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们心中都清楚,两个月前,她见了他还要行礼磕头,如今已然平起平坐,她感慨,他恼怒,各怀肚肠也并不表露,今日他们为的是一个“共同”的目标,无谓为过去的事做过多纠缠。

“绣妍姑娘,老夫今日前来,是为了八月十五月夕节宫中评比一事。”

诸葛老爷放下茶盏,未曾蓄须的俊脸上显露真诚:“今日并无外人在场,我就直言不讳了。从前种种皆已过去,往事不可追,人总是要向前看的,无论如何,你身上始终流着诸葛家的血。咱们家已经连输了三年,今年在输下去,往后两大皇商也要变成商氏一家独大。你是聪慧孩子,应该明白此中利害关系。”

红绣将鄙夷与不平都藏起来,秀眉微微蹙着,仅是微微点头并不答话。

诸葛老爷见红绣并未直接跳起来撵人,信心增了大半,又道:“况且你如今正当韶华,寻常女儿家无不是在家中聆听闺训,抛头露面的也总是失了体面不是?万一误了将来的亲事,可就得不偿失了。”

诸葛老爷所说一切无不是在为红绣考虑,登时让她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觉,若是真心为她,早干什么去了?

然而再多不满,她也是不能发怒的,为了娘亲她必须想办法在争取到最大利益的前提下带她回府,不然岂不是将娘的命扔了?

红绣微笑着拿起茶盏抿了口,点头道:“诸葛老爷所言甚是,但是设身处地,老爷也必然明白我的难处。”

诸葛任远马上配合的点头,看似怜惜的道:“我明白这些年确是苦了你了。”

红绣道:“诸葛老爷,您今日来意我已经明了,其实若要绣妍帮衬着诸葛府赢得月夕评比又有何难?只要老爷允我三个要求,绣妍必当竭尽全力。”

诸葛老爷心中大喜,急切的道:“什么要求,你尽管提”如今别说三个要求,就是十个八个的,他也必须应允,距离月夕仅剩下不到三个月,短时间内让他去哪儿寻绣工上赢了红绣的绣娘?即便要剔除了她也要赢了比拼以后再说。

诸葛老爷的反应在红绣意料之中。她缓缓起身,悠然踱步至窗前,瞧着窗外东厢的方向,果然看到连翘正站在门前,痴痴的望着正厅,见她看她,才红着脸低下头回了屋子。

红绣心中长叹,如今她所做一切,都只为了换得娘亲愉悦罢了,再怎么说她也不能眼看着她郁郁寡欢落下病根啊。

回过头时,红绣眸中已无犹豫,多了些清明和果断,清脆声音朗然道:“诸葛老爷,绣妍的要求于你来说甚为简单,第一,此番我帮诸葛府参加月夕评比,商家绣妍楼这边的活儿也不能扔下,我不能失信与商少爷。第二,我不是你诸葛家雇佣的绣娘,而是诸葛家的客人,我不为诸葛家绣月夕评比之外旁的物事,只绣评比之物。”

诸葛老爷闻言点头,道:“理当如此,绣妍姑娘重守承诺,一手绣艺也精妙绝伦,当得起我诸葛家的客人。”

“第三,我要带着我娘亲到诸葛府中住下,请诸葛老爷为我们备下院落,重新配发下人伺候,标准不得低于‘虹雅楼’和‘锦松居’,旁日我与娘亲进出诸葛府自由,老爷需得派下人跟从保护,且众人对我娘亲皆不可不敬。”

“这也不是问题。”诸葛老爷沉思片刻之后,已清楚红绣此举的目的,心中恨她诡计多端之余也无旁的办法,只得应允。

“如此甚好。”红绣笑着说:“既然老爷允了第…那么红绣还有另外一个要求。”

诸葛任远耐心快要耗尽,又不能发作,隐忍着保持语气温和,“绣妍姑娘请讲。”

红绣道:“为我们派下来的院子,需命名为‘莲居’”

“…”

诸葛老爷沉默了。

若说起初红绣所提的那些个条件,皆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为了体面、为了打曾经瞧不起她的人响亮的耳光。然最后的一个条件,则是切切实实为了连翘着想,连带着离间他与府内妻妾的关系。

