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男子,已经能够做到听进她的话,不再霸道地忽视她的一切要求。总算,对方还不至于是那无药可救的唯我独尊霸权者。

那一夜起蜀玉那绷紧地心神才稍稍放下一些,也略微消散了一点的疏离。

可是,这样是不够让她消气。

特别是每日里醒来,看到那一片素净地棉麻白幔床顶之时,就深刻地体会到,身边没有小蝶;躺在床榻再久,也等不到父亲的探视;守在窗边地每一个午后,都没有了那一群同年岁的娇俏又玲珑剔透地女子,嬉笑玩闹地跑来找她取乐一番;以前还能偶尔出门去烟袅楼喝茶玩耍,也能去别庄游园赏花,也能与佘娇娇一起偷偷去喝一壶果酒,捉一只蜻蜓……

以前觉得那样的日子太过于烦闷,与现在比起来又是何等的充足和幸福。

蜀玉的视线缓缓落在窗外,后知后觉地发现:“已经过了一个月了。”

第二二章

唐烆背脊挺直,目光却不自觉追着女子视线,落在那晶透纷纷的雨帘中。屋中的闷热已经散去,些许潮味弥漫在鼻尖、掌心,只觉滑腻。

在这样阴郁漫漫的天气里,男子常年裹身的寒冰似被飘雨打湿,晶面也融化了些。

“我们要走了。”

蜀玉支手撑着梳理平整的鬓角,淡淡地叹息:“祁妄在哪里?”尾音拖得慢而长,似分离许久的情人含着对方名字缠眷万分,欲语还休。

男子放在桌上的手指有一瞬间的痉动:“我们曾约好一月后比武。现在,他应当去了狂人谷,等我汇合,在师傅们面前一决高下。”

蜀玉似笑非笑,微微偏头。随着她的动作,脑后斜插地半醉芙蓉雕花镀金步摇晃动着,花蕊中坠下的两点琉璃珠上石榴红的晶亮,晃得人耀眼:“那是哪里?离金梁城有多远?要走多久?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狂人谷在燕明山的后山峡谷中,离金梁城四百多里路,我快马可在两日到达。”他掩下稍许恍惚的眸色,又补了一句:“祁妄会带你回家。”

居然有问必答,没有冷哼,没有不屑,也没有嘲弄,男子在不知不觉中已经习惯了女子的询问。

因为,这一个月中,他已经充分地了解这名女子的狡诈和坚韧。唐烆知道,只要蜀玉提出疑问,不管耗费多少时日,设下多少圈套陷阱,耗费多少心神,只要她不放弃,任何人都摆脱不了她的万般‘折磨’,最后自会心甘情愿地为她奉上答案。其中,她对对方的漠视、冷嘲热讽、愤之反抗,甚至于暴怒,都视若无睹,一如埋藏在深山万丈悬崖底下年岁最大,身姿最挺拔的一棵烁烁桃木。

唐烆平心定气,蜀玉却在怪笑:“你就肯定祁妄喜欢我?愿意娶我为妻?或者说,他要是知晓你我这月的相处方式,指不定会踌躇几番。要知道,我可是被你掳来了一个月。白日里除了邓嫂在,大夫也只是一日三次的把脉,其他时辰你都在房内,堪称寸步不离。夜间之时,你更是借着守护我的名义,堂而皇之地在小厅中打坐酣睡。你我孤男寡女的相处了这么久,”她撑起上半身,又懒洋洋地靠在窗边栏栅上,细葱的指尖划在铁力木棂的边缘,沿着渔鼓暗八仙地雕纹刮拉着,手指挪动中偶尔还接到飘进的雨滴:“不怕到时候祁妄会疑心?恐在不知不觉中高带了一定绿幽幽地翠碧头冠?”绿帽子,可不是男人愿意戴的。

唐烆淡淡地道:“我与他是表亲,又是师兄弟,更是生死之交。男人之间坦坦荡荡,不会有你们女子那般的多疑心肠,更是不会枉信外人闲言碎语。”

