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若将他的心分给别人怕是自己又会难受了。

乾清宫还是老样子,重新站在这里心境却是不同,朱棣在的时候是常提心吊胆,朱高炽在的时候又多了些厌恶,如今,看哪里无不都是赏心悦目,连金鸭里冒着的香气都觉得不那么令人头晕脑胀了。

后天是大典,想当然乾清宫里来来往往的人得有多少,朱瞻基就让她在身后站着,有些突兀地站着。

杨士奇、杨荣等人来请旨,朱瞻基单留下杨荣,让知梦去送送阁老。

这是给他们“父女”找些说话的机会么?难道海涛没告诉朱瞻基她已经知道杨士奇不是自己的生父了么?

“殿下对我说了。”杨士奇没头没脑说了这么一句。

“说什么?”知梦问道。

“他要让你归回杨门,立你为妃,你意下如何?”杨士奇问道。

“阁老意下如何?”知梦问道。

杨士奇叹口气:“我的意思,倒是让你出宫远离这是是非非,哪怕找了一个最寻常的人嫁了一辈子也安稳,身居高位,外人看来风光无限,谁人知道这个中的滋味呢?所以,我倒宁愿我的儿女都平平淡淡的过日子,安稳,长寿,富贵烟云转眼散去,归根到底还是活得舒坦些是正理儿。”

“没想到阁老还做此想。”知梦道。

杨士奇瞧她:“他听你的话,若真为你好别为你争那些个浮名,名啊利啊总比不得两人相濡以沫一辈子,到老了便知道了。”

“讲过,他不听。”知梦说道。

“早该猜到,殿下的脾气比成祖爷还要拗上几分,唉!”杨士奇捋捋胡须小声说道:“我亦劝过无奈殿下也不肯听,这天下间怕是没人能说得动他了。”

“听天由命吧,阁老也别殚虑太过,个人的福祸命中注定,该来的躲不掉。”知梦劝他。

“大抵也只能如此了。”杨士奇说道,口气里有担忧。

“知梦送阁老至此,阁老慢走。”知梦福福。

忙来忙去一转眼便到了晚上,朱瞻基坐在龙案后随手翻东西,看样子却是心不在焉,她若瞧过去他必定瞧回来再冲她咧咧嘴,夹杂着暧 昧,知梦便不瞧了,这个不着调的人指不定又想着什么让人脸红心跳的话。

夜更深,铜漏里的沙似乎都流得更快,知梦拉住海涛:“殿下每天这时候是不是该安寝了?”

又不看折子又不看书只是靠着椅子看桌上的灯还不如去睡了。

“我去问问。”海涛也小声。

他走过俯身在朱瞻基耳边说了什么,朱瞻基便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往她这边看一眼,又笑,回头跟海涛也小声说了句什么。

知梦觉得那肯定不是句好话,八成跟自己有关。

果然,海涛回来了,忍笑忍得好辛苦的样子,低着声音对知梦说道:“殿下说,萧姑娘都着急了他哪里敢不歇着!”

一挥手,呼呼啦啦走了个干净,剩下知梦和朱瞻基。

那个正主儿还拄着下巴对她笑:“可合了姑娘心意?”

一直以来,知梦以为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都是面容严肃的,哪怕私下里怎样语调温柔,一旦碰到这宝座便立时严肃起来。

可他也坐着,却笑着,眼睛弯弯的,嘴角挑起来一点,像是告诉人家:我有点小坏主意。

也许,他是最独特的。

当然,最可能的还是在她心里他是最独特的。

“咦,萧姑娘想什么这么入神?”朱瞻基还笑着,没有起身的意思。

“殿下不要拿奴婢取笑了,夜深了,您该安寝了。”知梦说道。

“我也想啊,可是睡不着。”朱瞻基说道。

知梦不接话,料定他是又要不着调了。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古人的话描摹我状深知我心啊。”朱瞻基果然道。

“殿下要看诗?奴婢这就去拿。”知梦说道。

“别麻烦,萧姑娘你过来给我看看就行。”朱瞻基说道。

……

知梦站着朱瞻基坐着,余光瞥见他一会儿左后拄下巴一会儿又换了右手,良久他慢悠悠站了起来往阁子里走。

知梦站着不动,他就停下转个身:“萧姑娘,我不会铺被子。”

“是凉被,不用铺,掀起来盖上就是。”知梦说道。

“哦,长学问。”朱瞻基点点头,忽而又道:“萧姑娘,我还不会更衣,这个可有什么简单易行的办法?”

