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太太听了女儿的话,唇边露出一丝微笑,夏金桂再加一把火:“说不定那时候跑掉的下人,还有再回来求收留的。”

“那些趋炎附势的,谁还想再收留他们?”果然一说起这个,夏太太就十分高兴,和夏金桂开始说长道短,当时家里是个什么样的光景,夏金桂见哄好了夏太太,掀起车帘往外看一眼,开局不错,希望以后继续保持。

回到京城夏家宅子,夏二叔的管家见夏家租的宅子竟是这样小的一个,眉不自觉皱了下,才对夏太太恭敬地道:“大太太,三爷总是要办喜事了,这宅子一来小,二来还有一句话,晓得大太太您不愿意听,这要去收账,总是要穿的光鲜些,好让人知道自己是有底气的。照小的瞧来,不如另换一处宅子罢。”

夏太太还在那皱眉,夏金桂已经开口:“这话说的是。”说着夏金桂就招呼夏三:“兄弟你也不用进屋了,就跟这位管家去瞧瞧宅子,也不要太大,两进分个内外就可,再就是不要离贾府太远。”

夏三答应了一声,那管家也就要和夏三一起去,刚走出一步,就又被夏金桂叫住,管家虽然面上带有恭敬,但那神色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大姑奶奶还有什么吩咐。”

夏金桂才不管这管家神色耐烦不耐烦,只对管家吩咐道:“还有件事,我兄弟只怕也不熟,就是赁了宅子,再买两个人来。”见管家还不走,夏金桂皱一下眉:“这银子呢,等我送过来。还有,这账本呢,等我明儿回来,再和你细细说还有哪几家的。”

管家打量夏金桂一眼,这打量是非常无礼的,不过夏金桂这时候没空计较这些小事。就听管家道:“大姑奶奶既然这样说,那小的一定办好。只是大姑奶奶,这要账的话。”

皇帝还不遣饿兵呢,夏金桂怎不明白这个道理,勾唇一笑:“这去要账,当然托赖您了,到时还请您多照顾我兄弟些。”说着夏金桂的声音变的低了些,以免夏太太听见:“要回来的账,怎么赏我心里自然有数。”

这个年代,如果没记错的话,账房总有个九五分成的,这万把两银子如果能讨回来七八千两,拿出三四百两打赏这个管家,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管家的眉又是一挑,果真是不一样了。要知道夏太太掌家时候,除了听信小人挑拨和夏二叔家闹翻之外,还有就是对下人刻薄,该赏的钱不赏,一律都收到自己这里做私房。这才有后来的墙倒众人推。

管家还要再说,就听夏金桂又道:“都这会儿了,还请快去快回。”

、第 17 章

这大姑奶奶,还真和原先不一样了。管家又想瞧眼夏金桂,夏金桂已经转身扶了夏太太进屋。管家对着夏金桂的背影作个揖,也就追上夏三走了。

“你在外面和管家说什么呢?”夏太太见夏金桂和管家说了半天,进屋后不免要问一问。

“没说什么,不过就是说要赁一个好一点的宅子。”夏金桂敷衍了一句,夏太太就皱眉:“这会儿也没什么下人了,要不然这样的话,哪用你去吩咐?”夏太太果然是才听夏金桂说以后家业复原如何如何,这会儿心里就想着要过上十分排场的生活。夏金桂当然不会把这吐槽说出来,只对夏太太笑着道:“这会儿家里人手少,再说了,这市井妇人,一天也不晓得要见多少陌生男子。”

“你也晓得那是市井妇人?”夏太太很不赞同地说,夏金桂微微一笑没有再就这个话题说下去,见婆子把东西搬进来了,夏金桂和夏太太把这些东西清点一下,还有夏二太太带给薛姨妈的东西,夏金桂也一一点好,瞧着时候也不早了,夏金桂让婆子去薛家通报一声,就说自己要回去了,让车来接。

薛姨妈正在和宝钗打点着薛蝌成亲时候要用的东西,听到有人来报,说夏金桂要回来,让派车。薛姨妈就叹气:“我们家这婆婆和媳妇,算是颠倒了。”

“妈妈,您前几天还说,说只要嫂嫂安静下来就好,这会儿又想着别的,岂不是得陇望蜀?”宝钗晓得自己这位嫂子,是不能求她贤良淑德了,能少些麻烦就少些麻烦,笑着对薛姨妈说了一句。

