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午夜梦回,总是看到那么多血肉模糊的人向自己围过来索命。还有玉儿,若是当年自己没有去想着改变她的命运,她还能多活几年,即便死,也不会死的这般凄惨。这一切都是自己的缘故,是自己的所作所为改变了所有人的命运。

“老天啊,我何德何能,让我担如此重责。”肖容紧紧的闭着眼睛,泪珠随着眼角留下至枕间。

“母后。”是皇后的声音。

肖容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你来了。”声音嘶哑。

“母后,你的脸…”皇后不敢置信的看着坐在凤榻上面色苍老的肖容,那曾经最在乎的容颜已然有了老态,眼角的皱纹在那张端庄的容颜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记,便连两鬓也添了许多银丝。

看到眼前的肖容,皇后一下子扑倒在床边,拉着肖容的手,忍不住恸哭出声,“母后,呜呜呜…”

肖容伸手抚着皇后的发顶,笑道:“哭什么,都是做娘的人了,别给孙儿笑话。哀家本就老了,这样倒是符合老太婆的形象了。”

皇后抬起头来,眼眸红彤彤的,泪水未尽,“母后,这些都是天意,您莫要再为这些事情伤身自责了,臣媳看着您这般模样,心里如刀割一般。”

肖容做了个起身的动作,皇后和紫书便忙去搀扶。待终于靠坐在靠枕上,方才叹了口气,“不关你们的事情,是哀家自己想不开。皇后,你知道吗,若是没有哀家,这个世间会简单的多了。皇儿会按照他的计划完成那些政治目的,废太子一党也最终会在这个皇朝消失。玉儿也会开心的在大观园里过日子。可是自从有了哀家,这一切都不一样了。是哀家自以为事,上天也终于降罪了。”

“母后何故出此言?既然这天下有了母后,自然也是上天注定的,又如何有降罪一说。”说完擦了擦眼睛,面色认真道:“母后,您放心,臣媳已经让三地陈墨阳带着人先行去了扬州了,他带了母后之前所说的石灰和方子。只要能在大队伍到达扬州之前稳定扬州的瘟疫,届时就能正大光明的请换上收回旨意了。”

“皇后,这可是真的?”

皇后点了点头,“三弟已经去了好几日了。”

肖容听此消息,如绝境中又看到一抹希望,心里又惊又喜,欢喜的落了泪,又想到皇后和陈墨阳的关系,心酸的看着皇后,“那亦是你的亲弟,你必定也是万分不舍,却…”

皇后低着头,偷偷抹了眼泪,抬起头来时,面上已是端庄的浅笑,“他本就食君之禄,能为朝廷和百姓做事,那是他的福分。”

“你母亲那里…”

“母亲她…”想着那日送行时,向来强势的母亲亦是落了泪,皇后免不了心酸,“她亦是明白的。”

肖容含着泪点了点头,“皇上那里若是知道了,哀家给你顶着,左右不过是咱们娘儿俩一起去冷宫作伴。当年皇上也在那里待了几年呢。”

皇后破涕为笑,“母后放心,虽然未能明说,但是此事皇上必定是知晓的,他也有难处…”

“哀家何尝不知道…”

母子连心,各有各的苦。

皇后见肖容面色又不太好,也不敢再提这些事情,便开导着讲了些后宫嫔妃们的日常之事。有了皇后带来的消息,肖容心里的郁气也散了不少,虽憔悴,精神却足了许多。就着皇后的手,用了一碗白米粥。

待服侍肖容净面洗手,皇后方才坐下陪着肖容继续聊家常。

皇后身边的大宫女踏着小步子走了进来,神色显得小心翼翼。

“奴婢永红给太后娘娘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

“起来吧。”肖容又对着皇后笑道:“哀家身子也好了许多了,皇后你便去忙你的吧。”

皇后起了身,欠了欠身,“诺,那臣媳便先告退了,晚些时候再过来。”

“不必了,你们忙的事情多,哀家这边有称心和宫人们顾着呢。”

“诺,那臣媳便先过去了。”

“去吧。”肖容摆了摆手,靠在靠枕上眯着眼睛。

皇后领着随行的宫人退了出来,待出了长乐宫,方才转身问一旁的永红,“刚刚发生何事了,这般慌张。”

永红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娘娘,刚刚蓝翠宫的派人来报信,说是冯妃娘娘见红了。”

皇后闻言大惊,“为何不早说?!”

