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春听了这话,忙上前来福身道谢:“惜春谢公主赞赏,不过是一点小意思。公主不嫌弃也就罢了。在公主面前,惜春哪里敢当‘心灵手巧’四个字呢。”

黛玉早时因不喜欢探春,加上很少与贾府往来。却与惜春不怎么熟悉。今日忽然发现这个四姑娘倒是与众不同的,虽然年纪小,身上总有一种超然的气质。于是笑道:“妹妹何须多礼。今儿是家宴,况且又是在舅舅府上。那些俗礼大可免了吧。”

惜春谢了恩,方回原处坐下。

贾母又趁机说道:“看着你们姐妹和乐,我这心里说不出的高兴。我就喜欢人多凑在一起,大家热热闹闹的说话。”

“老太太果然是不嫌烦呢,我们姐妹天天在老太太跟前凑趣,老太太不但不嫌吵闹,还这样高兴。今儿多了公主,更加高兴了。”探春笑嘻嘻的说着,又环视周围的人,忽然诧异的笑道:“只是今儿少了一个人,却少了几分热闹。”

“我们都在这儿了,还少谁?”凤姐儿回头笑看着探春。

“少了二哥哥呀。”探春理所当然的笑道:“哪回大家一起说笑,他是不在的?”

王夫人便回头笑道:“你这丫头又糊涂了。你二哥哥是外男,公主在这里,无谕怎敢让他擅入?”

黛玉听见她们说宝玉,虽然心里明白这是她们故作的圈套,但想到宝玉曾救过弘晖一命,虽然弘晖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但若是此时见他一面,替四福晋把这份谢意略转达一下也好。于是笑道:“既然这位表兄从小儿是老太太跟前说笑惯了的,这会儿少了他倒也让老太太少了几分开心快乐。虽说我们是表兄妹,但听说他也未及弱冠之年,不如就请过来一坐,又有何妨?”

“好,既然公主这样说了,那还不快叫人把他叫来?”贾母越发心花怒放,想着黛玉这样的人,在这里坐了半日竟谁能入得了她的眼。想不到宝玉果然是有造化的,却能博得她的一丝芳心。既如此,自己这半辈子的心也算没白费了。

此时宝玉刚被贾政骂了一顿,正无聊的躲在自己的屋子里发呆,袭人等几个丫头怎么逗他他都不开心,只管呆愣愣的坐在那里,一声不吭。忽然贾母身边的丫头琥珀过来,说后花园里老太太太太们陪公主赏菊,要让宝二爷过去说话。

宝玉一愣,转头看着琥珀问道:“公主素来不喜欢热闹,这会子怎么想起找我凑趣儿?”

“是三姑娘提起来呢,说老太太跟前何时少了二爷?林公主方说请二爷过去说话呢。”琥珀开心的笑着,又对袭人说道:“二爷的大衣裳呢?还不快拿来换上?”

“刚脱下来,就放在那里呢。”袭人说着,便去衣架上拿了衣裳来给宝玉穿。

宝玉却一甩手说道:“不要这个,把那身宝蓝色的倭缎长袍拿来。”

“你又糊涂了。公主驾临,你不穿这大红的正装,如何却穿气宝蓝色来?”

“不用你多管,你只按我的吩咐做便是。”宝玉瞪了袭人一眼,固执的说道。

“偏生你又这样。小心老爷回头又不高兴。”袭人虽然有些担心,但却依然按照宝玉的说法,找出那身簇新的宝蓝色妆花倭缎箭袖长袍来给他穿好,又名麝月和秋纹两个人跟着,随琥珀出了房门往园子里去。

宝玉到贾母和黛玉近前的时候,黛玉正在低头品茶。而贾母却笑意盈盈的说着什么话。丫头们回道:“宝二爷来了。”

贾母便笑道:“怎么这么磨蹭?公主都等了半天了。再不来,给他一顿板子。”

黛玉便微笑道:“老太太说笑了。不过是一时半刻的功夫,却也不值得这一顿板子。还请表兄进来吧。”

宝玉听到通传方阔步而入,进了亭子后,先以国礼见黛玉,口称公主。后给贾母请安,并向王夫人邢夫人问候。

贾母笑道:“你刚才在外边做什么呢?你父亲和大爷他们还在吃酒么?”