“表亲?一个正派儒士,一个是邪教教徒,这样的表亲说出去谁人会相信?师兄弟?你们应当是被长辈送去习武的吧。祁妄的师傅是朝廷敬重的白棋居士,而你的师傅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邪教圣者‘唐王’。看,你们的长辈的心肠可不比我好多少!”她眼中调戏浓重,手背一转,那脆弱地雨水就沿着嫩滑地肌肤滑落,一眨眼就融入桌下的黝黑中,转眼不见了。

蜀玉心里默默地感激佘娇娇对她身边之事的关注。在祁妄住进蜀家起,佘娇娇就让龚忘动用了江湖势力,将祁妄与唐烆的关系调查得一清二楚。防范于未然,总归是没错的。现在,这深藏地江湖隐秘就成了她的救命法宝。

以前她不拿出这法宝,是因为那时的唐烆就是独裁者,听不进也不听任何人的话语。现在言及,自然是这一月中唐烆对她关注度的改变,还有……时日所迫。蜀玉不得兵行险招,找突破口,改变自己即将到来的命运。

她服从命运的安排,安心地呆在蜀家随遇而安,是因为当时的蜀玉无甚追求。她想要的,蜀家什么都可以给她。财富、名望、和悠闲地生活,除了秦连影这么一个意外,一切都让她顺遂顺意。在蜀家的她,就是那灵动而狡黠的波斯猫,大多时候躺在窗台晒太阳,怡然自得地过自己的日子。

如今,她随着一个陌生男子漂泊在外,名声受损,身有心疾,精神憔悴。她从无忧无虑自由行走的猫儿,变成了荒漠中的孤魂野猫,悠悠荡荡没个去处。身子羸弱让一个小伤寒都不得不随着外在环境的改变而反反复复;她的心总是浮在空中,看不到一张熟悉的面孔,找不到一个可靠的人。她只能独自硬撑着,展开所有的防备,应对现今的困难和未来的不确定。

能够抓住命运的时候,她不介意服从上天安排;抓不住命运的时候,她不愿意把自己的未来,给别人做决定。

唐烆从来没有想过这些,蓦然闻见直觉就要反驳。话语冲到喉咙闸口,目光如刀般射在女子面庞时,他意外地看到了一丝怜悯。那点情绪在女子的眼眸中如流星般一闪即逝,可他还是捕捉到了星空下尾随地丁点光芒。

一介弱女子,居然在可怜他这个强者!

脑中轰然隐响,千头万绪似被女子一个眼神的牵引,找到了爆炸点,瞬间冲破了隐形关卡,在心湖之上绽放出焰火来,让人只觉目眩神离,找不到一个重点。

唐烆自问:难道他真的没有想过这些?他真的没有怀疑过多年前两家父亲决定的对错?父亲难道没有想过,他会被邪教之人教导成一个杀人狂,嗜血狂,或者偏激无人性地邪教徒?他如果被正义之士讨伐,被杀了,他的母亲怎么办?他偶尔揣测过,父辈们是因为某些原因才做了那样的安排,为了大局,为了正义!不是为了他。

他的一切,都在父亲送他至师傅‘唐王’身边之时,就已经改变。

“不知道江湖中是否发生过,正义之士为了歼灭邪教,曾将自己的儿子送入虎口做内应。等到邪教遭围剿之时,儿子与正义之士里应外合。事成之后,儿子功成名就,家族上下荣光万丈。”

她眨着眼睛,舌尖绯色如蛇信子,在粉红的唇瓣中若隐若现,吐露某种真相:“不知道这传奇一生的儿子,会不会受到欺师灭祖地诅咒?

午夜梦回之时,望到十八地狱底层爬出的恶鬼,听到他们怨恨地嚎叫咒骂,还有其无辜家人的痛哭悔憎?就算是青天白日之下,宽敞官道之上,会有昔日伙伴来暗杀他,扬言要替死去的教众复仇;为曾被无辜利用,苦心教导他多年,最后枉死的师傅报仇雪恨。”

唐烆胸膛剧烈起伏两次,双手卷到身旁,眼神顿到路边参天大树上。清晨的暴雨来得突然,路道边参天银杏古木被狂暴地雨水倾下不少残叶,微黄或苍绿地扇形叶片,重重叠叠在湿漉漉地水洼上,斑驳不堪。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出口话语不自觉的透着森冷:“成王败寇,兵不厌诈。正派之人可以让幼童去卧底,邪教也可狸猫换太子,用教徒的婴孩换成江湖望族的嫡亲儿子。一个教派,如若只是因为一个孩子而被覆灭,根基太烂,何必苟延残喘。”话到最后,透出一股绝情狠辣。

蜀玉耸耸肩:“的确。因为我天生是女子,幼年没学武,又没有可以与你等武林高手一较长短的绝技,所以我也是‘根基太烂’。我这样的人,活该被人挟持,被人冤枉,被人安排未来的归属,不得反抗!谁让我是弱者呢!”

