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下晌,红绣绣花都心不在焉,掌灯时分,梅妆和丹烟伺候了晚饭,收拾妥当之后突听得院门口有人高声道:“绣妍姑娘,老爷来了。”

果然来了。红绣叹了一声,看着眼睛骤然亮起来仿佛填满星光的连翘,无奈的抿了抿嘴唇。放下针线走出了绣房。下台阶来到诸葛老爷面前,道:“诸葛老爷来访,不知有何要事?”

诸葛老爷身旁只跟着金贵,见了红绣先上前行了一礼,“绣妍姑娘,老奴先去门口守着。”

红绣点头,一旁的梅妆、丹烟等人也明了的纷纷给诸葛任远施礼,然后退到厢房去了。

一时间院中只剩下诸葛老爷与红绣二人。

红绣明白诸葛老爷的来意,如果现在只为了自己,她无论如何都想给他一个嘴巴,然后大声问他“你当你算什么东西,要认我我就要同意吗?。”

可看向厢房,烛火映照下窗边连翘的侧影,红绣只能紧紧攥着拳头,指甲险些陷入掌心。面上沉静如水的道:“老爷且先屋里请。”

诸葛任远点头,背着手走上了台阶。

绣房被红绣布置的淡雅温馨,但今夜,即便烛火再明亮,夜色再宜人,也挡不住二人之间弥散的诡异气息。

红绣坐在圈椅上,浅笑着问:“诸葛老爷,不知您突然造访可是要与绣妍商讨绣品的事儿?”

第九十二章 “光荣”的诸葛红绣

红绣此番纯属明知故问。她心中想的是,即便今日不得已要做了诸葛任远的义女,也不能轻易让他下得来台。她真想知道被利欲熏心的人,到底能厚脸皮到何种程度。

诸葛老爷闻言怔了一下,本以为事先传出了口风,已经让红绣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她孝顺连翘,为了连翘的身体也会毫不犹豫的答应了此事。没想到她会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为难。

咳嗽了一声,诸葛老爷道:“并非如此,绣妍姑娘的绣工与在绣品上的独特见解和造诣,老夫自然是信得过的。”

红绣点头,嫣然笑道:“请诸葛老爷放心,绣妍既然应下了此事,定然会全力以赴的。”

话罢起身,亲手为诸葛老爷沏茶。她向来有饮茶的习惯,丹烟和梅妆总将热水常备着,此时到不用去准备,所有物事样样具备。

红绣素手纤纤,动作优雅,若是往常,单她泡茶的动作就足够叫人欣赏。可现在的诸葛老爷,心里只觉得有不知多少只的蚂蚁在乱爬,抓心挠肝的不知多难受。

他长居上位,不论是年少时在本家,还是如今在圣京城,他从未受过此等为难。本来明朗的事,红绣偏要装傻充愣,逼着他将话说出来。虽说不至于低声下气求人,可当着红绣的面,他怎么都拉不下脸去开口。

面前对他甚有利用价值的女子是他从前的耻辱,现下的仰仗。他不是没有感觉,他也曾想过,如果红绣生来是个健全的人,不是给他带来耻辱的痴儿,他或许也会收了连翘,认了她做女儿。这些年,他也知道他们母女受苦良多,如被他丢弃的猫狗一般卑微的生存着。但是事已至此,往事不可追,现在为了月夕评比,即便明知道红绣会故意为难,他只能低一次头了。

诸葛任远用“大丈夫能屈能伸”来安慰自己。接过红绣递过的茶盏之时,心下已经平静,那不多的愧疚也被他抛诸于脑后,抿了一口茶水品品滋味,道:“绣妍姑娘还有一手好茶艺,当真是不可多得的才女啊。”

红绣闻言一笑,并不接话。静等着瞧诸葛老爷如何唱独角戏。

诸葛老爷心中骂她小家子气,面上笑着,道:“老夫育有三女,却没有一个能及得上绣妍姑娘之万一,如今我有个不情之请。”顿了一下,见红绣完全没有搭茬的意思,只能自说自话的道:“我有意认你做个义女,不知你意下如何?”