“莲居”谐音“连居”,与柳姨娘曾经的“柳院”和秋姨娘的“秋院”有

“异曲同工”之处,做足了老爷接红绣和连翘回府实际是为了接连翘的样子,可实质上他不但与连翘无关,就连红绣也不在他的掌控之下。名至实不归,当真让人窝火,可也没办法拒绝。

诸葛老爷点点头,咬牙道:“好,老夫答应了。”

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再过分的要求他也必须应允,一切都得应了月夕评比,以后的事情再从长计议。

“很好。”红绣微笑,杏眼中满含锐气,回身直直望着诸葛老爷的双眸,道:“既然如此,请诸葛老爷择日来接人吧,我与娘亲随时恭候。”

这一刻,诸葛任远心中有一种微妙的感觉,似乎一直活跃的小豹子正冲着自己张开利爪,而他则是老豹子。若是她是个儿子,或许今日一切都会不同了。

六月初九,宜祈福、做灶、安床、入宅;忌入殓、除服。

巳时刚到,张王直大街两侧已然聚满了人,被数十名身着整齐青衣的小厮手中牵着一段红绸隔在了路旁。纷纷探头探脑的观瞧。

城中早已传开了,今日是诸葛府大张旗鼓迎请神秘绣娘绣妍姑娘回府小住,帮诸葛府参加月夕评比的日子。

现下许多人都甚为看好诸葛家,有绣妍姑娘出手,除非织女下凡,否则今年头筹必然是诸葛家拔得

锣鼓声音由远而近,舞龙舞狮的队伍打头缓缓而至,后又有童男童女手持花篮,洒下漫天花瓣。在花雨之中,两座四人抬的锦色小轿一前一后停在了张王直回春堂医馆对面的宅院门前。八名轿夫皆为青年壮汉,身上整齐的着赭色吉服。

梅妆小跑步进了院子,眉眼含笑的道:“小姐,轿子到了。”

红绣点头,扶着身着锦缎褙子、头戴翡翠头面,妆容精致的连翘缓缓而行出了宅门。

金贵与李忠桂二人见红绣与连翘出来,纷纷施礼。

张管家上前一步,面无表情的道:“还请绣妍姑娘上轿。”伸手一指第一抬轿子。

红绣并未理睬,笑扶着连翘上前,在她耳边道:“娘亲,您先上轿,女儿坐后面的一台。”

连翘带着红晕的脸上满是开怀笑容,闻言忙摇头:“这怎么成,今日是请你回去,娘是陪衬啊。”

“娘怎么是陪衬?你是我娘亲,哪有让娘亲为次的道理?”看着张管家,续道:“诸葛府也不会介意绣妍行孝道在先吧?”

张管家嘴角抽了抽,万事俱备,怎能在此刻出纰漏?只能点头道:“既然如此,请连夫人上轿吧。”

连翘闻言心中百感交集,这一声“连夫人”,几乎让她流下泪来。捏了捏红绣的手,红绣立即送她一个鼓励的笑容。她这才点头,委身上了轿子,梅妆和红绣为她掩好了轿帘。

娘,红绣所做一切都是为了让你开怀,只希望此举真能让你幸福,而不是为你带来无数悔恨。今日,我只当圆了你一个梦吧

红绣咬了下下唇,收回瞧着第一台轿子的目光,在梅妆的伺候下上了后面的小轿。

第八十五章 翻身农奴得解放

诸葛家到底财大气粗,迎请一名贵客都比平常小户人家娶媳妇都有排场,围观的平头百姓不知有多少人羡慕的眼红,还有惧内男子被泼辣媳妇捏红了耳朵,埋怨当初成亲怎的连一身新衫都没穿到。

街景的喧闹繁华此刻都入不得红绣的眼,她安静的坐于轿中,连掀起轿帘往外瞧瞧的心思都没有。

此番回府,生存条件虽然较之从前天壤之别,但处境似乎更为艰难了。她离开锦松居出府,大少爷来请的时候吃了闭门羹,得罪了诸葛言然相当于得罪了杜氏,这是一方敌人。秋姨娘旁日隐忍不发,可早在诸葛府中设计给大少爷下药的那一次,他们的梁子就已经结下,二少爷又是个听娘话的,这一方敌人也是必然结下。至于柳姨娘更不比说。

她如今,唯一可以依靠的一股力量只有诸葛老爷,仰仗着她自个儿的绣活能在诸葛府中谋个地位。可世上自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万一某日出来个比她厉害的绣娘,她还有什么可以依仗?

