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烆觑着眼眸。蓦然,一柄长剑神出鬼没地出现,转瞬就刺了出来,直攻入秦连影夹着蜀玉的蛮横手掌。剑上银光太刺眼,蜀玉下意识的闭目,腰部一松一紧,头一晃,就感觉身边的气息换了,额头撞上冷硬地铁壁一般,挟着她的人换成了唐烆。

“你……”秦连影惊呼一声,反应敏捷地一手攻唐烆面门,一手攻其胸部,想要逼着对方自顾不暇地中放开蜀玉。

唐烆又一声冷哼,蜀玉已经暗自叹息。看来,秦连影已经惹毛了这位邪教的大侠。在蜀玉对唐烆的有限认知里,对方的话越少就代表他的耐心越少,下手也就越发狠辣。

果不其然,不出手则已,一出手,这个比冰山还要硬上几分的面瘫男子就绝对的毫不留情。他几乎豪不避让秦连影的攻击,对方用掌,他直接挑剑。在这种近距离,剑是挥舞不开的。可不管秦连影的手掌到哪里,那剑锋就到了哪里。不是横着划出,就是竖着撞击。秦连影的肉掌怎么敢于锋利的长剑硬碰硬,每次到是全力出掌,看着要攻击上对方的要害时,相差一毫厘的距离中,唐烆手中寒峭地剑刃就临至,逼得他不得不改招。

唐烆又哪里是只攻不守的人,在对方变招的一瞬间,他长臂一展,就直接斜刺入秦连影腋窝的缝隙中。

高手过招,一个疏忽就容易导致败局。

秦连影也不是初出茅庐的傻小子。一见不妙,已经退跃两尺,拉开了距离。这正好给了长剑发挥的战台。一改限肘,唐烆就连着刺出了十二剑,每一剑都是人身一要害。

秦连影招架不迭,又连连退了几步,身上大红镶绿玛瑙的鸳鸯长衫已经破烂不堪。他使劲的眨着眼睛,才能屏去脑中黑魆魆地黝暗,口中更是溢出血丝,站在迷蒙烛光的香闺中,身形有抹压抑地疼。

他伸手擦干净嘴角,膝盖狠狠一矮,‘噗’地再冲了上去,面目凶狠如恶鬼,不知不觉已经寻不到英俊潇洒少年郎的影子。他不能容忍自己败给一个无名小卒,他更加不容许自己在自己心爱的女子面前出丑。

现在的秦连影,只是一个不能夺回自己所爱的无用男子,也是一个凶蛮得被激发了血性的牛犊,不管不顾的开始横冲直撞,势要将对方撕裂得体无完肤,方能消心头那高窜地嫉妒之火。

唐烆眼神闪着锐利地光芒,嘴角扬着一抹残酷的笑,那外域人特有的俊挺而深刻地脸庞散发着蛊惑人的魅力,散发着雪域高原中野狼地血性。

他只是这么站着,长臂垂下,周身游走的内力鼓噪得衣摆豁喇喇地响,整个人冷剑傲然。

对手越来越近了,秦连影那狰狞的面孔上,因为妒火而愤起的经脉也越来越清晰,他甚至可以看清楚秦连影稀松的短睫毛。

两尺,一尺,半尺……

唐烆笑得诡异,可他的手臂还没有动。秦连影的冲力很大,掌风已经要刮破人的肌肤,激地两人的衣衫猎猎直响。

‘嗤——’地,什么东西扎入肌理,摩擦着骨头的声音,还有人的闷哼声。

那快速飞跃过来的身影,以同样的速度又被击退了出去。那攻击的双掌还没有改变姿势,甚至变招防备都来不及,它的主人就已经远远地,撞击再那铅白地尽灰的墙壁上。因为中剑和重创带出的血液喷撒在空中,如画者泼墨挥洒,浓艳重彩中,两滴血飞溅到旁边挂着的十美赏月地描金纸扇上,像月下园中,那被拍杀蚊子的残血。

而‘蚊子’,已经砰然落地,大红喜服上的五彩繁花被血液侵染成整片绯色,那金线拼缝而成的鸳鸯翅膀挣扎两次,再也没有动弹。

蜀玉缓缓呼出一口气,饧着双眼,将眯缝撑大了些。

“他死了么?”

