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依北悄悄放轻了呼吸声,看着窗外渐渐升起来的太阳,走过去拉窗帘,却不料这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内着实突兀。

“你好了?”夏南枝醒过来,揉着眼睛坐起来。

“……”

这三个字让纪依北难得地产生了一种难以名状地惭愧之情,因为他的问题白白让夏南枝在这睡了一晚上,醒过来没有半句埋怨,就好像真是平静地等了他几分钟罢了。

“这睡着不舒服吧。”纪依北在她身旁坐下,拍拍她的脑袋,“再回家补个觉。”

夏南枝打着哈欠摇头,看了眼被纪依北拉到一半的窗帘外,太阳已经升起来了。

“你也回去吗?”

“我送你回去再过来。”

夏南枝抬眼瞧他的红血丝,问:“你没睡啊?”

“在桌上趴了一会儿。”

下一秒她温热的手掌贴上纪依北的眼睛,渗透毛孔融化了原本的倦意。

“那你去忙吧,不用管我。”

纪依北笑起来:“不骂我忙工作不理你?”

夏南枝眯起眼:“哥哥我发现你从前对我的误会很严重啊,我什么时候是这种人了。”

可惜夏南枝以前还真是这种人。

她还记得小时候就经常埋怨父亲只忙工作,只是现如今渐渐开始理解了,也就不会再发这种脾气。

纪依北拎了拎她的鼻子,颇为宠溺:“那你回家去吗?”

“不回,就在这待着。”夏南枝捧起他的脸啾咪一口,“给你随时补充能量,你去忙吧。”

纪依北简直是被她哄得一愣一愣的。

真是……要死在她手里了。

其实现在纪依北当真是一步都走不开,帮夏南枝拧开一瓶矿泉水放在沙发边就又急匆匆地走了。

.

正午时分,付局接到了一个来自公用电话亭的电话。

“付烨明!”电话那头的声音咬牙切齿,喊付局的名字,“你是不是以为这局里面我只有你一个眼线!”

付局心头一顿,心道:完了。

“居然连你也背叛我!我一句话你女儿就会丧命,你还敢骗我!你信不信我一枪崩了她的脑袋!?”

“别!不要,你别伤害她……求你。”

那头冷哼一声:“你背叛我的时候就该想到这下场!想要留你女儿的命,只有一个方法——”

“什么……”付局的声音颤颤巍巍,完全没了平时的威严。

电话那头是魔鬼。

“杀了纪依北!”他声音沉着冷静,甚至透露出一丝的兴奋,“就在警局里,拿你的枪杀了他!”

付局的瞳孔急剧收缩,面色灰败沉郁,愤怒的情绪在胸口回荡。

“……你真的是疯了!”

“别废话!你女儿的命和那小子的命你自己选吧!”

长久的沉默后——

“我答应你……”

挂断电话,付局又被逼迫着将隐形耳机塞进耳朵孔,打了电话让纪依北过来。

五分钟以后,纪依北搓着额头大步进来,他忙得焦头烂额,又被付局临时叫了过来:“什么事啊,付局。”

“查得怎么样了?”

纪依北一言带过:“大概已经搞清前因后果了,只是还没查到藏身地。”

在他眼里,在目前的境地中,付局大概算得上不能透露过多的朋友,所以他手中的关于付局的线索也就迟迟没交上去,只打算等真正抓住了凶手再说。

“当初夏队查这件案子时我跟他说过,别再查下去了,再查下去一定会遇到危险,现在我也这么跟你说,依北,我看着你长大,这案子真的不能再查了。”

纪依北:“总得有人去查,也总有人能查出来。”

他声色坚定,眉宇中的正气让付局恍惚间觉得十分陌生,回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入职第一天他去拍工作证,那上面的照片就有这种正气。

这么多年,第一张工作证他也没有丢仍然放在抽屉里,照片还是他二十几年前的模样,却唯独忘了这股正气。

如今在他身上早已找不到半点踪影了。

他突然想起那时候夏英霖也是这么跟他说的——“再难再苦这事总得有人做啊!”