“没有。外边的酒席已经撤了。父亲和大爷还有珍大哥哥等都在书房候着呢。说若是公主有外边的事儿需要去办,万不可摸不找人。”

宝玉说这些话也有些心虚。可他也是大户人家长大的公子,绝不会把前面的丑事在这种时候说出来。所以少不得要替贾赦贾政打掩护。

“这就是了。”贾母默默点头。虽然黛玉是自己的外甥女,但她更是大清朝的公主。自己一家子丝毫怠慢不得,说话办事一定要细细思量斟酌才行。只盼着宝玉能有这天大的造化,娶得黛玉为妻,将来黛玉入了贾家的门成了贾家的媳妇,这规矩也会少一点儿。其实一家子受点委屈没什么,最主要的是宝玉可以成为额驸,让贾家再次发扬光大。

“舅舅们太可气了。”黛玉说着,把手中茶盏放到一边的高几上,抬头看了看宝玉,又道:“表兄请坐。”

小丫头忙搬了绣墩过来放到宝玉身后,宝玉却急忙躬身谢坐:“公主面前,岂有宝玉的座位。宝玉不敢。”

“我刚还说了。一家子亲戚,关起门来只管论亲戚的话。不必计较那些虚礼。”黛玉见宝玉虽然长得有些女儿气,但眉清目秀,脸上平静淡然,并没有那些人脸上的那股势力算计之气。心想也就是这样的人能在弘晖危难的时候伸把手。若他也是个势利眼,当时还不一定怎么作践弘晖那孩子呢。

贾母悄悄地打量黛玉,见黛玉只管看着宝玉出神,心里更加有了计较。

凤姐儿也有些纳闷,心中暗暗的思忖黛玉为何只管看宝玉?难道真的是老天安排的这段姻缘?果然这样,恐怕太太平日里的佛是白白的拜了。她一心要让宝钗做自己的儿媳妇,如今却又横出来一个公主。无论如何,宝钗是没办法跟黛玉相比的。何况还有老太太在这里撮合?

众人各怀心思,却听见黛玉忽然说道:“我有个家人,曾经蒙表兄仗义出手,救了他一命。这件恩情黛玉始终记在心上。今儿恰好见着,这份谢意自然要表一表的。雪雁?”

雪雁忙上前答应了一声‘是’。便回身从一个嬷嬷的说理拿过一个红木盒,走到宝玉跟前,递上去说道:“这是我们公主的一点心意,请宝公子收下。算是我们公主的一份谢礼。”

宝玉急忙起身,对着黛玉躬身行礼,说道:“宝玉不敢欺瞒公主,实在是不记得何时曾经救过人,所以不敢妄自菲薄,领了公主的赏赐。还请公主明察。”

“你不是有个小厮叫做茗烟的吗?”黛玉微笑摇头,心想这位二爷竟然如此糊涂,连自己做过的事情也都忘了。不过幸好他忘了,若是他事事都明白,当时定然能够认出弘晖,也不一定有后面的相救了。

“是。茗烟是宝玉的贴身小厮。”宝玉诧异的抬头,心道她连这个也知道?

“你曾命他把一个少年送到林记归云客栈,是不是?”

