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玉眼看着悬崖在两人武斗下崩裂。最近暴雨连连,土地更是松软,没多久那裂缝越来越大,在她脚下石块边一分为二。

“唐……”地呼喊卡在喉咙,山崖再一大震,她身形不自觉往后倒去。

眼前一切都在倾倒,眼底越过那猛然转头地男子,看到黑衣人一刀正好划到他的头上,长长地血剑飞溅。只是一瞬,唐烆看不见了,树顶也倒了,灰色天空都是雨水,豆大地滴落在额头、鼻尖、脸颊。

眼中干涩,被雨滴坠入又湿润了,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檀口微启,苦涩无奈不甘蔓延,顺着喉管一路而下,遍体深寒,心都被冻住了,没有跳动。

第二五章(入V通知)

原来漫长的人生,也可短暂如斯!

蜀玉只能瞪大着眸子,空洞地望着越来越远的天空,身上的疼痛告诉她,崖上的泥石还在不停地跌落,说明那两个男子的决斗还在继续。

她稍稍闭眼,等到眼角那雨滴盈满滑落,这才发现头顶不知何时多了一大片阴影。

那是崖上最大一块,宽达一尺地顽石。落崖,还要被这石头给砸在身上么?连骨头都不完整了,血肉也会被山崖底下的虫子们钻据。那样,就算蜀老爷找到了蛛丝马迹,寻到她的时候,得到的也只是一具面目全非、毫无完形地尸体。

她不得不佩服自己的冷静,在这个时候,居然还能遥想自己的死状,是真的冷漠过剩,还是推算能力又更进一步?

不过,她的冷静没有维持多久。因为,在那硕大地石头之后,接着出现了另外一个阴影。那大块黑色的幕布,呈大鹏展翅状越过那石头,一个空翻就坠落到了她身前。

蜀玉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嘴唇翕动两次,这才吐出两个字:“唐,烆!”

男子一半的面目都是血,因为下冲地压力,那血块稀薄成了半透明状,成堆地往他脑后飞去,与她那上升地泪水混为一体,分不清是他的血多些,还是她的泪多些。唐烆的手先接触她,缓慢贴上她那湖水凌波般耀眼地眼眸,一手卷着银边绶鸟纹地茜色腰带尾端,绕到她纤腰后,只是那么一带,蜀玉整个身躯就被拉进他的怀中,只能听到他在耳瓣柔声道:“别怕!”

别怕!只是两个字,却让蜀玉有种想要嚎啕大哭地冲动。

睁眼面对着死亡来临的时候,谁不会怕?明明可以活到半百之年,适意挥洒岁月之时,却被告知牛头马面已在等她魂魄,谁能不怕?她明明没做什么损人利己之事,也没有残害过无辜良性之人,更是没有身系国仇家恨,她凭什么被卷入纷争而早逝?

她嚎不出声,也做不出捶胸顿足,只能深深地埋入男子的怀抱,贪婪地吸纳他身躯带来的温暖,希望可以让自己那冰冻地心重新活过来。让自己的泪水将他的衣襟彻底湿透。

唐烆心口一抽一抽地痛,比脸上那一刀划开血肉时更加撕扯难言,摧心剥肝。他只能尽力护好她,抽出握剑地手来,将剑尖狠狠地往旁边崖壁上刺去。到处都是坚硬地石头,也没有一块凝结地泥土,人一路下滑那剑就不停地往悬崖刺扎。‘叮’地一声,已经完全没入泥土中的剑刃终于在划落中卡在石缝中,坠落之势顿然而止。

他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遥遥地望到崖顶,那本以为死绝地黑衣人步履抖动地举着另外一块泥水混杂地大石,咬牙切齿地朝他们大笑:“死吧!”再奋力砸下。

唐烆那满腔地坚韧和一缕柔情顿时化为怒火,双腿一蹬,脱离剑柄,整个人拥着蜀玉跃到左边一处凸石上,五指太过于用力,含着内力深深陷入石头里面,扬起的粉末都被雨水给包容了去。