耳机里传来梁清尖锐的声音:“跟他废话什么!开枪啊!”

付局被纪依北的那句话震得荡气回肠,好一会儿才回过劲来,走马灯似的回忆起自己刚进队里时的日子。

当时他是队伍里唯一一个从乡下考上来的刑警,普通话还说不标准,是夏英霖教他怎么破案、还教他普通话。

那时候的他满腔热血,一遇到案子就激动,破案后看到家属的笑容便觉得什么都值了。

有一次他因为他的失误差点耽误了援救,人质差点因此丧命,那段时间他消沉了许久,甚至想,也许自己不当警察才叫“为人民服务”,省得拖累了大家。

后来是夏英霖带着一盆受害人家属为了感谢他送来警局的盆栽,跟他说了好多好多话才让他重新振作起来。

再然后呢——

女儿就被诊断出先天性心脏衰竭,他谁也没说,正巧这时候有个案子有个暴发户托他抬抬手帮个小忙,给了他20万现金。

那时候的付局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又加上那时候女儿的情况,他几乎控制不住地收了贿。

然而东窗事发,夏英霖很快发现了那案子的错处,重新翻了案也知道了他受贿的事,虽然并没有把他报上去,但那20万却被人要回去了。

在女儿急需治疗费用的关头,是原以为已经牺牲了的梁清找到的他。

于是从此踏上了一条错路。

梁清的声音还在回荡,付局回神,不动声色地拔掉耳机,起身走到纪依北对面。

“其实他的信息我很早就在档案室透露给你了。”

纪依北一愣。

“就是……”

砰!

一颗子弹穿过局长办公室的玻璃,贯穿付局的心脏,鲜血难以抑制地飙溅出来。

付局张着嘴,窗外的风呼呼灌进他嘴里。

他哑了声音,那个没有说出口的名字被吹散在风中。

作者有话要说:就是辣么巧!

☆、措手不及

砰砰砰!

三颗子弹, 玻璃瞬间碎成了渣渣, 纪依北飞快地在地上打了个滚灵敏地把自己藏在射击死角里。

“付局!付局!”他手掌死死地按压住付局身上不断往外迸血的枪孔。

他随手拽过一把椅子腿拉到自己身后做掩护, 好不容易才从房间里退出去到了走廊。

对方是从远处的大楼里狙击的,警局里面只能听到玻璃破碎的声音,便没当回事地只是朝着玻璃方向看了眼。

直到看到纪依北拖着中弹的付局出来时才结结实实地震惊了, 纪依北身上都是他的血,手掌整个被血浸湿了。

“快叫救护车啊!还愣着干嘛!把止血药和绷带拿过来!”纪依北朝眼前的人喊,他满头大汗, 两只手交叠地按在伤口上。

然而那一枪直接打在了大动脉,血源源不断地一股一股喷出来,根本按不住。

付局张大嘴从喉咙底发出嘶哑声音,狰狞万分, 却丝毫发不出声音。

“别讲话了付局, 别讲话,救护车马上就到了。”

他一用力青筋突起,血流失的速度就更快。

纪依北跪坐在地上,全身上下的力气都聚集在一双手上,他抬手抹了把汗, 脸上都沾上血。

夏南枝听到外头的动静走出去看过去,老远就见人群中央的纪依北,身上全是血, 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尖叫一声飞奔过去。

“纪依北!!”

