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统领,你这是作甚?”

肖铭急声道:“紫燕姑娘,外面灾民暴乱,袭击了官府衙门,如今正在往行馆这边来,如今馆里的守卫也只有五十人,只怕难以抵挡他们,特来请郡主移驾避开。”

“什么?!”紫燕大惊失色,急忙跑回了屋中。

屋中的黛玉已然听到消息,秀目中显出惊慌。见紫燕进屋,脸色沉重道:“我已经知晓了。”

绝望中的百姓行事最为过激,如今官府和贵族都成了他们憎恨的对象,若是闯了进来,馆里的众人都没有活命的机会了,就算他们毫无武力,可是他们身上所带的病毒亦是能传染到侍卫们身上。

“郡主,这可如何是好?”

黛玉透着窗户看着外面黑沉沉的夜色,远处似乎还隐约可见冲天的火光,那个方位应该是扬州知府的宅子。

下一个便是这里了!

想到这里,黛玉定了决心,“紫燕,你去和肖统领说,馆里的人都乔装城难民分散出去,不用再留在我身边了。”

“这怎么行?”紫燕急忙道:“郡主身边怎可没人保护?”

“如今这个时候,他们留在这里就是等死,分散出去了,我们尚有一线生机,况且人少了反而好掩人耳目。你去找两件下人的粗衣过来,这里面的金钱细软只拿些平日用的银子在身,其他的都不用了。快去!”

紫燕见形势紧急,别无她法,只得从命。

此时灾民们举着火把对着每一个看似富贵的大宅都点了火,看着那些大伙湮灭了富贵朱门,那冲天的火焰仿若是他们此时内心的怒火一般。

街上有些无辜百姓四处逃窜,有些亦是朱户中跑出来的富贵之人。暴民们见他们穿着锦绣,便一拥而上的将其乱棍打死,一时间分不清良民暴民。

肖铭穿着一身墨色的粗布长袍,护着穿着灰色粗布群的黛玉和紫燕从行馆的后门跑了出来。

街道上处处都是烧毁的残垣断壁,还有刚刚点起的宅子正火光冲天。路上横七竖八的倒了许多血肉模糊的人,不知道是死是活。

一片死亡和血腥的气息弥漫在扬州城中。

黛玉哪里经过这般的阵势,精致的小脸瞬间煞白,捂着嘴连连作呕。紫燕亦是强忍着害怕,扶着黛玉的手臂,互相支撑。

连肖铭这般的武将见到这般阵势都深深的皱了眉头。

周围的灾民越来越多,分不清敌友,见人便打。黛玉等人亦是不能幸免。肖铭不敢用剑,只能赤手推开一个有一个撞过来的人和那些挥舞过来的兵器,身上亦是添了伤。

边在前面挡着危险,便喊道:“紫燕姑娘快带着小姐往后面跑。”

紫燕亦是伸手护着黛玉往后面躲,后面是条临街小道,只要躲过这里,就能暂时安全了。

突然,一人拿着长长的木棍挥向黛玉二人,肖铭见状,纵身一跃,将人踢倒在地上。

“这人会武功,肯定是当兵的,快上啊。”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引来了成群灾民拥了上来。

一时间场面混乱,黛玉三人举步维艰。

双拳难敌四手,饶是肖铭武艺高强,也抵不住这么多的灾民,更何况还要护着两个弱女子,自然是腹背受敌。

“啊——”黛玉额头受了一击,吃痛的呼出声来。

紫燕急忙将黛玉抱在怀中挡着灾民的击打。

黛玉见状,忍着痛将紫燕推开,“你不要护着我。”

“打死他们、打死他们。”喊杀声一阵又一阵充斥在黛玉的耳边,光听着便只觉得头晕目眩。

灾民们慢慢的挤成一团,黛玉和紫燕紧紧握着的手亦是被挤松了开来。“紫燕…紫燕你在哪里?”黛玉害怕得大声的喊叫着,声音却被一波一波的喊杀声压下。

突然被人用力一推,倒在地上,“啊——”

到底是未经事的小姑娘,这般场景竟是吓得哭了出来,“紫燕,紫燕,母后…王兄…呜呜呜…”

