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淮水立即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作揖笑着讨好晚秋,“姐姐你别生气,我真不是有意怠慢你,你又是不是不知道我这记性,哎…自从十三年前我失忆…”

晚秋一听李淮水提起自己失忆的事情,立即就心有不忍,赶紧打断了她,“我哪里是真气你,你还不赶快换件衣服随我出门,马车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是是是…”

两人一路上话不多,车身颠簸,车龄叮叮咚咚。

李淮水抱着秋水剑,垂眸看着剑身上的花纹,不知在想些什么。晚秋坐在车窗边东张西望,注意观察着沿途的各家商铺,似乎在记下等会回来的时候要置办些什么东西。

马车一直驶出城,行了许久才进入了紫金山地界。

“我们这是去哪里?”感到马车一路向东已经行了很长一段路,李淮水才懒洋洋问了一句。

“啊,忘记告诉你了,”晚秋恍然一笑,“我想着既然是要去折冬青,干脆去紫金山东郊的梅花山折几枝梅花来,反正也是顺道。”

金陵植梅的习俗始自六朝,梅花山里栽植了漫山遍野的梅花,不乏猩猩红、骨里红、照水、宫粉、跳枝、千叶红、长枝、胭脂、玉碟、送春这样的珍贵品种。若是到了梅花盛开之时,繁花满山,香飘数里。

马车驶至山脚下便再没有车路,李淮水于晚秋便改成了步行,一路走上山。山中只有腊梅盛开,腊梅植在山腰处,两人步行了许久才终于找到。

腊月森森的寒风中,万株梅花却竞相开放,层层叠叠,云蒸霞蔚,繁花似锦,一片香海。

然而,这香,却香地让人冷,让人寒。

晚秋素手攀枝,折了一枝白梅。“咔嚓”清脆的断裂声,响得很突兀。

她忽然微微回头,“这一路,你没有什么想说的?”

女子虽然嘴角仍旧含这平日里那种温淑的笑,语气却是有些陌生的寒冷。

“没有,”李淮水薄薄的唇微微抿起,随后,一个有些无奈的笑容浮现在嘴角,“倒是你,把我带到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想做什么?”

晚秋转回身面对这李淮水,有些迷惑,“你不杀我?你若不杀我,怎么向戚暮楚交代?”

李淮水叹了口气, “真的没法交代。那你为何要给我这样一个杀你的良机?”

晚秋却笑了,那一笑,笑得竟然妖冶到了极致,就连着满山艳丽地耀眼的梅花,都暗淡了几分。

“你真以为你的能力,足以杀了我?”

她语落,手轻轻一扬,围在领子上的锦鼠毛落在地上,一截软鞭落在了掌心里,看来鞭子竟然是被藏在了领子中。

“不试试,又怎么知道。”李淮水扬眉一笑,笑得傲然。她说着,一直抱在怀里秋水剑,“唰”得一下翻起,在空中飞快转了几圈,然后她右手猛的握住剑柄,豁然拔剑。三尺青峰在掌心挽了一个剑花,稳稳握在掌心。

无需多言,杀机已起。

李淮水早就猜到晚秋的武功不弱,只是没料到竟然强到这种程度。

岳朝秦惯用的是合欢双鞭,那鞭子缠人地很,紧紧贴着身体攻击,稍不留意就会被缠住手腕脚腕无法挣脱。而且,岳朝秦用的是双鞭,现在晚秋只拿出了一截鞭子,李淮水还必须提防着她随时可能拿出的另一根。

两人过招,默不作声,一黑一浅,两道身影兔起鹘落,更是轻灵优雅。伴着漫天被剑气鞭风扫落的飞花,有一种令人震撼的美感。

李淮水堪堪向后一躺,避开从面前扫过的鞭子,却不料一瞬间晚秋一个曼妙的踏雪无痕步就已经转身出现在她身侧。

李淮水暗叫不好,想避开,却不料背后旧伤因为用力而伤口崩裂,剧疼之中,她动作稍慢了一拍,黑色的鞭子如同冰冷的蛇,已经缠住了她的脖颈。

这鞭子不同于一般,若是被勒住,可不仅仅是窒息的问题,搞不好骨头当即就会碎成几段。

李淮水顾不得其他,只能丢了秋水,双手反握住带着钩刺的鞭子,一刹那手上鲜血淋漓。

李淮水死死抓着鞭子,挣扎了几下,虽然不至于被勒死但是也挣脱不开。

“你放水也太多了,这样杀了你,恐怕我都会于心不安。”