她横冲直撞地挤开人群,因为刚才一瞬间的无措与绝望导致腿发软到有些站不住,她扶墙喘气。

看着眼前一片狼藉, 居然是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止血药!”一名刑警总算拿来了药。

纪依北直接用嘴咬开胡乱地洒在伤口上,可是此时血已经在地面淌成一个圈,这失血量已经来不及了……

付局的眼里渐渐聚不起光,原本晒得黝黑的皮肤竟也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苍白,可他仍然张着嘴唔呀唔呀地想说着什么。

夏南枝在他身侧蹲下,以一种平缓的语气说:“你女儿很安全,已经转到其他医院了。”

付局突然回光返照一般,神情动容地淌下泪来,哭得像孩子一般,龇牙咧嘴,从喉咙底发出嚎啕。

死前他在哭声中忏悔,悔过这一生耻辱荒唐的一切,夏南枝的话让他再也忍不住。

如果他当时就能直接告诉夏英霖实情,也许就没有往后的这么多事,夏英霖也不会死。

夏南枝看着他渐渐失去活气的瞳孔,突然觉得他很可怜。

“我不理解你,但我原谅你。”

付局四仰八叉地,十分狼狈地倒在血泊了,死亡的那一瞬大约是明白了夏南枝那句话,还沾满浑浊泪水的脸孔浮现了一个称得上诡异的笑容。

那里面藏着最多的是自嘲,再然后大概就是释然。

.

最后救护车还没来付局就先咽了气,这事儿迅速惊动了高层,勒令他们迅速破案,破不了就全摘警衔!

纪依北身上的血迹都没来得及擦,忙着去找狙击手的痕迹,后来根据现场的玻璃复原情况锁定了进行狙击的高楼,然而狙击手早就逃之夭夭什么线索都没留下。

巨大的冲击再加上体力消耗,让纪依北觉得精疲力尽。

他在卫生间洗了把脸,又将手上已经干涸的血迹冲洗干净,其实衣服上也有,不过黑衣服看不出来,他也就懒得理。

夏南枝靠在门口看他,出声:“纪队,你没事吧。”

纪依北手撑在洗手台上,抬眼看镜子里头的自己,略显狼狈,被杀得措手不及。

“没事,刚才吓到你了吧。”纪依北甩甩手推开烟盒叼了根烟,揽住她的肩膀。

“嗯,我以为流血的是你。”

纪依北拍拍她的头,沉默了一会儿。

“付局女儿你什么时候救出来的?”

“我找陆潜帮的忙,她住的那家医院有何彭的股份,昨天晚上我从卢皓嘴里套出话来后我就让他们行动了。”

她把握的时间正好,既不至于太早惊动这边,也不至于暴露陆潜和何彭。

纪依北:“那她现在在哪?”

“在澳洲的医院里了,没那么容易找到。”

夏南枝陪他靠着走廊的墙壁,纪依北夹着的烟头一明一暗,他深吸一口呼出一团烟,深深浅浅的烟雾在眼前缠绕,显得不那么真切。

“哥。”

“嗯?”

“你在担心什么?”

“……”

纪依北回想刚才,如果他动作再慢一步恐怕现在被抬走的就不止付局一人了,那人枪法很好。

他倒不是担心自己,而是夏南枝。尽管她似乎有着某种保命符,但纪依北怕到时真杀红了眼对方也会同样对夏南枝下手,付局就是一个例证。

抽完一支烟,夏南枝手机响,一条短信。

纪依北瞥了一眼,是通知她回学校参加毕业典礼的,说起来,她还只是个大四学生。

夏南枝刚打算请假,就听一旁男人说:“你去吧。”

“为什么?”她抬起眼,见他神情严肃,嘴抿成一条细线。

“这里太危险,我接下来会很忙,我怕顾不上你又出了上次那样的事。”

他还在自责。

夏南枝看着他,明白他的意思也明白他的担心,然后说:“好,我去。那我现在回家去收拾东西。”

她在他面前,以前总是故意跟他反着来惹他生气,后来在一起后就格外听话,基本事事都答应,只不过今天这事答应地夏南枝有点揪心。

夏南枝向前走几步,付局的死让整个警局陷入一种死气沉沉的氛围,其中也包括纪依北,好歹是看着他长大的叔叔又是一手扶着他前进的领导。

尽管有错,但人这种动物就是那么奇怪,你可以讨厌一个人的同时又有那么一点喜欢,这都是不冲突的。

纪依北又抽出一支烟,却突然被小姑娘撞进怀里,一个没拿稳烟就掉落在地上,烟嘴直直朝下砸在地,摔出来几条烟丝。

小姑娘瓮声瓮气,带着不易察觉地抱怨:“还是那句话,纪依北,你去哪我去哪。”