宝玉恍然大悟,忙回道:“哦!是有这回事。当时那客栈的老板还打赏了他五十两银子。茗烟不敢隐瞒,倒是跟我说起过。”

黛玉点点头,慢慢的说道:“这就是了。那孩子是我林家的近支。因故来京城投奔与我,路上和家人失散。幸好表兄出手救了他,不然我们还无法相遇呢。这份谢礼表兄当之无愧,就请收下吧。”

宝玉忙谢恩,又双手接过那红木盒子。见黛玉再也无话,自己又不好久坐,便起身告退出去。

黛玉把自己要说的话都说了,便要起身告辞。

贾母听了,忙挽留道:“今儿天色不早了。府上已经准备了晚饭,就请公主在这里住上几日吧。”

“今儿已经叨扰了半日了,如何还能住下?老太太只怕早就乏了。”黛玉摇头拒绝。

“我这把老骨头还算硬朗,只是这上了年纪,有些事情总喜欢着急。又害怕自己没那么高的寿,所以想早早的看见你们一个个都有了着落,才放心。今儿公主在这里和我老婆子说了半天的话儿,又一口一个‘外祖母’的叫着,我便托大一回。”

王夫人见贾母这样说话,忙给凤姐儿使了个眼色。凤姐儿便对李纨招手,李纨带着迎春等人悄悄的退到屏风后面去。黛玉见这般状况,知道贾母终于要说那句话了,便强做镇静的坐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只等贾母把话说完。

“当年你父母结亲的时候,我们贾家和林家便有一个约定。这个约定虽然没有落在纸上,但你的爷爷当时也是答应了的。”

黛玉心中一阵酸涩,却微笑着问道:“不知外祖母说的可是‘林家需还贾家一个女儿’的约定?”

“哟,这是什么话?什么叫还一个女儿?你父母也是天作的姻缘,他们二人又恩爱。这种话可不能乱说。我说的这约定,原是‘亲上加亲’的事儿。”

黛玉便故作不知的问道:“什么是‘亲上加亲’?”

贾母少不得慢慢的说道:“这‘亲上加亲’也就是说,你和你舅舅家的表兄的婚事。俗话说,姑舅亲辈辈亲,打断骨头连着筋。刚才我们宝玉公主也看见了。无论人才品貌,与公主都是相当的。况且又有你父母和祖父的话在前头。如今公主也大了,这件事儿也该定下来了。公主若是不好意思,我便让你舅舅找个机会去回了皇上。等过了年你满了十五岁,咱们就把婚事办了。公主意下如何?”

第112章

贾母这些话若是在原来,黛玉非要气个半死不可。只是黛玉如今看贾家的所有人,都是入骨三分的,他们无论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黛玉都不觉得奇怪。何况他们这样安排自己的婚事早就是预料中的事情。今天能来这里,也正是因为要了结这件事。

贾母的话说完之后,王夫人便悄悄地看黛玉的脸色,却十分意外的发现黛玉的脸上依然是淡淡的表情,不喜不怒,连一丝羞涩也没有,仿佛根本没有听见贾母的话一般,只管静静地坐在那里,淡淡的笑。

只是大家都清楚,贾母的话黛玉分明是听见了的。

屋子里十分的安静,王夫人和邢夫人悄悄地对视一眼,又偷偷的看黛玉的表情。

黛玉只是不说话,便让贾母的脸上有些下不来台。

王夫人轻声的咳嗽一声,然后陪着笑脸问道:“公主,老太太也是一心疼你的意思,想着公主一年比一年大,嫁到别处若是受了委屈,老太太岂不心疼的慌?所谓一动不如一静,这里是公主的外祖母家,我和你大舅母还有二位舅舅心里也是极疼你的。就是宝玉这孩子,虽然平时不怎么爱读书,但对女孩子的心情也是极细的。公主将来在这里,也必然不会受了委屈去。这是我们的一片心,还请公主体谅,莫要多心才是。”

黛玉轻轻一笑,极轻的声音几不可闻,却又那么清楚,贾母听见黛玉忽然的笑声,心里一怔,急忙抬头看着黛玉,恍然的问道:“公主意下如何?”