薛姨妈摇头:“罢了,我也不过说说。”宝钗让人赶着车去接夏金桂,拿起一匹锦来:“妈妈来瞧瞧,这个花色好不好?我想着,邢妹妹是个爱素淡的,不过这新婚,怎么也要穿几身鲜亮的。”

薛姨妈晓得这是女儿故意来逗自己开心,对着料子点头:“不错,邢丫头是个恬静性子,这颜色虽鲜亮,穿上却也压得住。”

“等邢妹妹过了门,妈妈您啊,就享媳妇福了。”宝钗说话时候香菱手里抱着一堆针线走进,听到这话就点头:“姑娘说的是。太太,您待人好,以后这福气,一定是享不完的。”

“连你也跟着你姑娘取笑我。”薛姨妈说了一句,自己也笑了,宝钗接过香菱手里的针线,对香菱道:“不是说了,菱姐姐只用养好身子,不用再做这些针线,这会儿又来做,倒是…”

“我这些天天天吃药,又走动走动,觉着身子比原先好了许多。”香菱还是那样性子,宝钗只浅浅一笑,就听外面丫鬟说,夏金桂回来了。

香菱听到夏金桂回来,原本是坐着的,急忙就站起来,面上神色也苍白许多。宝钗伸手拍拍香菱的肩,刚要安慰就见丫鬟打起帘子,夏金桂低头走进。这倒是稀奇,以往夏金桂回来,都是以自己身子乏了的理由打发丫鬟来说一声,从不肯自己过来的。宝钗和薛姨妈心中都在嘀咕,宝钗已经不由自主地把身子挡在香菱面前,免得夏金桂又来找晦气。

夏金桂走进屋里,就感到面前三人都是如临大敌的模样。这一时半会只怕改不了,不过夏金桂也不在意,只往香菱那边瞧了眼,就对薛姨妈微笑:“媳妇在娘家住了两晚,这会儿回来了。”

“回来就好,只怕你乏了,下去歇着吧。”薛姨妈恨不得儿媳赶紧出去,多待一刻就会多危险一点的口气让夏金桂笑了。特别是夏金桂瞧见香菱缩在宝钗身后,脸上努力保持平静的神色。夏金桂望向香菱:“香菱,你这些日子,身体也养好了?”

这一句让宝钗有些疑惑夏金桂是不是知道了要把香菱送去服侍薛蟠的事儿?于是宝钗望向薛姨妈,薛姨妈全神贯注地对着夏金桂,并没回应女儿。宝钗的眉皱起来,夏金桂原本想出去,可是今儿本来就是要来捅破这层窗户纸,好让他们知道自己已经知道香菱要去服侍薛蟠,免得他们在自己面前做事,总是遮遮掩掩,让人气闷。

因此夏金桂自顾自坐下,把宝蟾叫进来,指着宝蟾手里的东西:“我昨儿回了一趟庄里,这是我二婶吩咐给太太您送来的。”薛姨妈也不去瞧那些东西到底是些什么东西,对夏金桂道:“替我多谢你二婶。”

“我二婶还说,原先见到太太您,总是要叫嫂子,这会儿就要改口叫亲家太太了,想来还真是有趣。”说着夏金桂就笑了,薛姨妈急忙赔笑,宝钗如坐针毡,见夏金桂只说话不出去,心中的疑惑更深。

香菱想悄悄离开,可是这要离开就要从夏金桂面前过,香菱可不敢再去惹夏金桂。香菱的手心都出了汗,在那悄悄搅着帕子。

夏金桂虽然在那和薛姨妈说话,可是这颗心还有一半是在香菱身上,见香菱站在那低头小可怜似的,夏金桂心中不由叹气,原本香菱,也该是千金小姐一样长大。因此夏金桂故意道:“对了,还有件事儿,太太只怕不知道。”

说着夏金桂转向香菱:“我在娘家时候,听说了香菱的身世,我想着,这会儿大爷也在牢里,倒不如寻到香菱的亲人,让香菱回去家乡,也算没有耽误了她。”

其余几人都觉得十二万分奇怪,薛姨妈愣在那里不晓得说什么,宝钗已经对夏金桂道:“嫂子您有所不知,当初…”

“当初香菱也是好人家女儿,不过是被拐子拐了,那个拐子,可不是她爹。”夏金桂的话让香菱的泪顿时涌出,寻到亲人?自己的爹云游了,娘依附外公过日子,就算寻到亲人又如何,同样是无根浮萍,到处飘零。香菱要努力控制,才能让自己不发出哭声。

宝钗的眉皱紧:“嫂子,怎么说…”

“怎么说也是当官判的,可那也是薛家势大。”夏金桂一句话让宝钗无法再说别的,宝钗看向香菱,见她满脸泪水,宝钗微一思索就轻声问香菱:“既然大嫂这样说,香菱,你愿不愿意回乡,去寻你亲人?”

