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沉重的“噗通”声。

“萧姑娘?”听声音是马云。

一只手摸索着扶住她的肩膀:“萧姑娘,快走,这儿我会处理。我知道你不明白,回头我再告诉你,现在你先回去,别给人看到。”

一路小跑着回到住处,关了门靠在门板上喘着粗气。再看到那太监脸的时候她真的心都要停跳了,真以为是鬼魂索命。

可他又死了,死在了马云的手里。可是马云为何要为她除掉此人?上一次她杀人的时候也是马云在旁,这一次还是,究竟是怎么回事?

有个念头在知梦心里徘徊。

马云是朱高煦的人。

扶着门站起来,知梦摸索着去找火折子燃灯,有些光亮不会那么害怕。点亮了蜡烛却又吓了一跳,她的绣榻边赫然坐着朱瞻基。

“啪”,火折子落了地。

“半夜不好好睡觉到处跑什么,宫里又不干净。”朱瞻基轻声说道,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

“太子殿下怎么在这儿?”知梦问道,挪开目光不看他。

“想你了,白天不方便。”朱瞻基话说得理所当然,一撩袍子站起来,几步就迈到她面前,知梦往桌的另一边挪一挪。

“这种话不该出自您的口中,夜深了,太子殿下还是请回吧。”知梦说道。

朱瞻基往她这边挪两步知梦就继续绕着桌子挪。

“可是,回去了也睡不着,一想到你在生着气我就睡不着,怎么办?”朱瞻基说道,长臂一伸拉到知梦的胳膊让她动弹不得。

“奴婢怎么敢?”没看清朱瞻基怎么挪动脚步那佳楠香已就在鼻端了。

“怎么不敢?这不是?都不给好脸色看。”朱瞻基环着她,额头碰碰她的:“我不知道父亲会忽然派我去长陵,我知道你会怕,可不能不去,这个,你懂。”

知梦不语,她当然懂。从那天听说他被派去了长陵她就懂。只是——许是她心太小,人家说什么便记得什么,不去设身处地为他考虑。出了京自然是鞭长莫及。

“还气么?若要是不解气随你是掐是咬,如果你舍得的话。”朱瞻基笑嘻嘻,一边就弄熄了蜡烛:“大半夜的咱就别点灯熬油了,不方便你动手捶打我。”

“太子殿下知道夜深就请回去吧,奴婢不气。”知梦说道。

“不气更好,那给我抱一会儿以慰相思。”揽她入怀,腾出一只手摩挲她的头发:“别气了,这两天都不好看了,脸皱得像个松粉团团。”

“你才像松粉团团。”知梦不自觉回嘴。

“嗯,我像,我恨不得自己就是松粉团团。”凑近她耳朵咬一下耳唇:“然后被你吃了,也算是一亲芳泽。”

知梦羞得脸通红,一旦没外人在朱瞻基就没正形。

“做什么去了?”朱瞻基问道。

知梦脊背一下子僵了,刚才那鬼一般的脸孔又清晰出现在眼前。

“没做什么,殿下请回吧,奴婢要睡了,明天还要当值。”知梦说道。

朱瞻基便没有再追问,嘱咐她好好歇着便走了。

这一晚,知梦又没有睡好。

同在乾清宫当值,与马云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可马云竟像无视人一般把昨天的事忘了个干干净净,知梦瞅了没人问他,他便一脸疑惑:“昨晚?昨晚有事么?”

闹得知梦也不敢再问。

下午,知梦奉旨去撷芳殿给朱瞻墡送画儿,经过一处假山时忽然听到马云的声音,知梦不自觉地便敛声屏气。

“你回去禀告主子,不必担心,我都处理干净了,没人会发现。”马云的声音。

“下次若还办事这样不利,小心主子生气。你知道主子的脾气,不用我多提醒你。你回去吧,仔细保护着萧姑娘,可别让她掉了一根头发,再有昨晚那样的事发生,倒霉的可就不只你了。”一个没听过的女声,很有些居高临下的气势。

“是,我知道。”马云道。

知梦藏在石头后面,待那女子走了她才出来。

既然马云是奉命保护她,那她总有权利知道是谁要他这么做的吧?