他一口咬下蜀玉脑后地一只凤踏祥云簪,深深吸入一口气,薄唇一吐,那金色地簪子如艳阳中偶然刺入眼中地灼光,簪地细柄咻得划过落石边缘,刺入黑衣人的咽喉中。那人手中刚刚新举起一块重石,眼见着那簪子流星一般飞来,都来不及反应,惨叫一声,手一软,随着石头的重力一起从悬崖上跌落,堪堪从他们身边擦身而过。惊恐地双目中依然残留着不可置信。

山崖下响起地砰然落地声,惊得蜀玉一颤。身子寻求更多庇护一般,往唐烆怀里靠得更近。男子的那一口怒气就这么烟消云散了。

他左右看了看。头顶的泥石还在纷乱坠下,左边是峭壁,右边也无攀援地地方,那么只能往下走。一边低声道:“抱紧。”一边腾出自己拥着蜀玉的手,拔出石缝中剑,寻了下处地孤木,展开轻功,全力腾跃过去。

这山崖比他们想象中要高,唐烆借助着吐出的圆石或者树木,哪怕是一小块坑洼不平地峭地,都成了他借力打力地地方。行动中,还不忘护好蜀玉的头部身子,就怕一个不小心碰坏了她一小块肌肤。

这一次的死里逃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容易,却又比任何一次让他心境激荡,就连那已经血肉模糊地手指攀在泥石上时,都有着蓬勃地生力;双腿僵直中比以往更加注重施展轻功时落脚的力道。冥冥中,他似乎知道了什么,又似乎有些不确定。只能专注地盯着峭壁中一个个小凸起,护好怀中这个人,一步步跃向生机。

不知不觉中,天空中那压沉沉地乌云逐渐移去,久违地日光从厚厚地云层中见缝插针地洒入到山林间。

蜀玉微一抬头,越过男子的肩膀,就看到层峦叠嶂地山林一片绿沈色泽,如大海推浪而来。远处地山脚下,不知哪里冒出一排瀑布,洋洋洒洒泼墨般,在空中架起一座彩虹。

她忍不住轻轻地呢喃:“天晴了!”

(第一卷完)

第二六章

蜀玉微微弯下身去,双手绞着衣裳的两头,使劲一拧,布料饱吸的水逐渐滴落到河水里,打碎了水面倒映着的山峰险崖。

她抹了抹额头的汗水,再将手中的衣裳放到粗木盆中,里面已经堆积了或男或女地衣裤。有她的,也有唐烆的。

费力地将木盆搬远一些,卷起浅白窄袖,凑近河面,等到那一圈圈的水波纹散去之后,合紧双掌,捧上一捧水拍打在脸上。又清洗了一番手臂,习惯性撩起裙摆,正准备将裸 露地双脚踏入水中也感受活水地清凉。顿了顿,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最终还是用手泼了几泼水,打湿了脚面作罢。

趿上岸边的鞋子,抬起装满衣服的木盆,小心翼翼地踩着岸边碎石一路往繁密地树林里走去。

中途路过一棵大树旁,还捡起根部的尖角石块,在一刮去树皮的部分反复划深一横线。加上刚刚的那一笔,这块树干上已经被她刻下两个‘正’字。

从他们落下山崖到今日,已经整整十天了。

在这些天中,蜀玉已经完全褪去了一身华贵。素面粉白,两颊桃色,颈脖纤细,头顶随意用一根金簪盘成垂云髻。身上披着从客栈里面带出来的那件深色滚兽皮的双层披风,里面茜白相间的儒裙显得单薄隐透,就连脚上那双鞋履也有些脏了。可是,她似乎毫不在意自己这般随意中带点邋遢地穿戴。

也许是因为在深山中,不会有时时关注她言行的婆媳们在,也不会有唠唠叨叨提醒她要有小姐风范地小蝶,更没有要维持面子而必须去面对的陌生人,蜀玉的表情轻松之极,就连走路的姿势也没有了往常地端正谨慎。她甚至还从小道边的枯木中扯了一根小木棍,一路撑着自己往一处崖底走去。