香菱觉得自己的腿脚都不是自己的,只木然地跪下,寻到了又如何,寻不到又如何,不过是物是人非,一切都不一样。

薛姨妈听宝钗这样说就急了:“宝钗,这话可不能这样说,说好了的,香菱去牢里伺候你哥哥,若是能生下一儿半女来,也好让我有个安慰。”

“妈妈。”宝钗见薛姨妈把实话说出,急忙要阻止,夏金桂只瞧着香菱,虽然知道香菱回不了乡,但这会儿夏金桂心中泛起的悲伤和叹息是真真切切的,这个无根浮萍一样的少女,走,留,都由不得自己做主。

宝钗只记得阻止薛姨妈,没注意夏金桂瞧着香菱的眼渐渐变的悲伤。薛姨妈说完话听到宝钗阻止自己,也晓得自己说错了,对夏金桂赔笑道:“大奶奶,这件事你迟早是要知道的,等香菱生下孩子,你是嫡母,自然是你抱去抚养。香菱是个乖巧的,你们以后…”

嫡母?夏金桂冷笑一声,抬头瞧着薛姨妈:“香菱她,不是个物件啊。”

这话让宝钗和薛姨妈都愣住了,香菱已经哭倒在地上,这一句彻底让香菱撑不住了,从被拐那天起,就不是个人,而是个物件,谁喜欢就可以买了自己。连一点微不足道的希望,都不留给自己。什么争宠,什么争斗,香菱从不在意,也不去关心。物件和物件之间,就算再争,也可以轻易被人抛弃。

夏金桂说完那句,就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怎么和一群古人讲人身权利,这可是主奴合法的时代,这也是阶级划分的时代。良贱之别,如同沟壑。夏金桂沉默了许久,才把眼从香菱身上收回来:“香菱要去服侍大爷,那就去,要能生下一男半女,那就生,只是别说什么我是嫡母,也别说什么要我抚养孩子的话。我没生这个孩子,也不想抚养。”

说着夏金桂站起身,宝钗勉强开口:“大嫂,您本就是嫡母,况且规矩…”

“别和我说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事。”夏金桂站在那里,看向宝钗,声音有些恼怒:“规矩,也不是给我立的。”说完夏金桂掀起帘子就往外走。

薛姨妈这才拍拍心口,对宝钗道:“你瞧,她又…”

话没说完,帘子重新被掀起,夏金桂站在门口看向里面的人:“还有,以后你们要做什么,就堂堂正正地说,藏头露尾的,看着恶心。”说完夏金桂就把帘子一甩,扬长而去。薛姨妈小心翼翼开口问女儿:“你说,你大嫂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无力

宝钗看着那还在动荡的门帘,对薛姨妈摇头,不明白,不知道,但宝钗觉得,似乎也不是争宠吃醋,甚至于,夏金桂是完全没有把薛蟠放在心上,完全就不在乎谁给薛蟠生了孩子。这个嫂子,的确变化很大。

宝钗长出一口气,把香菱扶起来:“起来罢,方才你大奶奶说的话,你也听见了,要走,要留,都随你。”香菱抬头看着宝钗,声音哽咽:“姑娘,我不想骗您,我想走,然而,走也没有什么用了。”

说完香菱放声大哭,仿佛要把自己的所有委屈,所有伤悲都哭掉,这颗心,已经死了一次又一次,再不会活泼泼地重新跳动。

宝蟾跟在夏金桂身后走出门,听到屋内传来的香菱的哭声,对夏金桂道:“奶奶您听,香菱这会儿还在哭呢,准定以为,奶奶您是不安好心的。”夏金桂无法和古人说出自己心中的憋闷,毕竟在他们心中,这样的事都是天经地义的,主子享福,奴才吃苦。都是命中注定的,夏金桂无数次告诉自己,这是正常的,自己的运气还算不错,总算是穿夏金桂身上而不是穿香菱身上。

可是知道是一回事,想要改变然而无力又是另一回事,这种感觉太憋屈了,让夏金桂无法接受。

自己终归不是古人啊,夏金桂想自嘲地笑一笑,却觉得脸上湿漉漉一片。伸手摸一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宝蟾惊诧地看着夏金桂,她并不是没有看过夏金桂流泪,但这一回,夏金桂是真真切切地伤心,难道说大奶奶是为了香菱伤心?宝蟾心里嘀咕着,眼悄悄地看向薛姨妈的上房,香菱的哭声并没有停止,夏金桂眼里的泪怎么都擦不完。

