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来风盯着李淮水的脸,突然发出一声长叹,接着露出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晏神医,当真是对小姐您用情至深啊!”

李淮水嘴角微微一抽,“呃?”

“你可知道?晏医生听说你病了,三番四次夜闯武林盟,此举虽然显示出他情比金坚让人着实感动,但是也着实苦了我们武林盟的侍卫了!为了拦住他,侍卫是成片成片的倒下啊!生疮的,长癞的,癫痫的,毁容的,一个个是残的残伤的伤,一片哀鸿遍野啊!”

“那你们何苦拦他,又为什么不干脆把他擒住了收监,我看你们武林盟的地牢还空得很?”

叶来风苦恼地皱眉,“哎,盟主下了命令不许晏医生接近你,他可是江湖第一神医,就算是我们武林盟也惹不得惹不起啊。”

说话间身体微微前倾,悄然与李淮水拉近了距离。

李淮水懒懒一笑,“如果你继续离我这么近,你也会生疮、长癞、癫痫、毁容又残又伤的。”

谁料叶来风闻言,不退反进,一把握住李淮水的手,“为了佳人,残得其所,伤得其所!”

李淮水仍旧笑着,嘴角的弧度柔和而眼角的神采凌烈,“如你所愿。”

只听“咔嚓”一声轻响,某人的狼爪不出所料得,残了。

李淮水毕竟不是弱不禁风,风吹随风倒的闺阁小姐。被晚秋亲自照料着悉心养病疗伤,没几天,她身体就恢复得七七八八了。

三日之后,李淮水陪着晚秋正在做女红,忽然听到门口一阵脚步声。

“叶副盟主,是有何要事,要匆匆赶来见我这个罪人?”李淮水头也没抬,不冷不热说。

叶来风看到李淮水旁边还有个空位子,正要坐过去,李淮水却不慌不忙抬起一条腿,大模大样搁在了那把空凳子上。

叶来风看到唯一一把凳子被占了,只能无辜地苦笑。

晚秋看了看一脸委屈的叶来风,笑着叹了口气站起来,“叶副盟主请坐,我去煮茶。”

叶来风这才眉开眼笑,屁颠屁颠坐过去。

“李姑娘,你先别忙着逐客,”他说着轻轻把一样用布包着的细长物件放在了桌子上,“这样东西,你看了必然喜欢。”

虽然隔着一层布,但李淮水只是看形状,心中已经隐隐知道那是什么。

下一秒,她素手突然重重拍在桌案上,那物件在桌上跳脱而起,转瞬之间,只听“锵”得一声浑厚的金属鸣响,一把三尺银锋软剑,已经握在李淮水手中。

那剑状极古雅,有刚柔力,能弯曲自如,剑柄之上以及其狷狂的篆体雕琢着“秋水”二字。

这把便是李淮水已经用了八年的“秋水”软剑。

叶来风见李淮水看这把剑的眼神比看情人还要温柔,自然就想邀功,“李姑娘,我就说你会喜欢吧?”

李淮水冷冷用眸子扫了他一眼。

“早就听说你的秋水浣花剑法以‘快、奇、繁、绝’而独步武林,叶某一直未有机会得见,不知今日可否…”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李淮水骤然的收剑声决绝打断,“叶副盟主,我李淮水不是街边卖艺的,恐怕耍不出您爱看的把戏。”

叶来风心想这女子还真是倔,他也不怒,仍旧笑着,“你想知道这剑我是从哪里弄来的么?”

李淮水冷冷垂眸盯着他。

目光阴冷而狠绝,杀机毕露。

这把秋水剑正是李淮水被擒之时丢失的。

当日她醒来,发现自己赤身裸体躺在八卦门门主身边时,就找不到了的这把秋水。拿了这把秋水的人,十有八九,就是暗害了她的家伙。

叶来风被李淮水这样盯着却显得愈发悠然自得,他脸上的笑容分毫不变,“这天色还早,李姑娘,陪我来下局棋如何?”