“没有。”

蜀玉想了想,在考虑要不要继续问‘就这样放任,多少时辰之后,他才会死在我的闺房里?’斟酌来去,这话太过于无情,她还是作罢。说到底,秦连影也是她的邻居,熟识的人,再亲密一点也只是表哥。过多的无情言语,也只能体现她的落井下石和无情无义。

虽然,她的确对这个男人没有感情。

任何一个女人,对要毁了自己未来的男人,也实在生不出太多的善意。

尘埃落地!

蜀玉知道,这时的秦连影是不能带着她上演一场私奔的闹剧了。她即不用担心不明真相的父亲被外人说三道四;也不用担心黄珊儿的疾言怒色;更加不用担心自己的未来,被这个自作多情的男人给葬送。

到了此刻,她才原谅唐烆无礼地贸然出现,也选择忽视掉唐烆的冷言冷语,更是略微感激对方的武艺高强。

幸亏有唐烆!也幸亏这个男子寡言少语。否则,她的那点挑拨离间的小心思不可能执行得这么彻底,也不可能蒙蔽秦连影,挑动他们两个大男人为之武斗。

恶人需要恶人磨啊!

她习惯性地深呼吸,让绷紧悬空地心,平复下来。等那些麻麻痒痒地刺痛过去之后,这才轻笑着问道:“唐公子,能否解开我的穴道?好让我替你换药,重新包扎伤口。”

“不放。不用。”

什么意思?蜀玉想要转头,无奈身子受制。就感觉脚下一空,发丝扬起,她惊诧地睁大了眼睛,就看着自己被唐烆拥着越升越高,秦连影地身影被青瓦白墙遮盖,只是一转眼,两人就到了院墙地屋檐上。

她惊道:“唐公子,你干什么?”

耳后冷冷地传来男子的话语:“带你走。”三个字,瞬间将蜀玉再次打入地狱,让她心如马驰,浑身发抖。

她问:“走去哪里?”

“找祁妄,成亲。”

高空地空气比那人心还要冷,蜀玉已经感觉不到自己心口的温度,抖索想要解释:“我与祁公子没有关系。我不要去见他。”

她望着自己那熟悉的庭院逐渐缩小,远去,忍不住大叫:“放开我,我不要走——”

唐烆冷哼,剑托一点对方的颈脖,女子的话语也就消散在了空中。没有了尖锐,也没有了反抗。那凌乱的,泼洒浓墨地发丝裹着头部低垂着,那么的无力。

夜空下,一缕半透披帛空空荡荡地飘在蜀葵花圃之上,最终融入黑暗,寻不见了。

第二十章

孟夏的黎明,有一点微风。初时还拂过树间的青嫩叶子,等到日光折射到叶面的时候,几朵压抑的乌云沉甸甸地飘来,那风一扫凉爽,闷热的吹打着人们的脸庞,黏稠地让人难受。

大道上,众多刚刚开门的铺面转眼又将东西都收了进去。人的脚后跟还没踏入槛内,淅沥沥地一场大雨冲刷了下来,将石墙都给淋漓湿透。

大道边,一家寻常客栈里,帐房先生刚刚抿了一口浓茶,甩弄了两下铁力木算盘,瞅了门外一眼。看得一个布衣仆妇顶着稀稀拉拉地褐色斗笠跑了进来,就冲那人喊道:“邓嫂,今日来得早。”

仆妇拉开斗笠,甩了甩洗得桨白地衣袖,脸色和善地笑道:“可不。这老天说变就变,幸得出门早,否则这一身就浇透了,都没衣裳换。”

她刚刚整理好,穿堂另一头走来一个小二。

一边搭巾子打哈欠,一边提着澄亮地白瓷印花茶壶,挑了靠近她桌边地茶碗,甩干净里面地水雾后,再斟满松花浅绿地早茶,笑道:“嫂子你来得再早也无用。你要伺候的那位小姐还没起。说不定今日又要等到午时,连早点都省了。”

邓嫂往楼道望了望,叹息着:“这位小姐身子弱,刚来客栈那会儿病得那么重,好不容易请了大夫看了,又拖拖拉拉地一个月了还没全好。唉,作孽哟!她那表兄弟每日冷着脸,想必心里也着急。”