这是警告,纪依北听得出来。

你要是敢死,那么,你去哪我去哪。

纪依北好笑地俯身凑到她面前,朝她吹了口气,嚣张道:“死不了,放心。“

“也不许受伤。”

纪依北挠眉:“这有点困难啊。”

夏南枝乌黑大眼直勾勾看着他,不依不挠。

“好吧,我尽量。”纪依北投降,双手举过头顶。

夏南枝深深看他一眼,脑袋蹭了蹭他的肩头,深吸一口气:“我走了。”

他看着夏南枝离开的背影,捡起方才掉在地上的那支烟丢进了垃圾桶,转身朝档案室走去。

他还记得付局死前说的最后几句话,在那个最后都没有说出的名字之前,他说过一句——其实他的信息我很早就在档案室透露给你了。

“王叔,给我看一下登记册。”

纪依北一页页翻找过来,付局的查看记录不多,都是些最近处理的案子,也找不出什么线索。

看管档案室的王志略有顾忌地问:“纪队,杀害付局的凶手抓到了吗?”

纪依北摇头,边找边回:“还在找。”

只不过这凶手他知道就是那个团伙,可就是找不到关于他们行踪的蛛丝马迹。

“头儿总算找到你了!”余晓瑶推开门走进来,“这是在付局办公室找到的,他设置了录音。”

“付烨明!你是不是以为这局里面我只有你一个眼线!”

“居然连你也背叛我!我一句话你女儿就会丧命,你还敢骗我!你信不信我一枪崩了她的脑袋!?”

“别!不要,你别伤害她……求你。”

“你背叛我的时候就该想到这下场!想要留你女儿的命,只有一个方法——”

“什么……”

“杀了纪依北!就在警局里,拿你的枪杀了他!”

“……你真的是疯了!”

“别废话,你女儿的命和那小子的命你自己选吧!”

“……我答应你。”

纪依北沉着脸听完,捏着手机的指关节都泛白。

局里除了付局,还有他的人。

“这个声音——跟之前的疤痕男很像。” 纪依北说,“这事只能透露给可以相信的兄弟们,其他人那别都先瞒着!”

这时王志插嘴说道:“对了,之前有个事我一直挺奇怪的,大概两个月前付局让我向他报告你什么时候来过档案室。”

纪依北一愣:“具体什么时候?”

“这我还真不记得了,好像是李维案的时候吧。”

纪依北迅速回忆起来:“王老,你把2004年6月份的化工厂纵火案帮我找一下!”

“啊,好好。”

当时纪依北还奇怪过付局为什么会去翻这么久以前的案子,所以那时候他特地仔细看过各项报告,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现在看来,原来付局说的给他留下的证据就是这个了,在两个月前。

“队长,给。”

纪依北接过,一目十行地过了一遍,仍然没觉出异样。

“王老,我先走了,你帮我登记一下!”

说完他就跑出警局,直接开车到父母家。

纪哲已经退出一线许多年,从局长位置退下来以后就经常在家写写书法、看看报纸,倒也悠闲,而陈溪作为从前法医科的一把手前些年还常常被请去到各地开讲座,只是后来随着技术不断突破她那一套也不那么卓越,这几年也就一直待在家里。

“你怎么这个时候回家?”

陈溪开门看到纪依北也吓了跳。

纪依北径直脱了鞋换上拖鞋就进屋:“我爸呢?”

“在书房呢。”

他手里拿着那份案卷,蹬蹬蹬跑上楼:“爸,我有事要问你。”

纪哲抬头看他一样,不慌不忙地收起毛笔,喝了口茶:“怎么了,这么急。”

“爸,付局死了,在警局里被□□毙。”

纪哲难以置信地好久没说话,他离开太久有时都忘了过去那命悬一线的感觉,费尽力气,才问:“是因为那个网站吗?”