李淮水一瞬间收了煞气,面无表情放下剑在椅子上坐下,“悉听尊便。”

这一盘棋从午后一直杀到明月高悬。

李淮水下棋,从不用诡谲之计,亦不爱设伏布陷阱,只是按部就班但又缜密如斯,步步为营步步设防,让人难以找到破绽。

终局,是叶来风勉强胜了几子。

叶来风下棋下得口干舌燥,一边喝茶一边摇头,“跟你这样的人下棋,着实不爽。明明你每一步都让人看透,每一步都在我的预料之中,却偏偏想不出能置你死地的招数。”

李淮水把玛瑙棋子一粒一粒收回棋篓,冷冷道,“我执黑,你还不是赢了我三子?”

叶来风苦笑,“你可知道我自小醉心周易八卦,最擅长谋算?我叶来风纵横棋场十载,从未败北过。就算是君琼疏也在我面前兵败如山倒,你让我赢得这般困难,我实在是感叹…棋逢对手,此乃缘分难觅啊!”

叶来风说到此处突然神情一变,猛地一扑,想来拉住李淮水收起棋子的素手,却被李淮水用一颗玛瑙白字弹中了手背,只能可怜兮兮乖乖缩回椅子里坐好。

自从那一日起,叶来风每隔一日便会登门造访,每次不是与李淮水焚香弹琴,吟诗作对,就是饮酒下棋。两人其乐融融,叶来风对待李淮水,简直就像是对红颜知己一般。

就连小环都忍不住不满地嘟囔,“这副盟主不是个大忙人嘛?怎么老往这种地方跑…该不会是被那个妖女迷住了吧?!妖女果然是妖女!怀了孩子还勾引男人!”

【逃脱升天】

半个月之后,李淮水虽然背后的外伤还未完全愈合,内力却已经恢复了七八成。

这一夜,叶来风果不其然又准时准点来李淮水的小院儿报到。

小院儿的正中是一株海棠,深冬时节,满枝萧条。树下有一个小石桌,而李淮水正坐在石凳上,拿着柔软的丝绢轻轻擦拭着秋水剑。

月悬中空,落在那女子肩头,映得她清净的容颜更多一分只可远观的无暇。

“叶来风,你想看秋水浣花剑法?我舞给你看,如何?”

女子开口,声音既不娇媚也不温柔,不似琴不似筝,微微比一般女子低沉,如那洞箫,有风一样的灵动和潇洒。

叶来风沉默了一瞬。

他拿出一支白玉短笛,横于唇边,“既然如此,那就让在下替小姐和上一曲。”

笛声空净,剑走如飞。

秋水剑法以快著称,女子一席月白衣衫随风而舞动,仿佛融化在了月光中一般。

银色的剑光在空中化成一道道流光,令人目不暇接。

笛声和着剑舞的节奏,越发急促,先如小溪潺潺,后来竟如若海潮汹涌。

忽然,剑招疾停,李淮水一招“谢春红”停在剑招的收式上,腰折如柳。

忽然,她喝歌吟道,“阑干掐遍等新红,酒频中,恨匆匆,投得花开,还报叶来风。”

叶来风听到自己的名字,浅浅一笑,曲调一转忽然也柔和下来,多了几分凄婉的味道。

李淮水莲步轻移,原地一个舞转,单足而立,剑锋向地,“惆怅春光留不住,又何似,莫相逢。”

步有醉态,腕翻而手转,剑招流淌如水,斩碎一地月光,“月窗何处想归鸿,与谁同?意千重。”

“婉思柔情,一旦总成空。仿佛么弦犹在耳…”剑尖冷光乍现,三尺青峰化成一道闪电,撕开夜幕,“应为我,首如蓬。”