“我能有什么意思呢。自古以来的规矩,女儿家的终身大事是不能自己做主的。上有皇恩浩荡,给了我公主的封号,食君之禄,为君分忧。我一个女儿家,自然没有什么本事为君分忧,但这终身大事还是要皇上做主的。外祖母刚才也说起了皇上对察哈尔王的那些话。可谁又能肯定那就是皇上的恩旨而不是敷衍察哈尔王的说法?说不定将来哪天皇上想起我来,依然是要指婚的。我林黛玉也不是天外之人,这种事自然是没有主意的。外祖母既然疼我,想来也不会看着我违背圣意,所以这件事情外祖母问我是白问的。”黛玉微微摇头,一脸的平静淡然。

贾母点点头,又笑道:“公主这话很是有理。这件事情也是我们欠思虑了。我们一心想着能多疼公主一些,所以忘了大理。还请公主恕罪。”

“这有什么罪?只是刚才外祖母说起原来我父母在世的时候曾与外祖母家有过什么约定的事情,我却没有听得真切。还请外祖母赐教。”

贾母一听这话,刚按下去的心思又有些活动,便笑道:“就是我说的亲上加亲的意思。你母亲在世的时候我们便说起过这事,只是当时你太小,也没有十分的说定。所以我才敢有这样的想法,不然可不是对公主的大不敬么?”

“这样?”黛玉惊讶的看着贾母,又垂首思虑了片刻,忽然抬眼看着贾母问道:“我母亲死的那年琏二哥哥去扬州,可也是为了这件事?”

贾母心底一怔,想了想对着王夫人说道:“那一年的事情,我有些记不清了。当时是怎么个缘故来着?”

王夫人的眼皮跳了跳,故作沉思的沉默了一会儿方说道:“那年是因为大姑娘在扬州当差吧,琏儿是过去给她送些东西去,正好也去瞧瞧姑太太。”

“是吗?”黛玉见王夫人的脸色有些苍白,便淡淡一笑,追问了一句:“二舅母没忘了什么事情吧?”

“这么多年了,我这记性也不大好了。”王夫人笑笑,又对贾母说道:“况且那次姑太太病逝了,老太太伤心的那样。我们谁也不敢多说那次的事情,这一来二去的就忘的差不多了。”

“哎!这件事情已经过去十几年了。公主怎么忽然想起了这个?”贾母面带悲伤,叹了口气低下头去。

“我是怕有些事情,外祖母和舅母忘记了。”黛玉说着,冷冷一笑。转身对雪雁说道:“把东西拿出来吧。”

雪雁忙拿出一个松花色锦缎小包裹上前放到黛玉身边的高几上,然后把包裹打开。露出里面一只檀木色的匣子。黛玉亲手把匣子打开,里面却是一摞书信。

黛玉便从里面检出一封书信来对着王夫人说道:“这封信二舅母应该还记得吧?”

王夫人身子一颤,脸色越发的苍白,嘴上却陪笑道:“公主说的什么书信?”

“二舅母的记性真是平常了。是不是平日里这样的事情做得太多,果然都不记得了还是心中藏奸,这会子又装模作样起来?!”黛玉的声音忽然变得凌厉起来,嘴角的冷笑犹如一把刀,要把王夫人脸上厚厚的伪装一层层得削掉。

贾母吓了一跳,心想自己一直陪着小心陪着笑脸,可黛玉为何忽然间变脸,一丝情面也不留?

黛玉却不等众人说话,只拿着手中的书信指着王夫人说道:“自打我出生那年,你每年都会派人去我家里。一年之中,总有七八次,明着是老太太不放心我母亲和我,派人来探视,实际上却是借机敲诈,诳去了我家几十万两银子和许多珍玩古董。你自以为自己很聪明,算定了我母亲为了把我留在身边定会拿银子打点你们,而且我父亲把整个家业都交给母亲打点,他们夫妻情深自然不会为这些银钱之事起争端,我母亲也不会把这些事告诉我的父亲,而你白白的得了这许多好处。并且你又在这里欺上瞒下中饱私囊?”