马云从假山后出来见到知梦也楞了一下。

“开门见山吧,马公公,你主子是谁?”知梦问道。

“萧女官说笑,这宫里哪个奴才的主子不是皇上?”马云说道。

“马公公,别和我打马虎眼,刚才你们的话我都听见了,若你不告诉我我自然会想别的办法知道,比如,哪天深更半夜再出去逛逛那死人殿。”知梦说道。

“既然都听见了萧女官不觉得这一问多此一举么?”马云机警地瞧瞧四周:“天底下谁最在乎您的安危您不知道么?”

马云没给她反应的时间马上走了。

谁最在乎她的安危?

朱瞻基总是嘴上这么说,可谁知道是真是假。他那个人一向在她面前没个正形。

一路到撷芳殿知梦还在想着这个问题。有一点她想不通,七月里她眼见着那小太监没了气息怎么昨晚又活过来了?那次也是马云处理的尸身,难道,那小太监根本没死而是被马云放过了?否则他怎么来得那样及时?

昨晚又是马云,这小太监是死是活她此时也是一肚子的不确定。

马云到底是要救她还是要杀她?抑或只是恐吓她?

到了撷芳殿却不见朱瞻墡,太监们说襄王殿下有些不适正在内里休息,知梦放下画卷仔细交代一番便要回去复命,还未到门口便听见太监喊道:“萧女官留步,王爷说见您呢。”

知梦便等在外殿,见桌边瓶子里的菊花可爱便走过去瞧瞧,无意中往桌上扫了一眼,摆着厚厚的一摞书,都是经世治国的史书、御览之类。

她第一次在朱瞻墡的书桌上瞧见这样的书。

也是,封了王爷,以后要治理封国,不学些手段怕是不行的。

朱瞻墡面色红润,可仔细再瞧,红得有些不正常,偶尔还咳嗽两声,原来是高烧。

“萧女官来了。”还是不急不躁的一句:“坐吧。”挥手吩咐宫女太监们都下去了。

“殿下可请太医来瞧过了?”知梦问道。

“瞧过,无碍,喝几副药就好了。听常得说你来送画儿?什么画儿?”朱瞻墡问道。

“奴婢也不知道是什么画儿,要不奴婢拿来给您瞧瞧?”知梦说道。

朱瞻墡点头,知梦去桌上取了画来正对着他展开。

上头画的是什么她瞧不见,可却瞧见朱瞻墡变了脸色,一把拿过那画儿狠狠团在一起扔在地上。

这,难道是她拿错了?

惴惴不安。

她第一次见朱瞻墡也有这样的脾气。兴许是在病中所以容易动气吧?可这御赐的画儿毁了会不会又招致一顿斥责?

“殿下不喜欢收起来就是了,何必撕了毁了,若是皇上知道恐怕少不了责骂,您这又是何必呢?”知梦说着俯身去捡起了画儿,弄平整了再偷偷送到外头整治整治大概还看不出来,画儿未全展开又被朱瞻墡夺了去,一下子撕做两半。

落在地上的那半是一个美人头,巧笑倩兮。

“萧女官,你先回去吧,跟父亲说待我好些了自去他面前领罪。”朱瞻墡说道。

知梦便退下了。

一幅美人图而已,朱瞻墡作何发这么大火?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提要想歪的抽打PP!