永红为难道:“自上次吴贵妃的事情后,您便不让这些事情去扰太后娘娘了,奴婢便不敢说了。”

“罢了,你去传本宫的旨意,让太医院的正医们都去蓝翠宫外候着。”

“诺,奴婢这就去。”说完疾步往太医院跑去。

皇后赶到蓝翠宫的时候,产房里面正传来冯妃凄厉的喊声,一个胖胖的接生嬷嬷从产房中跑了出来,见到皇后,慌忙行礼。

“免了,冯妃情况如何?”

“回禀娘娘,冯妃娘娘这胎是第一胎,生产时有些困难,好在娘娘底子好,胎位也正,必定会顺产。”

“好,”皇后闻言,终于松了口气,道:“你快进去,若是有何事,必定要即刻出来禀报。”

“诺。”接生嬷嬷忙又跑了进去。

虽有嬷嬷保证,可是皇后心里依然放松不下,想着若是这个也出问题,太后如何受得了打击。

里面传来传来喊叫,外面的皇后也坐立不安。

幸好那嬷嬷说的是实话,过了半个时辰,果然便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嘹亮的啼哭声。

“哇哇哇…”

皇后惊的站了起来,便见到接生嬷嬷抱着一个用明黄的绸缎包裹着的婴儿。

“启禀皇后娘娘,冯妃娘娘此次大吉大利,母女平安,喜得帝姬。”

“好,”皇后面露喜色,接过嬷嬷手中的孩子,笑道:“永红,去内务府传本宫旨意,蓝翠宫众人和接生嬷嬷们皆赏赐三个月的红例。”

众人闻言,纷纷跪在地上,“谢皇后娘娘赏赐。”

冯宝宜毕竟是出生武将世家,自小身子骨练的好,倒是比之前的贾妃和吴贵妃生产时顺利多了。这孩子又是足月的,生下来倒是比二皇子元祁圆润许多。

生产之后,冯妃便气力虚脱的昏睡过去,皇后急忙让太医问诊,待确定这是疲劳睡去了,才放下心来。

乾清宫中

皇后抱着刚刚出生的孩子,对着御案上的皇帝道:“是位帝姬。”

皇帝闻言,放下手中的折子,起身走至皇后身前,看着正眯着小眼睛看着自己的婴儿。

“皇上准备给她取什么名号?”

皇帝看着襁褓中小脸皱巴巴,眼神怯怯的小家伙,心里软了软,“她降生在这动乱之际,希望她能给这个天下带来福气安宁,便取名——予宁,封号宁国公主。”

“予宁,想必冯妃定会喜欢的。”

皇帝弯了弯唇角,伸手抚了一下孩子软绵绵的脸,“可曾抱给母后看过?她常常念叨着想要一个孙女。”

“还没有,冯妃生产之事未曾禀告母后,刚刚让人去长乐宫,宫人说母后刚刚睡下了。臣妾想着她近日睡得不安稳,便没有去扰她。”

“嗯,也好,明日待母后醒了再抱过去,让她老人家高兴一下。”

“嗯。”皇后温笑着应了。看了看怀中的孩子,抬头问道:“皇上可要去看看冯妃?”

“不了。”皇帝揉了揉太阳穴,满脸的疲惫。“朕宣了六部尚书待会过来商讨江南之事,明日再去吧。”

看着皇帝眼中明显的血丝,皇后心里一痛,劝道:“江山大事虽重,皇上也要顾及身子。”

“梓潼,朕没有父皇和先祖的雄才大略,唯有比他们更用心,才能守住这个江山。”

皇后伸出纤手,轻柔的握着皇帝的手掌,柔声道:,“臣妾会一直陪着皇上的。”明眸中带着坚定和心疼之色。

皇帝看着眼前的皇后,仿若看到当年二人成亲之时互相盟誓,没想到如今一晃这么多年了。伸手将妻女拥到怀中,“懂朕者,唯有梓潼一人。”

第六十九章

黛玉养了几日伤,倒是好了许多,手上的伤口也结了痂,偶尔有些痒,想要去抓两下,却被秦朗拦住,从药箱里掏出一个瓶子来,“刚调制好的玉露膏,可以止痒,日后也不会留下伤痕。”