她睃了一眼静静听她说话的男子,眸中残忍瞬间闪过:“那么,等我与祁妄成亲之后,我会想办法让他爱上我,离不开我,对我言听计从。

然后,我要挑拨你们两兄弟反目成仇;我会暗里使计,让武林正派人士知道他的师傅与唐王是师兄弟,让那些江湖人士逼着他大义灭亲。一切尘埃落定之后,等他谁也不再相信任何人之时,我再去感化他,守护他,爱着他,让他将我当成一生中最重要的人。

等时机成熟,我再挑一个静谧而温情的夜晚,让他痛苦万分地死在我的怀里,死在我温柔表面之下。我要让他死不瞑目!

谁让你们的关系太脆弱,他的性子太温润,他是被你的固执给害了,被你的仗义给噬了,这一切都只能说是——自,作,自,受。”她淡笑,整个人脱胎换骨般精神抖擞,拍拍衣袖,利落地转身,那十二幅茜白相间印罂粟花的长裙旋即绽放。妍丽地刺目,素雅地苍空,就如人间的喜与悲,那么分明。

蜀玉微侧回首,神色漠然:“这样的结局,你也不能怪我,对不对?因为,作为弱者,被人反噬,残了死了,都是活该。”

“你!”唐烆大骇,霍得站了起来,一手拍在桌面上‘嘭’地大响,掌心陷入檀木桌里三分,几乎覆盖了整个手背,他咬牙,道:“——你敢!”

蜀玉嗤笑,刻意压低了嗓音,显得沉闷而阴郁:“我有什么不敢的?我被你带离家族,没了女子的名望;我被你囚禁一个月,没了清誉;我被你逼着嫁给祁妄,没了身子,没了心。你还想我会尊重你么?还是奢望我爱上祁妄,为他生儿育女,尊师敬礼,和睦兄弟?告诉你,我不会!我会恨你,我会想尽办法杀了祁妄,我不会留下他的孩儿,也不会替他守寡。

我要让你为了你的自作多情而懊悔终身!”

凛冽地风声迎面扑来,唐烆冲冠怒发,从牙齿中迸裂出几个字:“我会杀了你。”那本来陷在桌里的手掌带着雷霆之势,狂啸地冲到蜀玉的鼻尖之前。

女子毫不畏惧地仰着头,那容靥布满了淡淡地讥笑,道:“我不是在现在身死,就是在嫁给祁妄之时心死,左右一个死字,早晚都没有区别。你要动手,就利落干脆些。动作太慢了,少不得我又多了什么诡诈心思,让你心里不舒坦。”

两个人积压着一个月的情绪,在这一刻毫无保留地爆发了出来。

男子压抑得沉而急地呼吸似被关闸的猛兽,瞪大了眼睛,唇抿成一条线;相比之下,蜀玉那怡然自得地神情中隐隐有着胜券在握,熠熠而无谓地眸色觑在他的脸上,倒似铁笼之外优雅着漫步的猎人。

第二三章

房间里面的气氛压抑闷热,一如即将点爆地火药桶,到处弥漫着硝烟味。

久久对峙中,蜀玉却“唉——”地一叹,抬起单指,卷着鬓边微微俏丽的一缕发丝,那金石榴镂空耳坠内包裹的武池石微微晃动,衬托着耳垂莹润如玉,容貌粉腻酥融娇欲滴。只是这么一动,就让强悍地气息中多了一股柔媚,似火药桶上‘叱叱’燃烧的火星猛然地遭遇到清晨露水的浇灌,瞬间火气也少了几分。

再开口说话时,又有了女子特有的柔弱,半磕着眼,遮盖了眸内情绪,她缓慢地问:“在死之前,我能不能问个问题?”