另外,扑倒那些幸灾乐祸跟编编站一个队伍地邪恶地银……咬,捏,啃……

三十一章

回到乾清宫,杨士奇正与朱高炽说话,两人对坐,若不说话旁人便只当是老友叙旧,也难怪,朱高炽能有今日杨士奇起了很大的作用,无论朱高煦当年气焰多盛他都坚定不移地站在朱高炽一边。

“襄王好些了?那画儿可看了?”朱高炽问道。

两人都看她,似乎这个答复很重要。

“回皇上,王爷好像烧得更加严重了,那画儿还没来得及打开看奴婢就回来了。”知梦说道。

朱高炽笑笑对杨士奇说道:“那女孩子貌美如花,与瞻墡正是一对璧人,待他看了必定中意。”

原来那画儿上的美人是选给朱瞻墡的王妃人选。

“五殿下是人中龙凤,皇上爱子,眼界自然是高的,兴许这小家碧玉不入殿下的眼。”杨士奇说道。

知梦大概猜着了朱瞻墡为何不高兴,不过,婚姻大事本来就是父母之命,喜欢不喜欢又怎样?像他的哥哥朱瞻基,嫔孙氏与他青梅竹马感情一定是好的,最后不也是只能屈居嫔位么?

怎么又想起他了?他喜欢哪个与她何干?

未出几日,襄王妃的人选算是定下来了,依他几个哥哥的旧例,张氏又赏了朱瞻墡两个侧妃。因为未出朱棣大丧之期所以人虽定下来却要推一推还能行大婚之礼。

那几个女孩儿被接入宫中住在张氏宫中,据说非常得张氏喜欢。

自那之后朱瞻墡不常来乾清宫了,朱高炽派人去问便说襄王忙于读书改日请安。知梦也就很少见着他了。朱高炽本就不十分喜欢长子所以也不常召来见,朱高炽政务之余又乐于耽于后宫妃嫔之中,所以偌大的乾清宫中常常是立着几个不说话的人,寂静无声,只有秋日的阳光透过开着的窗扇投射进来,带着些凉秋的清冷味道。

天气愈加凉了,后宫之中满地的黄叶,平添了几分萧瑟。

某天已近二更时分,一个小太监鬼鬼祟祟来奏报,知梦离得远什么也没听见,只余光瞥见朱高炽脸上越来越大的笑容,那种笑她见过——见到美人时朱高炽那张肥胖的脸便会笑成令人生厌的这个样子。

朱高炽吩咐了些什么小太监又鬼祟着出去了。

“茶!”朱高炽道。知梦忙换了茶奉上却听朱高炽低声问道:“萧女官,前几年瓯宁人进贡的金丹还有么?”

知梦手一抖,茶杯便歪了,溢出的茶水洇湿了折子。

脸上有些不自在。

她知道朱高炽好 色,却没想到时隔好几年还惦记着那金丹的去处。何况如今国丧未出他就如此……不知朱棣地下有知作何感想。

“回皇上,当年先皇已命毁去了。”知梦说道。

他不提她都忘了,那金丹还藏在自己房中,看来改天真的要毁去才是。

“毁去了?萧女官,你可还记得那进丹的是何人?”朱高炽问道。

“奴婢也未见过,只听说是瓯宁的一个道士。”知梦说道。

朱高炽便一脸惋惜的样子不问了:“折子弄脏了,你擦一擦。”

知梦便拿出帕子,欲伸手去擦,折子却压在了朱高炽的手下。

“正好也弄到了朕的手上,一并擦了吧。”朱高炽说道。

知梦立时涨红了脸,不是因为娇羞而是羞愤,拧着帕子也不动手。

僵持了片刻,朱高炽从她手里拽了帕子一角过去擦了擦手和折子,一边还小声说道:“若你为妃朕也正好回报了杨士奇的忠心,本是皆大欢喜的事……偏偏你又……”

知梦听得一头雾水,她为妃与否干杨士奇何事?

找了去给太子妃送苏绣花样儿的由子知梦匆忙步出乾清宫。

她真不爱与朱高炽同处一个殿中,满心的堵。

没走几步便被一只多出来的手拉到那圆圆的柱子后,宫里面敢这样大胆妄为的除了朱瞻基还有谁?