将药递给黛玉,便在一旁配置着草药。

自从那日醒来后,出门看了一圈,才知道自己如今身处的是一个城西的小木屋,屋外是个栅栏围着的药田,里面种的草药黛玉有些认得,有些却又从未见过。那秦朗每日里皆要去附近的乱民区里面给那些百姓们检查身子,若是发现有人出现异常反应,便会将他们隔离出来,直到确定不是瘟疫了,方才让他回去。

此人凡事都亲力亲为…

“秦公子,你不怕吗?”瘟疫都是别人避之惟恐不及的,唯独这人似乎每日里云淡风轻,全无一丝惧意。

果然,那人恍若未闻一般,凝神的配着手中的草药。黛玉从侧面看去,可以看到他的半张棱角分明的脸在阳光下添了几分柔和的光。他眉目清朗,剑眉下一双深沉的眼眸似潺潺春水,温润得如沐春风,性子也是淡淡的,对所有人都是一般的态度,似乎无悲无喜。

“不好了!”外间突然传来一身大喊,惊的黛玉一下子站了起来。

片刻,只见栅栏外跑进来一个包着灰色头巾的年轻人,他深深凹进去的眼眸此刻带着惊恐,只见他满脸惊慌的拉着秦朗的衣裳,手指在那白色的袖子上留下了黑黑的指印,“秦公子,不好了,二虎子的瘟疫传出来了!”

秦朗闻言,眼中果然闪过一丝惊色,“不是让人看着的吗,如何会跑出来?!”

这个二虎子,黛玉是知道的,前两日跟着秦朗一道去灾民区的时候,一个妇人带着两个孩子跑出来跪在秦朗面前,求秦朗让人放了她的相公,也就是这个二虎子。只不过瘟疫这事太过骇人,便是这妇人哭瞎了眼,也没人会同意的。

那年轻人满脸愤恨道:“他家那婆娘不知道哪里弄了两包蒙汗药,药倒了守门的,现在里面关着的人都跑出来了。今儿早上的时候,才发现二虎子躺在他婆娘的床上,如今靠近的几个孩子和老人都染上了,这可如何是好啊,秦公子?!”

黛玉蹙着黛眉,眼中亦是担忧,还有一丝对着瘟疫的畏惧之前,

秦朗提起药箱,“先随我去吧。”

黛玉忙道:“秦公子,我陪你同去,我亦通医理。”

秦朗闻言回头,看了看娇小的黛玉,眼中带着犹豫。

“秦公子,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黛玉眼中透着坚定。

“好吧。”秦朗点了点头,最要溢出一丝温柔的笑意。

三人到达灾民区的时候,里面一片闹哄哄的,大家都围在一起,手中拿着武器,对着里面的一人。那人长的虎背熊腰,憨憨厚厚的模样。但是脸上的颜色已经白的和纸一般,眼眸深深凹陷下去。

“二虎子果然在里面,”报信的那人说道。

又对着里面喊道:“快让开,快让开,秦公子来了。”

众人一听秦朗来了,纷纷让出一条道,只留下中间拿着武器的几人指着二虎子不肯走。

旁人劝道:“秦公子莫要靠近,这家伙想要传给别人,秦公子莫要沾染了。”

里面那人见秦朗来了,突然放下武器,双膝通的一声便跪在地上,憨厚的脸上留下两行清泪,“秦公子,求你快救救我娘子吧,她,她快要死了,呜呜呜。”

旁边一个老者训道:“你婆娘本来身子就弱,你竟然传染给她了,还如何能活,你个遭雷劈的!”

“你先回隔离屋去。”声音带着几丝清冷。

二虎子抹了一把泪,“那我娘子…”

秦朗抬起眼眸,原本温润的眸子中带着几丝寒气,“你若再不走,莫说你娘子,便是其他人都会有危险!”

“好,我去。”二虎子自己站了起来,身子因为瘟疫显得摇摇晃晃的。众人不敢去扶,只有两个看守的人全身包得严严实实是的,远远的跟在后面。

黛玉随着秦朗去给几个被怀疑染病的百姓进行了检查,另外又安排了屋子让他们住进去。

待安排好了众人,秦朗未发一言的走了出去,黛玉紧随其后。

看着那张向来温和的脸上布满了冰霜,黛玉心里有些紧,小声问道:“秦公子,你在生气?”