僵持了半晌,晚秋的声音从背后轻轻响在李淮水耳边,带着一股淡淡的无奈。

李淮水沉默了一瞬间,她似乎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眼中倏然闪过一抹了然。然后,李淮水冷冷哼笑了一声,道:“晚秋姐姐你这是什么话,这不是才刚开始打。”

语落,她脚下猛然用力,身体整个向后翻过去,以非常扭曲的角度整个人翻到了晚秋的身后。

晚秋不知是不是因为长年不用鞭子武功已经生疏,被李淮水这么一拧,手里的鞭子竟然就松了,被李淮水挣脱开来。

她这一招失误,取命的剑气几乎是一瞬间就擦到了眼前。

李淮水脚尖一勾,挑起秋水的瞬间,一招“谢春红”已经行云流水一般使出,生死关头,她神色淡漠,动作一如在庭前舞剑一般的从容自在。

晚秋旋身避开,被擦伤了肩膀。

“你倒是有两下子。”她笑了笑,手中长鞭一紧,再次袭向李淮水。

百余招之后,满枝梅花簌簌飞旋而落,鲜血沾染了素白的花瓣,成了妖冶的红。

李淮水毕竟内伤颇重旧伤未愈,长时间的拼斗之后已经内力不济,她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可是过于急促的喘息和苍白的脸色,已经显露出她已是强弩之末。

而晚秋在被李淮水挣脱之后,似乎心神不宁,招式中总是破绽百出,几百招过下来身上已经被秋水伤得体无完肤。

“再这么打下去,你我恐怕要一起死在这里了。”李淮水扶着一棵树,困难得喘息着笑道,这一句话说出来,嘴角又有嫣红的血丝渗出来。

晚秋一身浅黄色的衣衫已经被染成了土色,她那双平日里温和无害的眼睛,这一刻充满了肃然的杀意,“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现在我的这条命是琼疏的…”她说着,摸出一个方形的精致小盒子,一字一句冷冷说,“我,不能死在这里。”

那是…

唐门的,暴雨梨花针。

李淮水一看之下脸色剧变。

暴雨梨花针乃是当世最狠绝的暗器,此物扁平如匣,长七寸,厚三寸。上用小篆雕刻:“出必见血,空回不祥;急中之急,暗器之王”。发射之时,共二十七枚银针激射而出,速度快得非人力可以躲避,纵然你武功再厉害,在此物面前也只有丧命的份。

李淮水一瞬间脑中思绪千回百转。

她愣了愣,本就惨白如纸的脸色更难看了几分,干笑道,“晚秋…暴雨梨花针江湖上不出三件,这么金贵的东西,用在我身上岂不是浪费了?”

晚秋沉默了一瞬间,她微微蹙眉,的语气和眼神都冷得如冰,“对不住了淮水,为了保命,我也顾不了许多了。”

她说着,掌中的凶器对准了李淮水。

“等、等一下…”见晚秋真的动了杀意,李淮水被吓得不轻,这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眼睛死死盯着晚秋按在机关上的手指,“晚秋,我发誓再不取你性命!你看在这几日你我情如姐妹的份上,不如,你放过我一命…”

晚秋沉默不语,眉头却蹙得更深。

李淮水赶紧说,“晏子缺虽然是我的生死之交,但为了他丢了我这条小命实在划不来,”她一边说一边又向后退了退,脸上的笑容因为恐惧而有一丝扭曲,“我现在就立刻走人,从此以后,今生今世再也不出现在你面前。”

“当真?”

“我对天发誓!若有违誓,天打雷劈!”

晚秋想了想,稍稍移开了按在机关上的手指。

“我只为了自保,如果你发誓不伤害我,我自然没有非杀你不可的理由。”

李淮水一听晚秋松口,哪敢再纠缠,一下收了秋水剑,“我这就走!”