诸葛老爷的话说完,红绣并未立即回应。屋内茶香缭绕,案几上精致的白瓷熏香炉中,上等的百合熏香淡淡的弥散,粉白垂纱和晶莹珠帘映射烛火,勾勒着安静温柔的画面。

但二人之间令人窒息的沉默,将满屋的柔软气息敲打尽散。

诸葛老爷如坐针毡。他毫不怀疑红绣会直接拒绝他,若是传了出去,他的脸面往哪放?他倒是庆幸自己刚才前来并未大张旗鼓,真被拒了也不会太过难堪。

红绣慢悠悠的品了一盏茶,约莫着诸葛老爷的内心煎熬够了,这才执壶将琥珀色的清澈茶汤注入他茶盏,淡淡笑着,道:“诸葛老爷盛情,绣妍不胜惶恐。”

诸葛任远的心悬了起来。

红绣又道:“绣妍自由惯了,我娘亲疼我,万事都由得我自个儿做主,小事小情儿的,由着娘亲高兴,我也退让。但女子之一生最重要的婚姻大事,就连娘亲都不会强迫我半分。若是诸葛老爷今日能应允绣妍,往后我的婚事我能自个儿做主,老爷不会以长辈之名强迫于我,那今日,我便高攀了诸葛家,叫您一声干爹了。”

若不是红绣于他有大用处,诸葛老爷现在真恨不得着人将她拖出去乱棍打死。但话是他说的,要求是他提的,也不怪红绣与他讲条件。

诸葛老爷只得点头,心下暗想先稳住她,往后的事情从长计议。

“绣妍姑娘的未来,定然是要经你自个儿点头才成。旁人都做不得数的。做了我诸葛家的女儿,往后好日子也自然长着。我诸葛家仰仗姑娘绣功,诸葛家也会护着姑娘,你我全不吃亏。”‘

红绣心下冷笑,诸葛老爷一番话,倒是与旁日生意场上谈判全无二处,认女儿认到此种程度,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既然如此,绣妍高攀了。”

“如此甚好。”诸葛老爷心中大石落地,欣然道:“虽说你是我诸葛任远的义女,但此番行事也必将隆重,断不会叫你受了委屈。我稍后便命人选个好日子大宴宾客,你也没有姓氏,往后便跟着干爹姓诸葛吧。最近几日,我会带你到本家泰城去祭祖。”

红绣略微一想,诸葛老爷此等作为可不是完全替他自己着想?冠上诸葛家的姓氏,往后认她做亲女儿的时候不是也省事的多了?

“老爷,收红绣做义女,也不必更姓诸葛吧?”

“诶绣儿此言差矣,不看旁的,如今你改名诸葛红绣,你母亲亲也必然高兴。且外人皆知你花名为‘绣妍’,如今得知你真名为‘诸葛红绣’,名头也会响亮许多,你说可是如此?”

红绣咬牙切齿的看着诸葛老爷开怀笑着的脸,世上就是有些人,有本事让人狠得压根痒痒,又不能将他如何。

深吸一口气,红绣平息怒气,笑吟吟的道:“既然如此,红绣便先做好祭祖的准备了。”

二人谈话止于此,诸葛老爷目的达到,起身带着金贵离去了。至于他们说了些什么,下人们不用亲耳听见,心里也都猜想了个大概。绣妍姑娘如今是诸葛府中的红人儿,老爷未来的干闺女,人家“父女”两个说什么,哪轮得到他们下人多嘴。

不过莲居中人,连翘和韩、马两位婆子,再加上凡巧,人人脸上露喜气。整个晚上议论着老爷来莲居的事,直到三更时分才歇下。

这一夜红绣无眠,在绣房若有所思的绣着“凤凰翱弋”图,心里却仿若被挖空了一样。现在她是义女,凡事还好办,若是将来真有一天成了诸葛家的亲生女,她的未来想要自己掌握恐怕会难上加难。

“绣儿。昨夜没睡吗?”

清晨,连翘推开绣房的门,将绢灯吹灭了,走到红绣跟前心疼的帮她揉肩膀和脖子,“活不是一天做的,可不要累坏了身子啊。”

红绣靠在连翘的身上,望着窗外泛起鱼肚白的天空疲惫的问:“娘,诸葛老爷要认我做义女,还要我姓诸葛,您觉得如何?”