小二哟了一声,拉下肩膀地白巾,顺手擦拭八仙桌面,小声道:“嫂子你不怕她那表兄?我每日在他面前走过,头都不敢抬。那人跟罗刹似的,一靠近,我就害怕得全身患了羊癫疯似的,只打摆子。亏你还能面不改色的在旁边伺候,照顾琐碎。是我的话,当初就不会答应牙婆子,做这一门苦差事。”

邓嫂叹了一口气:“我这不是家里日子过得紧么。再说了,那小姐太娇弱,病恹恹地样子,面色比帐房先生这帐薄的纸张还要白,每个人照顾怎么行?大夫说了,小姐病得沉重,要多休息,好好看顾妥帖,不能马虎。否则一直这么病下去,什么时候驾鹤西归了也说不定。我心里那个绞痛,当时就想起了我那早夭的苦命闺女。哎呀,呸呸呸,好好的活人,我那闺女比不得。反正啊,我就鬼使神差地留了下来。伺候到那小姐病好了,我也心安一些。再说了,我伺候得当,既没偷懒,也不做那些小偷小摸地勾当,作甚怕那唐公子?”

一边的帐房先生呵呵地笑道:“那唐公子面恶心善,从不为难人。”

小二嘁了声:“他那是不跟我们这种小人物计较。我看哪,那小姐娇贵,比唐公子难伺候多了。你看那大夫熬药有多麻烦就知道了。热了太烫,冷了寒胃,温地要适度,还要配了时鲜水果吃了去苦味,否则药也不喝,情愿这么病着。”

“唔,这么说来,白家铺第一炉出的白芍糕和千香龙凤饺子,也差不多该要送来了。正好,等会儿邓嫂一起带上去,也省得这小子胆战心惊地去见那罗刹转世地唐公子。”

“唉,老账房,你这是臊我呢。”小二嘀咕着:“嫂子顺道再把这蒸了六个时辰的雪梨羹带上去吧!昨夜唐公子特意吩咐让大厨亲自做的,说顺咽喉,可以治那小姐的咳嗽。”说罢,也不管邓嫂答应与否,一骨溜地去准备东西,没多久就提着一个崭新翠竹篮子出来。

店外刚好听到雨伞啪地声音,进来一个面容齐整,衣裳干净地伙计,手上提了两笼厚竹编织地圆屉子。刚进来,随身就是一股糕点地甜腻香气。

小二忍不住笑道:“刚刚还说你们白家铺的糕点好了没呢。真是说曹操,曹操就来了。快点拿来,正好一并给客人们送去。”

众人又都说笑一番,邓嫂一并整好东西,这才提着满满当当地早点上楼去了。

熟门熟路行到三楼,顺着长长地穿堂,到了天字号一号房门口。侧耳听了听,又扯了扯衣裳,摸了一把发髻,这才敲门,推门进去。

茶厅里如往常一般,坐着一位身形笔直的男子,双腿盘在檀木雕花椅子上,有人进来他眼皮也没抬一下。

邓嫂也不在意,低声打招呼,放好了物事,摆上粥点,汤药依然留在篮子里面,在上面铺上一层白麻布,再铺了一层方格双层棉布,最后用蓝粗布覆在最上面,这才盖上竹篮盖子。这样,那汤药等到两三个时辰之后再喝,温度也不会散去太多。

逐步打开厅里三扇窗户,撑起地窗页将雨丝都格挡远了。等到房中闷热之气散得差不多,又撤了半边撑棍,落了半边窗。这才绕道屏风后,拉开厚重的暗云纹滚边棉麻床帘,正要端详床上之人的脸色,蓦地坠入一双乌沉沉地眼眸。

“小姐醒了?现在就起么?”

女子转了转灵动地眼珠,半晌才伸出手来,撑着床沿,邓嫂利索地拿过绣缎面地靠枕,放了三个摁在床头,又扶了女子靠了上去,拉高了薄被盖到她的心口。再端了一边圆木茶几上早就准备好的温开水,先给她喝了,还不忘抽手试试她额头的温度。

借着微弱的光线,端视女子的气色,邓嫂笑道:“小姐的烧已经退了,可以吃点饱肚子的东西,老是喝粥怕腻,对身子也不好。”看到女子的眼眸微微扫向喜鹊咏春地屏风之外,邓嫂就压低了声音:“唐公子在茶厅,兴许是担心小姐的伤寒,比平日来得还早了些。”