唐烆怒火微微一滞,好半天才缓过神,睥睨着她:“什么?”

“为什么是我?”蜀玉再次扬起头,半疑惑半无辜地凝视着他:“为什么一定要小女子嫁给祁妄祁公子呢?唐公子并不是无理取闹之人,选中我,并不是意外,对不对?”一边自称‘小女子’,一边又尊称‘祁公子’和‘唐公子’,与之前直呼姓名地无礼彪悍女子判若两人。

这般善变的女子,就算是邪教之中也难以找到一个可以与之较高下之人。

因为对方不经意露出的软弱,倒让唐烆意外之极。这一个月来,他见过太多女子的任性、刁蛮、狡诈和无礼,就连方才地针锋相对亦是被逼到绝境地千金小姐地自然反抗。可这般刚中带柔,在强势中不经意展露地脆弱却是那般……让人迷炫,惑得他一时不知道是该继续如以前那般冷情对待,还是如这一个月中维持的淡漠,或者,继续他的怒火滔天。

他呆立半响,尽量避过那陌生的心绪,面上依然直眉怒目,克制而压抑地回道:“祁妄曾经提及过,你是他见过的女子中,最能与他匹配之人。”

“匹配?是因为小女子的家世?”蜀玉方寸稍乱,脆弱中更添了忐忑酸涩,让人忍不住要好好保护她,怜惜她,不忍她伤心难过。

他这冷面夜煞地男子,在这么近的距离中,每一个呼吸都掺杂了女子那淡淡地体香,每一个眼神,都是女子的一眸一动,他几乎懊恼自己太过急躁,让他直面对女子的柔肠百结,这让他挂不起冷面,露不出魔煞,甚至于呼吸都要轻轻的,就怕,一个不小心就将对方之人给折了。

垂立地那只手的无名指,忍不住痉动一下。十指连心,都来不及忽略心口的冰封上开始迸裂地细缝。

唐烆差点倒退一步,深深吸入一口气,踌躇着道:“你父亲是南方几省的商会会长之一;你大家姐嫁与三品官家;二家姐嫁与门当户对的商贾,二姐夫可望继承你父亲地地位;你身边的密友佘娇娇,是金梁城首富的独女;密友的夫家是金梁城一霸,武林望族龚家;甚至于,你认识的其他女子,不是即将入宫地妃子人选,亦有豪门望族地联姻之女,更有女子与江湖几大武林世家走动密切……”

蜀玉,就是那蛛网丝迷中的一条细银丝线,只要娶到她,谁能轻易获得庞大的关系网,从而当官从商甚至于行走江湖,都是轻而易举名利双收地事情。

“怪不得,”蜀玉喃喃,嘴角那一抹怯弱地笑意掺杂了些许看透世态炎凉地苦:“所以,祁妄才说我是最佳人选,而你这位‘侠肝义胆,兄弟情深’的男子,就费尽心思地要我嫁给他。”她微不可查地叹息了一声:“多好的算盘啊!”

唐烆那木雕的脸庞瞬过一丝被识破地尴尬,亡羊补牢地道:“祁妄是江湖同辈中的佼佼者,他的父亲更是江湖上举足轻重的人物。你嫁给他,也算是门当户对。”脑中自然晃过那夜强横拥着她要私奔的男子,他冷哼一声:“那玉剑公子配不上你。”

蜀玉紧绷的肩膀放松下来,背脊又一挺,敏捷地眨了眨眼睛,俏皮地笑道:“不管哪位男子配得上我与否,对于现下来说,”她的视线落在男子还在半空举着地手掌上,隔得这么近,她都可以清晰的望到上面的纹路:“你是无论如何也不敢杀我的!”

唐烆身形一僵,就听到女子的声调一变,深寒入骨:“因为,杀了我对你,对祁妄都是有弊无利地事情。我活着,祁妄有难我兴许念在识人一场,还可帮忙一二;我死了,只要父亲让人探查,不用多久就可知晓来龙去脉,到时候,不说祁妄,就连你,也将死无葬身之地。”

女子的神情由淡然到强势,再到柔弱,最后转变成这般冰冷,堪比那变色龙还逊色几分。唐烆那轻漠地性情也由着女子牵引,她强势,他就霸道;她柔弱,他就心软;她冰冷的时候,他已经全然了解了女子这一番做为的原因。

他居然被一个弱女子,在无知无觉中给套出了真话。一个,她想方设法,明问暗探想要知道的事情地真相。

唐烆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好一个伶牙俐齿、心狠手辣、神思细密地千金小姐!”