她说完,转身急急拔腿就跑,乱荒而逃。

然而没跑几步,突然耳边一阵阴测测的风声,紧接着背后一阵尖锐的刺痛。她突然站住了,只觉得一瞬间整个后背都麻痹了,除了冷,再也没有其他感觉。一刹那,眼前一黑,李淮水重重向前直直栽倒在铺满了白色花瓣的冰冷地面上。

晚秋手上的暴雨梨花针,已经全数射出。

她看着倒在地上的黑衣女子,嘴角漾起一抹极其讽刺的笑意,“姐妹?我给你留了余地,就是给自己留了死地…”

【螳螂捕蝉】

“啪啪啪啪…”

突然,压抑的寂静被打破。从繁花葱蓉的密林之中,传来一阵清脆的击掌声。

“说得真是好,不愧是我的师姐啊。”女子一席锦缎白衣,面如白玉,颜若朝华。她款款拨开一根根花枝走出来,仿佛是花中幻化而出的仙子。

只是,这人美则美,但身上的煞气太浓,让那张倾城的容颜显露出几分妖异之色。

“戚暮楚?”晚秋看着来人,语气里没有分毫的诧异。眼底,倏然滑过一抹诡异的光彩。

“朝秦师姐。”戚暮楚嘴角轻扬,仪态万方地对着晚秋微微点头致意。

“师姐这几年,在君盟主身侧,过得可还好?”

晚秋不理她,目光冷冷打量了一圈周围,“只有你一个人?”

戚暮楚似乎了然她在打什么主意,脸上露出一抹惋惜的浅笑,“为了能让师姐和淮水不被人打扰,我特意把其他人遣去将这周围严密封锁…”

晚秋冷笑了一声,打断了戚暮楚的话,“然后你自己跑来隔山观虎斗?趁我们两败俱伤之时,再跳出来坐收渔翁之利?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这小算盘打地倒是挺好。”

晚秋说到这里,故意停住了。

她看着戚暮楚的眼神,七分不屑三分鄙夷,看的戚暮楚无由觉得有什么不太对。

周围方圆百里都已经查探过了,并无埋伏…

武林盟中也并无任何异动…

这女人身受重伤站着都困难,连李淮水都已经死了…

自己的算计应该并没有差错,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这女人如此镇定?还是这只是她虚张声势的手段?

戚暮楚喉咙微微颤了一下,沉下了脸色,素手按上了腰间的剑柄。

“谢谢朝秦师姐夸奖。朝秦师姐五年前我费尽心机都没能杀了你,你实在太厉害了些。让别人杀了你我始终觉得不放心,还是让师妹我亲自取你性命,之后我会留你全尸丰厚下葬,也算成全了我们同门之谊。”

晚秋听到这里,突然眨了眨眼睛,看向倒在一边早就不动弹了的李淮水,嘴角浮现一丝诡异的弧度,“那她呢?”

戚暮楚冷笑,“恶人李淮水不知悔改,下毒手杀害了君琼疏之妾晚秋,逃逸无踪下落不明。”

“哦,看来是要被抛尸荒野了,”晚秋忍不住失笑,“李淮水一辈子被栽赃嫁祸,替别人背黑锅,如今死了也不得安生。”

“是她自己蠢。”

她语落,猛的抽出剑,正要出招,却突然听到背后响起一声懒洋洋的声音。

“的确是够蠢的…不过,好歹比你聪明些。”

一瞬间,戚暮楚整个脑袋“轰”得一声,只觉得自己从头到脚的血都冷了!

那声音,分明是…李淮水!

她震惊之中,不由自主转身向后看去。只见那黑衣的女子侧躺在一片雪色的花瓣之中,一只手闲适地撑着头,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一双墨色的眸子水光湛湛,如若月射寒江.。

“你、你没死?…”戚暮楚一瞬间心神大乱,“你们…联手算计我?!”

李淮水耸了耸肩,“那倒没有,你派的人整日十二个时辰苍蝇一般围着我转,我就算想和晚秋谋算,也没那个机会。”

“那你们…”

“真正的高手设局,哪用得着谋算?戚暮楚,你怎么不用脑子想想?为什么晏子缺被你挟持之后,我能从武林盟里如此容易地出去见你?为什么在武林盟的势力范围内你能那么容易逮住晏子缺?你真当自己有那么大的能耐,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晚秋听到这里,也忍不住浅笑着赞了李淮水一句,“妹妹,你身在局中却丝毫不为局所迷,厉害。”

李淮水笑容一瞬间显露出几分无奈,摇了摇头,“不迷又如何?反正也只是一颗身不由己的棋子。”

此时戚暮楚已经再也笑不出来了。

这个局,布的人不是自己,不是李淮水,也不是晚秋,而是…

武林盟!