小道容身,两旁树木盘根错节,奇花异草或开或败,藤蔓攀爬,偶尔一只看不清身形的动物从脚边一梭而过,臂边带着刺得灌木和杂草为伍,头顶上偶尔遮挡视线的不知是落枝还是狡蛇。耳边听闻的除了远处瀑布的水声,知了的唠叨,还有冒然响起沧桑或尖锐得嘶叫。

她习惯性摸了摸腰间挂着的一块玉佩,那是唐烆给她驱逐恶鸟毒虫的。在尘世中,人是最残酷的;在这陌生绿林中,动物和植物杀人更加无形。蜀玉不是那种胆小之人,在金梁城她愿意从背后帮助蜀家的产业;在这里,她也更不会固步自守地待在唐烆找到的山洞里不出来。

广阔的天空,是要自己走出来,方能看到。

五步之前,有着碧绿大眼珠地四脚蛇停驻了半响,长长的尾巴甩了甩,最终慢悠悠地走了。

用木棍挑开一丛草木,隔着不小的空地可以看到洞口。里面正缓缓走出一个人来。赤 条的上半身肌肤一片黝黑光泽,之下着玄色长裤,黛紫棉腰带围了几圈打着活结,多余地布带随着走动漂浮起边角,让坚毅地脸部棱角柔和了些。

见到蜀玉安全到达,暗中呼出一口气,眸中阳光更甚:“回来了。”

“嗯。”蜀玉淡淡的应声,瞧了瞧他手中提着的物事:“那是什么?”

“穿山甲。”唐烆举起手臂,那全身包裹着硬壳地动物晃荡两下,不知道是晕了还是死了:“今天的主食。”

蜀玉放下木盆,凑过去仔细分辨了一下,咕嘟着:“好肥。”

“这山谷没人来捕猎过,没了天敌自然肥硕些。两个人吃勉强够了。我等下再去摘些野菜野果,烘烤着定然不错。”

蜀玉笑道:“你还要再逮一只兔子或者野鸡,蛇也可以,这里的蛇最多。”她转过身去,开始在特制地晒衣架上搭挂上洗好的衣裳:“省得你练功到半夜又要去找夜宵。”

唐烆那晒得橄榄色地脸皮上隐隐有着红晕,尴尬地应了一声好,再道:“再升一个火堆,等我回来。”蜀玉点头,身后咻的一声,男子已经远去。

衣服不多,几下就晾晒好。她将木盆放在稍大平整的石块上暴晒,山谷地方湿气重,现削现用的木盆随时都有可能生菌长霉。抬身的时候,又发现靠着崖壁的一边已经有劈开垒好的木材,应该是趁她不在的时候,唐烆逼毒完毕抽空去伐木劈柴了。

心里一阵安心,循着峭壁一路往上望去。山洞是当日唐烆抱着她在山谷找了一圈,选了最干燥的一个。找到之时,里面有成堆的干草和一副大型动物的骨架,也不知道是熊还是什么野兽,死去之后残留的气息让谷中其他动物都不敢靠近。稍微整理之后,成了他们暂时的窝。

现在,洞里生了一堆火。还是从他们第一次进来就燃起的那一堆,用来吓唬山谷的动物,也可以去洞里的湿气,还可以烧制食物,一举三得。

蜀玉从外面抱了几根早就晒干地粗木进来,铺放在临近那火堆边上地几块炭黑石头上,剩下四根垒成锥形,又塞入一些干燥的树皮和枯木枝条,小心地从燃烧的火堆里面抽出一根烧了半截地干柴,小心插入树皮枝堆中间,看着那星火逐渐将树皮烧得劈啪响。眼睛盯着新燃起来的火堆,一只手摸索到由碎枝干夹杂繁叶捆绑而成的绿色扇子,一边扇一边又添了柴火进去。动作熟练,神情专注,谁能想到十天之前,她还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地千金小姐呢!