手掌上一阵尖锐的痛,竟是被人狠狠的踩了一脚,白嫩的小手被硬生生的踩的血肉模糊。

熟话说十指连心,这般疼痛哪里还经得住,痛楚一波一波的传到脑里,只觉得全身哪里都痛,头晕目眩,听不到声音了,看不清楚眼前了…

黛玉做了一个梦,梦里有母后,有王兄,还有皇兄、皇嫂、侄儿,还有墨雪…大家在一起笑笑闹闹的过中秋节,王兄故意刁难自己,便问了自己一个刁难的问题,还说答不出来就不许过节,她想了许多答案,都答不上来,王兄立马变了嘴脸,神色恶狠狠的责骂自己,然后所有人都开始责骂自己,慢慢的他们都离自己越来越远了。没有了中秋的红灯笼,也没有了满桌子的瓜果月饼,四周围黑暗的一片,只有自己一个人站在原地。

“你们不要抛下玉儿,玉儿一定能想出答案的,不要抛下我…呜呜…”

“姑娘,姑娘,你醒醒。”声音清朗温润。

接着头上的伤痛处一阵清凉的感觉,也不知道如何捣鼓了一番,痛楚减轻了许多。

不知过了多久,黛玉睁开眼睛的时候,便看到自己在一个小木屋里,屋子虽然简陋,却异常的干净整洁,还有一股子的草药味。

撑着手坐了起来,受伤传来的剧痛让黛玉猛然意识到自己的手是受了伤的,那之前的一切都不是梦,真的有暴民满城烧杀吗?

“你醒了。”声音熟悉,依稀是之前昏睡时听过的一般。

黛玉转过头,看向声音的源头,只见木屋的门口背着光立着一个英挺的身子,形如芝兰,却看不清颜色,只觉得那身最简单的月牙白的长袍穿在他身上,平添了几分超脱尘世的气质。

待那人走往前走了几步,黛玉方才看看清了那人的模样,鬓若刀裁,眉若锋剑,眼眸温润如水,深邃如潭,面如冠玉。果真如书中的仙人那般,绝世出尘。

只见他轻轻提步走了过来,眉目含笑,若清风温玉一般。周围的景色也以为这人而变得不俗,又多了一种超脱尘世的梦幻。

“姑娘,你怎么了?”

“我…我没事。”黛玉猛然惊觉自己刚刚的失礼,收回了目光低着头,暗自懊恼自己失了仪态规矩。

“这便好了,你受的原本便是外伤,倒是不妨事,自是会有皮肉之痛。”

黛玉闻言抬头,便一眼望到了那汪深邃的潭水中,心也慢慢的紧了起来。“我,我没事,不知恩人高姓大名,日后也好告知家人。”

那男子轻轻摇了摇头,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配着药粉,边道:“报答倒是不必了,在下姓秦,单名一个朗。”

“秦朗…”黛玉喃喃出语,又觉得失态,慌忙改口道:“原来是秦公子。”

秦朗见黛玉懊恼的模样,眼中溢出笑意,笑道:“不知姑娘芳名,日后也好称呼。”

“我…我叫林,平安。”

“林姑娘。”

黛玉红着脸低下了头。

秦朗调好了药粉,将白色的缎带和药放在一边的小木桌上,对着黛玉道:“你的伤需要换药了,形势所迫,还请林姑娘莫要怪罪。”

黛玉抬头,见秦朗神色真诚,忙道:“我亦不是小气之人,秦公子救了我的性命,哪里还有怪罪之说。”

秦朗温笑着点了点头,伸手将黛玉额上的缎带拆下,动作轻柔细致,未曾添上一丝伤痛。又因为离得近,两人的呼吸相抵,气息相溶,黛玉只觉得浑身不自在,热气从心底上涌,只觉的脖子和两颊必定是如发烧了一般。

额上传来的清凉的触感和之前昏迷中的感觉一样,黛玉紧张的捏紧了裙摆,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是如何救了我?”

明明那时候自己被挤在众人之间,差点便被人踩死了,如何便来到这明显安宁许多的小屋中呢?

秦朗眼眸专注的看着伤口,慢慢的添着药粉,听到黛玉的问话,唇角溢出笑意,“因为我听到一个小姑娘哭鼻子了,哭的很伤心。所以我便循着声音去了,便把你带了出来。不过救你的人可不止我一个,还有其他好多人,只不过你现在身子不好,还不便见他们。”

“他们?”