蜀玉松开那卷着发丝的手指,细瘦手腕上翡翠镯子翠艳碧透,与晶莹玛瑙血珠链相互碰撞着,叮叮直响。她不再望男子:“承蒙夸奖。”

唐烆觑着眼眸,瞪视着她,说出的话怎么听都没有了开始的那般盛气凌人:“你就不怕我那你身边之人的性命来胁迫你,逼你选择?”

蜀玉双手一摊,堪堪落座在黑漆雕牡丹地檀木八仙桌旁,无视桌面那深深地掌状坑洼,毫无形象地靠在椅子上,淡笑:“我身边之人,现在不就只剩下你了么?莫非,你要杀邓嫂?你觉得我会为一个萍水相逢之人舍弃自身地幸福么?你觉得杀了多少人,杀了谁,都可以逼迫我顺从你,那你杀了他们就是,看我会不会跟你走。”

“你的父亲呢,你的家姐,还有你那密友,他们可不是无关之人。”

“的确,”蜀玉勉力撑着自己已经虚软成一团地身子,不让自己滑下椅背:“你可以试试去绑架他们,或者胁迫一番,看看他们会如何……”那声音逐渐低弱下去,她的眼皮越来越重,耳瓣就听到唐烆断然大喝一声:“谁,出来!”

话音刚落,屋顶、窗口,门口同时发出‘咻咻’地破空声,漫天地黑而细小的金属锋芒从四面八方射入,居然是江湖上臭名昭著地暗器‘夺命针’。

唐烆心下大骇,身子自然冲向已经缓慢滑落地蜀玉,人还未靠近,那些靠近窗口的夺命针已经快芒在背,只要一根针刺入蜀玉体内,不消片刻,这名弱女子就会香消玉损。

唐烆对女子的怒气和无奈全然被这突然的暗杀给打得措手不及。来不及细想,手掌虚抓,内力猛吐,脚下蓦地发力,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冲向那已经吸入少量黑色曼陀罗迷香而陷入昏迷的蜀玉。

虽然蛮力很大,手方触及女子的肩膀又下意识地放轻,他以扑盖之势将女子全身包纳在自己怀抱之内。温暖一触及,心就悸动地让他有点手足无措。

刚刚拥起蜀玉,那集雨一般地夺命针‘咄咄’地钉在了椅背、坐垫还有地面、桌面上。在空中的部分,被唐烆随意扯起地衣衫一卷,铺盖般地卷入,再将那布匹狠狠一抖,那暗器有了生命一般,到往来人刺去,武功强地自然接住了,弱地‘啊’声大叫,瞬间倒地,面皮发黑,腿脚抖动两下就没了气息。

门口,窗口已经腾空跃落不少黑衣之人,一人大喝:“唐烆,赔我家少主的性命来!”

唐烆抱紧蜀玉,手臂一挥,随身长剑霍然冒出,不用回答,他的出招就是回答。

来人的众人也不是为了让唐烆给个说法,话一喊完,都将唐烆两人给层层合围住。最靠近的几人几乎同时发力,手握铁锤,脚踏七星阵,一齐攻向唐烆。

那些铁锤各有形状,或大如铁锅,或小如皮球,或坑洼如烂铁,或布满细针,在每个人手中被挥舞地虎虎生风。

“堂堂武林正派居然使用卑劣暗器,也不怕江湖人嗤笑。”唐烆冷冷地道,剑法快、狠、绝,招招致命,瞬间就刺中了两人。一人鸠尾穴中剑,血滞凝结,唐烆一踢就将其踢出了打斗圈;另一人直接被刺入了胸口,穿体而亡。

暗器没有得到好处,瞬间折损几人,让来人大惊,有人怒吼:“你杀我少主,没让你死在暗器之下是你命大;现在你又狠辣残杀我兄弟,我们要替他们报仇雪恨。”