王夫人闻言,吓得面无人色,从椅子上溜下去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口中只说:“冤枉,公主此话从何说起?我若如此不贤,上有老太太还老爷,下有数百双眼睛看着,这个家里岂容我放肆到如此地步?”

黛玉冷笑,并不听她的巧言辩解,只继续问道:“以至后来,我母亲忧郁愤懑,满怀心事无人可以倾诉,所以疾病缠身总不能好,你还派人去要挟逼迫,索性把她逼死,你们可是得了意?如今这几年我父母双亡,你眼看着我家的家业全部在我的掌控之中,你们又沾不得半分,所以又生出这个心来,要把我诳来你们家,任你算计欺辱,是也不是?!”

“冤枉!”王夫人匍匐在地,痛哭失声,此时她已经从震惊中清醒过来,知道唯有全盘否认才能保住自己一命,所以一边磕头一边哭道:“公主如此说,可不是要臣妾死无葬身之地?这些事情公主是听谁胡说,还请公主明察,将那妖言惑众之人处死,还臣妾一个清白…”

贾母此刻还在震惊之中,虽然当初的约定她也是同意了的,却对王夫人借机敲诈勒索之事毫不知情。原来贾敏活着的时候王夫人的确每年都打发人去江南,每次有人去,自己也会有书信带过去。每次那些人回来也都会带女儿的书信来,其中的确有很多奇珍异宝带回来,说是女儿孝敬自己的礼物。可万万没想到却是这样的,黛玉的话一字字一句句宛如一把刀,一下下刺在贾母的心头,让她心痛的无法呼吸,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一遍遍的回响:是他们逼死了女儿,是他们逼死了女儿,是他们…

老太太的脸色又苍白转成蜡黄,呼吸一下下紧蹙起来,忽然间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邢夫人原本很诧异,心中想着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这王夫人这些年竟然私吞了林家大笔财务,可惜自己是续弦,这府里的事情每一件都轮不到自己沾手。于是又有些不服,有些不忿。却冷不防贾母一下坐不住从椅子上歪下来正好撞到她的身上,于是吓得大叫一声:“哎呀,老太太——您是怎么了?”

黛玉转头看见倒在邢夫人怀里的贾母昏迷过去不省人事,便吩咐雪雁道:“把我们随身带着的薄荷油拿来给老太太闻一闻。”

雪雁听了忙从荷包里取出一个碧绿色的玻璃小瓶,打开瓶塞凑到贾母鼻子跟前。一股清凉的香气悠悠的飘出来,从贾母的鼻孔里直上脑门。贾母便长出一口气悠悠醒转,只是指着王夫人,手指哆哆嗦嗦说不出一句话来。

此时外边的众人都听见邢夫人的惊叫,一个个儿急匆匆的赶来,却恰好看见贾母气的脸色蜡黄,手指指着王夫人,眼神愤恨仿佛有着不共戴天之仇。李纨凤姐儿便凑过去把贾母搀扶起来,一边抚胸摸背一边劝道:“老太太有话慢慢说,千万别气着了。”

贾母气的来不及说话,便抬手摔了凤姐儿一记耳光,终于喘出了一口气,怒声骂道:“你们上下一起合起来,只糊弄我一个人!你们算计到了家,把我的女儿的性命也算计了去!这会子还在我跟前装孝顺!叫贾赦,贾政来!把这起黑了心的娼妇都给我赶出去!”

邢夫人心中偷偷一乐,脸上却是一副焦急的神色,回头吩咐人时恰好看见赵姨娘在身后,便生气的喝道:“还不去传老太太的话,在这里站着做什么?”