“他们是这附近的灾民。”

黛玉闻言脸色骇然,大惊失色,灾民这个词在她的心里已经是血腥和暴力的代表了。

“你放心,他们不是那些坏人。”

黛玉低下头,闷闷道:“可是之前那么残忍的人,也是灾民。”

“那些人不是灾民。”

第六十七章

“那些人不是灾民。”

黛玉闻言大惊,疑惑道,“不是灾民,那为何会在这瘟疫之地。”

秦朗道:“你可听说过死士?他们都是用命来执行任务的,所以即便这里瘟疫横行,他们亦是从未想过会活着出去。”

“即便是死士,他们为何要在扬州里面烧杀其他人,他们有何所图?”

秦朗将缎带敷在黛玉的额头上,指尖轻轻的摩擦着额上光滑细腻的肌肤,带来了异样的触感。

“嘶——”黛玉小脸腾的一下变红透透的,颜色极不自在。

“弄疼你了吗?”

“没有,你,你还没有告诉我呢?”

秦朗收回手,将药物收到药箱中,笑着摇了摇头,“你还是不知道的好,他们所图的于你这个小姑娘来说,太庞大骇人了。”

黛玉秀眉微蹙,美眸中带着不满。“若不是这场天灾,我如今都举行及笄礼了,才不是小姑娘。”

秦朗闻言,温润如玉的颜上露出温柔的笑意。“如此倒是在下失礼了。”说着从袖中掏出一个白绸布缎的小包来,伸手递给黛玉,“这是我前些日子在山上做的,如今既是有缘,便送给你做及笄礼礼物吧。”

黛玉伸手接过,慢慢打开绸布,之间里面躺着一个洁白无瑕的木簪子。腾的一下,脸瞬间红透了。

伸手还了过去,“贸然接受,难免有私相授受之嫌。”

秦朗见黛玉小脸红润,颜色不自在,轻声笑了起来,声音温润,如玉如风。

黛玉脸更红了.

“姑娘多虑了,前几日在山上见梨木洁白,便顺手雕了一个簪子,家中没有姊妹,如今你错过了及笄礼,正好送与你,以免你添了那些遗憾。”

误会了人家的心思,黛玉心里又羞又恼,接过簪子转过身去,便不理人了。

家里没有年龄相仿的姊妹,丫鬟们也是谨守本分,秦朗倒是一时不知这姑娘的心事,只道是受了惊吓,不喜见生人。随即端着放好的药物站起了身子,“林姑娘先歇歇吧,有事便唤我即可。”

“嗯。”黛玉闷闷的出声。

待那轻轻的脚步声消失不见,黛玉转过身来,偷偷的看着那青色的门帘,见果真无人了,方才轻轻拍了拍心口,“真是丢死人了,若是被王兄知道,指不定要笑话成什么样子呢。”

低着头摩挲着那根通体莹白的木簪,轻轻叹了口气,没想到自己收到的第一份及笄礼物竟然是一个陌生男子送的,现在这份光景,也许这是自己这辈子唯一一个及笄礼物了。

“母后…王兄,玉儿想你们了。”

天色渐暗,月却未明。

“玉儿也不知道怎么样?”

忠顺坐在驿站行馆的院中,看着扬州的方向,天色暗暗,连天际都是暗蒙蒙的一片。

这几日紧赶慢赶的,随行的士兵和医者们都经不住奔波,连赶路的速度都慢了许多。那扬州城如今定然是尸横遍野,想着黛玉那般受不得惊,也不知道吓着没有。况且她身子弱,若是不小心染上了,该如何是好?

旁边站着的青衣侍卫道:“王爷,郡主定会吉人天相的。”

“希望如此…”

“王爷,扬州急报。”一个侍卫装扮的年轻男子疾步走了进来,脸色极为难看。

忠顺见状,急忙接过信报,待看到信上的内容,面色大惊失色。

对着一旁的青衣侍卫道:“你即刻备马,本王现行动身去扬州。”

“诺。”青衣领命而去。

又对着报信的侍卫吩咐道:“你传本王之令,令大队伍即刻启程,必定要在三日内赶至扬州城。”

“诺。”侍卫赶紧转身去发令。

忠顺低头看着手中的信件,心急如焚,手指紧紧的捏着手中的信件,“玉儿,你一定要等为兄啊。”