拿剪子剪掉明天换新衣服。

当然,知梦可不敢这么说。

说来说去就是骗她一块儿去歇着。

一步步跟在他后面,知梦心开始跳得不正常。

“你以前住哪间?”朱瞻基问道。

知梦便前头带路,一想到他跟在身后总是觉得背上发凉。到了房门前站住:“这间。”

朱瞻基推开房门闻了闻:“没什么味道了。”

住人的房子还能有什么特殊味道。

“来。”朱瞻基忽然拉住她的手疾走,害得知梦一个趔趄差点踩到裙角。

富丽的寝宫此时也是无人,朱瞻基拉着她到一处帘子前站定,帘子厚重不知道后面藏着什么。

“掀开看看。”朱瞻基说道。

知梦缓缓神,心内忐忑着,会是她期待的东西么?

朱瞻基站在她身后将她整个环在怀里,握着她的右手去扯帘子。

帘子缓慢向一侧移开,一抹红慢慢放大。

“好看么?新嫁娘。”朱瞻基问道。

知梦点头,手微颤着去碰触那衣服,生怕带出了动静这衣服就凭空不见了。

手还没碰到,人便被朱瞻基拽走了:“不急,后个儿再穿。”

知梦有点恋恋不舍,回头又看了两眼。

“后个儿,我们交换定情信物。”朱瞻基说道。

想起他说的“贵重物品”知梦脸又红了。

服侍朱瞻基净面、更衣的过程知梦都红着脸,直到被朱瞻基拉着倒在床上。

“我去看看还有没有冰。”知梦说道。

“有。”

“我去……”

“有。”朱瞻基闷笑:“没想到,我们萧姑娘也有这么腼腆的时候,这么紧张,那洞房花烛夜可怎么是好呢?”

“谁跟你洞房花烛……”

“反悔的是小狗,不对,是小猪儿,肥肥的小猪儿,两个大耳朵大鼻孔的小猪。”朱瞻基说道。

于是,知梦彻底无语了。

蜡烛静静燃着,偶尔灯花爆裂会发出轻微“噼啪”的声音。

知梦瞧瞧朱瞻基,似乎睡得很熟了。

忍不住轻轻起身去悄悄拉开那帘子。

这样美丽的嫁衣是属于她的,原以为梦里都不会出现的场景如今竟要成真了。忍不住便双手合什祈祷着:娘,女儿要出嫁了,你保佑我们会白头偕老吧!

她背对着的那张龙床上睡着的人睁开了眼瞧着她的背影,想象着她穿上那嫁衣时的美丽。

四十二章

典礼前一天自然是忙到人仰马翻的,折腾到了后半夜朱瞻基才得以休息,熟睡了还是一脸的疲倦。

知梦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兴奋得睡不着,轻轻侧转了身子仰起头看他的脸已然看了半个时辰了,不觉累只觉得看不够,若不是怕扰了他休息耽误了明天重要的日子知梦很想摸摸他的脸。

其实,只要这样看着就心满意足了。

“我忍了你半个时辰了,你别逼我提前洞房,我还想留着好事成双双喜临门呢。”声音自喉间发出,胸膛轻颤几下。

知梦立时便翻身背对着他,偷偷摸一把自己的脸,烫得得了热症一般。

“嗯,乖,好好睡养足精神,明天洞房花烛可不是轻巧活儿。”朱瞻基说道。

窸窸窣窣的似乎他也翻了个身,知梦腰间多了一条手臂将她紧紧揽进怀里,头顶是暖暖的风。

这下子知梦可是彻底睡不着了,脸烧了一晚上。

天还未亮,宫里已经灯火通明人流不息,知梦也忙着。

忙着叫朱瞻基起身。

“殿下,该起了。”

不动。

“殿下,到时辰了。”

拉了被子蒙到头上。

知梦示意海涛带宫人们先出去,待无人知梦推他一把:“别闹了,今天可不是能玩笑的日子,外头多少人等着呢。”

“还没进门倒先管起我来了。”朱瞻基掀了被子起身,不慌不忙的样子。

这种人,天大的事摆在眼前也能四平八稳。

“今天你不许与我离开半步。”朱瞻基说道。

知梦拧了帕子递给他:“在我们老家有个风俗,成亲前男子女子不能见面,否则成了亲会不顺。”

“是么?”朱瞻基擦擦脸:“怪风俗,咱是在宫里,不兴那个,再说……”凑近知梦耳边:“你和我已形同夫妇还在乎这个见面不见面的规矩?”

“反正,老家的习俗我是要守的。”知梦说道。

朱瞻基拿下擦脸的帕子在手里:“你反悔了?”