所以现下,只靠着绣活,是无法稳固她的地位的,也无法必然保护的了娘亲,她此次提出的三个要求,后两个皆是为了连翘在争,将来诸葛老爷百年之后,若娘亲不愿离开,在诸葛府里她也会逐步给她开拓出一片天空,同时为自己留下妥善后路。但是所有一切,还需进一步谋划,步步为营精心设计才行。娘亲荏弱性子,不用旁人,随便一房出来个厉害婆子便能欺负了她,别提夫人姨娘亲自出马了。

红绣真真感觉无奈,娘亲怎就不能找个平凡的人一生一世一双人去,偏偏瞧上诸葛老爷了呢,她根本适应不了大宅中的尔虞我诈,若是一个不小心,定然会斗个粉身碎骨啊然她还有旁的办法吗?为了让娘不抑郁而亡,她只能由着她性子了。

沉思之时,轿子已停在了诸葛家门前。轿夫压着轿子,有下人上前来掀开轿帘。

当诸葛老爷以及他身后的杜氏和秋姨娘还有今日到访的宾客,看见第一台轿子里下来的竟然是连翘的时候,两房夫人以及两位少爷都皱起了眉头。想到府中东跨院才刚挂上的匾额“莲居”,杜氏已经忍不住黑下了脸。

诸葛老爷心中再如何不悦,面儿上也要做足了样子,毕竟今日是迎请“绣妍姑娘”回府的日子,绣妍的加入,让诸葛府今年的月夕评比呈现一边倒的趋势,已让他在同行中增光不少。即便后宅中妻妾再不满意,在他心中排在第一位的仍旧是诸葛家的产业。

“绣妍姑娘。”诸葛老爷率众宾客走下台阶,拱手为礼,客气的道:“老夫今日带众位家人以及亲朋特来迎接。”多余话不用说,已经在圣京城众人面前给足了红绣面子。

红绣扶着连翘上前,还礼道:“多谢诸葛老爷,绣妍甚感惶恐。”手上明显感觉到连翘的颤抖,红绣眼角余光瞧了眼低着头,耳朵都红透了的娘亲,引荐道:“诸葛老爷,这位是我娘亲连氏。”

诸葛老爷在外人面前仍要顾全面子,对于红绣装作完全与他不相识的举动甚为满意,笑着对连翘打招呼,“连夫人。”

连翘的心都快抖不成个数,忙还礼:“诸葛老爷。”

诸葛老爷回身,伸手一指身着锦袍的诸葛言然和诸葛言威,道:“这是犬子言然和言威。”

红绣做出与二人不相熟的样子,福了一礼:“绣妍见过二位公子。”

诸葛言然铁青着脸不回答,儒雅风格失去一半。

诸葛言威倒是大方,笑着上前没心没肺的道:“绣妍姑娘好,”拉着秋姨娘道:“这是我娘亲二房秋氏。”

红绣心下忍不住赞他戏演的像,问候道:“绣妍见过秋姨娘。”

“绣妍姑娘多礼了。” 秋姨娘还是往常柔柔弱弱的样子。

“盼星星盼月亮,总算将绣妍姑娘给请来了,瞧姑娘水灵的,啧啧,回头小女绿绮见了你怕也要羞红了脸,” 杜氏尽管气的快要炸了肺子,到底还是比儿子多吃了许多年的盐,老练的多了。从腕上褪下一个翡翠镯子直接套在红绣手腕上:“小小见面礼,不成敬意。”

秋姨娘见状也从怀中拿出一串蜜蜡的珠串,笑吟吟的递上来,道:“绣妍姑娘为诸葛家出力,妾身要多谢你才是。”

红绣也是个会来事儿的,忙将手腕上诸葛言然曾经送的檀香木珠串换下来,戴上秋姨娘送的蜜蜡的,回头示意梅妆,道:“秋姨娘抬举了,多谢二位夫人。绣妍知二位皆非俗人,黄白之物恐入不得眼,我自个儿绣了两条帕子,牡丹雍容最配大夫人,空谷幽兰则是赠予秋姨娘的,望二位不要嫌弃。”

“呦可是我二人偏得了,现下城中姑娘的一方帕子可是难求的很呢。”

“姐姐说的是。”