他脸上带着些笑,捡着了什么大便宜似的。

“萧女官,我有事相求。”朱瞻基道,一本正经的。

“殿下请讲。”知梦也端正了颜色。

“那金丹……”朱瞻基只说这三个字然后便坏笑着看她。

看着他那带着捉弄意味的笑知梦很想伸手给他打没了。天下男子果然一般无二致。

“那金丹……”知梦故意顿一顿才又说道:“那金丹的去处奴婢知道,不过刚才已告诉皇上了,皇上说不准再告诉旁人,您若想知道便去问皇上吧。”

“嗯,那可真是可惜了,晚了一步。”朱瞻基说道:“除了这样好东西,你刚才还与父皇交代了什么?”

知梦眉一皱,朱瞻基可真会提人家堵心的事儿。

低了头知梦轻描淡写的说了句:“没事,奴婢不小心打翻了茶杯弄湿了折子,皇上告诫奴婢以后小心。”

“哦?这样!”朱瞻基思量片刻又道:“父皇偶尔会有些无状,不过你不必担心,他不会将你如何的,他还是有些顾忌。”

今天第二次知梦又听见了让她费解的话,朱瞻基为何如此确定他父亲会有所顾忌?

“这是宫禁,殿下说话小心些的好。您刚才的话奴婢当没听见。这会儿奴婢要去给太子妃送花样子,先告退了。”知梦说道。

她需要个安静地方理理头绪。

“哦,看来今日我与姑娘真是心有灵犀,我也正要去趟太子妃宫里,不如一路吧!”朱瞻基面上带笑,声音却是一本正经。

知梦本来是跟在他身后的,走了一段却发现朱瞻基不好好走路,若迎面有人来了他便大步往前走两步,做出个他前她后的样子,若无人他就放慢了与她并排。

也不嫌麻烦。

“我喜欢和你并排走,最好还牵着手。”朱瞻基目视前方,表情端肃,高高在上的太子神色。

知梦当没听见。

“不说话就算默认了。”朱瞻基仍旧是那副表情,远远走过的人肯定想不到他们的太子正说着不着调的话。

知梦还是一言不发。

长安宫里围着说笑的那几个女人见到朱瞻基来表情都是惊讶的,只是明显与不明显的差别。见到知梦跟在他身后更是表情各异,孙氏是冷眼瞧着,叶影儿是柳叶眉微皱,只有胡氏是高兴的:“我还念叨着呢,就怕你忙得没时间。”

“让你久等了,奴婢是因为手拙怕画出来的不合您心意,因此多画了几张,您瞧着哪个中意便用哪个。”知梦奉上花样儿。

胡氏接了打开瞧瞧便说喜欢谢谢她。

知梦识趣,朱瞻基是她们的丈夫,她一个外人杵在这里不合适,因此便说乾清宫里还有差事匆匆走了。

出了长安宫回望一眼,忽然便想到一个问题:朱瞻基与她们会说些什么?也说那些不着调的话么?

想必是的,以前在汉王府她就经常见朱高煦把一样的甜言蜜语说给不同的女人听。男人们应该都是这样的吧?

心里便有些闷。

本以为朱瞻墡的婚事就那样定了,知梦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横生这样的枝节,而且与自己有关。

那天,本来她有些不舒服,马云便安排了别人替她,正睡得迷糊门板被拍得震天响,顿时吓得她睡意全无,撑着开了门见是乾清宫的太监。

“怎么了?”

“唉哟,我的萧女官,您可闯了大祸了,自求多福吧。”他们小小声的说道。

知梦的心立时提了起来,闯祸?她能闯什么祸?

到了乾清宫,见了上头坐着的人知梦脊背发凉。她不怕朱高炽,可是她怕张皇后,犀利的眼神自她进了殿便没离开过她。

这殿中除了他们二位还有两个人,杨士奇与朱瞻墡,两人都躬身立着。

知梦跪下请安,心里忐忑更甚,她能闯了什么祸招致帝后、皇子、阁老一同来审?

“萧知梦,襄王说欲纳你为侧妃,你可同意?”朱高炽问道。

每一个字听在知梦耳中都炸雷一般。

襄王、侧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