“是。”

纪依北不知道该怎么跟他提其实付局是因为背叛了那个组织才惹来的杀身之祸,于是索性就不说了。

“您还记得这个案子吗。” 纪依北把案卷递过去。

纪哲看见案卷标题,去接的手顿了一下:“这个纵火案把我一个队友的老婆孩子都害没了,他冲进去找结果正好发生爆炸,也没了……”

纪依北回想之前调查杀害夏英霖的凶手时曾经把队伍里几名老警察都做过调查。

有一人的确已经死亡。

名字叫——

梁清!

昨晚大家破解密码无果时说的话突然充斥他的大脑——要是梁清前辈还在就好了、什么密码都难不倒他。

“爸,这个牺牲的警察叫……梁清吗?”

“……你怎么知道?”纪哲后颈的皮肤收紧,心中莫名腾起一种可怕的预感。

“他真的死了吗?”

“大型爆炸,死无全尸……没有找到尸体,你在怀疑什么?”

纪依北拿出口袋里付局的那部手机,播放那段录音——

“梁清的声音是这样吗?”

纪哲皱眉屏息听了好一会儿,听到里面狰狞阴森的“杀了纪依北”时攥紧了拳头,实在接受不了这人就是梁清。

“听不出来,这声音太嘶哑了——不过我这里有他的照片。”

纪哲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照片,照片上是当时他们队伍里的五人的合照。梁清瘦瘦高高,是里面皮肤最白的一个,五人揽着肩膀在太阳底下笑得恣意。

“他有多高。”

“比我矮一点,178吧。”

纪依北沉默,想着疤痕男脸上严重的烧伤烫伤的伤疤,完全看不出他原本的长相。

想起几乎和夏南枝遭遇的火灾相似的两起纵火案,一起没了梁清的妻女,另一起没了夏英霖的妻子差点也没了女儿。

“依北,你自己小心。”

纪依北点点头,还在沉思。

纪哲又问:“南南呢?”

正巧这时夏南枝发来一条短信:“我提前回学校了,临时让我作为毕业优秀学生上台发言。”

定位是在机场。

“她回学校了。”

“行,都注意安全。”

☆、血

“专案组!跟我进来开会!”

第二天早晨, 纪依北三步并作两步敲了敲办公室门板, 招呼大家开会。

由于局里还存在眼线的缘故, 这次直接涉及行动的人只有六人,都是彼此信任的搭档。

纪依北站在门边看着大家走进会议室,又探头朝走廊上张望一眼, 关上了门。

“目前锁定嫌疑人为在零四年628案中失踪的梁清,明天就是六月二十八号,我已经让舒克查过梁清妻女所在的墓园, 梁清每年这一天都会去,我们就在这一天准备行动!”

他去问了墓园的看守人,由于那人面部全是烧伤非常恐怖,所以记得非常清楚。

每年的这一天这个满脸疤痕的男人都会去。

“明天就我们这几个人去吗, 头儿?”

“对, 所以肯定是难打的一仗,大家今天好好休息养足精神,能不能抓到他就看明天了!”

“收到!”

.

六月二十八日,毕业典礼开始。

夏南枝穿着一身干净利落的短袖和牛仔短裤,面孔素净没有化妆, 扎了一个马尾,走在人群中倒也不难认。

她皮肤白的发光,飘荡的风把她宽大的短袖勾勒出腰身轮廓, 纤细又挺拔,露出的两条腿笔直白皙。

天生的美人。

“你怎么没化妆就来了,一会儿结束还有采访呢!”申远身后跟着一个摄像。

昨天晚上她几乎没有睡觉, 尽管不化妆脸上也没有瑕疵,但眼下的乌青却是遮不住。

夏南枝淡淡:“没心情,到采访的时候再化吧。”

申远留意她的有气无力,摆手让摄像先暂停,在她旁边坐下:“怎么了这是,遇到什么事了?”