李淮水单手执剑,神色清冷如水。

笛声戛然而止。

那剑锋正堪堪停在了叶来风修长白皙的颈边,剑风裹挟这肃杀之气,扬起了叶来风垂落的碎发。

一道血痕慢慢浮现在他的皮肤上,正是被剑气所伤。

李淮水用七煞断脉封穴手法点中叶来风的中庭、鸠尾、巨阙、左乳根、左天枢、右章门、右肩井七处重穴四条主经脉,然后拖着动弹不得叶来风一路走回房间,把他死鱼一样扔在床上。晚秋也已经被点了睡穴,被藏在了被窝里。

叶来风看着李淮水,表情很诡异。

“你以为自己逃得了吗?”他说,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冷。

“我就是这样以为的。”

他又问,“你这几日对我低眉顺眼就是为了这一刻?”

李淮水听到他近似于质问的疑问,看着他,忽然露出一抹极其讽刺的冷笑。

“我讨厌男人。”

这一夜,武林盟内戒备森严,全副武装的侍卫一队接着一队在府中穿梭,脚步声从子夜到第二日天边泛起鱼肚白都未停止。

金陵城全城封锁,人人闭户,听着门外杂乱的脚步,都躺在床上装睡,大气也不敢出。

武林盟中侍卫的巡查都是严格有规可循的。

当第三波重装的侍卫经过庭园时,一道鬼魅一般的人影无声从梁上坠下,一瞬间,那一队中最后一人便不知所踪了。

李淮水把拧断了脖子的死尸在房梁上藏好,自己换上侍卫的服装。

重甲侍卫都带有护面头盔,加上天色仍暗,她无声无息跟上刚才的那一拨小队,竟然从头到尾都没被察觉。

李淮水知道这一队侍卫都是骑士,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他们就被派去骑马搜索城郊。

出了城一路拔马潜逃,血色朝阳自大路的尽头冉冉升起,女子的背影只是片刻便隐没在一片朝光与马蹄漾起的尘土之下。

李淮水这四大恶人之一的头衔,怎么说也担当的有点儿名不副实。

但是若说李淮水是个行的直坐得端的好人,那就更大错特错了。

江湖险恶,好人难活。

李淮水在刀光剑影的江湖中飘荡十年,人没少杀,血没少流。她能在武林追捕之下好好地活那么多年,靠得当然不是运气,也不全然是手上那柄秋水剑,更多的,是她的脑子和无人能摸得透的性子。

从被擒的一刻,她李淮水就开始筹划着怎么逃走。

入武林盟的第一天,便把能算计的一切都算计进去。小环的厌恶、晚秋的关心、叶来风的别有用心都被她计算在内。

逃走的每一个关键都细细琢磨,时间都算的分毫不差。

纵然是滴水不漏的武林盟,也被她钻了空子。

李淮水一路沿淮河快马加鞭赶路,几日之后便到了彭城地界。

彭城城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有一家小驿馆。

驿馆是一对父女开在此地,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名叫王老九,精明强干。闺女小玉儿年方十八,乖巧伶俐。

小玉儿一到待嫁的年龄便有围十里八村儿里来提亲的人往来不绝,但是王老九拖了好几年,就是舍不得自己这宝贝闺女。

这天日落时分,驿馆里来了一个风尘仆仆的黑衣公子。

公子眉清目秀,面有倦意,多了几分沧桑少了些轻浮。

这公子在靠窗的位置坐下,要了两壶老酒,几碟小菜。小玉儿忍不住偷偷看这公子,看得脸红。

几个时辰之后,夜色早已深了,清冷的驿馆里也只剩下这位公子。

王老九犹豫了半晌,见那公子坐在窗边发呆,一点儿走的意思也没有。他没办法,只好去赶人,“这位客官,小店已经打样了,您看…?”

年轻公子把目光从窗外迷蒙的夜色中收回。

王老九看着那公子的眼睛,被那公子眼中浓雾一般的煞气震住,不由自主后退了半步。

突然黑衣公子手腕一翻,“啪”得一声,把一把三尺长剑重重横在桌上,沉声问,“这把剑,你可认得?”