女子正了正身子,冷冷地道:“表哥是怕我病死了没法跟他兄弟交待,惹了麻烦一身 骚 地慌。可不是为了我这病症。”

这人正是蜀玉。

一个月前她就已经被唐烆敲晕了,带离金梁城。

那段时日,白日里要应对繁杂琐事,身子早就疲累不堪;夜晚又被秦连影一番纠缠,心境起伏过大,早就胸口烦闷。又身着单衣被唐烆挟着奔了一夜,到了这陌生地偏远小镇之时,本就柔弱地身子骨也败下阵来,反反复复高烧咳嗽,心口隐隐作疼,出气多进气少,全身更是麻痛不堪。

那一腔无奈被病痛一折磨,再平淡的性子也被激发了火气。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刚刚逃离秦连影的虎爪,就被卷入了唐烆地狼穴。她哀叹古代女子的身不由己;也担心父亲见到自己房里的状况,会以为她遭到什么毒手;更是担心,没有死绝的秦连影会如何编造谎言,说明他新婚之夜出现在她房间的前因后果;她更加担心,这死脑筋地唐烆带她见到祁妄后,她在外面地声誉到底还有几分,又能挽回多少?

她第一次憎恨,武林人士的自作多情和刚段独断。

什么兄弟!是兄弟就要操心对方的婚姻大事么?妻子如衣服,想要穿的时候,替兄弟抢来穿着就是,他们以为女人没有思想地物事?

什么侠义!他们不管是非,蔑视人权。在他们的思维中,有利于他们的就是正义的,反抗他们的都是恶人。

什么英雄!英雄就是仗着武力来欺负妇孺、恩将仇报,偏生挂着一幅仗义多情的面孔,欺骗世人。

她想要破口大骂,在昏迷的那些日子里,她早在梦境中不知道骂过多少回;她想要砍死那唐烆,在高热的梦中,他也早就被她杀了撕了烧了不知道多少回;病中的她,反抗唐烆,咒骂秦连影,挑衅封建社会地规则,将天下一切不公平狠狠地踩在脚下。

可是,随着身子的慢慢恢复,她的梦不再深沉。

醒来的时候她只能无言地瞪视着唐烆,以示抗议。刻薄地挑剔身边一切事物,对于一切善意都抱有怀疑地态度。

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成了一只刺猬,茫然四顾地发现自己没有人可以相信,也没有人可以依靠。她似乎回到了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天,害怕别人的靠近,也揣测着所有人每句话背后的含义,张开所有的尖刺,小心得隔离开每个人。

邓嫂早就知道这位小姐脾性不好,对那唐公子更是没有好脸色,对于她的偏激话语大多听而不闻。暗自揣度这两人之间应该有什么误会,只是不好为外人说道。否则,她也不会至今都不知道这女子的姓氏。那唐公子,更是冰山一座,别说试探,就连寻常说话也少得恨。

一边沉默地半扶着蜀玉洗漱着衣,再到茶厅小桌边之时,两人再也没有对话。

唐烆调息好内力,收功坐好,慢慢睁开眼睛的时候正好望到蜀玉总算有点红晕的脸色。

谁都不知道,就是这一点点桃靥,也是他费力从江湖中绑来的一位退隐地宫廷御医。逼着堂堂国手给蜀玉看着伤寒病症,还要亲自熬药施针,调养了一个月才有的气色。

邓嫂熟练地先试了试药的温度,等着蜀玉喝了,再又移了那蒸煮了一夜的雪梨羹送到她面前。女子随意地喝了半碗,挑了两块还冒着热气的白芍糕,最后还夹了一个猪肉煨野山菌的水晶饺子吃了半个,男子的目光才慢悠悠地脱离开。

从蜀玉生病起,她几乎吃什么吐什么。那大夫摇头叹息地告诉唐烆,蜀玉身子金贵,从小都是被锦衣玉食给喂养大的。

吃的是细米,蔬菜是最鲜嫩的,荤肉不沾肥油,不闻腥檀。这客栈虽然是最好的,食物到底不够精致,不合蜀玉胃口是正常。之后提议唐烆每日里让镇上最好的酒楼,每日里送最好的菜点过来,看蜀玉是否吃得下。