赵姨娘只等这一句话呢,听完后忙答应一声,匆匆忙忙的跑出去找贾政报信。

第113章

里面众人慌忙把贾母扶到床榻上歪好,外边贾赦贾政贾珍贾琏宝玉等人已经匆忙赶过来,贾赦贾政叩头请见,贾珍带着兄弟们候在外边。

黛玉只是冷笑着坐在椅子上看着这些人忙忙碌碌,心里只觉得一阵阵的悲哀。

贾赦贾政进来,先以国礼向黛玉请安。黛玉淡淡的说道:“二位舅舅快去瞧瞧外祖母吧。”

“臣谢公主恩典。”贾赦和贾政二人忙叩头谢恩后,方起身去探视贾母。

贾母此刻歪在榻上,泪流满面。看着贾赦和贾政过来半跪在自己身边,一肚子的愤懑却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是指着贾政说道:“你媳妇…你媳妇做的好事!我们这个门里容不得她了。你若不想看着我死,就快些写个休书,把她送回她娘家去吧!”

贾政一听立刻愣住,便拉着贾母的手问道:“老太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你先别着急消消气,慢慢的说给儿子。儿子一定会照您说的去办!”

“什么事儿?我想你也是不知道的。她整日价吃斋念佛装的像个菩萨一样,实际上却做着黑心肠的事情。当初你妹妹嫁给林家,也是皇上赐婚,天大的恩典。”贾母说着,便指着贾赦说道:“偏生你是个得陇望蜀的人,心里只盘算着祖宗的功德不够你们吃喝,一定要家里出个娘娘才算有依靠。非要林家有个约定才肯你妹妹顺利的出嫁。我也是糊涂脂油蒙了心,想着心爱的女儿远嫁他乡,将来若是有个外甥女陪在身边也不错,便依了你们的话。如今倒好,你们却背着我做哪些伤天害理的事情,仗着你们的妹妹心疼女儿,却去死乞白赖的要人家的钱财,这是人做的事情吗?简直禽兽不如!”

贾赦听了贾母的话,也是十分的震惊。忍不住问道:“谁去赖人家的钱财?老太太这话说的好莫名其妙。”

贾母怒道:“谁去赖人家?你去问问你老婆!她刚才就站在我身边,听得真真切切,难道我还说瞎话不成?!”

贾赦和贾政便都转头看着邢夫人,邢夫人叹了口气,装出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说道:“刚才公主拿着一匣子书信账单,说是二太太年年都以节日礼尚往来之命,派人去姑太太那里要钱财,公主说有明明白白的书信和账目,最后姑太太禁受不住二太太年年去要,疾病缠身才没了性命。还说——最后一次是琏儿在姑太太跟前说了些不知好歹的话,姑太太才没了…”

贾赦一听便红了眼,从心里把贾琏骂了个狗血淋头。只怒声喝道:“拿琏儿来!”

“大哥!”贾政不满的看了一眼贾赦,劝道:“老太太身上不好,我们还是赶快请个太医来给老太太瞧瞧。你要问琏儿话还是去书房吧,这一惊一乍的,再把老太太气出个好歹来可怎么是好?”

贾赦听了,只哼了一声便转身出门。此刻他的心里想的都是王夫人拿了林家许多财物而自己却不知道。又生气贾琏本是自己的儿子,却生了外心,只帮着王夫人做事,把自己瞒的死死地,哪里还顾得上贾母的死活?

金钱真是坑人的东西。在它的作用下,什么母子天伦,什么夫妻深情,什么兄弟之义,什么君臣之道,一切都变得虚无起来,仿佛唯有真金白银才是最实际的东西,任何情谊在它的面前全都苍白无力不堪一击。

黛玉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矢口否认又连声求饶的王夫人,又看着拂袖而去的贾赦,脸上的冷笑越发的凄凉。

恰在此时,门外有人报:“四贝勒到!宁公子到!”

雪雁忙搀扶着黛玉从椅子上起身,后面众丫头婆子也都跟着黛玉迎到门口,黛玉轻轻福身给胤禛见礼,身后便呼啦啦跪了一片,连歪在榻上的贾母也挣扎着起来,跪在地上给胤禛叩头。

宣宁不理任何人,只是走到黛玉跟前拉了她的手笑道:“这里好热闹,一进门便听见喧喧嚷嚷的,丫头婆子走来走去都急色匆匆,像是有什么大事?”