“奶奶,您…”在院中站了一会儿,宝蟾终于大着胆子对夏金桂开口,夏金桂用手又抹了一把眼里的泪,强迫自己把思绪平复下去。宝蟾见夏金桂只用手擦泪不说话,想了想又道:“奶奶,不如我进去和太太说,就说,您舍不得香菱姑娘,还想把香菱姑娘要回来。”

宝蟾说着就要往上房方向跑,刚跑出去一步就被夏金桂伸手拉住袖子。夏金桂的声音像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一样:“不用了,不用去,我…”既然无能为力,那只有当一切都没有发生,夏金桂觉得眼中泪又要涌出,强迫自己把眼泪咽下去,继续说道:“以后,不要再提这事。”

宝蟾被夏金桂的话弄的手足无措,只知道茫然点头,香菱的哭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帘子微微动了一下,宝钗从房内走出,见台阶下站着的夏金桂主仆,宝钗刚想和夏金桂打招呼,就看见夏金桂那满脸泪痕,宝钗的眉微微一挑,看向宝蟾。

宝蟾茫然地摇头,就见夏金桂放开拉着宝蟾的袖子,走上台阶。宝钗还当夏金桂是要寻自己的麻烦,身子微微往后一侧,夏金桂在离宝钗一步的地方停下,看着面前这个被无数人视为最佳贤妻的女子。她从一开场,就是为了薛家,为了那个不争气的哥哥,安慰母亲,操持家务,活生生地把青春年少该有的活泼,磨成了一潭死水。

李纨的一口古井,无数人同情她,然而宝钗的这潭死水,却没几个人同情,甚至还有人视她为害死林黛玉的凶手。然而宝钗自己,从来没有对自己的命运有过主动选择。她是被动的,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天,永远都是外物在推着她。宝钗的薄命,不是年少守寡,她的薄命,是从头到尾,没有为自己的命运,说上一句。

“嫂子这是…”宝钗被夏金桂看着自己的眼神吓了一跳,这眼神里分明写着叹息和同情。良久,宝钗才对夏金桂说出这么一句,夏金桂伸出手,阻止宝钗继续说下去,只是对宝钗道:“姑娘,你若,若能少为薛家打算一点,而是为自己打算一点,也不至,不至于,不…”

看着宝钗的神情从错愕变的惊讶,又变成平静,夏金桂知道,自己的话其实毫无用处,宝钗还是会为了薛家,把自己放在最后面。薛姨妈不是不疼爱女儿,然而她更疼爱儿子,她是一个可以为了儿子,把女儿推出去冲锋陷阵甚至用女儿去填坑的人。

夏金桂突然笑了,笑的有几分凄冷,本是悲剧,又何必去尝试改变。薛宝钗的命运,从她幼小时期展露出聪明时候就已注定,她父亲对她的培养,从来都是希望用这个女儿,换全家的安康。而宝钗,在很小时候就接受了这样的安排,或者说,她从来没有试图去了解过另外一种生活。

如此算来,黛玉的早亡何尝不是一种喜剧,她在这世上,爹娘疼爱,爱过人也被人爱过,除了寿命短些,人生其实已经没有遗憾了。

“姑娘,好好保重。”夏金桂丢下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之后就转身走下台阶,等在阶下的宝蟾见夏金桂走下来,匆匆随她而去。宝钗站在廊下,看着夏金桂主仆的身影消失,眉头紧皱,过了很久宝钗才轻声叹息。

怎么能不为薛家打算呢?女人一生荣辱,都在夫家娘家,只要自己活一天,就要为薛家贾家打算一天。

“姑娘,大奶奶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在旁边目睹了全过程然而不能问出来的莺儿好奇地问宝钗,宝钗回神过来,对莺儿微笑:“没什么意思,大嫂只怕是听说香菱要去牢里服侍哥哥,有些恼了,但这是大事,大嫂也不能阻止。”

“大奶奶还是这样脾气,一点没变。”莺儿有些不满地说了这么一句,宝钗瞧了莺儿一眼:“走吧,我们回去,你二爷这些日子好了许多,等再过些日子,就劝着二爷该好好地读书了。”

“二爷什么都清楚呢,我瞧着啊,只怕他读书,要您在旁边守着才成。”莺儿的话让宝钗又微微一笑,丈夫虽然有些不上进,但在这样人家,又不需去科考就能做官,这一生的路是可以看得见的。

