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的时候,几个人心中都是一动,贾珠和王熙鸾年纪正相当,若是能亲上加亲,那简直就是最好不过了。

当然,这个时候不过是个设想罢了,两人年纪都还小,一个是贾家二房的嫡长子,一个是王家二房的嫡长女,虽说是门当户对,但是王子胜这辈子也就那样了,王熙鸾又没有投生在孙夫人肚子里面,而贾政,好歹也是圣上那里挂了名的五品官,贾珠看起来也是个有出息的,因此,估摸着贾家这边对贾珠的婚事要更谨慎一些。

王熙鸾的性子与史夫人有些不同,她虽说是嫡长女,不过得到的疼爱并不算多,这个年代,绝大部分人家更希望第一个出嫡妻肚子的是个儿子,那时候老太太还在,史夫人好容易怀上了一胎,就指望着是个儿子好给自己争两分脸面,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因此,对这个女儿自然也就不那么看重了。

王子胜本来就是个粗心的,对女儿的感情也是淡淡,老爷太太对大姑娘不上心,自然下人们也是看菜下碟,对王熙鸾也就颇为怠慢,哪怕后来史夫人一直没有儿子灰了心,对长女关照起来,王熙鸾的性子已经养成了,偏于柔弱隐忍,这样的孩子,是不适合嫁给嫡长子做当家主母的,因此,对于王熙鸾的亲事,史夫人着实有些头疼。

一群女眷正在说笑,王夫人正在那里说着:“鸾姐儿这般可人的性子,媳妇也觉得爱得不行呢!也不知道二嫂子是个打算?”

史夫人说道:“我这辈子就两个闺女,自然是盼着她们好的!我对着长安也不怎么熟,鸾姐儿的事情,还得劳烦姑母帮忙相看相看!”

史太君笑道:“鸾姐儿是你的女儿,岂不是跟我老婆子的孙女一般,我孙女的事情,老婆子怎么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史夫人放下了一般心思,史太君算起来是四大家族身份最高的,乃是一品诰命,不仅是跟京中的贵妇,便是在宫中,也是颇有几分脸面的,若是她肯说一句话,自家女儿的身份起码能上去一截,到时候,议亲自然更体面。

史夫人正开口恭维着史太君,外面传来小丫头的通报声:“珠大爷下了学,来给老太太请安来了!”

“快让珠儿进来,可怜见的,这刚开春,倒春寒的时候,可不能冻着了!”史太君脸上的笑容更盛,连声道。

门口的丫鬟打开帘子,贾珠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石青色的貂裘排穗褂,配着松花色的汗巾,腰上悬着一只蓝色的荷包,头上戴着嵌着珊瑚的青玉冠,看着俨然是个翩翩少年郎了,这让还带着婴儿肥,很容易被那些阿姨级别的人物掐脸的王仁有些嫉妒起来。

贾珠给几个长辈都行了礼,几个小的也都过来见过了这位大表兄,贾珠是个性子很温柔的人,不过,在王仁看来,却透着点书生意气,也就是书呆子气,估计是被保护得太好了。

贾家的人里面,孙夫人对贾珠的观感很是不错,当下笑道:“听说珠儿打算明年下场应试了,想来学问很是不错!我家仁哥儿如今也刚刚识得了几个字,珠儿若是不嫌弃,不妨指点一下你表弟,也好让他知道天高地厚!”

贾珠忙道:“大舅母实在是折煞外甥了,外甥也不过比表弟多读了几年书,哪里说得上指点呢!”

贾珠跟王仁的关系还是挺亲近的,贾珠自己没有兄弟,大房二房关系不睦,贾琏又是个调皮捣蛋,看见书不是瞌睡就是要撕的,因此,想要充当一下小老师都是不能,而王仁虽说来贾府的次数不多,但是每每都能让他体验一把为人师表的感受,尤其看到王仁那崇拜的小眼神,贾珠别提有多心满意足了。

王仁这会儿仰着头,带着点天真无邪的意思说道:“大表哥,父亲说大表哥的字很好呢,仁儿最近正在练楷体,大表哥帮仁儿写个帖子吧!”