她永远都会记得,第一次面对着快要熄灭火堆时的手足无措,盲目添加柴火差点引起火灾的糗事。她更会记得,与唐烆的关系也是从那一夜开始转变。

针锋相对地两个人开始相互退让,相互谅解,相互依靠。

在简陋地山洞栖息,身下是有着野兽气息的干草,裹身的是唐烆的披风。梦外是她厌恶过、憎过、针锋相对过的唐烆,梦内是自己无数次从悬崖坠落,漫天的雨丝和泥块,还有从天而降地男子那冷情中透着担忧地面容。

那一句‘别怕’,不停地在脑际回想,飘荡着不肯离去。

微微在睁开的眼缝中,火光将男子的身形镀上一层金色,背脊整片驼色阴影,凌乱地发丝随意用兽皮带绑着,野性又冷漠,孤高而寂寥。

她费力地撑坐起身子,呆呆地看着他用一块黑色吸石在周身游走着,偶尔传来‘叮’地一声,那吸石上就多了一根细若发丝地针。血珠从针尖滴落下来,殷红瞬间转银蓝,在土壤里挣扎嚎叫。蜀玉不自觉地打个冷战:“有毒!”

唐烆似乎知道她已醒来,也不转身,淡淡地道:“这是暗器,淬毒是常理。”

“可是,”蜀玉抬头,双手将披风死死扣在胸口:“对方是有备而来,这毒……。”唐烆动作一顿,就听得她问:“能解么?”

男子微微转过身来,湛蓝地眼眸似寒塘冷月,微微地泛在她面上:“我死了,不就正好称了你心意?”

蜀玉浑身一抖,落崖之时的绝望又闪入脑内。那独自面对死亡之时的无能为力攻破了她故作坚强。懵然再听得对方这么一说,只觉得那死亡的阴影又迎面扑来。在这种深山老林的悬崖之下,武功高强的唐烆毒发身亡,她蜀玉会如何?

死无葬身之地么?

她轻笑着,再多的伧然欲泣都压抑在平静面容下:“你既然要死了,在落崖之时又何必救我。给了我生的希翼,再狠辣绝情地掐灭它。如此折磨我让你很有成就感?”

“我没有。”唐烆急切反驳。回答得太快太肯定,让两人都不自觉地愣了愣。掩饰地转回身子,抓着吸石地手掌似有千斤重,背对着她,闷道:“这点刁毒还毒不死我,花些功夫逼出也就无事了。”想了想:“等我恢复之后,我会将你毫发无伤地送回家。”

送她,回家!不是祁妄送她回家,也不是挟持她去别的地方。

蜀玉身子前倾,小心地问:“当真?”

“我等男子,言而无信又如何在江湖上立足。”刻意忽略方才女子极力掩盖地伤心惨目,唐烆肯定地道:“定然是说到做到。”

蜀玉眼中隐隐泛出光彩,再问:“不去见祁妄?也不逼我与他成亲了?更不会用我身边重要之人的性命来要挟我?”

“是。”唐烆沉吟道:“成亲之事,作为兄弟的我确实不该插手,也不能介入;而你与我也毫无恩怨,你更不是江湖之人。我们,没有针锋相对地立场和事由。”话一出口,男子顿感全身轻松,似乎压在肩膀上的胆子突然卸了下来,背脊都能挺直了些。

蜀玉直起身子静默着,视线探寻着男子的神情,似要从中翻找到一丝一毫地勉强和虚假,这样她也好思虑之后的应对方法。可惜,对方的一切都显得那么真心实意。让她不得不去信任他,听从他的安排。

可她还不够放心,又状是轻松地淡笑道:“其实……,就算见到了祁妄又如何。我不愿意嫁,就有百种法子让他没法娶,你信不信?”

唐烆一晒,不置一词。对于他而言,蜀玉嫁不嫁与祁妄,已经是於他不相干了。

蜀玉试探落了空,倒又想起另外一桩事情来。唐烆的性子显然不是圆滑周到的温雅之人,除了自己的兄弟和师傅,甚少会替外人考虑。这一点蜀玉在客栈的一月相处中早就明了。否则她也不会无计可施之下兵行险招地明着与对方挑衅。客栈中,表面上是对方被蜀玉震慑住,其实只要对方依然如前般的蛮干,蜀玉是一点法子也无。偏生,只是过了一个白日,对方突然妥协了。这转变实在太快,让人不得不猜测其中是不是有何缘由!