夏金桂快步跑进房内,跟在后面的宝蟾刚要叫大奶奶,就见夏金桂拿起一面镜子,望着镜中自己,突然夏金桂把镜子狠狠地往地上砸去。宝蟾吓了一跳,见那镜子掉在地上,碎成了两半,夏金桂还要去捡那镜子。

宝蟾急忙喊道:“奶奶,您放下,这留给我收拾。奶奶,您今儿心里既然有气,为何不去和太太…”

夏金桂冷冷地看了宝蟾一眼,宝蟾乖觉地闭嘴,夏金桂突然笑了,宝蟾这下更慌乱,这大奶奶,又是突然流泪又是笑,难道说是中了邪,要不要去禀告太太,寻个道士来驱驱邪?

突然夏金桂笑声一收,接着就听到夏金桂自言自语地道:“我晓得的,没法阻止,什么都改变不了,我所能做的,只有自己的命运了。”把夏家的生意再做起来,然后从薛家离开,到时候什么薛家贾家,都一边去,姑奶奶要去过自己的好日子去。

宝蟾已经把地上的玻璃碎片都收拾了,不明白夏金桂说了什么的她偷偷瞧夏金桂一眼就听到夏金桂道:“好了,没什么事儿了,明儿我们再回去一趟,瞧瞧那新赁的宅子。”

这大奶奶今儿变脸速度真快,当然宝蟾只敢在心里嘀咕,面上还是恭敬地道:“那奶奶要不要传晚饭了?厨房那还有新得的桂花酿呢。”

“要,给我预备一壶,还有,我不要炸骨头下酒,你去厨房说,让他们给我预备几个咸鸭蛋,别剥皮,也不用切,就这样送来,再给我炸一碟子花生。”宝蟾被夏金桂这个要求给吓住了,人的口味怎么会变这么快?但见夏金桂一双美目瞪过来,宝蟾还是什么话都不敢说,麻溜去给夏金桂预备这些了。

用炸花生和咸鸭蛋下酒,这是夏月娥父亲生前的爱好,那时候夏月娥十分嫌弃自己爹有这样一个爱好,怎么都无法接受自己父亲穿个老头衫,踩个小板凳,在那一口咸鸭蛋一口酒地吃的欢喜,偶尔再夹一筷炸花生。

然而在父亲去世之后,每当遇到什么烦心事,夏月娥还是会学着父亲,一口咸鸭蛋一口酒,尽管第一次这样吃,就被咸鸭蛋差点齁死,然而只有这样,才能幻想自己前面有个顶天立地地人挡在那里,不会倒下。

当宝蟾把酒菜都送来的时候,夏金桂把咸鸭蛋的大头敲一下,用筷子一戳,里面的鸭蛋油滋一下冒出来,夏金桂的泪又落下,爸爸,您的女儿,绝不是个畏手畏脚的人。决定下了,就不会后悔,是不是?

夏金桂安慰着自己,从壶中倒出一杯酒,桂花酿很甜,只有微微一点酒味,夏金桂眼里的泪慢慢消失,只剩下坚毅。

、定夺

宝蟾见夏金桂这样的吃咸鸭蛋方式,眼珠子都快瞪出来,夏金桂也不去管宝蟾,嫌酒杯太小,索性拿起酒壶就往嘴里倒,一壶酒下了肚,腹中仿佛有团火在烧,然而夏金桂的眼却更清楚了。夏金桂放下酒壶,丢下咸鸭蛋,捏起花生把外面的花生皮搓掉,慢慢地把花生放进嘴里,看都不看宝蟾一眼:“宝蟾,等再过几天,我把你家人寻来,你出去吧。”

“奶奶,您,我…”宝蟾不知道这是个好消息还是坏消息,看着夏金桂语无伦次。夏金桂把手心的花生皮轻轻吹掉,站起身走到宝蟾面前:“宝蟾,别说什么忠心不忠心的话,我晓得你想过荣华富贵的日子,然而有些事情,并不是你想就能有的。”

宝蟾被夏金桂一语戳中心事,吓得急忙给夏金桂跪下:“奶奶,我,我…”

“不用解释了。宝蟾,我不亏待你,也不说什么身价银子的话,再给你备一份嫁妆。宝蟾,我当初不应该把你给了大爷,害了香菱。这会儿我醒了,这些事又有什么意思?在后宅里面,为了点鸡毛蒜皮的事,你争我抢,为了爷们对自己好不好,就在那下绊子,这样的事情,说出去不过是惹人笑话。”