不说少主,唐烆还以为是寻常的江湖正邪之争。如今突然听闻,这才想起自己一月前那伤势来。雷嗔电怒之下,下手越快:“什么少主,我说那是禽 兽才对。奸 淫十二岁少女,事后毁尸灭迹就以为我燕明山的教众查不出凶手么?哼,既然敢对我教众家人下手,就该有被我教之人剥皮抽筋的觉悟。”

这就是他为何身负重伤,就近去了蜀玉家里找祁妄的原因。本想借着与正派名士堂而皇之的在一起出现,那些名门正派地衣冠禽 兽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带着蜀玉出行,蛰伏在此一个月,也是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现在被他们找上,更是意料之中。

因为,他本来就等着对方的复仇。

杀鸡儆猴,杀的鸡越多,震慑的猴子就越广,以后才没有人敢去挑衅燕明山的教众,也不会再有教众的家人被无辜惨死。

幸好,他的伤势早已好了,而身子也经过蜀玉一个月中地变 态‘浇灌’调理而生机勃勃。他未料中的是,今日与蜀玉地争论,让他失了平常心,一时少了警觉,被人钻了空子。

第二四章

他对自己的疏忽大意有些恼火,下手越是狠辣,几乎招招击杀一人。

很快,内圈的五人全部毙命。第二圈地人补充了上来,这些人手中的兵器又不同,是兵器中的长物。枪、戟、棍、钺、叉、镗、钩、槊、环,每一样都有两尺之长,正是针对唐烆的长剑攻击。内圈的人是以铁锤的力量取胜,这九人则是巧力上的恨手。

唐烆怀中抱着蜀玉,直觉地告诉自己不能让她受到一点伤痛。这位娇蛮小姐的身子骨,别说是这些不长眼的兵器,就算是细针尖扎了一下,也会让她眉头深锁好一阵。要是被这些东西伤了,她身子不好过起来,唐烆的日子那只能用十八层地狱所能形容。

他堪堪避过长戟地穿刺,左肩一偏,靠在右肩的女子头部反动力滑行,稍一不慎,就要被右边刁钻攻入的双环给勾住了下颚,只要恨力翻转,她这颗娇媚地头颅就会分离身躯。

心悸,来得太突然。

唐烆毫不犹豫,右手肘疾速撞上那铁环,重击冲击着骨肉肌肤,让他半边身子都麻痹。

眸中就看到女子的发髻松散,那金簪擦过铁环发出‘叮——叱——’地声响,乌黑地长发顺着环形卷过,如明夜下飞泻地瀑布,隐隐光泽在金属兵器衬托下,越发黑亮。毫厘之间,她的头皮与那双环平行擦过,算是捡回一条命。

男子只觉得猛然中冒了一身冷汗。握剑地长臂又从她弯下地身躯支撑过去,以一种决然保护地姿势护着她冲上屋梁。脚下,左边的长戟和右边攻入的双环碰撞着,发出刺耳地叫嚣声。

臂中女子的腰肢很柔软,颈脖处可以感觉到她轻而缓地呼吸,怀中这个人没事。唐烆急喘几下,这才居高临下地观察着屋里的情形。

除了这九人,外缘三个窗口各自有两人守着,门口也有三人,还有四人也都驾着弓矢各自散落在屋中几个暗角,只等着他一个不察,就会遭到暗算。

硬拼是不行的。

他的视线徐徐顿在一葵花形透雕鲤鱼跃龙门地镜面上。镜面中折射着众多地雕刻繁复精美各种花纹地漆盒,全都是这一个月中他在蜀玉的温柔折磨下,陆陆续续替她置办地胭脂水粉和头钗首饰等物品。立时计上心来。

屋内地众多黑衣人虽然信心满满,到底还是有了死伤,为头之人更是小心谨慎,不让属下轻易跃上屋梁做近身搏斗。

“邪教之人心思狡诈,不可太过于靠近。我们只要把他逼到一处,再行斩杀即可。”一边招呼了几个拿着弓矢之人,瞄准了屋梁地人影:“射!将他逼到屋角。”

话音一落,那锋利地箭头疾冲上屋顶,唐烆已经瞬间掠落。

屋外暴雨有越下越大之势,屋内灰暗。邪教之人又刻意隐藏,屋内地正义之士只纷纷睁大了眼睛,仔细搜寻。就听到那为首之人大喝:“小心暗器……”