贾珠一乐:“行,大表哥回头就给你写,到时候你记得来拿就是!”

史太君笑道:“哎呦,珠儿和仁哥儿,哪里是表兄弟,这简直跟亲兄弟一般!”

“这才是缘分呢!”孙夫人也在一边凑趣道,“这从小感情好,将来也能互相帮衬着呢!”

屋子里的人都是相视一笑,四大家族,除去一直在金陵的薛家,素来代代联姻,可不就是为了互相帮衬着吗?

第5章 提醒

王仁对贾珠观感不错,奈何终究不是一家人,年龄相差也大了那么一点,因此,除了逢年过节的时候,还能一起说说话,其余的时候,只能各管各的。倒是王伦,他进了贾家的家学,按理说,两人年纪相差不大,又是表兄弟,应该能跟贾珠打好关系,偏偏贾珠觉得王伦上不得台面,王伦也觉得贾珠满身酸腐气,简直就是相看两厌,王伦飞快地跟贾家族中的一干纨绔勾搭在了一起,几乎成了其中领头的人物了。

王伦的动作瞒得过自个也在花天酒地的王子胜,却是瞒不过王子腾的,王子腾倒是拐弯抹角地跟王子胜提过几次,王子胜的措施就是提起板子将王仁揍一顿,但是,什么叫做屡教不改,王伦大概就是典型,什么叫做好了伤疤忘了痛,王仁就是活教材。几次之后,对于这个不争气的侄子,王子腾也觉得绝望了,只好暗地里让孙夫人提点着史夫人,是不是寻摸些生子秘法,不要将希望寄托在这个不成器的庶子身上了。

孙夫人倒是说过几次,史夫人是个要强的,当着面嘴里答应着,背地里心里却是发苦,这年头,又没有什么人工受孕,试管婴儿的事情,史夫人年纪即长,容貌已衰,纵然王子胜还算给自己这个嫡妻几分体面,可是往往都是盖着棉被纯睡觉,要是能折腾出一个孩子来,那才叫奇怪。

孙夫人虽说是嫂子,也不能管自家小叔房里的事情,因此,几次之后,也就不好再说了,王子腾闻起来,只得道,子嗣的事情,还是得靠天意,何况弟妹才不过三十呢,若是有缘,总归是有的。

王子腾对于自己的弟弟也没话好说了,他如今事情也很多,他是今上心腹,做着京营节度使,可以说,京畿安全就掌握在他手中,问题是,今上年纪也不小了,虽说很早就立了太子,可是很显然,太子这些年来狂妄自大,不得人心,即使算不上失德,也差不多了,加上一堆不省心的兄弟,太子之位很有些摇摇欲坠的意思。但是,问题就是,四大家族一开始就是将宝压在了太子身上,好在老一辈的人都已经去世,新一辈的人除他之外,官位不显,可是,这也将他架到了风口浪尖上,每走一步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他倒是想要重新找个人投资,问题是,皇帝这会儿虽说年纪不小了,可是,身体还好,再活个十几二十年大概不成问题,而几个早就成年分府了的皇子,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或明或暗向他伸出了橄榄枝,他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几乎让他心力交瘁了。

王仁不是真正的五岁小孩,他的正太皮里面是一颗大叔的心。他很敏锐地感觉到了王子腾从容淡定的外表下的焦躁,起码以前王子腾隔两天都能抽出半个时辰左右检查王仁的功课,教导王仁一些为人处世之道,但是如今,王子腾哪怕是听王仁背书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眉头总是拧着。

可惜的是,王子腾压根不会对自己这个虽说聪明,但是终究还是个五岁小孩的儿子说外面的烦心事,王仁也很难打听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只能自己胡乱猜测。

王仁看过红楼梦,不过,那里面的时间线实在是非常模糊,王仁只能依据曾经听过的所谓红楼这个之谜,那个隐秘,加上红楼本身影射的那段时间来猜测如今外面的风波,最终,王仁将时间圈定在了夺嫡之争上。