扬州灾民暴乱,袭击了官府和安平郡主的行馆,此事经过急报传至京都,震惊朝野。部分开始支持救灾的大臣们也开始转变了心意,上折子恳请清城。

面对朝臣的压力,皇帝一时难以定夺,大怒之下退了朝。

肖容得到消息的时候,惊的差点晕了过去。坐在凤椅上哭喊着黛玉的名字,“玉儿啊,玉儿啊…”声声泪下,让宫人们也忍不住跟着抹泪。

崔嬷嬷低着头抹了泪,安抚道:“太后,奴婢已经让人去寻了。”虽说是去寻了,可是那天灾**加在一起,郡主只怕…崔嬷嬷不敢想,若是安平郡主真的没了,这太后娘娘如何受得了这般打击。

皇帝和皇后自然知道这事情瞒不住肖容,才下了朝便赶了过来,帝后二人才在长乐宫殿外,便听到里面的动静。

皇帝眼里透着无奈和担忧,拍了拍皇后的手掌,夫妻二人自是心意相通,皇后点了点头。

“皇上,进去吧。”

“嗯。”

两人携手入内。

早有外面的奴才们进里间通报,肖容闻言,忙抹了眼泪,才整理好了衣冠端坐在凤椅上,便见到自家儿子和儿媳妇进来了。

肖容勉强的笑道:“你们来了。”

夫妻二人给肖容请了安。

“你们一个要操心国事,一个又要操劳后宫诸事,不要为了哀家这个老婆子耽误了。”

皇帝突然跪在肖容脚边,皇后见状,也跟着跪了下去。

“你们这是做什么?”肖容急忙去扶二人,“称心,快去扶皇后起来,莫要伤了膝盖。”

崔嬷嬷刚要去扶,便听到皇帝道:“母后,儿臣不孝,让你为了这些事情烦忧伤身了。安平她…”

“安平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定会没事的。”肖容含泪笑着扶起皇帝,“皇儿,哀家知道你仁孝,亦知道如今外面那些大臣们的意思,是哀家让皇上为难了。”

“母后,扬州那边只怕保不住了。否则其他地方的老百姓亦是不能幸免。”

肖容早就料到会听到这个结果,但是到底还是没用忍住,一下子老泪纵横起来,她不知道若是真的太后在此,听到这个结果会不会比自己表现的得体一点。但是那到底是几万人的性命啊,就这样活生生的…

皇后忙拿着帕子给肖容抹眼泪,柔声劝慰道:“母后,皇上亦是有难处。此举也是利于百姓之举。”

“皇后,哀家自是明白的。只是珍儿已经去了那边了,能不能等珍儿到了那边看了情形后再最后决定扬州的存亡。那毕竟也是皇上的子民,便是暴动,也只是一部分活不下去了的人所做的过激之事。只要将城门堵死,不放一个人出来,他们亦是不会危害其他百姓的。”也只有在此时,肖容才感觉到即便是作为皇家最尊贵的人,亦是有许多为难的事情。

皇后抬头看向皇帝,只见皇帝轻轻摇了摇头,“母后,如今文武百官皆跪于乾清宫外等着儿臣的旨意。儿臣——”

“罢了…一切听皇帝的吧…”肖容站了起来,松开皇帝和皇后的手,一步一步往内殿走去。

六万多人的性命,便要因为自己的一句话便泯灭于弹指之间了。玉儿,哀家对不住你,也对不起满城的扬州百姓,待你们去了,哀家定会跟着你们一起走的。

第六十八章

皇帝最终还是顺应朝臣谏言,下了清城旨意。由振威将军李谋负责清城之事。

文武大臣登台祭拜仙灵后,李谋便捧着圣旨领着大队出发前往扬州。

肖容自那日之后,便一直精神怏怏不振,又听说旨意已下,经不住打击,竟然病倒在卧榻。

皇帝和皇后得了消息,急忙前往长乐宫,却被肖容拒之门外。

“朕和皇后只是来看一眼,不会叨扰她老人家的。”

崔嬷嬷为难道:“皇上,太后只见皇后娘娘。”

皇后闻言,看向皇帝,之间皇帝眼中闪过苦涩,“皇上…”

“梓潼进去吧,好好照顾母后。”

“嗯,臣妾会的。”

肖容心里虽然告诫自己不要怪皇帝,但是无奈管不住自己的心,原来到底还是怨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