怎么夏金桂说的话,每个字都懂,但合在一起,完全就不懂呢?再说了,当初夏金桂还没嫁过来时候,就和自己说过,哪有还没正室大奶奶,屋里就有了正经八百美妾的规矩?还和自己说,要是姑爷看上了,荣华富贵就一起同享,务必要让那个美妾没有立足之地。可是这会儿说的话,和原来说的,完全就是反的。

“大奶奶…”宝蟾觉得自己更糊涂了,夏金桂已经轻叹一声:“我今儿乏了,要歇了,宝蟾你下去吧。好好地想想我说的话,人生在世,要做的事情多了,可不是只有一门心思争宠往上爬这件事。”

宝蟾有些茫然地应是,接着夏金桂又啊了一声:“况且,宝蟾,也不是我看不起你,丫鬟终归是丫鬟,就算再往上爬,主子还是主子。”

这话宝蟾可真明白,她本来已经要站起身了,又扑到夏金桂面前:“大奶奶,您的意思,小的明白,大奶奶,求求您,别赶小的走。大奶奶,我为您…”

宝蟾剩下的话在看到夏金桂眼神的时候再说不出来,夏金桂不是说说而已,她是真的这样想。宝蟾低下头,声音已经哽咽:“奶奶,我自从被卖进夏家,从小就只会伺候人,别的活一点也不会干。再说了我爹娘能卖我一回,就能卖我第二回。奶奶,求求您,我…”

“哦,你原来不肯出去,也是因为什么都不会?”夏金桂是真的没想过这层,宝蟾面上神色更加楚楚可怜:“奶奶,您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我们这些跟在姑娘身边做细活的丫鬟,哪会做那些粗活呢。”

富贵人家的贴身丫鬟,比有些寒门小户的小姐还要尊重呢,夏金桂的头微微一偏,接着对宝蟾道:“这倒是句实话,我也忘了这话。只是我身边,再留不得你了。宝蟾,你聪明,但你的聪明啊,从来就没用在正道上,这还不如小舍儿那样笨的人。”

“奶奶,我…”宝蟾还想解释两句,然而唇在那翕动两下,就再没说话了。夏金桂又微笑了:“我会把你留在薛家的,香菱去服侍大爷,若有了身孕,你就去照顾她。生下孩子后,你…”

留在薛家?大奶奶这是要离开薛家?宝蟾的脑子飞快转着,得出一个结论,整个人都呆掉了,夏金桂看着宝蟾:“是啊,就像你想的那样,宝蟾,我和原来不一样了。而且我也不怕你去告诉太太。”

顿一顿夏金桂继续道:“我要做的事,从来无人能阻止,就算再艰难,也一定要做到。”

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做到,都能做到。宝蟾再说不出一句话来,见夏金桂挥手,宝蟾木然地站起身,木然地走出屋子。太阳早已落山,各屋都已掌上灯,宝蟾看着身后这间并没掌灯的屋子。

方才夏金桂的话又在耳边响起,宝蟾无端端地感到全身寒意遍生,夏金桂从小就是个我行我素的性子,然而宝蟾从小伺候她,更晓得她不过是表面精明,内里其实是糊涂的,被人随便挑唆几句就能和块爆炭一样。甚至于宝蟾在起了勾搭薛蟠的心的时候,也没有把夏金桂放在眼里,就凭自己的心智手段,拿捏薛蟠就跟个小狗似的,到时候等自己生下儿子,这薛家,还是会在自己手中。

然而,夏金桂方才的眼神和话语,让宝蟾知道,这个夏金桂再不是从前的夏金桂了,她有目的有手段,这种手段,远远超过了自己的所有算计。看来上天是看自己前面十多年过的太顺当,要给自己一个警告了。宝蟾苦笑一声,就算去告密,夏金桂也完全不怕,薛姨妈连原来的夏金桂都没法对付,更何况这个比原先难缠许多的夏金桂,只怕三言两语,这个夏金桂就能让薛姨妈把自己活活打死。

甚至不需要薛姨妈出面,她就能下令把自己活活打死。宝蟾轻叹一声,到了现在,除了听从这个夏金桂的一切指示,没有任何一条路可以走。

宝蟾思来想去,这一夜睡的并不算很好。然而夏金桂却睡的非常踏实,一旦想明白了,那是什么事都无法阻止她的。第二天一早醒来,梳洗过后,夏金桂就带上宝蟾回夏家,夏金桂见宝蟾那一脸灰白,晓得自己昨夜讲的话,宝蟾这才正正经经听进去了。