这个时候太子还在,不过既然别的皇子也很厉害,想必这个太子快要被逼到悬崖边上了,估摸着,自己这个老爹正琢磨着下了太子这条船,应该上哪位的船上才能保证不会被风浪打翻,还能获取最大的利益。

王仁对此同样非常关注,要说起来,四大家族的败落除了自身不争气,何尝不是因为押错了宝呢!他投生在王家,可不希望王家出什么问题。

可是王仁对朝中的情况,那是半点也不了解,那么多皇子,他连名字封号都不清楚,谁知道该投资哪一个,不过,会咬人的狗不叫,这会儿蹦跶得欢的,大概是除了太子之外,最先出局的,因此,这范围就缩小了很多,只要王子腾想通这一关节,只怕就知道该怎么办了。不过,怎样才能让王子腾知道呢?

王仁趴在特制的小书桌上,无意识地在纸上胡乱画着,忽然听到细微的敲击声,他眼睛一抬,却看到窗外自己的小厮持砚正在跟自己挤眉弄眼,他立刻就知道,看来老爹来了,而且已经快到书房门口了,他飞快地将那团乱七八糟的纸扔到了一边,然后,就在自己手边抽了一本书,好在他一直喜好读史,因此,桌上除了四书五经之外,倒是各朝的史书居多,因此,一抽就抽出了一卷《旧唐书》。

看到书名的时候,王仁忽然心中一动,顿时有了主意。

王子腾进来的时候,就看见王仁正拿着一本书,仔细看着,心中不免觉得颇为安慰,当下走过来,笑道:“仁儿在读什么书?”

王仁赶紧放下书,站起来行了一礼:“儿子见过父亲,给父亲请安!”

王子腾摆摆手,伸手取过了那本《旧唐书》,稍微一番,笑道:“仁儿很喜欢读史?”

王仁眨巴着眼睛,带着一点不好意思地神情,说道:“儿子只是听说,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而且,这些史书上的故事确实有些意思!”

王子腾一愣,继而大笑起来:“敢情仁儿你是将史书当做故事来看了!”心中不免觉得王仁还是太小,看不出史书中那字里行间透出的血腥之意,只是觉得好玩罢了。

听王子腾大笑,王仁有些扭捏地拧了拧手指:“儿子不过是闲来无事看看罢了,并不曾误了功课!”

王子腾也知道自己这个儿子不是什么顽劣的性子,知道轻重,而且,喜欢读史书也不是什么坏事,嘴里却说道:“无论如何,还是要多多研习经义,为父正在帮你寻找良师,不过,若是你自己顽劣,让先生不满,为父可是绝不留情的!”

王仁赶紧说道:“儿子明白,绝不辜负父亲的期望!”

王子腾点了点头,放下手中的书,然后笑吟吟地问道:“仁儿既然在读史,如今却是看到了何处?”

王仁一本正经道:“儿子正在看太宗过世,国祚传于高宗。”

“可看出了什么?”王子腾对小孩子的想法并不那么重视,不过是逗弄儿子玩玩罢了。

哪知道却听到王仁在那边问道:“儿子见太宗十四子,仅文皇后嫡子便有三个,除太子承乾外,并不是没有其他出众的人,太子承乾被废之后,吴王血统高贵,且英武不凡,魏王才华横溢,又有太宗宠爱,而高宗那时候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出众的地方,书上也说他仁懦,儿子不解,太宗为什么传位高宗,而不是吴王魏王呢?”

王子腾笑着说道:“吴王血统再高贵,也是前朝杨氏后人,若是传与他,天下到底姓李还是姓杨呢!至于魏王,虚伪做作,对兄弟也是刻度寡恩,太宗何等英明,如何愿意自己百年之后,手足相残,因此,自然选择了仁孝的高宗……”

说到这里,王子腾忽然一愣,现在的情势,可不是和当年太宗时候的情势差不多吗?当年是不声不响的高宗得了国祚,如今谁才是高宗呢?

第6章 议事

王子腾既然明白过来,不由心怀大畅,也不继续考究王仁了,直接赏了王仁一套《资治通鉴》,外加一匣子湖笔,两块端砚,一盒徽墨,然后便匆匆离去,找幕僚商议了。

解决了一个麻烦,王仁也是松了一口气,持砚有些莫名其妙地走过来:“大爷,今天老爷好像心情很好啊!”