前后联想一番,蜀玉恍然大悟。眼光一冷,道:“你该不是用我做盾牌,耍了空城计,引得江湖仇家来找你决斗复仇吧。”

蜀玉撑着身子贴在冰冷地崖壁上,由心而发地怒气一层一层地散开。火光太远,黑暗太近,两人中间空出来的距离犹如深渊,看不到对方的心里。

她说:“你不要否认,这次我身入险境不是你一手造成的?”

唐烆一愣,眉头深锁成川字,拿着吸石的手也停了下来。

第二七章

她猜到了!

也是,本来就是聪慧至极的女子,前后联想事情经过,哪有猜不出的。

唐烆此次下山,一来是为了一年一度与祁妄的比武,二是为了将挑衅燕明山教徒地正派给灭门。挟持蜀玉只是意外;利用她来隐藏行迹休养生息是无意中为之;再利用她地病情,引起山镇中人们的注意,让江湖线人察觉唐烆的藏身之处,从而引来仇家的拼杀,则是特意为之。

也正是这个意外让蜀玉深入险境,唐烆惊诧万分中这才毫不犹豫地护着她,更随之跳下了山崖。弥补错漏,掩盖事实是万不得已。岁月倒回,他也依然会如此选择,只是会更加护住蜀玉一些,以免错伤了她。就如客栈中她论及的那些形势,他不能杀了蜀玉,可也不能让她委屈了,受伤了。否则,到时候遭殃地不是唐烆就是祁妄。

所以,在对方倏然爆发地脆弱面前,唐烆顿感手足无措。燕明山的女子不是妖艳惑人就是泼辣跋扈,性子直来直往,要什么说什么都坦率十分;江湖中的女子言行真真假假,虚来虚往,何曾对他真正气恼过;寻常女子循规蹈矩,从来见不到他这类男子,自然也就无从接触过。

算来算去,蜀玉是他第一个‘交往过密’的女子。偏生这个女子性子乖张,心思狡诈多疑。每一句话,都似温柔一刀,明着是一套,暗里又是一套。让人看不透也摸不着。一不小心就要担心是否会着了对方的道儿。就如现在,对方的伧然欲泣之后,倏然地夹带猜测怀疑,他不知自己是该温言坦诚还是冷言反讽。温言坦诚於祁妄做来倒是手到擒来,冷言反讽才是唐烆地处事原则。

真要冷漠以对的话,对方比他更加善于利用人的弱点;讽刺,唐烆不早就领教过了么!

斟酌半响,只能僵硬着脖子,低声道:“对不起!”

蜀玉冷哼,丝毫没有因为男子意外地妥协和一句道歉而缓和。

唐烆那空着的掌心干燥异常,心中却觉得些微怪异。相比对方气恼自己的利用,他更加在意的是自己此时的心境。

以前,他可从未在意过世人的看法,也更加不屑一顾别人的处事方式。在他的心中,除了燕明山地教众,就只剩下师傅和祁妄为重要之人。尘世中,任何一个人都难以让他递送一个善意的眼神,任何一件惊天动地之事都难以让他牵动丝毫心神。

他何曾屈服示弱地道歉过?又何曾在意过别人的生死?更勿论被一个女子咄咄逼人审问。

现在,他为女子一声冷哼,一个薄怒的眼神,而忐忑不安,千思万虑。他明明已怒上心头,却要强制压抑。他告诉自己不能让对方误会,也不能让对方寻了由头两人再针锋相对。他必须克制自己的脾性,不反驳,不解释。

这份理性,让他处于弱势,屈服于女子地横眉怒视,妥协于对方地质问:“你要如何才能……原谅。”

蜀玉讪笑:“我一介小女子,怎么敢与邪教狂徒制气,更加勿论原谅了。”

唐烆沉吟着:“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武功秘籍,或稀世珍品,你要什么我都可以赠你。”

蜀玉干笑,隐藏在昏暗中的身子微微颤抖:“原来我是那等爱慕虚荣地女子。唐公子忘了么,我蜀家可是豪门巨富,什么金贵之物我没见过,什么金缕玉衣我没穿过,武功秘籍对我一个弱女子要来何用。稀世珍品,呵,你一个邪教之人,把玩过得珍品有我们商贾的多么?”