唐烆对大夫的提议嗤之以鼻。依然是糙米肉食,蜀玉不吃就饿着她。他就不信这个女子还能自己饿死自己。

结果,病重的蜀玉心疾发作,别说吃饭,吃药也都是昏迷中被人一口一口小心喂了下去。没几日,那有点丰盈的脸颊就快速的瘦成了又枯又干又黄地葵花。

唐烆一腔蔑视直接被她昏睡中的病气给浇灭了。

这样,就只能喝粥。可熬粥的米也是大问题。唐烆冷着脸让小二每日里熬了糙米粥,看着邓嫂给她喂下去,转眼就被蜀玉给吐了出来。蜀玉这位千金小姐,就算在昏迷中也对食物挑剔非常,潜意识中情愿饿死也不吃这等食物。每日里就靠参汤吊着一口气。人参都是上好的。虽然唐烆有的是银子,也不待见这么大花费的女子。这哪里是人养的,简直就是白银堆起来地一个美人儿。

为了能让她尽快好起来,没法改变对方根深蒂固地挑剔口味下,他只能改变自己的固执。

打赏了小二买了一袋上等精细米来,每日里换着不同的野味肉沫熬粥,再加入一些女子最喜的红枣、枸杞掩腥,蜀玉这才吃下一些。

这一次退让,大夫和邓嫂都松了一口气。

又过了几日,蜀玉开始醒来的时日增多,新的麻烦又接踵而来。这个时候,众人才真的见识到,什么是真正的‘千金小姐’!

第二一章

只要蜀玉愿意,她有上百种点子让自己过得肆意潇洒;同样,只要她愿意,她也有上百种方法让身边的人度日如年。

醒来之后的蜀玉,充分地明白身体就是本钱的含义。适当地调整自己的睡眠习惯之后,她总是会在中药熬好地前一刻醒来,等到梳洗完毕之后,那一碗汤药温度刚好。然后她再吃一块鲜果填一点肚子,顺便压一下口中的苦涩。

千金小姐对吃地讲究这才充分体现出来。

首先,任何食物要求绝对的新鲜。

只要瞟一眼,她就看得出这蔬菜是清晨吐露水的时候栽的,还是在午时阳光过后才采摘。

每日的水果不能间断,最好是她要吃的时候,你再去园里栽下来,用山顶流下的山泉水洗净了,再削皮去核,切成形状好看的小块放在一个白瓷雕花的小碟子里。

闻一下,她就可以嗅出荤肉是昨日宰杀的牲畜,还是每日清早猎人送来活的野味。大厨都知道,到了下锅之前才屠宰地生畜,方有最好的肉质。

她在荤食地计较上,只有让人瞠目结舌。

谁能想到,盛装食物的器具,她也要求成套地青瓷、白瓷和黑瓷。汤勺、筷子、小匙等等更是要用银器,美其名曰可以更加衬托食物地美味,又不用担心食物中是否纯正天然,施有有毒农药等。

同时,唐烆第一次知道酒楼居然有‘食疗’的专用菜单。里面包括了众多野味肉烹制地菜肴。除了每日猎人送过去的野兔子、野猪、獐子、穿山甲等物外,唐烆还惊秫万分地看到了熊汤、炒狼肉、鹿肾羹、狐蹄等等野兽的只爪片肉。

唐烆数银子数到手抽筋,只可惜,银子都是他数给别人的。

二来,不吃太过于辛辣甜腻的东西。

跟古代人说养生,不外乎酸甜苦辣咸。国手大夫说过‘酸入肝,甜入脾,苦入心,辣入肺,咸入肾’,蜀玉则要求每一顿都多样且全面,五味调和才是养生的绝招,也才能尽快调养好她这虚弱地身子。

对此,唐烆毫无意义,蜀玉的身子调养好了他们才能去找祁妄。退让过一次的唐烆,这次采用了大夫的建议,一包金锞子丢到了天下第一楼,让他们听从蜀玉和大夫的安排,每日里换着花样送上吃食。

香翠鹑、露浆山子羊蒸,藏蟹含春侯、雪婴儿、凤凰胎这类闻所未闻的菜肴,更是让他眼界大开。

这也就罢了。可当他望到那名唤蜀玉的女子,居然每道菜肴只吃一口,就再也不碰的皇后气派时,差点要如以前那般,冰冷冷地吐她一句‘暴殄天物’!最终,再刻薄冷漠地话,对于以前的蜀玉起不到丝毫作用;对于现在的蜀玉,更是得不到对方一个眼神的回应。