王仁轻笑道:“是啊!你今天做得不错,这个赏你了!”说着,就从荷包里面取了两个银锞子给了持砚。

持砚脸上一下子笑开了花,他是王家大管家王福的长孙,这才得以做了王仁的贴身小厮,压制住另外三个小厮执笔,侍墨,裁纸,当然,这也是因为持砚虽说年纪不大,但是心眼灵活,很会讨巧的缘故。

正房里,铺子里面新送来了一批料子,这会儿也到了暮春时节,该到了做夏衣的时候,孙夫人看着料子的样品在一边说道:“这个石青色的,要给老爷做两身衫子,中衣要用细棉布的!这个团花纹的给仁儿做两身,还有这个云过天青的,也留着,给老爷做几身家常的衣裳,还有这个玉色的和牙色的,颜色淡一点,夏天穿着才舒服。”

“这几种料子各选六匹,也给二房那边送过去!”孙夫人又吩咐道。

“太太,您别光顾着别人啊,您自个的衣裳难道就不要新做了?”孙夫人身边的大丫鬟青兰在一边笑道。

“我都多大年纪了,哪里还能跟小姑娘一样!”孙夫人笑道,不过也知道,这大家族里面,衣裳就是脸面,不能不做的,她又看了看,说道,“就选这几个花样吧,对了,这几匹兰纹柳纹的,你们几个大丫鬟每人一匹,回去自己做两身衣裳!你们伺候我时间也不短了,眼看着你们年纪也不小,再过段时间,我给你们准备一份好嫁妆,将你们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奴婢多谢太太赏赐了!”几个大丫鬟脸都是一红,不过,对于嫁人的事情,她们也没有那么羞怯,毕竟,王子腾年纪不小了,孙夫人也颇有些手段,要不然那些通房侍妾为何至今也没一个怀孕的,而王仁却是太小了,她们也指望不上,还不如嫁个管事,做管事娘子来得便宜。

正说着话呢,一个二等丫鬟走进来,欢喜道:“太太,刚刚老爷考校大爷学问,好好夸了大爷一通,还赏赐了大爷一套书,还有上等的笔墨呢!”

听到儿子被丈夫夸奖,孙夫人心里也是欢喜得很:“叫厨房做一盘炸鹌鹑,仁儿喜欢吃得很!碧云,看赏!”

碧云笑着抓了一大把铜钱,塞到了那个二等丫鬟手里,笑道:“太太赏你的!”

那个丫鬟给孙夫人谢了恩,这才欢天喜地地退下了。

孙夫人一边琢磨着晚上的菜单,好给用功的儿子补一补,然后又问道:“老爷现在是在哪儿呢?”

“会太太的话,听大管家说,老爷这会儿正跟几位先生在外书房议事呢!”另一个大丫鬟青玉赶紧说道。

孙夫人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吩咐道:“想来老爷是要在外院用饭了,叫厨房多准备点酒菜,到时候好给老爷送过去!”

“是,太太!”青玉脆生生地答应了下来,出去传话去了。

孙夫人知道最近自己的丈夫有心事,只是她一个内宅妇人,见识也有限,帮不上什么忙,如今既然丈夫有了心思夸奖儿子,还和一干幕僚在一起议事,可见那件为难的事情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心里长松了一口气。

王子腾在书房和自己的几个幕僚商议了一番,确定了自己的行事之道,太子那边不是想立刻摆脱就行的,因此,还要敷衍着,当然,立场要坚定,既然皇帝说太子是储君,那他就当太子是储君,但是,仅仅是储君罢了。太子的一干乱七八糟的事情也赶紧脱身了,皇帝那边要表忠心,信王,平王,还有宁王他们几个蹦跶得欢的,估摸着也是没戏的,不过,倒是一直不声不响的成王似乎就是那个最后的渔翁了。