杜氏和秋姨娘一唱一和,高帽子尽情的给红绣戴上,琥珀和红梅分别上前,从梅妆手中接过了帕子,眼角余光挑了红绣一眼,含有不服之意,红绣仅是一笑置之。

诸葛老爷看着排场做的差不多了,笑道:“老夫已在府中摆下家宴,宴请今日到场的诸位宾朋,为绣妍姑娘接风洗尘。还请各位移步至饭厅。”

“诸葛老爷请。”

“诸位请。”

众人纷纷附和,浩浩荡荡的入了诸葛府。

进正门,穿倒座,入垂花门…

一路走来景色宜人,芙蕖盛放,所有景物皆是熟悉,曾经在这个院子里,她为了两个鸡腿险些被打,她为了娘亲也曾经动手打过二小姐,更曾经以下人身份闯到柳院去要人,做了破釜沉舟的打算。曾经她是下人,路旁垂首行礼的那些人中就有她一个。而今,她带着娘亲回来了,她再也不是下人,不用受人欺辱

红绣心中的成就感让她俏脸上多了些明媚笑容,连连翘的心中也有扬眉吐气的感受。杜氏和秋姨娘跟在后头,看着母女二人的背影,险些咬碎了银牙。

依礼,杜氏和秋姨娘宴宾之时都回了自个儿的院子,老爷也命张管家亲自送梅妆及连翘去了东跨院的“莲居”,仅留红绣一人在前面与众位宾客寒暄。

诸葛老爷红光满面,敬酒敬到商少行这一桌:“商三少,老夫敬你一杯。”

商少行悠然起身,微笑还礼:“诸葛老爷今日喜得绣妍姑娘相助,该是在下敬你才对。”

二人碰杯,面上笑的和善,诸葛老爷没从商少行面上看到任何嫉妒和失望,不免大失所望。红绣看到仅是微笑,笑容意味深长。

宾客直到未时初才散去,诸葛老爷遣张管家亲自送红绣去往莲居,到得门前,张管家行礼道:“绣妍姑娘请先去歇息,我已命了赵贵家的将刚采买的下人带来,约莫稍后就到了。”

“劳张管家费心了。”

“绣妍姑娘多礼,如果没事在下先行退下了。”

“张管家慢走。”

不冷不热的说了两句,二人分别转身去往各自的去处,若是不与张管家撕破脸,红绣兴许还会为了往后在府中的安稳与他拉拉关系,如今已是不用的了。

莲居院落不大,初进黑漆木质大门正对敞亮院落,园中花草盎然,四季皆有不同的宜人景色。正堂如今被诸葛老爷改成绣房,环境布置优雅,墙上挂千鹤图,几上摆紫兰草,案上放七弦古琴,窗边是上好的红木花绷子,针线簸箕置于木架上,放了三层,各种绣线以及大小型号绣针一应俱全。东厢为三间房,一明两暗,正中为起居室,两边分别是连翘与红绣的卧房。与厢房所连的耳房则为下人的住所。

红绣迈进正堂之时,连翘笑吟吟的坐在梨花木雕芭蕉叶圈椅上喝茶,见红绣回来,放下茶盏笑道:“绣儿,用饭了不曾?”

红绣在连翘对面坐下,道:“刚在前面用过了,娘亲用过了?”

梅妆笑着为红绣捧上一个青花矮足盖钟,欣喜道:“夫人今儿饭进的可香呢,诸葛老爷着人特意送来松子桂花鱼,夫人添了两次饭。”

红绣终于松了口气,笑着说:“娘,往后您好好将养着,女儿带您回来才不算错啊。”

连翘知这些日子为难了红绣,红了脸点头应下:“娘听你的就是。”

“绣妍姑娘在吗?”

正当此时,院门前突然传来一个粗朗的声音,梅妆放下茶壶迎了出去。不多时带回一位身着墨绿色比甲青色襦裙,身材臃肿的妇人进来。

连翘见了生人,紧张的低下头,不知如何是好。

红绣则是笑着放下茶盏,懒洋洋坐在圈椅上,望向来人。

“赵贵家的?”

赵贵家的见了红绣,心里打了个突,从前在外院儿二小姐和三小姐欺负连翘的时候,她险些把红绣拉出去卖了。现在人家翻身做了主子,还不给她小鞋穿?