她往前两步,长长地双色裙裾之下,云头素花鞋履踩踏中如泰山压顶:“唐公子,你以前就是这般轻贱女子的么。”

他轻贱了她?!

唐烆疑惑,继而了然,抬首歉意地道:“我不是存心冒犯。”

说话中,炙热地火堆中爆裂出一个闷响,光影错落闪耀在男子脸颊上,一条伤痕从眼角一直倾斜到颚骨,突然望见,似那青玉影壁上被人恶意劈开的裂痕,深刻、触目惊心。壁上破碎地红梅花骨就是它地血珠,拭去了却还残留着腥味儿。

乍然望见,蜀玉被吓得倒吸一口气,再多地责难和刻薄都被他那刀伤给划开界限。她清楚记得,如果不是她落崖之前的那一声呼唤,唐烆也不会受伤。

换了别的人因为她的呼唤而无视面前的凶险么?换了别人,会那般舍身,陪她落崖么?爹爹不会,他只会惊秫地望着她落崖,然后冷静地等待蜀家地仆人们赶过来,大家一起下山寻找她;佘娇娇作为好友,见到那番场景,肯定会呆愣好一会儿吧,之后再急切地呼唤龚忘,来寻她;秦连影呢?他会么?他不会!那个男人,从来只关心自己的艳 遇,关心自己的名声,他又何曾为了一个女子耗费过心神。

只有唐烆,毫不犹豫、马上,跳了下来,陪着她,护住了她。面对这样一个男子,她还能只顾自己的委屈,言词犀利地去责备对方的利用,逼迫对方道歉妥协?那样的她太冲动莽撞,太冷漠薄情,会导致她看不清现在的形势。

在这深山老林的山崖之下,气走了唐烆,她要如何生存?她的遭遇会怎样?她还能平安回到蜀家么?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地千金小姐,孤身在野外,能不能活下去还是一个问题。

如果,能够与唐烆和平相处下去,一切都迎刃而解。过去的那点利用和纷争与未来的生存相比较,又能够算得了什么呢?

紧紧地闭着眼睛,那按在胸前的手紧了松开,又再抓紧。最终,眼眸复又睁开的之时,蜀玉的怒火被生生压了下去,透着意懒心慵:“你利用了我,可也救了我。”

靠在胸口的双手缓慢放下来:“我们,恩怨两消。从此,互不相欠吧。”

唐烆当然注意到了蜀玉的视线落在何处,手指沿着那刀伤的结痂抚下。没有铜镜,他不知道这伤口到底剐拉开多少,有多吓人。淡淡地安慰道:“这只是意外。”

“天底下哪有那么多意外!”蜀玉略微气恼地嘀咕。人已从崖壁遮挡地黑暗中走出来,长长地影子对折在空旷地洞穴中,叠加成橙色,暖暖地。

她一伸手:“你的那些药瓶呢?可还在身上?”

唐烆呆呆地从角落地上勾起长衫,摸出几个白玉药瓶来,正是在蜀家之时他用过的几瓶,还呆呆地道:“这伤不重,无需上药。”

蜀玉息怒停瞋:“别以为你破相了,我就会对你负责。”

唐烆缩着手:“胡说什么?”

“哼,我只是告知你。不管是救命之恩,还是这伤势,都构不成要挟我以身相许的理由。”

唐烆窘迫:“你们这些千金小姐看多了野史杂戏,成天胡思乱想的。我什么时候说过要你嫁给我了?”