王子腾心中暗骂,皇家真是没一个简单的,那个成王,生母是淑妃,不过,却不是什么宠妃,淑妃的娘家陈家虽说也是世家,但是,放在长安这样的地方,却只是二流罢了。至于成王自己,他也不是皇帝最喜欢的儿子,当然,在皇帝那里也不至于是个隐形人,一般的事情,皇帝还都乐意交给他去做。他一直以来就是一副惟太子马首是瞻的模样,整天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给太子收拾烂摊子。不过,王子腾仔细想了一想,发现,这么多皇子里头,愣是只有成王六部都转了个遍,且在一些大臣心里都留下了精明干练的印象。

王子腾轻哼了一声,看起来,这个成王倒是挺值得投资的,只是还要观望一下,不能现在就凑过去,而且,好歹如今都算在“太子党”里头,想要不着痕迹地凑上去也很容易,不过如今,还是要摆出一副纯臣的模样来,免得还没讨好得了下一任皇帝,先把这一任给得罪了。

王子腾不免暗自庆幸,四大家族这一代并不显赫,跟太子的关系无非就是太子需要钱了,给太子送钱,别的事情,也轮不到四大家族来做。他这个京营节度使当上之后,太子就显得不太稳当,因此,每每太子想要要他做事,他也只是虚与委蛇,只说自己本是文官出身,如今做了武职,又是刚刚上位不久,底下的人多有不服,关系还没理顺,派系横生,做事颇有掣肘之处,因此,还只是名义上的太子党,并不是太子真正的嫡系,想要脱身不算难。

“大人可别放心的太早,四大家族素来同气连枝,大人想要脱身,但是其余三家那里?”一个幕僚在一边浇了一盆冷水。

王子腾摇摇头,说道:“薛家远在金陵,跟几个皇子之间都有些钱财上的联系,且江南通政司在薛家手里,耳目灵通,只要不犯什么大错,便不会有什么问题;至于贾家,空有爵位,并无实权,就算想要支持哪位皇子,也没什么大不了,而且,贾家故去的荣国公对今上有过救驾之功,平白不会有人为难了他们,倒是史家那边,如今当家的还是老侯爷,却是个固执的性子,罢了,到时候我亲自上门,做一回说客便是!”

“大人有把握就好!”几个幕僚想想也是,因此,便点了点头,笑道,“若是依计而为,大人当可再保王家三十年富贵!听说,公子也是敏达过人,又有大人扶持,想来三十年后,也能在朝中有一席之地,大人便可高枕无忧了!”

“那就承伯安你的吉言了!”王子腾心情好,笑道,“不过,仁儿虽说有几分小聪明,将来的事情,还说不准呢!”

“东翁实在过谦了!”一个幕僚拈须一笑,“安和也曾有幸考校过令公子,令公子虽说年纪不大,可是,却是气度天成,如此气度,将来登阁拜相也是正常,怎么会说不准呢!”

虽说知道几个幕僚都有恭维之意,不过,别人夸自己的儿子,王子腾怎么会不高兴,他想了想,说道:“说起来,仁儿今年也六岁了,也该请个先生好生教导!诸位交游广阔,若是有合适的人选,不妨帮忙留意一番,王某在这里先行谢过了!”

几个幕僚连道不敢,心里却都记下了。

王子腾跟一干幕僚说得高兴,就和孙夫人所想一般,直接让人将酒菜送到了外书房,就在那里和几个幕僚推杯换盏起来。

第7章 拜师

“老爷,之前就说了要给仁哥儿找个好先生,可是找着了?”又是几个月过去,已经是七月流火,天气转凉的时候,孙夫人想到白天的时候,听儿子说如今已经读了《论语》,正在读《大学》,四书五经已经自个看了大半了,这先生的事情实在是不能再拖了。不是不相信儿子自学的水平,但是,这野路子出身终究跟正统不同,科考考的是八股文,闭门造车总是不行的,怕儿子没个老师教导走了弯路,孙夫人已经有些急了。

王子腾接过丫鬟递来的面巾擦了擦手,这才说道:“夫人即便不提,为夫也要跟你说了!为夫已经选好了,是陈家的二老爷陈景荣陈学士!”