紧张的挤出满脸谄媚笑容,赵贵家的福了一礼,道:“见过绣妍姑娘,管事的吩咐了,说是姑娘这儿缺人手,我紧着挑了几个伶俐丫头来,姑娘瞧着可心的留就成。”

第八十六章 朱门绣户是非多

>第八十六章朱门绣户是非多

“原来如此。多谢你了。”红绣同样满面笑容的道:“先请坐下说话吧。”

“婆子我站着回话就成,姑娘可莫要折煞我了。”赵贵家的脸上堆笑,颊边肥肉险些挤出二两油来。坐下?她敢乱坐吗“傻子”如今是府里的红人了,别前脚让她坐,后脚给她挑个错处重罚了她,到时候她找谁说理去。

红绣看她紧张到不行,好笑的摇摇头,略微收了些气势。给梅妆递了个眼神儿。

梅妆会意的上前,扶着赵贵家的亲热的道:“嬷嬷坐下吧,否则不是外道了?我家姑娘最是心软的一个,瞧着您站着说话她心里也不舒坦啊。坐吧,坐吧。”

赵贵家的盛情难却,摸不透红绣的想法,只能紧张的在下手位上挨着椅子贴了个边儿,也不敢坐实了,肥墩墩的身子半蹲半坐,比方才站着还累。

红绣看的明白,也不好说破,看着赵贵家的如今小心翼翼,当初累下的怨气消散了大半,只道:“梅妆,给嬷嬷上茶。”

“是,小姐。”

梅妆为红绣和连翘续杯,又给赵贵家的上了茶。

赵贵家的连连道谢,捧着胎质细腻的上好青花瓷茶盏觉得有些落差,傻子如今都做主子了,世道变的怎就如此快。品了一口,吃出是上好的龙井,唇边笑容实在了一分。

“姑娘,我让丫头婆子们进来?”

红绣懒洋洋的点头,“也好。”

不多时,赵贵家的将四名丫鬟四名婆子带进了门,在红绣面前站了一横排。众人行礼齐声问候:“见过姑娘。”

红绣站起身来,捻了帕子沾沾嘴角,仔细打量八人一番,道:“你们都会些什么?可识字吗?。”

“回姑娘的话,奴婢白玉,会做灶上的活,纳鞋底,缝补衣裳还有刺绣也会些,不识字。”

“奴婢小绿,不认得字。”

“奴婢丹烟,识几个字,会做些茶点。”

红绣听着她们一一回话,最终留下丹烟和另一个叫凡巧的,倒是美貌伶俐的白玉没有留下。婆子也留下两人,皆为瞧着本分且精于灶上活计的。其余的人则叫赵贵家的带了下去。

临出门前,红绣示意梅妆拿了铜钱塞给赵贵家的,“大热天的还劳烦你跑一趟,这些小钱留着吃茶散散热气,旁日得了闲就来莲居逛逛吧。”

赵贵家的得了钱,笑逐颜开的点头:“多谢绣妍姑娘,我先下去了,待会儿还要给管事的回话。”

梅妆出去相送,红绣瞧着面前的四人,微眯了杏眼淡淡的道:“莲居人少,活儿也不多,夫人是好讲话的,我平日要忙着绣月夕评比的绣品,还要出府去忙绣妍楼的事儿,需要你们伺候的时候也不多。但是在我这儿,就要守我的规矩,若是瞧不上我们母女对我娘亲不敬的,或者有谁进来之前存了攀高枝儿的心,那趁早说于我,我送了你们出去。”

红绣一番话说的严厉,她向来喜欢敞亮做事,今日将道理摆出来,他日有人犯错也好罚的分明。虽说她思想里没有阶级观念,但生活在阶级观念分明的社会中,想要不被人欺负,必须要学会利用手中的优势。

丫鬟婆子均想不到瞧着娇娇弱弱的姑娘家竟如此厉害,早在头些日子采买进府曾听许多人私下里传言,说绣妍姑娘其实是老爷的外室女,本抱着的轻鄙之心,如今被她几句话唬去了一半,忙行礼应道:

“奴婢们不敢。”

“都听绣妍姑娘的吩咐。”

红绣满意的点头,又道:“留下来的,就得分清楚谁是你们的主子,若让我瞧见谁吃里爬外,谁专门挑唆事端不会本分做事的,到时可别怪我撕破了脸皮做事,不给你们留体面,当然,跟着我也断不会叫你们吃了亏去,旁日好吃好用的我也会想着你们,若是谁有什么事儿了也尽管来跟我说,院子里统共没多少的事做,你们做完了活儿该玩玩该闹闹,只要不吵到我绣活即可,听清楚了不曾?”