夏金桂冷哼一声,就这样不明所以的冷哼,都让宝蟾差点跳起来,夏金桂看见宝蟾眼里的恐惧,伸手捏一下她的下巴,戏谑地:“不用担心,我很好服侍的,只要你乖乖听话。我最少,会让你太太平平地过这一生。”

宝蟾伸手拍拍心口,一个问题从昨晚开始就一直想问:“您,您既然这样,为什么要离开薛家呢?等菱姑娘生下一男半女,您也是嫡母,到时…”

“我没那么傻,不愿意陪葬。再说了,这个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夏金桂丢下的话让宝蟾又不明白了,她的眉头紧皱,夏金桂敲敲她的额头:“别去想这些了,你想不明白。这个世上,有很多事情,那么有趣,可比什么男人女人,争点鸡零狗碎有趣多了。到了,你扶我下去吧。”

宝蟾茫然地哦了一声,跳下车掀起帘子扶夏金桂下车,方才的话又在耳边,什么男人女人,什么争点鸡零狗碎,可是人活在世上,不就为的这些吗?难道还有别的比这些更有趣吗?

宝蟾还在思索的时候,夏家门口的管家已经迎上来:“给姑奶奶请安,昨儿小的和三爷去瞧了好几处宅子,三爷定了两处,还要请姑奶奶和太太去参详参详。”

很好,这管家很有眼色,这才一晚上,就明白夏家真正做主的人是谁,夏金桂就喜欢和这样的聪明人打交道,夏金桂对这管家微笑:“这两处宅子,都在什么地方?我娘已经知道了吗?”

“就在…”管家的话还没说完,身后就响起夏太太的声音:“金桂啊,你在外面和他们说什么呢?这些宅子,还是…”

夏二叔果真是个忠厚人,不然早就把夏大老爷的这份家产给啃光了,而不是留给夏太太来败掉,夏金桂再次对夏太太的智商和脾气表示无力之后这才走进院子,对夏太太道:“娘宅子是您和兄弟住,自然要您先过去定夺。还有,这赁宅子的银子,头两个月虽说我能拿出来,可长久以往,还是要兄弟接了生意,去催了债,才能把日子过下去。娘您说是不是?”

夏太太被夏金桂这么一哄,方才见夏金桂和管家说话的气也没了,白一眼夏金桂:“好好好,你说的有理。我们走吧。你兄弟在这等了你快一早上了。”夏三站在夏太太身后,对夏金桂点头哈腰的,夏金桂对夏三点头为礼,一家子前去看房子。

这两处宅子都离原先的宅子不远,走过去也花不了多少时候。夏金桂和夏太太夏三看了之后,一致认为有一处不带家具的,前后院的,里面不但有口井还有马圈的宅子最合适,当然让夏金桂选中这处宅子的原因是,这处宅子的东边小院里面,还有一棵桂花。既然夏家是以桂花生意闻名,那选一座有桂花树的宅子,就更好了。

看见夏金桂伸手抚摸上这桂花树,眼神喜悦。夏三已经笑着道:“姐姐也喜欢这棵嫦娥花?昨儿我就想定下这个院子了,只是觉得没有先问过姐姐和娘,不好擅自做主。”

、第 20 章

从神色上看,夏太太也很满意,夏金桂把手从桂花树上收回,对夏三道:“那都是我年幼无知时候说的话了,什么嫦娥花,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就叫桂花罢。”

夏太太一脸震惊地看着夏金桂,夏金桂已经伸手搂住夏太太的胳膊撒娇地道:“娘,爹爹给我起名金桂,就是说,我是夏家最金贵的一棵桂花。既然如此,我改叫什么嫦娥花,岂不是辜负爹爹的心意?”

听到夏金桂提起夏大老爷,夏太太的泪又落下,哽咽着道:“你爹要知道你这会儿这样懂事,还不知道如何欣慰呢?当初为了这个名字,你和你爹闹了多少饥荒,最后还是磨着你爹,让叫什么嫦娥花了。这会儿,你知道你爹的苦心了,娘这心里,是真欢喜。”

原来夏金桂那时候还真是个熊孩子,夏金桂悄悄一吐舌,看着这院子,新房子,新开始,过往的一切都要变成烟云,自己要努力把自己以后的路走的更宽,更广。豪情壮志才刚漫上,就听到管家对夏三恭敬地道:“三爷,既然您和太太姑奶奶都喜欢这宅子,那小的就去和人定约,还请三爷过去按个手印。”