“陈家?”孙夫人一愣。

王子腾笑道:“不是咱们亲家,而是吏部右侍郎陈景仪陈大人家!陈学士可是当年的探花郎,如今在翰林院做学士,学问可是一等一的!不过,虽说我已经瞧好了,也跟陈学士说过,陈学士却也要考校一下仁儿的学问才行!”

孙夫人虽说不怎么知道朝中的事情,却也知道,陈家乃是淑妃的娘家,成王的外家,她犹豫了一下:“陈家是外戚,会不会?”

王子腾摆摆手:“夫人不必忧心,为夫自有道理!”

“老爷想来不会害自己的孩儿,那妾身也就不白操心了!”孙夫人见王子腾神情,知道王子腾已经打定了主意,也就不再多说。

给王仁选这个老师,王子腾自然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既然打定主意投靠成王,因此,跟陈家拉上关系已经是势在必然之举。而陈家素来也是小心谨慎,这些年来,既不曾有什么大功,但是同样也是恪尽职守,加上不群不党,摆出一副忠君的模样,在今上心中还算有点分量。

而陈景荣本身也可以算得上是才华横溢,尤其,他虽说不曾担任过实职,但是,陈家的一些决策中都可以看得出他的影子,由此可见,他的权谋手段如何。而王子腾对自己的儿子的期望,可不是将来科举,做个清闲的小官混日子的,他要让自己的儿子做一个权臣,才能保住王家开国以来的荣耀,进而更进一步。

陈家看似纯臣,实际上,也是要为成王谋算一番的,陈家本朝的时候不显,事实上,前朝的时候,却是山东有名的士族,若非改朝换代的时候站队站得太慢,也不至于沦落到二流。而陈家难得出了一个后妃,甚至还有了个封王的有实权的皇子,自然要好好打算一番。

而陈家这么多年来,虽说出仕的人不少,不过,终究还是在文臣里面绕圈子,你让这些读书人在朝堂上玩些阴谋诡计什么的,那是绰绰有余,可是,历朝历代,即便是重文轻武到了极点,兵权依旧是皇帝能不能坐稳皇位的保障。

不说太子多年经营,在武将中有多少心腹,就算是信王平王他们,跟一些武将也是颇有些默契,至于宁王,更是跟几个一直以来都握着兵权的异姓王勾搭上了。而成王呢,本身起步就有些晚,加上为了在皇帝面前表现出一副忠孝的模样,自然不能跟武将有什么交情,而王子腾却在这个时候,及时地伸出了橄榄枝,以王子腾的圣眷以及手段,他起码能在现在的位置上待上十几年,到时候,差不多也到了尘埃落定的时候了。

因此,哪怕是为了让王子腾彻底地绑上成王的船,陈家也不会拒绝收下王仁这个弟子,考校什么的,无非就是给外人一个理由罢了。

当然,这些事情,王子腾是不会随便跟别人说的,即便是自己的发妻,当然,就算说给孙夫人听,孙夫人只怕也难以理解,毕竟,内宅的妇人眼界便是如此。

孙夫人听王子腾说着陈景荣的学问与见识,心中却是一动,问道:“老爷,云姐儿家的谦哥儿如今也不过是依附在人家家学里面念书,能不能?”

王子腾却是摇了摇头,说道:“夫人,不是我不惦记着外孙,实在是亲家那边不乐意!”说到这里,他有些无奈,陈家根基太浅,而且魄力不足,哪怕王子腾提点了几句,他们也是不敢掺和到夺嫡的事情里面去。

可是,若是没有足够的实力,你想要保持中立,也是不能的,何况,陈端和所在的户部是什么地方,哪个皇子不想插上一脚,他这样的,将来没准就要被推出来做替罪羊,还不如拼上一把呢,何况成王的胜算实在是不低。

但是,这些事情,王子腾自然不能跟孙夫人说,免得让妻子担心,心中却有些叹息,女儿出嫁的时候,他自个也就是个五品官罢了,因此,没能给女儿找上更好的人家,如今看起来,陈家虽说人口简单,对女儿也不错,但是,终究底子太薄,见识浅了一些,关键还迂腐。不过这样也好,以他的能耐,难道还保不住自己的女儿和外孙外孙女吗?只要自己在,陈家无论如何也不敢苛待了女儿和外孙外孙女。

孙夫人见王子腾不想多说,也就不再多问了,王子腾见妻子深情有些黯淡,笑道:“仁哥儿从小聪颖,这拜师之事是十拿九稳,你就准备好了束脩,到时候让仁儿带过去!”