连翘眉目间掩不住喜气,搂着红绣道:“娘心中甚是欢喜。苦了这么些年,总算有了盼头了。”

红绣回头,望着连翘,认真的道:“娘,女儿问您一句话,您务必直言相告。”

被红绣清澈的目光望着,连翘无从闪躲,只能点头:“好,你问。娘听着呢。”

红绣道:“这些日子,我瞧着娘甚为开怀,心里也跟着欢喜。只是女儿不明白,娘对诸葛老爷,存的是什么心思呢?你对他是不是还抱着希望?”

连翘被问的一窒,苦笑道:“傻丫头,待你往后也做了娘,便明白我的心思了。我对诸葛老爷虽然有情,但是我也清楚,他瞧不上我的。”

“那您还…”

“我只求看他一眼,心中便已满足,我也从不奢望他能将我收房,毕竟他有权有势,要什么样的韶华女子没有?只是,同样是诸葛家的血脉,绿绮、紫绡、橙绢,各个养尊处优,吃最好的用最好的,使银子请宫里的教习嬷嬷好生调教,将来也必定会有名门望族来婚配。我的红绣,凭什么要吃那许多苦。娘就不信,他当真会这么狠心,至亲情与不顾娘所求的,就是想让你认祖归宗,让你享福啊”

红绣闻言无奈的垂下长睫,连翘对她的爱护发自真心,她能体会,她对她的母爱从没有打过折扣,她很感激也很感动。可是她的娘亲,未免太愚蠢了些。一辈子了她都品不出一个人的脾性,她还能说她什么?

“娘。”红绣叹道:“如今诸葛老爷认我做义女了,也说要带我去祭祖,您也该放心了吧?”

“放心,也不放心,”连翘道:“义女是义女,他如此,也并未认你是她亲骨肉,不过我觉着一切还是有希望的。”

可不是有希望么。只要她一天没瞎没断手,还能绣活,她于诸葛家便是有用的,只要她有利用价值,老爷就一天不会扔了她。这便是连翘看不清的悲哀现实,怕是跟她讲了,她也不会相信的吧。

诸葛老爷认绣妍楼的神秘绣娘做义女的消息,第二天便传遍圣京城。六月十六,诸葛家的宴席摆了一整天,各方亲朋伙伴无不来道喜。

也是在这一日,圣京城的人才知晓“绣妍姑娘”只不过是神秘绣娘的一个“花名”,她的本名为红绣,现在认了诸葛老爷做干爹,跟着姓了诸葛。往后可称呼其为“诸葛红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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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富人也有穷亲戚

六月十八,微雨,诸葛府门前,两辆灰扑扑的马车已经久候多时。车夫奴仆们分别着蓑衣戴斗笠候着,不多时,主子们一行浩浩荡荡走了出来,连旁日不出垂花门的夫人姨娘也送到了门口。

“老爷,一路上多加小心,言然,多顾着你爹。”杜氏帮诸葛任远紧了紧披风带子,满面的不舍。

诸葛老爷笑道:“泰城离着圣京也不远,来回统共七日的路程,我们不会久留,住一夜便回来,可不能耽误了红绣的功夫。”

“正是,母亲莫要担忧了。”诸葛言然微笑着说。

杜氏蹙着柳叶眉,丹凤眼中充满对丈夫的不舍,瞧得诸葛老爷心中甚为满意,男人的自尊与被需要的感觉充分得到了扩大满足。

秋姨娘与二少爷站在不远处,此际虽说并非分别多日,可大夫人与老爷讲话的时候,也轮不到他们上前。只能默默的瞧着。

诸葛老爷瞧瞧马车,对于一切从简的安排很是满意,左右看看,没瞧见红绣,问道:“红绣呢?”