如果,唐烆的性子是冰山,蜀玉的性子就是那深山的溪流,自顾自地寻找活路,不管苍天是否风雨雷电,身边是否有座活火山正在喷发。

然后,秉持着行走江湖时养成的习气,唐烆开始自动自发地消灭剩下的菜肴。

没了两日,他不得不去找大夫,让帮忙开一剂消食健胃的药单。并且加大每日里练功的时辰,以消耗因为多食而暴增的力气。

唐烆的痛苦和劳累成了蜀玉快乐的源泉,她的精神一日比一日好。

三者,养生的细节讲究。

早饭吃饱,午饭吃好,晚饭吃少,细嚼慢咽对胃好。这是她前辈子就知道的饮食之道,在这里她更是贯彻始终。

唐烆用餐有着武林人的习气,要么绝对的快速,要么佐酒边喝边慢吞吞地吃肉,一顿饭不是一盏茶的功夫,就是一个时辰。

唐烆吃得急的时候,蜀玉一碗汤药都还没有喝完;唐烆品酒慢悠悠地时候,他喝三口酒,蜀玉的一口菜才细细嚼碎了,滑下喉咙。

每日里,听着女子手中银筷上缀挂的小链子‘叮叮’响的时候,他已经无力对她的小姐生活进行干涉。他知道,蜀玉并不是他先入为主地认定的弱者;相反,这个女子精神十分强大。

一个月间,蜀玉已经把这个客栈的房间当成了她在蜀家的小葵院子,自得其乐地随遇而安,并且极力让自己过得舒适、恬淡。

男子那越来越冷,越来越苦恼的神色,她从来不去关注,她也不需要关注。她完全将对方当成了路人甲乙丙丁。

偶尔邓嫂说起,蜀玉就淡淡地回一句:“要对付一个人,你必须学会攻其心志,损其体肤,空乏其钱袋,这样才能让他懂得不要轻易得罪人。”

她唇边一抹淡笑:“特别是,得罪小女人。”

对此,唐烆只能感慨:天底下,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蜀玉,是女子与小人的融合体。

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唐烆已经尝到了失败的滋味。

蜀玉却还不放过他。搞定了吃食,就相当于身子的内因条件已经充足,那么,还剩下外因。

能够起床之后,她的生活习性才完全暴露了出来。

这一次给唐烆出的难题就是衣衫。

蜀家是富商,蜀玉更是家中宝贝,每一年每一季都必须重新缝制最时新式样的衣衫。夏日的单衣必须是轻薄透气的丝料,否则她情愿呆在床上一动不动,谁也不见。自然,唐烆也不可能绕过屏风去看望她。

可大夫叮嘱再提醒,要多走动,多呼吸清晨的气息,感受大自然给予的恩泽。

不得已,唐烆让小二找来了成衣铺地老板,选了一堆上好的衣衫送来。

蜀玉一边修着粉白莹润地指甲,眼神都不瞟一下:“我对别人试穿,碰触过得贴身衣衫没兴趣。谁知道试穿过的人是否有狐臭、汗渍。沾惹了我这皓如凝脂地玉体,起了红疹子,又要麻烦老大夫调养几个月了。我常年卧榻,倒是无妨,只是这药费……”

狠狠咬牙下,唐烆不知道从哪里绑来了十来位绣工精湛的绣娘,给蜀玉量身定做了上十套单衣、儒裙、短衫、披帛、丝履、白袜等。一边还自我安慰,这是替祁妄那穷对头、表兄弟省银子。

蜀玉眼睛也不眨地继续要求:“想来唐公子对我这月眉星眼的容貌很有自信,不施薄粉也能苍颜示人。到时候被人说我不懂礼数,丢地可是祁公子的面子。”

她那纤瘦的手指拂过一头乌黑的秀发:“当然,我就算披头散发,状如懒妇一般,祁公子也是不会嫌弃的。”

得到的回应是唐烆控制不住脾气的摔门而出。

夜间,蜀玉醒来喝茶之时,就望到那透雕着凤凰栖梧桐地梳妆台上一片华光闪烁。成套的黄金、白银、翡翠头面有条有谨地摆放在梳妆台。外间小厅里,更是一整套梳妆盒,里面胭脂水粉样样齐全。

蜀玉忍不住的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