“清楚了。”

“好,梅妆,你先带他们下去领了活安排下住处吧。”

“是,姑娘。”梅妆跟红绣的时间最长,如今俨然是个“小管事”了,小脸上笑容都灿烂了许多,回身带着丹烟、凡巧及韩、马二位婆子出了们去。

红绣端起茶盏又抿了一口,回头的功夫瞧见连翘端坐一旁蹙眉不语的样子。

“娘亲,您怎么了?”

连翘回过神,摇摇头,有些不自在的笑着:“绣儿,娘许就是个穷命,如今吃得好住得好,还有人伺候着,我却浑身都不得劲儿,尤其是方才,见了她们,倒让我想起曾经来。”

红绣了然的笑起来,道:“娘,您莫要想太多了,进了咱们院子,总好过到别的院儿去不是?咱们也不会刻意苛待他们,只要他们本分做事,我绝不会找他们的茬。您放宽心,好好的做您的‘连夫人’便是。”

说到此处,红绣眼含深意的看了连翘一眼。

连翘被揶揄的红了脸,干咳了一声,岔开话题道:“绣儿,方才那个叫白玉的丫头我瞧着不错,手巧心灵又漂亮,怎的不留她?”

红绣笑着起身,走向窗边的花绷子,道:“她进了门儿眼神先露出鄙夷,言语间自信的过了头,加上一张利嘴能说会道的,如此傲气的人,我怕她对娘不敬。”

连翘一怔,想不到竟有如此细微之处被她漏看了。

“那凡巧呢,我瞧她也很是能说会道啊。怎留下她?”

“她不一样。”红绣从绣花簸箕里选出丝线,一面熟练的穿针一面慢条斯理的说:“她方才说话不讲究逻辑,抓不住重点,显然是个没心没肺又爱讲闲话的话痨,诸葛府里人多口杂,有了这样一个人,咱们的消息也能灵通点不是?丹烟就不同了,说话有分寸,又一身沉静气质,瞧着该是个办事稳妥的,梅妆虽然忠心,可性子到底太天真了,若能将丹烟培养出来,她们两个性子也能互补,算是我的左膀右臂。”

连翘哑然,想不到选个丫头还有如此多的讲究,她怎么完全想不到。望着红绣忙着绣帕子的纤细身影,连翘叹了一声,女儿比她强悍,她深感欣慰,可保护不了女儿,反而要红绣来护着她,她又觉得懊恼。

在大户人家中生存,她的那点魄力和心智显然不够,回想当年,若红绣不是痴儿,再或她生的是个小少爷,老爷收了她做姨娘,到如今说不定她已经被破害死了。思及此处,连翘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绣妍楼的活放不下,头些日接了一摞的单子,到今日还没有绣完,诸葛家月夕节评比的绣品也要她准备,连续两日红绣都没睡好觉,皆寅时睡下,辰时末便起身,两日下来黑眼圈儿都出来了。

连翘瞧着心疼,可也没其他法子,原先没回诸葛府的时候洛寻时常跟着,给红绣备些药膳滋补,现下他们回诸葛府了,洛寻也不知所踪,无法,她只能亲自下厨,跟韩婆子马婆子在小厨房里给红绣炖些补汤。

正在小厨房里忙活着,突听得院门前传来凡巧的声音:“绣妍姑娘,连夫人”

连翘忙来到院当中,食指在唇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道:“慌慌张张的做什么,绣儿才刚睡下不久。”

凡巧原是没心没肺的性子,所幸红绣挑中了她,否则到了旁的主子房里早就死过千万次了,如今在连翘跟前收敛了些,行礼道:“连夫人,才刚我到后厨那去领蔬果,遇上大少爷带着小厮往库房去了,说是去领云锦的什么缎子,要送到咱们莲居来,我这才急了,怕小姐头没梳妆不整的让外人瞧了去说短嘴。”

连翘微笑着点头,道:“你倒是顾着绣儿,得,丹烟,你随我进去伺候绣妍姑娘起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