杜氏摇头,讥讽之意藏在眼底,只道:“许是和她娘话别呢。”

话音方落下,就听金贵道:“老爷,红绣小姐来了。”

门前众人皆望向院中,之间一行人快步应了出来,红绣扶着连翘,另一手撑着纸伞,三名俏丽丫鬟紧随其后。

来到诸葛老爷近前,红绣满面灿烂笑容的问候:“问干爹安。”

诸葛老爷点头,“嗯。”

红绣又转向杜氏和秋姨娘,福了一礼:“夫人安好,姨娘安好。”

杜氏面色难看的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酸酸的道:“怎的这时候才来,若是耽误了祭祖的吉时可不好。”

红绣明知她是面儿上过不去故意找茬呢,可谁说她做了老爷的义女就要叫夫人干娘了?只笑着说:“夫人说的事,方才娘亲给我准备些零嘴儿,倒是耽搁了不少时候。”转向诸葛老爷道:“对不住干爹了。”

“无妨,小事而已。”诸葛老爷摆手,转身步下台阶,“紧着上车吧,夫人不要送了,这几日府里就有劳夫人多费心。”

“妾身自当尽全力,老爷请放心。”

红绣来到后头那辆马车跟前,车夫竟还是那日她去绣妍楼帮她驾车的那位,见了她羞涩一笑,搬了脚凳来。红绣提裙摆优雅的上了马车,掀开车帘道:“娘,你回吧,梅妆,凡巧,你们多照顾夫人。”

梅妆与凡巧行礼道:“小姐放心,奴婢们省得。”

连翘含着泪望着红绣,表情却是愉悦的,祭了祖,红绣认祖归宗的路算是走了一大半,这是她一直的梦想,她怎能不欢喜。

红绣也自然知道连翘的心情,微笑着对她点点头,随即放下了车帘坐进车里。鞭声响起,并不张扬的小队伍开拔。不多时便离开了连翘等人的视线。回头对上杜氏的目光,连翘被吓的一个哆嗦,只能低头回莲居去。

杜氏脸上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目光由愤怒转为狠毒…

圣京城距离诸葛家的本家所在地泰城其实并不远。若在现代,开个车也就是半天的事儿。不过在此时,红绣只能忍受马车的颠簸,木质的车轮与土地发出的咕噜声以及马蹄脆生的敲打声不绝于耳。好在红绣一路忙着绣活不闲着,倒也不觉得闷得慌。

丹烟原是要随着车队在下面走的。头天夜里在客栈投宿,红绣就发现她走路有些跛,检查过才知道她不小心崴了脚,却忍了一路不吭声,脚踝都肿成个馒头了。

红绣心疼的紧,后来路上都是硬拉着她上车跟他一块坐。对于此,丹烟感激惶恐,诸葛老爷与大少爷也并未说什么。

第四日傍晚,马车终于入了泰城。与南楚国都圣京城相比,泰城不论从建设到繁华程度上都差了一截。而诸葛家的本家也并未像红绣最初以为的那般,建在泰城城中,而是在城郊的一个很大的村落里。

“小姐,请下车,咱们到了。”

临近本家大宅的时候,丹烟已经跳下马车跟着走了一段路,生怕为红绣惹来麻烦,叫人说她主仆部分。

掀开门帘,赶车的青年将脚凳搬来。

红绣暗中揉了揉僵硬的腰腿,优雅的下了地。

在她眼前的,是一座饱经风雨的大宅院,宅院门前立着一众奴仆。往四周望去,宅院四周散落着几个庄院,剩余的皆是一望无际的田地,夕阳正缓缓隐落于大山之后。

红绣摇头,此地与她设想的本家大宅的繁华完全不同,不过想想也是,诸葛老爷和大老爷在圣京城混的风生水起,凡是近些的亲戚早已经搬了过去,留在本家的恐也非什么近亲,富人家有几个穷亲戚不足为奇。

思虑间,红绣已随诸葛老爷和少爷来至门前。

奴仆们身上穿着的皆为粗布青衫,纷纷屈膝行礼,“见过老爷,少爷,小姐。”

管事的是个头发花白年过知命的老者,上前来行礼道:“二老爷,您舟车劳顿辛苦了,卧房早已为您备下。还有您吩咐祭祖的事,一应事物也已经齐备,全等您的吩咐。”

“嗯。”诸葛老爷一面往宅院里走一面头也不回的应了一声。

倒是诸葛言然笑着道:“春伯,许久没回老宅来,宅院仍旧打理的如此整齐,你多费心了。”