“没想过最好。我可不是那些愚笨迂腐地世人,就算被你带着私奔,被你抱着非礼过,也见过你的身子,也不会屈服于礼教,糊里糊涂地葬送自己的下半生。”

唐烆咳嗽一声,这才发现他自己居然一直赤 裸着上半身。因为要用吸石吸出暗器,早就褪了衣衫。没想到蜀玉突然醒了过来,他这般‘坦诚相对’地跟她对峙了这么久。

真是……跳到黄河都洗不清自己的错漏。

也就因为这个错漏,两个人之间那一直存在的沟壑莫名其妙地拉近了些,远远地,也可看到对方各自释然地面容。在那火焰的热风吹拂下地笑靥,把心给熨烫着,热烘烘的。

唐烆不知道何时已经进来了。

轻手轻脚地架起火堆两旁的简易烤架,再拿了两个用木头削成的大碗碟,将已经洗净的穿山甲放在其中,又从干净棉布里将野果倒入另一个碗里面。长臂一伸,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截竹子。竹节两头完好,竖着中间被劈成两半,将水倒入空心中。在从山洞顶上刮下来的藤蔓绑住竹节两头,中间之下正好是火堆。这般,就是烧水的容器了。

等到那水烧开了,这才将穿山甲整个放入沸水中,提着脑袋在里面反复翻滚几圈,一边用小刀削去外表的鳞片,皮衣,还有稀疏的细毛,等到全部刮洗干净之后,沿着脖子一圈整个切断,让其身首分离。麻利地将早就准备好的野果、蘑菇、野生姜等逐个塞到穿山甲地肚腹里。等到都填满了,又不知道从哪里摸出细如发丝的——针,穿了——鱼经?把猎物颈脖的口子缝合,然后再用一根削皮的光洁棍子从脖子穿到尾部。

蜀玉醒神过来之时,唐烆已经将穿山甲架在火上翻烤着。她望了望竹筒中被削下的动物鳞片:“这些还有用么?”

“其中一半,稍后用油炸了,晒干,再磨成粉末,外敷可以止血。另外一半熬汤,可以去你的风湿,解热败毒,破功行血,”男子神色平静,却瞧瞧注意着蜀玉的神色:“还可以治疗夜惊之症。”

正挑出鳞片的手一抖,蜀玉顿了顿,依然继续手中地事情。

最初的那几日,她夜夜噩梦。不是梦到自己拖累了父亲,让他被世人嗤笑;就是梦到佘娇娇暴跳如雷地让龚忘安排人手到处寻她;再来就是落崖的镜头重放。每一个噩梦都代表白日地思虑过重,一件件层层叠叠地压在心底,辗转难眠枯坐到天明的时候,也都没有说起。

同一个山洞中,一直守着她的唐烆,又哪有不知道的呢。听这穿山甲地药效,指不定,是他特意去想办法抓来,给蜀玉调理身子用的。

她低垂着眼眸,缓缓的道:“谢谢。”

唐烆收回目光,手中的食物突然沉重地让人有点支不住。

蜀玉将鳞片都挑了出来,再倒掉脏水。将稍大一点的鳞片夹出来放在一处,剩下地堆在一起准备熬汤:“没有油,如何烹炸?”

唐烆指了指一节新地竹筒,又递给她一截削皮了的新木,放在竹筒里架在火上烘烤。竹筒外皮地绿色逐渐被烧成藏青,筒中的木头表面也因为热气升腾,而流出肥腻地黄油来。等到油水收集得差不多了,再拿走新木,将早就准备好的穿山甲鳞片放入油中翻炸。

鳞片炸得脆脆地,再拿去太阳下暴晒之时,山洞里面已经是肉香满溢。

唐烆一只手熙熙梭梭地又摸出一个淡青色瓶子,在烤制地表皮嫩黄地猎物上撒了一些细碎粉末。蜀玉知道,那是他们武林人经常露宿的时候采集的一些植物,代替佐料调味。

两人合作,一人负责晚餐,一人熬汤和备制药物,倒也默契十足。

蜀玉上辈子独身,为了自身身子着想,基本在家独自烹饪煮饭。这辈子到了深山,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后也飞快的掌握了野外生存诀窍,顺便替唐烆帮忙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