‘器’字还没落音,周围已经响起了属下地惨叫,此起彼合。暗器飞驰地破空之声,成了催命地乐曲。再望去,这一圈九人又去了六个,尸体上不是喉咙中插了女子常用地金钗,就是贯穿眼眶地形状各异大小银角,有的全身看去无一伤痕,只是在衣服上可以看到滚落地金锞子或者翡翠圆玉石,应当是打中了人身大穴,导致一击毙命。

这般内力高深,性情狠辣决断,是常人不能所及。

那头目指着梳妆台一处,再次断喝:“弓矢,射!”

那堪比雨幕地箭头纷纷急驰到那处,瞬间将好好地一处妆台个刺得千疮百孔,地面更是没有一块落脚之处。

屋中黑影频繁起落,那些箭矢就跟着追到,偶尔还夹在这其他人地惨叫和闷哼。

为首黑衣头目暗叫不妙,手中铁钩几次挥出,都只捕捉到对方一片衣角。一怒之下,铁钩蓦地一分为二,再二分八,变成八条长钩,每个钩子尾端都有一条精铁链连着。那人将八条长钩往四面墙壁分别划去,人跳到房屋中间,等到铁钩深入墙壁内侧,手中铁链一收,只听到‘轰隆隆’之声,那深入墙壁之内地钩子居然拉动了壁内铺就地墙板,外面地石灰成块地跌落,扬起众多灰尘。居然就这么硬生生把好好的一间屋子给毁了。

客栈之内的众人不知何故,邓嫂正与那国手大夫从厨房里面钻出来,就听得小二大叫:“那是天字一号房!”

大道上,客栈外看去,就只能望到一黑铁长钩穿墙而挂,窗口不停涌出石灰灰尘。外面听得声音寻出来地人们就只看到该客栈屋顶‘劈哄’地炸开,木板茅草和青色瓦砾齐飞,白灰漫漫中,一个玄衣胡服男子紧裹着一个人从其中冲飞而出。

邓嫂眼尖,从男子怀中之人衣摆就辨明了那是何人,只拉着大夫惊呼:“那是小姐啊,她哥哥这是作甚?哎哟,这小姐……”的名声,最后几字她吞咽了下去,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唐烆抱着蜀玉几个腾跃,就到了旁边酒楼的屋顶上。再一眨眼,人已经往远处山上飞去。那速度太急,而随着他们之后的,是众多黑衣之人,凶神恶煞一般举着兵器大呼地追逐。

一切发生得太快,等到暴雨中小二在大叫:“银子啊……”,那些人都已经看不到人影了。

这个小镇四面环山,风景宜人。前辈祖先们在山谷中开辟一个城镇出来,经过几百年繁衍生息,经年累月也成了一繁华小镇。周边村庄散步在山谷之中,隐隐有以小镇为大地趋势。

因为是挖山而建,除了最大的一条大道平整宽敞之外,其他地小路都是依山而行,房屋自然是靠山傍水。

唐烆对周围环境大略熟悉,慌忙之中自然选择山林而行。一来避免追杀之人混在人群之中暗杀于他;二来,邪教本就建在燕明山上,他生就对山林熟悉,善于躲藏与攻击;三来,自然是借此隐遁行迹,好让正派人士以后探查也无法查出他的身份,避免为他自己和师傅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还有第四个原因……,他紧了紧怀中的女子,潜意识的忽略掉自己的莫名心绪。

黑色曼陀罗香闻了,轻者全身麻木陷入迷幻之境,重者昏迷不醒人事。

蜀玉在屋内之时靠窗,气息流通,她本身体弱,呼吸就浅,故吸入一点点就容易导致全身麻木不听使唤。迷迷糊糊中似乎回到了蜀府之中,自己懒靠在锦绣牡丹美人榻上,看着佘娇娇与龚忘斗嘴,小青趴在她的胸前,歪着脑袋吐着蛇信子,想要讨她手中的时令果子吃。

院中的蜀葵开了,粉白、浅黄、绯色,一朵朵花瓣繁密,在微雨地润泽下仰头呼吸着,吐纳地花香隐隐约约飘到鼻翼,只觉得怡人舒畅。

她很满意地磨蹭到一个更加舒适的位置,只觉得周身从所未有地暖洋洋,让她放心地赖着,不想离开。

就听到耳际一声冷寒压抑地:“别动!”