王老九盯着那把剑。

剑,眼熟。这公子,却眼生得很。

突然间,王老九大喝一声,闪电般出手,先发制人。

他指钩如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向黑衣公子的双眼。

年轻公子毫不惊慌,在王老九的鹰爪近在眼前的时候,以刁钻的角度杳然悬身避开,手腕猛然一提,剑身从剑鞘中跳出,剑柄猛的自下而上戳中王老九的腕骨。

长剑出鞘,金属摩擦之音如若龙吟,听得人心中一紧。

王老九一惊之下被点中几道大穴,僵在原地无法动弹。

“你是什么人!”普通的驿站老板的脸上,显露出几分凶残。

黑衣公子冷笑,“这话该我问你。”

小玉儿听到大堂里有吵闹的动静,于是闻声掀帘子走出来。

“爹!怎么了?啊!”她话音还没落,突然就变成了一声尖叫。

黑色的身影一闪,一把利刃正不偏不斜抵在了小玉儿的眉心。

那执剑的,便是方才饮酒的公子。

冰冷的剑尖顺着小玉儿的鼻梁滑下,在女子的皮肤上留下一道红色的血痕,最后,剑锋停在了她的右眼上。

小玉儿死死盯着那柄剑,眼睛瞪得死大,睫毛都扫到了剑上。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骤然划破黑夜,那声音凄厉无比,听的人背后寒毛直立。

紧接着,一个白白沾着血的东西,“啪”得一声摔落在王老九脚边。

王老九死死盯着掉在地上的东西,瞪大的眼睛里一瞬间充满了血丝。

“我只问一次,”年轻公子的声音响起来,那嗓音柔和,语调又平又淡没有丝毫波动,“你若不老实回答,我就再挖出她的左眼。”

他说着,剑尖已经滑到了小玉儿的左眼边。

“我一个月前曾经寄宿在此处,这把秋水剑,是被何人取走的?”

王老九收敛住怒意,猛然一定神,终于认出了眼前这位俊秀的“公子”是谁。

“你…你是李淮水?!”

忽然,李淮水身后的小玉儿惨叫了一声,“爹!”

李淮水手中的利刃,已经戳破了她薄薄的眼皮。

“剑…剑是…”王老九的声音都在颤抖。

陡然间,变数途生!

李淮水感觉背后猛然煞气一盛,想要抽剑,然而手腕已经被小玉儿用极其阴毒的手法一掌制住,而小玉儿另外一只手已经快如闪电地一掌拍下,与此同时,被点穴的王老九一声大喝,吸引了李淮水注意,他竟然冲破了穴道,一跃而起,运起一掌,掌风如泰山压顶而来。

李淮水腹背受敌,右手被女人制住,前后,她只能防得了一边。

电光火石之间,李淮水在一瞬间运起内力,与王老九隔空对了一掌,同时右手忽然松了剑柄,一个轻灵如狐的转身,左手接住了“秋水”。

小玉儿的毒掌正中李淮水后心,但是她却忽见眼前银光一闪,脚尖落地的一瞬间觉得身子一软,就看见红色的血水从自己的脖颈喷涌而出。

李淮水踉跄了一步。

看着小玉儿的尸体,喃喃低语了一句,“腐骨掌?”

本来以为只是两个普通的杀手,却不想,这两个人,一个是淮扬派三十六手鹰爪的传人王九,一个是腐骨掌的传人聂三娘,而这两个人更不是什么父女,而是夫妇。

没想到聂三娘这般很辣,忍着被她活活挖出一只右眼都能够不出手,直到李淮水放松对她的警戒才突然偷袭。

在看王九,刚才与李淮水对了一掌,这一掌之下,竟然肝胆俱裂,五脏六腑都被李淮水的内力震碎。

王九趴在地上,吐出大口的血沫,又恨又不可置信得盯着李淮水,“你的内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