哎,这该死的封建社会,女人就是个物件,不过就是有些是奢侈品,有些是日用品,有些是两元店里的。不然以红楼诸芳的人品相貌,也不会只能被困在各自所在小院子中。

大观园抄检时候,探春的那番话,真算得上是字字血泪,但凡是个男人,真的可以抬脚就走,闯出一番天地来而不是看着家族衰败,无能为力,甚至要跟着一起陪葬。

“姐姐,您瞧,这宅子啊,赁下来了。”夏三欢欢喜喜拿着契约跑过来,夏金桂急忙收起思绪,从夏三手里接过契约,夏太太瞧了一眼,就啧啧两声:“这京中宅子,真不便宜,一个月就要二十两银子。”

“娘,等兄弟媳妇过了门,兄弟把生意重新做起来,您啊,就要搬进更大的宅子去住了。”夏金桂的话让夏太□□慰了些,然而再一想就更叹气了,二十两银子,当初过生日时候一桌酒席都不止这个价钱,现在却觉得贵了。

夏三是听不出夏金桂母女话里的意思的,搓一搓双手,看着这新宅子,再想到自己要娶媳妇,这笑更是挡不住。

嗯,可不能让夏三太过高兴,忘了别的事。夏金桂安慰好了夏太太,回头见夏三在那傻乐,夏金桂眉头微一皱就对管家道:“我已经把账本带来了,就想请问下管家,这哪些账好收,先把这些账收了。”

“要说好收,其实最好收的是前年送到宫里那批桂花树苗的账。这笔账,其实已经挂了两年了,按说早该收回来了。”管家连账本都没看,张嘴就是这么一句。果然不管到什么时候,这样的账都是最好收的,当然,也许是最难收的。

果然这管家又来了一句:“不过呢,这笔账只怕也是最难收的,毕竟这都两年了,当初经手的人说不定也不在了,就算我们拿了账本和条子去,人家只来一句那是上一任办的事,我们不知道,那就…”

管家没有说完,夏金桂却完全明白这未尽之意了,果然到了啥时候,这爱打白条的习惯还是不会断。夏金桂微微点头:“果真您十分通达。不过呢,我想着生意总是人做的,就算当初经手的人不在了,这会儿管着这块的人,我们多去和他说说,小心下意的奉承着,逢生日总是要去磕个头的。”

夏金桂的话让管家简直是对她刮目相看,这姑奶奶是吃了什么药,一下就开窍了,原先记得这姑奶奶在家时候,也管过一段时候家务,见去和那些内监们吃酒唱戏的账目,那张脸就阴的能滴下水,口口声声说用夏家的银子填这些人的坑。这会儿竟是主动要去磕头,实在是太…

这么一想管家的语气也变的和缓了:“姑奶奶这样通透,那小的们也好做事了,当初大老爷在世时候,还有二老爷暂管时候,逢年过节,生日时候都是亲自过去给几位老爷爷磕头的。虽说老爷爷们很多时候也不收,但见了大老爷二老爷都笑的很和气,这一笑的和气,事情也就好办多了。”

“这几位老爷爷,可是夏都监?”夏金桂努力回想,终于想起红楼梦里说过的那几位太监了,管家有些惊讶地看夏金桂一眼才道:“除了夏老爷,还有杨老爷,陈老爷等诸位老爷那边,也是要去的。”

说着管家又皱一下眉:“不过,姑奶奶您现在嫁了薛家,薛家和贾府有亲,只怕…”

夏金桂明白了,这件事,只怕还要去寻凤姐,要说贾琏凤姐这对夫妻,还真是红楼梦里极其相配的一对呢,一样爱银子,一样有手段,如果说区别呢,就是贾琏还有底线,他只是好色贪钱,是个典型的纨绔子弟。而凤姐呢,真是让人又爱又恨,既想接近又觉得还是远离比较好的一个女人。毕竟为了三千银子就能看着人去送死这种事,不管古今,还是很没底线的。

管家见夏金桂在那思索,也没有说话,只等着夏金桂自己说话。果然夏金桂已经笑着道:“我明白了,这件事,等我去问问琏二奶奶,他们常年和宫里打交道。”

“如此最好。”管家的话让夏金桂又微微一笑,正好没机会去见见这位琏二奶奶,这啊,就是个天大的机会。

定好了宅子,又定下了搬家的日子,要按夏金桂的意思,这搬家啊,也不用择日子,直接搬过来就行了。但这话对古人是说不通的,夏太太见宅子定好,要找人算搬家的吉日,还要收拾东西,这年头也没有搬家公司,一个电话打去别人就□□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