就是他也没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