那个举手投足道骨仙风的君琼疏,和那个玩世不恭的叶来风,看似跟这件事毫无瓜葛,却早就在暗暗布局!

这两个家伙到底城府有多深,根本就不是自己能够摸得透的!

戚暮楚一瞬间肠子都悔青了!

自己想在他们的眼皮底下搞这些小把戏,根本就是以卵击石,不知天高地厚!

“你明白了?”李淮水弯着眼角,玩味得看着戚暮楚脸上阴晴不定的神色,“刚才晚秋对我说,‘你放水也太多了,这样杀了你,恐怕我都会于心不安’我大概就明白了几分,如果晚秋不亮出最后的杀手锏暴雨梨花针,显示出自己已经穷途末路,不杀了我,恐怕你也不会现身。”

戚暮楚沉默。

这算计也太深,出此计谋的人,就连她的性格都摸得一清二楚!

她握着剑的手早就被冷汗湿透。

只在顷刻之间,局势已经天翻地覆。

本来看到李淮水已死,以为自己的布局万无一失,已经大功告成,却不料早就落入了限定,被对方置于死地!

戚暮楚握着剑的手控制不住得微微发抖,也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愤怒。

片刻之后,她却垂死挣扎一般地笑了一下,“就凭现在的你们能杀得了我吗?况且这四周都是我的人,若是武林盟有异动,我布置的人早就会在城中燃烟花为号通知我。武林盟的人根本没有出动,说不定你们这番举动不过是在编谎话骗我…”

李淮水卧在地上,眨巴着眼睛看戚暮楚,一瞬间表情有点呆滞。

下一刻,她忽然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直捶地面,“戚暮楚,你我认识了许久,今天倒是应该重新认识你一次了。本来我以为你只是笨,没想到,竟然还这般天真。”

戚暮楚被她羞辱,脸色更加难看,正要拔剑而起,忽然听到晚秋毫无感情的声音。

“杀你,我一个人足矣。”

戚暮楚正要转身,却突然觉得一阵密不透风的煞气直扑向她。千钧一发之际,她惊恐地转身,二十七根粗长银针一刹那已经在面前,她惨叫了一声,美丽的脸庞被一瞬间扎成了马蜂窝,血溅三尺,命毙当场。

轰然一声响,花瓣和尘土飞扬。

戚暮楚硬挺挺躺在地上,瞪大了双眼空洞地看着天空,那眼中充满了震惊和恐惧,似乎,至死都不能相信,自己竟然会如此简简单单,毫无预警地,死。

晚秋手中拿着一盒真正的暴雨梨花针。

刚才盒子脱袖而入掌心,按下机关,整个过程不过一秒。

只是这一秒,那个风华绝代的美人,就成了一滩死肉。

李淮水眼中也闪过一抹惊诧,即便是她,也没想到晚秋下手如此狠绝不留一丝余地。

戚暮楚动手之前,尚且要废话一番,晚秋却是手起刀落,在戚暮楚没有任何准备的时候一击致命。

“死了。”

晚秋垂眼看着地上的尸体,简单地下了一个没有意义的结论。

“嗯…”李淮水盯着戚暮楚扎满了银针的脸,嘴角的笑意一下子像蒸发了似地消失无踪。

晚秋把暴雨梨花针收入袖子里,一脚迈过戚暮楚的尸体,走到李淮水面前,伸出一只手来,

她有些疲惫得笑,“淮水,我们走吧。”

李淮水却只是看着那只沾满了血的手,没有伸出手去。

“周围都是戚暮楚的人,我们能去哪儿?”

“山顶有一座‘暗香阁’,那里有备好的药品食物,你我不妨在那里稍等片刻,自然会有人来接应。”

李淮水闻言,露出一个放心的微笑,把手放到了晚秋的掌心里,“你们想得倒是周到。”

“不这样也没办法,戚暮楚太狡猾,若你我不下血本,她是不会上钩的。”

【美女画皮】

到了暗香阁,李淮水才感到暗暗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