“不是反悔,是同意!”知梦拿过他手里的帕子:“杨阁老对我说了您的心思,我明白,也感动,你让我这天陪着你不许离开我知道你是怕我反悔,你是想用这种方式宣告你的决心。朱瞻基,真的不用,我如今郑重地应承你,我做你的妃子,无论你为我安排什么样的身份我都愿意。”

他的主意既定了便是轻易不会更改,况且听他的意思已是明白了他母亲的从中阻挠,若是硬要纳她为妃应该他也会想了齐全的办法吧?再者,她若继续执拗着难保他不会生气,反正也要相守,即使不能一世,即使会很短暂她也不想因为这个令两人之间有隔阂。

所以,遂了他的心,也让自己好过一点吧。

朱瞻基负着手围着她绕圈子,一圈又一圈。

“不对劲,肯定有哪里不对劲。”

知梦摇摇头:“你这个人就是多心,难道你偏要我不答应了才放心?或者,才高兴?”

“瞧瞧,瞧瞧,女人的小心眼!”朱瞻基笑着忽然抱住她:“自己想通了最好,乖,穿好了喜服在这儿等我。”

朱瞻基被簇拥着走了。

知梦躲在暖阁里不露面,只听闻外面肃穆的鼓乐与山呼万岁的声音。

他,终于君临天下了。

知梦抱着她的嫁衣细细地看,又在西洋镜前往身上比了比,这喜庆的衣服衬着她因为紧张而有些粉红的脸竟显得气色好了许多,人也鲜活起来一样。

大概是朱瞻基吩咐过,所以这一天除了海涛来送一次午饭便无人来打扰了。天将擦黑,海涛又来了,除了食盒怀里还捧着个精致的匣子,放下了才对她说道:“皇上多少天前就吩咐给您准备的了,您先用了膳,一会儿海涛给您梳头。”

“不用,我自己随便梳梳就是。”知梦说道。

这宫里,比之其他人海涛算是对她好的了。

“那怎么行?今天是姑娘大喜的日子,马虎不得。”海涛说道。

知梦知道海涛曾是朱高炽的贴身近侍,没想到头发也梳得这样好。

“本是该早上梳的,可今天日子特殊,都忙着也没时间,不过这该说的话儿还得说。”海涛念念有词:“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他没什么,知梦又闹了个脸红。

海涛道了喜也出去了,房中只剩知梦一个,桌上摆着凤冠。这凤冠不是宫里的制式,与乡间的倒是相仿,不过,知梦不计较,她自己喜欢得很。

天更黑了,知梦不时瞧着更香,偶尔望向门口,心里也愈发的忐忑,直至有些坐立不安,几次走到镜前看自己的妆容,生怕哪里有了一点瑕疵。

更香上掉下了一个小铜铃儿,不知不觉又是半个时辰过去了,外头还是没有一丝动静。

刚登基诸事繁忙,兴许忘了,也兴许是被绊住了脚。

站在镜前,这衣服还穿着么?这妆还留着么?

知梦有些着恼,不为别人,为自己,最近是越来越有些患得患失了。

“咳咳。”

知梦转身看向殿门口,一道明黄。

以前朱瞻基也穿过明黄的袍子,可今天不一样,虽还是一脸漫不经心,但隐隐散发的气势却非昔日可比。

也许,只是心里作用,他这不还是一样冲着自己不坏好意的笑么?

“请问这位大姐儿可见过我家小娘子?”朱瞻基走过来上下打量知梦:“这位大姐儿妆扮起来竟比我家小娘子还美上几分呢?敢问大姐儿可许了人家?”

“未曾。”知梦说道。

“大姐儿看在下如何?”朱瞻基还故意做登徒子状牵起了知梦的手摩挲。

“不如何。”知梦道。

不知道别的新嫁娘的洞房花烛是如何的,但总不会是这样吧?

“那在下只好使出常用的手段……”忽然地打横抱起知梦:“大姐儿有所不知,在下最喜欢的便是强取豪夺!”

仍旧是软软的床,仍旧是她和朱瞻基,可心跳得都不像自己的了,知梦微微偏着头不好意思看朱瞻基。

“我虽喜强取豪夺,可抢来的也都是心甘情愿的,小娘子,你可是心甘情愿?”朱瞻基问道,手指轻轻描摹她的眉眼:“若是甘心的便给夫君笑一个。”

哪里笑得出来?

“朱瞻基,别闹了。”知梦说道,蛾眉微蹙。

“好吧,不闹了,办正事。古人言,春宵苦短……小娘子,你说从这正事从哪里开始办起?”朱瞻基问道。

知梦两颊酡红,她哪里知道从哪里办起?她以前就见过朱高煦美人在怀,再往下朱高煦就会撵自己出去,想当然也看不到。

“朱瞻基!”声音里有点愠怒,其实是害羞的成分居多。

“小娘子心急了?马上马上……”朱瞻基说着便凑了过来吻她的脸,嘴里还直说着“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