孙夫人点头应了下来,想到儿子,又露出了一个笑容来,不论如何,哪怕的确很疼自己的女儿,但是归根结底,儿子才是她下半辈子的依靠。

休沐的时候,王子腾备了厚礼,带着王仁坐马车去了陈府。

刚在门房递了帖子,门房一看,连忙道:“原来是王大人和王公子,老爷和二老爷早就等着了,快快请进!”

说着,门房连忙引着王子腾父子往府里走去。

陈景仪和陈景荣也得到了门房的通传,在正院门口迎了过来。

陈景仪和陈景荣也就是淑妃的同胞兄长,年纪都已经不轻了,陈景仪久居高位,尽管已经有了白发,依旧精神矍铄,气度端凝沉稳,而陈景荣看着年纪稍微轻一些,却是一身的名士风度,风流潇洒,看着比自己的同胞兄长简直要年轻十几岁一般。

王子腾笑道:“两位世兄亲自出迎,倒是折煞我王某人了!仁儿,快拜见两位世伯!”

听这个称呼就知道,王子腾跟陈家勾搭上的时间已经不短了,居然能够拉到世交的情分上去,天知道,陈家鼎盛的时候,王家的祖先还在面朝黄土背朝天呢!王仁在心中腹诽,不过脸上却露出了笑容,赶紧行礼道:“王仁拜见两位世伯,两位世伯安好!”

“快快请起!子腾兄,这便是令郎了?”陈景仪看了王仁一眼,王仁穿着一身雨过天青色的外衫,系着松花色的汗巾,腰间悬着一个宝蓝色绣着卷草纹的荷包,蹬着粉底小朝靴,一本正经地行礼,如同小大人一般,更重要的是,面对他们兄弟,却是没有半分不自在,反而很是从容镇定,实在不像是六岁的小儿,王家后继有人啊,他脸上露出了笑容,“果然是好孩子,前途无量啊,子腾兄好福气!”

“过奖了,犬子年纪还小,当不起世兄的称赞!”王子腾笑着说道。

“大哥,虽说快要入秋了,这太阳还大得很,难不成就一直待在院子里面说话!”陈景荣在一边笑道。

“是我疏忽了,子腾兄,快快请进!”

第8章 拜师2

王仁之前已经知道这个陈景荣就是自己的老师了,他也打听过这个人,这个人年轻的时候,便是长安有名的风流才子,翩翩少年,不知道是多少深闺少女的梦中情郎,可惜的是,他的姻缘却是一波三折,他出生没多久,家里就和一个世交与他定下了亲事,哪知道,那个女孩不满十岁就夭折了,陈家自然还要给他另选良配。

结果,选是选好了,双方已经交换了庚帖,就等着选好日子成亲,然后那位小姐却染上了时疫,然后香消玉殒了。

陈景荣克妻的名头就这样传了出去,而且越传越夸张,搞到最后,愣是找不到门第相当的人家敢结亲。富贵人家的女儿都是宝贵的,是要用来联姻的,陈家虽然不错,但是陈景荣是次子,又继承不了陈家,而且如果传言是真的,岂不是白白赔了一个女儿。

于是,饶是陈景荣可以说是一表人才,不到弱冠之年,便做了探花郎,前途无量,但是,他愣是拖到二十多岁,身边还只有几个通房侍妾,找不到正妻的人选。

陈景荣一气之下,自己找了个出身出身不高的,据说命格挺硬的妻子,然后,非常不幸,这位陈夫人活到了怀孕,没活过生子,难产死了,连自己的儿子都没能看上一眼。陈景荣这算是落实了克妻的罪名了,于是,连敢做他的继室的人也没有了,更倒霉的是,他连唯一嫡出的儿子也没保得住。