管事的忙摇头,笑道:“大少爷过誉了,老爷和二老爷不在,我老头子若是还管不好宅子看不好家,还叫什么管事的。您里头请。”转向红绣,又道:“红绣小姐请。”

红绣还礼,“多谢春伯。”大少爷都以礼相待,她随大流准没错。

入了正门,过了倒座,穿过垂花门。路上所见宅院中一应景色均不如圣京城的诸葛宅考究。但四处充满的古朴气息和书卷气,叫红绣心生喜爱。丹烟默不作声的跟在红绣身后,脚疼也不皱一下眉头,倒让红绣心疼的紧。

刚走了不一会,突听得清脆的声音由远及近。

“爹爹大哥”

“爹爹,您可算来了,您带橙绢回去吧”

“我们好想你啊爹爹”

一粉一绿两个小身影,如小蝴蝶一般翩然而至,一把扑到了诸葛任远跟前,正是柳姨娘对双的女儿,二小姐诸葛紫绡与三小姐诸葛橙绢。

“爹,带我们回去,我不要住这儿。”

“这有臭猪味儿,吃的住的都不惯,爹”

诸葛任远不耐烦的挥手,将二人挥开,面无表情威严无限的道:“到本家调教这么些日子,还是一点规矩都不懂??”

二小姐和三小姐吓得低了头,噤若寒蝉再不敢吭声。

红绣随诸葛老爷继续走入内院,与两个女孩擦肩而过之际,心头流露荒凉。在诸葛老爷心中,女子本就不算什么,即便是他的女儿,为了名利,为了金钱,某日叫他出卖他也会毫不犹豫。对她是利用,未来对紫绡和橙绢又何尝不会?恐怕罚两位小姐来本家学规矩是假,要惩罚她们在府中立威连带博得“爱护女儿管教严格”的好名声才是真。

春伯仿若没瞧见方才的事,上前道:“二老爷,老奴将雅苑收拾出来给红绣小姐住,您看?”

“嗯,”诸葛老爷转身,道:“舟车劳顿,绣儿先去雅苑歇息片刻,稍后在正厅摆饭。”

红绣点头,行礼道:“绣儿省得了。”

雅苑在内宅西侧,面积不大,但确实园如其名,雅致非常。在卧房歇下,红绣忙叫丹烟去忙她自己的,脚踝肿的那么大,她可不落忍在使唤人家。

不多时,两个婆子送来热水,红绣洗漱一番,顿觉清爽许多。自个儿去了头面梳顺了长发,本打算就这么着,突听得院子里传来丹烟的声音。

“奴婢给大少爷请安。”

“嗯,你们小姐可在?”

“小姐正在梳洗,请大少爷先堂屋里奉茶。”

“不必了,我候着就是。”

红绣听及此处哪能耽搁,忙用发带挑起鬓边两捋长发随意束了,快步来到院中。

“大少爷。不是稍后在正厅摆饭吗?你怎的亲自来了?”

诸葛言然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耐,道:“本家的一些远房亲戚听说咱们回来,都赶着来拜见,你也出来见见吧。”

见本家亲戚,这是无可避免的,红绣笑道:“也好,请大少爷先行一步,我随后便到。”

“嗯。”

诸葛言然俊脸上无甚表情,随意应了一声洒然离去。

丹烟看着少爷的背影皱了皱眉,回身道:“小姐,奴婢先给您梳头。”大少爷对小姐不冷不热的态度,真叫人瞧不惯。

回了卧房,丹烟重新为红绣梳头上头面,较之往常,今日似乎下了更多功夫,将红绣打扮的雅致又贵气,生怕她在本家亲戚面前丢了分子。红绣心中也是如此想,无论如何,断不会叫人在背后拿短嘴说去。

不多时,红绣独自来到正厅,方一入内,倒被眼前的境况弄的一怔。与她所见识过的高朋满座宾客华丽完全不同。

在座的有满头华发的老者,也有总角孩儿,有带了礼物的中年,也有身量粗壮的妇人。但所有人身上皆为平常装扮,少见锦衣华服的。而且众位周身气质也都与市井小民无异。方才瞧着宅院地处偏僻,如今再看亲戚也很质朴。红绣心下明白,关系近的亲戚早已被提拔去圣京城了,剩下的这些怕是与诸葛老爷不怎么亲密,现下上门来各个含着巴结之意,也难怪大少爷方才没什么好气。