夏南枝搓搓发冷的耳垂稳定下心神,叹了口气:“总感觉纪依北要出事,脑子挺乱的。”

申远愣了一下:“那你今天怎么还过来?”

“被他赶过来的,我想着我待在那可能还会拖后腿倒不如来这儿。”

她从下飞机到现在都没跟纪依北发过信息,一是怕他分心,再来是自己也的确不敢问。

“那缠着他让他陪你来呗,不陪就不走。”申远不了解如今情况的紧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夏南枝瞥他一眼,滚烫的脸颊被风一吹,烦躁的情绪安静一瞬。

她想自己真这么缠着纪依北让他陪的话,说不定会被他抓着塞进飞机送走,而他还是会去冲锋陷阵。

一直以来他就是这样的啊。

正气、坚定又嚣张。

全是她喜欢的样子。

想起纪依北,她脸上浮起淡淡的笑容:“他是警察啊,要是真就这么逃避了,我还就不喜欢他了。”

申远啧啧摇头:“这半年过去你倒是长大了。”

夏南枝斜他一眼:“我早就长大了。”

“呸!你都不知道你以前都难搞!”

一说起以前的夏南枝他就来气,本来公司分给他一个刚毕业的新人时他还挺乐意的,毕竟新人听话、可塑性也高。

然而夏南枝却颠覆了他的想象。

这祖宗到哪都能给他找事,还极其的不敬业,骨子里大概不知道什么叫“忍”。

第一部戏就把一个动手动脚的男演员给打了,打死不愿意和安排的投资方吃饭,第一次申远还以为自己能威慑住她硬是替她约了晚饭,结果跑得无影无踪,那天晚上他跟投资方两大男人干瞪眼,别提多尴尬。

要不是演技不错长得又有标志性,再加上和陆潜的热度,这样一个丫头大概早就被雪藏了。

申远一个三十岁的男人那时候都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敢真把夏南枝惹生气了,她那双眼睛当真是会说话,一生气就冰冷得可怕。

好在现在她已经以惊人的速度在娱乐圈立住了脚,不再需要那些出卖色相的饭局,等暑期开始《毒瘾》上线好好再包装一番也就有了地位。

申远又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会儿,发觉不知什么时候起,这双眼睛里少了凌厉与冷漠,倒也柔和下来了,反倒更加勾人。

“知道吗,我以前觉得你虽然一只脚已经踏进了这个圈子,但是从来没真正想要当个演员,不过现在倒是有点演员的样子了。”

夏南枝哼笑,懒洋洋地靠着椅背:“以前是不想,现在打算好好做个演员了。”

她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转变,只是当时看到陆潜在众人面前宣布退出时,她内心震动。

扪心自问自己是否真的热爱这个职业,竟也有一瞬的不舍。

从小到大除了纪依北她就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对于职业也没有什么高远的理想抱负,不过是高考时不想动脑做题背书才走了这条路。

申远问:“一会儿的发言稿准备好了吗?”

夏南枝张了下嘴,显然是早就忘了这回事了,继而又平静:“那我到时候现编吧。”

申远翻了个白眼:“知道今天有多少摄像头吗,你们这一届你是现在最出名的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呢!”

然后他心累地从兜里扯出一张提前准备好的演讲稿。

“一会儿照着这个读吧。”

夏南枝笑:“行。”

她看着广场中央一盏一盏亮起的灯光,毕业典礼正式开始了,她的思绪却飘到了远在百公里以外的纪依北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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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天气很好,天空从这一头到另一边的尽头都是碧蓝的,墓园是在一个山区里头,疏于打扫有许多杂草,穿过时杂草轻轻扫过脚踝,渲染出一丝阴森的氛围。

整座山上只有一处的墓碑前放了一束花。

墓碑前站立着一个男人,这样的夏天仍然穿着件薄外套,双手背在身后,可以看到从袖口蜿蜒出来的伤疤。

他轻声说:“就这一次,以后不会再吵你睡觉了。”

身后是轮胎在泥泞泥土上刹车的呲啦声响,他没有回头,只是暗中按下了一个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