换了一个人,只怕这一连串的打击之下,都要心理扭曲了,陈景荣却是个潇洒的人,很有些魏晋名士的洒脱不羁,反正陈家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需要他传宗接代,于是,也就不在乎那些事情了,把心思更多地用在了学问和权谋上,但是,他虽然精于权谋,自己却不愿意做权臣,因此,便一直窝在翰林院里面,日子过得很是清闲。

王仁说实话还是挺佩服这个人的,拿得起放得下,会读书会做人,之所以讨不到老婆,实在是老天爷不乐意让他太完美了。

那边王子腾和陈家兄弟两个世兄来,世兄去,互相打了半天太极,终于将话题转移到拜师上,王子腾笑道:“犬子还算有几分小聪明,如今已经完成了启蒙,子腾这辈子就这么个儿子,对他颇有些期望,子安(陈景荣的字)兄的学问是一等一的,还望子安兄多多指点犬子一番才是!”

陈景荣原本对王仁也没抱多大期望,不过是个利益交换罢了,收下来挂个名就是了,这么多年,陈景荣连乡试会试都主持过几次,要说学生不知道有多少,多收一个也无妨,不过,王仁小小年纪,却能耐得下性子来,听他们说些他这个年纪应该无法理解的事情,而且看样子还不是那么懵懂,看他那眼神,估计即使没有全部听懂,也能听明白七八分,他倒是来了兴致,当下也不跟王子腾多说,直接看向了王仁,问道:“你如今已经读了哪些书了?”

王仁恭声道:“回世伯的话,小侄如今刚刚读了《诗经》、《论语》,如今正在读《大学》。”

陈景荣当下便问道:“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

王仁立刻接口道:“盖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夫如是,故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今由与求也,相夫子,远人不服,而不能来也。邦分崩离析,而不能守也。而谋动干戈于邦内。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

他看了陈景荣一眼,然后继续说道:“意思就是,对于诸侯和大夫,不怕贫穷,而怕财富不均;不怕人口少,而怕不安定。由于财富均了,也就没有所谓贫穷;大家和睦,就不会感到人少;安定了,也就没有倾覆的危险了。因为这样,所以如果远方的人还不归服,就用仁、义、礼、乐招徕他们;已经来了,就让他们安心住下去。现在,仲由和冉求你们两个人辅助季氏,远方的人不归服,而不能招徕他们;国内民心离散,你们不能保全,反而策划在国内使用武力。我只怕季孙的忧患不在颛臾,而是在自己的内部呢!”

陈景荣微微点头,不论如何,对于五六岁的孩子来说,这已然是超出预期的水准了,不过,他又问道:“贤侄,我问你,你是要做上人,还是中上人,还是中人呢?”

王仁一愣,他想了想,说道:“小侄只愿做中上人,足矣!”

陈景荣脸上露出兴味之色:“为何呢?”

王仁不假思索道:“小侄曾经听闻,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小侄无做上人之能耐,也不愿做中人,泯然与众人,因此,只好做中上人了。”

陈景荣拊掌大笑:“贤侄果然有趣,我就收下你这个弟子了!”

王仁立刻跪下行了拜师大礼:“学生王仁拜见老师!”

“起来吧!”陈景荣等到王仁叩拜结束,含笑扶起王仁,又从腰间取下一枚羊脂玉佩,塞到王仁手里,“这玉佩乃是为师多年随身之物,就送给你把玩吧!”

“学生多谢老师厚赐!”王仁接过玉佩,又行了一礼。

“那日后就得麻烦子安兄多多照顾小儿了!”王子腾在一边笑道。

陈景荣也是笑道:“我的弟子,难不成我还让他吃了亏不成!”

陈景仪也在一边笑道:“莫说仁儿以后就是二弟的学生,便是不是,以你我的关系,难不成咱们还能对仁儿袖手旁观不成!”

说到这里,三个大人非常默契地相视一笑,他们已经结成了同盟,再加一层师生关系,也能将双方的关系拉得更近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