她皱了皱眉,只觉得声调熟悉,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是谁。正想开口询问,旁边就传来人的惨叫,响彻云霄,让她心口骤然一紧,霍地睁眼。头疼欲裂中,头顶地男子棱角分明,眼眶深邃,嘴唇习惯性地抿成一条直线。

唐烆!

再转头望去,遥遥望着一个黑衣男子缓缓倒地,胸背处一根玄铁长棍洞穿前后,剐大地一个洞口血喷如注。她秫地想要惊叫,唐烆已经转过她的头压在自己的胸口,那一声叫喊自然闷在了男子的怀中。

“闭眼!”

蜀玉不知道是被突然地景象给吓蒙了,还是习惯性地知道如何保护自己,双手死死扣在男子的胸口,脑袋深深埋了进去,恨不得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有看到。只凭着感觉知道唐烆抱着她在飞奔,速度之急,让脸颊旁黏腻地发丝也被飘带到空中,衣摆更是被吹得‘咻咻’地响,被雨水一浇,又听不见了。

就算是这么疾奔,偶尔也有停下来地时候。她靠在唐烆的心口,可以听到更加激烈地心跳,隔着衣衫感觉肌肉地紧绷或张弛,长剑砍过人骨骼时地些微滞碍,还有那偶尔响起地陌生男子闷哼或嘶叫。偷偷伸长脖子,探过他的肩膀往远处望去,一片雨雾蒙蒙地山林,什么都看不清。周围地树木越来越苍老,也越来越少,再仔细一看,他们已经跑到绝境。这里是一处悬崖。身后是来时地山林,左右六尺之外就是空旷地山谷,身前地绵绵森林一片灰腾腾地雾,显得那么遥远。

唐烆将蜀玉放下来,等她站直了又将冲出客栈之时扯到的披风盖在她的头上,这才转过身去。

手中长剑适意挥起,血渍被雨滴浇灌,沿着锋利的剑刃滚落。男子身姿挺拔,头略扬起,嘴角那抹冷酷透着绝傲:“只剩下你一人了!来吧!”

黑衣头目地衣衫紧紧贴在身上,经过了一路的追杀和暴雨的洗礼,他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闻言只道:“我今日定当要将你斩于刀下,割下你的头颅祭奠我家少主和属下。邪徒,受死吧!”

一柄大刀,一舞长剑,两个深色地身影在崖上骤合骤分。除了兵器激烈碰击,两个人都没有再说一句话。土地上一滴一滴的血珠子也不知道是谁的,两个人好像两颗无知无觉地木头,痛不知道,怒也发不出,他们只是凭借着多年地武艺在拼杀。

蜀玉眼眸牢牢锁定在唐烆身上,手指死死扣住狼皮滚边暗花双层棉披风的两边。虽然心里对他有些气,可到底是相处了一个月的人,见到对方拼杀她亦不会心里诽谤。相比唐烆,那些黑衣人看起来更加恐怖一些。她又将披风拉严实,在这小小的幽暗空间中,意外地感觉不到身外的风雨。衣料上淡淡地熏香是她这月常点的麒麟花香,夹杂着男子身上特有地青草味,让她头脑又更加清醒。

最近这方山地雨水充足,树林一片绿油油地发亮,脚下泥土松软。好在唐烆细心地将她放在了一块略微方正地石块上,双脚不会陷入泥浆中。再往远点,正好望到崖边有泥土合着石块松动,她一惊,另外一边地面也有裂缝,‘轰隆’一声,身形剧烈摇晃,好不容易站住,不远处两个打斗地男子的脚已经深深陷入地下,手中兵器乒乒直响,内力卷夹着风雨,成了刀刃,划拉在衣角脸庞。

脚下摇动地越来越厉害,周边地裂缝越来越大,那些石块泥土也跌落越急,六尺来宽地悬崖浓缩成了两尺,那两个男人已经单掌相击,强大地内力瞬间将地面划开一寸地长沟。他们却毫无所觉般,蛮足劲在拼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