秦朗站住身子,眼中的冰霜褪了些许,“只恨此身未能济人。”

黛玉心里一动,似乎有一股暖流划过,却又瞬间淹没,“这是天意。”瘟疫向来便是上天的处罚。没有人能够躲过上天的安排的。

“不是天命!”秦朗转过身子,黑眸深深的看着眼前的黛玉,“这是人心。”

“人心?”黛玉有些不解。

秦朗转过身子,刚要说话,突然踉跄一下,捂着心口倒在地上。

“秦公子。“黛玉急忙过去扶着肩膀,满脸焦急。“秦公子,秦公子,你怎么了?”

秦朗紧紧的捂着心口,面色苍白,温润的眼眸紧闭,连那最清俊的眉都紧紧的皱着。

“秦公子,秦公子…”

忠顺的大队还未到达扬州,便被后面赶到的陈墨阳赶上了。

忠顺坐在马车中,看着车外这风尘仆仆的陈墨阳,心里带了三分纠结。

“你如何来了?”忠顺对于陈墨阳和黛玉之间的那点纠葛是知道的。每次只要一见到这长的唇红齿白的家伙,就会想到也许有一天自家妹子就被这人拐走了,心里边深深记恨上了,从未对陈墨阳有过好脸色。

陈墨阳抬了抬眸子,眼中亦是带着三分瞧不上。

忠顺瘪了瘪嘴,“狐狸眼中带了几分明显的嫌弃,“你那点子心思还是赶紧的收起来,本王的妹子可不是那么好骗的。”

“是吗?王爷难道不知道,微臣的妹子亦是掌中之宝?”

“额…”忠顺美人脸瞬间纠结起来,怎么忘了这小子是那人的兄弟…

陈墨阳翻了个白眼,从袖子里拿出一张信封递了过去。

忠顺满脸尴尬的接过,“这是何物?”边问着,边从来里面拿出信纸,待看了信上的内容,面色瞬间大惊失色。

“清城?!”

“如今人马已经在路上了,希望王爷早作决定。”

忠顺立马从车里钻了出来,对着外面的队伍大喊道:“快给本王跑起来,三日后若是到不了扬州城,都给本王发配边疆!”

天慢慢黑了起来,扬州的天这段日子总是黑的特别快,黛玉打了热水,将帕子扭干,轻轻的擦拭着秦朗温玉般的面颊。

这里如今是灾民区,外面一片死寂,黛玉本是心生畏惧,但是如今竟然感觉不到丝毫的惧意。心里有一种柔然的力量支撑着自己,这是一种被人需要的感觉。

从前都是被爹娘护着,后来有了母后和王兄、皇嫂,从来都是被人呵护爱护。但是如今在这座瘟疫横行的城中,有一个人需要着自己,这是一种很奇异的感觉。

轻轻擦拭好了脸颊,黛玉方才犹犹豫豫的去卷起秦朗的袖口,他的手纤长,骨节分明。

黛玉突然想起诗中所说的“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一双秋水之目中,慢慢溢出温柔的笑意。

秦朗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午时。黛玉端着一锅热腾腾的的汤药走了进来。

见秦朗醒来,黛玉眸中带着惊喜,“秦公子,你终于醒了。”

将手中的汤药放下,跑过去看着秦朗对面眉眼,问道:“还有不适吗?”

秦朗偏了头,眼眸垂下,“我没事,多谢姑娘。”

黛玉笑道:“你没事便好了,我给你熬了粥,你先用点吧。”

说着便要去端粥碗。

秦朗忙制止道:“林姑娘,不用了,我自己起来用。”

黛玉微微愣住,见秦朗已经起身下了床,方才将粥放在桌上。

粥的颜色有些偏黄,闻着问道也有些糊味,秦朗只是勾起唇角,带着柔和的神色。黛玉拿着勺子递了过去。手上那明显的一片红色的烫伤触目惊心。

“你的手…”

黛玉忙收回手,藏在身后,脸上带着几分不好意思,“我,我平日里没有做过,生疏了些。”平日里养尊处优,处处都有人照顾,自家母后更是担心自己伤了眼睛,竟是连绣针都不让自己拿的。生平第一次,黛玉为自己的无能赶到懊恼。

突然,手上受伤处一片清凉的感觉。

低头看去,只见秦朗正神色专注的拿着药膏涂着那片烫伤。

“以后别做了。”秦朗叹息了一声,将药膏收好。

黛玉红着脸,低着头,“嗯。”

秦朗舀起一勺粥,轻轻抿了一口,眉目舒朗,如三月阳光,舒适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