黛玉却高兴不起来,只是淡淡的笑笑对胤禛点点头,低声说道:“没有什么热闹。是外祖母身子不好,刚才晕过去了。他们正忙着找太医呢。”

“哟,是吗?”宣宁便抬头看了看跪在人群里的贾母,却见她白发苍苍,发髻有些凌乱,一身绛紫色妆花五福捧寿暗绣的锦服穿在身上却有几分狼狈之色,便拍拍黛玉的手说道:“不用着急,我可不就是现成的大夫?”

黛玉闻言,但笑不语。贾政却忙上前行礼:“公子乃杏林国手,若肯出手救治家母,贾政一家上下必感恩戴德。”

“感恩戴德就不必了,老太太的病也不见得有多严重。”宣宁笑笑,便走到贾母跟前,说道:“老太太,请起来吧。”

贾母便扶着鸳鸯的手慢慢的起身,又向宣宁道了谢,向胤禛告了罪,方转身坐到一旁的矮榻上。鸳鸯把她的手放到一块软布上,宣宁便坐在对面,抬手给贾母诊脉,片刻后笑道:“无妨,老太太只是一时动了气,气大伤身才会有晕眩不适之感。幸好平日里保养得当,并无大碍。只吃一丸平气顺心丸就罢了。”

贾赦因出门遇到了胤禛和宣宁二人,便不敢再离开,少不得又悄悄地退回来站在一旁。此刻听宣宁说贾母无碍,便同贾政一起对宣宁施礼道谢。

黛玉冷眼瞧着只装作没看见他,宣宁却笑道:“老太太既然无事,怎么二位大人的脸上却没有什么喜色?难不成老太太身体康健却让你们二人心生烦恼不成?”

贾赦忙打个哈哈笑道:“公子这个玩笑可开不得。贾赦刚才是为老太太的病情忧心而已。”

贾政也忙陪笑脸,又喝斥丫头们:“还不快端上好茶来?”一边又跟胤禛欠身说道:“慢待了四爷,请贝勒爷见谅。”

胤禛原就是一张冷脸,此时亦没有笑容。只摆摆手说道:“我刚有事从内务府出来,怎么听说你们府上有人忤逆公主?这会子来了又见这里乱糟糟的,到底什么事?”

贾赦忙上前回道:“贝勒爷明察,忤逆公主之人乃是薛氏之女。并不是我们家的人。薛家母女在我们府上借住而已。当然,今儿是公主来我们府上赏菊的欢喜事儿,她们母女本不该出现的,只是想着那薛家的姑娘略通文墨,便叫来陪公主说笑凑趣儿而已。这也是奴才们办事不周,请贝勒爷降罪。”

“嗯,的确是你们办事不周。”胤禛冷哼一声,又看了看贾政,说道:“那薛家是你们的亲戚,既然住在你们府上,如何不严加约束?况且我听说他们家的那个大少爷在京城里也是欺男霸女横行霸道的。前儿还跟仇都尉的儿子为了一个妓女大打出手。这不是依仗着你们家的势力吗?你们家也算是世宦之家,如何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贾政听了这话早就出了一身的冷汗。忙躬身作揖,又跪倒在胤禛面前,颤声说道:“老臣前些日子一直外放,才回来五六天的光景。对家里的事情疏于管辖。如今出了这事儿还让贝勒爷操心,真是该死。贝勒爷放心,臣这就出去,把家里那些不长进的东西都捆起来,亲自送到大理寺去。”

“罢了。这些事儿容后再说。”胤禛回头看着黛玉,却换了口气问道:“妹妹还有什么事没?若没事,就请跟我们回吧。早朝后皇阿玛说起妹妹亲手制的紫芋点心,说这会子又想吃了,让我问妹妹那里还有没有。”

黛玉便笑道:“紫芋有的是,点心却要新制的才可口。少不得请皇上略等等,我回去做了,赶明儿一早叫人送进宫里去。只是这会儿我在这里还有些事情没弄清楚,也有几句话没说完。有劳四爷略等我一等,可好?”