第九十四章 紧急变化

红绣脚步轻盈,浅绿的纱罗长裙摇曳,如分花拂柳一般来到厅中,对诸葛老爷施了一礼:“干爹。”

诸葛老爷笑着点头,对红绣仔细装扮似是满意,“绣儿,在列的皆为咱们诸葛家本家的亲戚。”

红绣笑着转身,头上金步摇映射烛火熠熠生辉。

“红绣见过各位叔伯长辈。”

话音方落,一个头戴土黄色头巾的粗壮妇人走了上来,拉住红绣的素手砸着嘴朗声道:“哎呦果真是天仙似的人儿,瞧这眉眼俊俏的呦别说爷们儿,就连我瞧着都觉着心疼死个人儿,小手嫩的”边说还边用手指磨蹭红绣细滑的手背。

红绣被她举动弄的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下意识的退了一步,她能从妇人的眼眸和语气中听得出讨好之意,可讨好的未免有些太让人难以消受,话说的不了解的人会以为是花楼里的老鸨子呢。

诸葛言然笑着上前,用身子隔了一下,对红绣道:“她是老太爷三侄儿的儿媳妇的妹子,叫九婶子便是。”

红绣了然的点头,“红绣见过九婶子。”她心里明白,诸葛言然这么说,就是为了告诉她眼前的“粗鄙”之人,都是与他们父子八竿子打不到的远亲,让她莫要瞧不起诸葛家了。

接下来,诸葛言然将在座诸位亲戚一一为红绣做了引荐。让红绣哭笑不得的是,她竟然要问七岁的孩儿叫三叔,还有四十出头的中年叫她姑姑,没旁的办法,辈分在那摆着呢。

“干爹,若无他事,红绣先告退了。”礼数周全之后,红绣与不熟悉之人也没什么可聊的。

诸葛老爷点头应允之后,红绣又团团福了一礼,转身离开了前厅。

回到雅苑,正瞧见丹烟坐在堂屋大门正对的圈椅上,低着头龇牙咧嘴的揉脚踝。红绣忙回头吩咐了一个婆子去寻些跌打药酒来。

不多时那婆子将一个小陶瓶拿来。红绣执瓶进屋。丹烟瞧见红绣回来,忙穿鞋起身,却被红绣按住了。

“莫要乱动,你的脚虽没伤到骨头,可拖了两日还是不成,年纪轻轻的可别落下病根子,到老了遭罪。”

红绣一边说,一边蹲下身,动手去脱丹烟的鞋袜。

丹烟目瞪口呆,完全愣住了。

红绣索性撩裙摆坐在地上,让丹烟红肿的脚登着她膝盖,掏出药酒来倒了一些在手掌上。

“小姐,奴婢自己来,莫要折煞奴婢了”

丹烟总算回神志,惊慌摆手抽回脚去,红绣却道:“别动,仔细弄翻了瓶子没的可惜了好药。”手上已经用了力道,沾着药酒给丹烟搓起来。

“小姐…”丹烟哽了一声,便不再动了,她素来知道小姐是个善心的,旁日虽说对待下人也有严厉之处,但她尊重每一个人,她从没见过小姐用藐视鄙夷的眼光瞧过任何人,好似在她的心目中,所有人都是一视同仁的,她没对老爷多客气,也不对下人多为难。而如今她帮她揉脚,也只是出于真切的关心和担忧,并非带着目的。她会善心待人,但任何事情触及到她的底线,她也会强势的叫人不敢仰视。这样一个人,真叫人无法不去跟随啊。

红绣当然不知道自己无意识的举动倒感动了丫鬟,脑海中回想的皆为前世大学时代的宿舍中,姐妹八个其乐融融,有了难处互相帮忙,有了伤病互相照顾。从来没遇上别的寝室那些乱七八糟的破事儿。想到前世俱往矣,红绣不免有些潸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