胤禛便看了一眼侍立在一旁的贾府众人,说道:“有什么事儿不如告诉我。我替妹妹去说?想来贾大人也不会为难妹妹这个外甥女的。”

贾赦贾政等人听了这话,腰弯的更低,头也垂的更厉害,一双眼睛只盯着自己的脚尖,一声也不敢分辨。唯有贾母上前两步,慢慢的跪倒在胤禛面前,泣声说道:“贝勒爷明鉴。这是我们家的丑事,但既然关系到公主,便不单单是家事。还请公主和贝勒爷开恩,给老奴才几天的时间,老奴定然把此事查清楚,把王氏所得财物尽数还给公主。”

黛玉听了这话,便觉得哭笑不得,心中一阵阵为母亲悲哀,便冷冷笑道:“老太太!这是哪几十万两银子和那几件珍玩古董能说清楚的事儿吗?银子有限,珍玩古董也不过是身外之物,可我母亲的命呢?我母亲的命又该去问谁讨?可怜她四十多岁便命归西天,临走时还奢望着我能有自由的日子过。她定然想不到十几年后您依然想着把我弄进你的门槛里,你们取回了她的性命还不算,还要我进这道门槛,继续为她还你们的债么?”

胤禛不等贾母回话,变奇怪的问道:“什么债?什么几十万两银子,又有什么古董珍玩在里面?妹妹不是来赴宴赏花的吗?怎么又成了来还债的?”

贾赦贾政等人听了这话,一时都吓得六神无主,全都噗通一声跪倒在贾母身后。屋里的丫头婆子也都跟着跪下,廊檐外的贾珍贾琏还有宝玉等人也都没了主张。

宣宁却伸手握住黛玉冰冷的手,低声劝道:“玉儿,别难过。这些事情都过去了,如今所有的事情都摆在你的面前,四贝勒也在这里坐着。这件事情你想怎么办尽管说,四贝勒一定会为你做主的。再说,你自己也是公主的身份,就算有天大的事情,还有皇上在呢。这天理昭昭,坏人终究会得到应有的报应。”

胤禛见了这副阵势,心中已经猜想到了五六分,便对宣宁说道:“到底什么事儿,你跟我说个来龙去脉。”

宣宁便从春纤的手里拿过那只盒子,把里面的书信和一本账册都交给胤禛,又把事情的始末大概说了一遍,最后说道:“这里面的书信都是这府上的二太太叫人写去给贾夫人的。负责传信捎话的人大多是都是贾琏,只怕还有其他的管家,这个我就不知道了。至于是谁,四爷把人叫进来一问便知。这本账册是当初贾夫人活着的时候留下的,里面记的都是每年逢年过节林家送来给贾家的东西,贾夫人出于无奈,想把自己的女儿留在身边,便想着用银子钱财打点。不想贾家拿了这么多东西之后依然不死心,如今还是想凭着当年的一个约定把玉儿弄进门。自然——我想他们想得到的并不是玉儿,而是玉儿名下的那些财产而已。”

胤禛早就气的脸色铁青,只等宣宁说完,他方把手中的檀木盒子猛的拍在桌子上。‘啪’的一声极大的动静,把跪在地上的众人都吓得一颤。胤禛已经气的说不出话来,指着贾赦等人说道:“好啊!好啊!真是叫人刮目相看!连皇阿玛下旨赐婚的事情你们都敢横加干预,还提出这样非分的要求。事情过这么多年你们还不罢休,想着一而再再而三的去算计别人的钱财,甚至连我皇室公主的一点私产也算计在内。你们的眼里还有皇命吗?你们把我大清律令把大清皇帝的尊严至于何地?”

“臣等知罪!”

“求贝勒爷开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