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玉问:“怎么了?”

佘娇娇笑道:“好像宝宝太胖,堵住了所有的空隙,唐烆呼吸不了了。”

蜀玉哦了声,没说话。佘娇娇走到她身边:“我知道你怨,也知道你有恨,只是世事无常。他吃了苦,你也不想因为外因蹉跎两人的时光。可事情到底发生了,就算不是他自愿对你那般,可你还是有必要教训教训他。别让他以后再犯下一些不可挽回的错误。”

“我知道。所以,我不阻止你。真要说到报复他,我也不会选这么温和的方式。只是,你也说了人生无常,我不愿意因为自己的怨气而折磨两人,虚度了年华。可不代表我真的完全原谅了,横竖日子还长,要我完全消气,得让他慢慢努力,时日长了,说不定我就好了。”

唐烆用手指隔开一点宝宝的衣襟,深深的吸入一口气,同时盈入鼻翼的还有小娃儿的奶香。蜀玉的话他都听了,知道无法求得完全的原谅,只是现在已经超出了他意料之外,他告诉自己要慢慢来,要知足。受的这点疼痛就已经算不了什么了。

佘娇娇走了过来:“开始运功吧!要分出很多股,一股勾着一只蛊虫到你需要安置它的穴道处。”

唐烆盘着腿,将宝宝趴在自己的胸口,开始逐渐运行内力,丹田气息才一动,那些蛊虫顿时被刺激了般,争先恐后地冲了过去。方才只是一只只的蛊虫游走,他已经疼得浑身发抖,现在这么一大串冲了过去,那面容顿时就扭曲了,整个体内有什么被撕扯开一般,蛊虫们似看到了最美味的食物争先恐后。他已经可以听到虫子们用着尖牙咬着内力贪婪的吞入肚,神志痛得迷迷糊糊,眼中五彩斑斓的绽放着烟花,骨骼冷得发抖,内脏一边冷一边热,丹田却是一个火炉,蛊虫们在火炉里面欢欣跳跃。想要大吼,想要撕开自己的肚子,扯出肠子,挖空那些热烫,将蛊虫们撕扯成碎片。

他剧烈的喘息着,感觉自己身处一个空荡荡的黑洞中,找不到光明。这黑,比那冰窖的一片白冷更加让他恐怖,他不要在这里,他不要被囚禁,不要与世隔绝。

他要……回家!

回到那个人身边,守着她,看着她,护着她……可是,他找不到出去的路,不管砸破了多少冰块,喊破了喉咙,杀了多少人,都无法挣脱那无尽绝望的束缚。他不想就这么被人囚禁一辈子,不想所有的人都惧怕他,远离他,也不想要接受别人施舍般的恩情。

“烆,”掌心一片冰凉,有谁靠近了:“烆,还好么?”

黑暗被撕开了裂口,冰山开了裂缝,他找到了呼吸声,好半响才睁开眼眸“嗯”了一声。

蜀玉送了口气,轻声道:“宝宝快醒了。”

他答:“好。”那些痛都麻木了,那些苦也都过去了,他握住了那只手,紧紧地,不想放手。

第六九章

此事之后,佘娇娇难得地没有说什么,龚忘拥着自己的娘子:“个人有个人的苦,外人说什么做什么都是枉然。蜀玉从来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你我看着就好。”

佘娇娇翻看龚忘的手掌:“你发现没,唐烆的手心有很多很深的伤痕,似乎被什么刺进去又磨平了似的。”龚忘没有回答她,佘家已经有人传来了消息,道是佘娇娇的师父范先生来了。

佘娇娇几乎喜得跳起来,拉着龚忘道:“蜀玉有救了。”

龚忘却没有那么乐观,只问来人:“可是范先生自己去的佘家?龚家山的人为何没有传递消息来?”来人是佘家的家仆,自然不知这些事情,佘娇娇已经无心理会,急急忙忙地拉着他回娘家一趟。

这一日来来去去折腾了很多事情,蜀玉心里疲累。宝宝睡了午觉精神头极好,只是不大粘着唐烆,正巧唐烆现在虽然已经被下了蛊,可蛊虫在体内行走导致的后遗症还在,也不方便让宝宝靠近。到了晚间,小蝶来报信说龚家夫妇早已经回去了,说让蜀玉好好修养着,说不定过几日就有惊喜来报。

对蜀玉而言,人生已经快要到头,再大的惊喜也不过如此了。

晚饭做得丰盛,满满当当地摆放了一桌,蜀玉被小蝶扶着下了床,靠在了高榻上,身后垫着厚实的靠枕。

小蝶盛了一小婉当归杜仲鱼汤,汤面清淡,蜀玉嗅了嗅,推远了些:“腥。”喉咙里面一阵反呕,皱着眉越发远了些。小蝶无法,自己另外那个小碗盛着抿了一小口,滑腻微甜,哪有什么腥味。

唐烆拿出蜀玉的手,把了把脉,沉吟半响,问小蝶:“今日要吃的药呢?”

“都喝,”小蝶顿了顿,望了唐烆一眼:“还有一碗药没喝,午后一直在忙活都忘了,我就让人去热了端来。”

爹娘都没有动筷子,宝宝只能咬着银勺,左右看看:“娘亲不舒服,要乖乖喝药。”蜀玉摸着儿子的头,苦笑了下,胸内翻腾得越发难受。唐烆夹了一块黄雀肉铺放在宝宝碗里:“你先吃饭。”宝宝望望这位冷着面孔的爹爹,再望望蜀玉,见到娘亲点头这才乖巧的吃了。唐烆看着孩子柔软的发髻,轻声问:“孩子的身体,你可让大夫瞧过?”

蜀玉笑道:“瞧了,很壮实,我身子的毛病他一点都没有遗传到。”

唐烆又夹了青菜给宝宝。小蝶不在,他又拿着小刀子三下五除二的将闷虾的肉给剥离出来,弄了几个给宝宝。蜀玉看着他灵巧地拆卸虾子,盯着宝宝吃食的速度,如果宝宝毫不犹豫的吃掉了他给的东西,就说明那菜宝宝爱吃,如果速度慢了下来,那么就要换另外一道菜。宝宝总是挑食,对唐烆又敬又怕,根本不敢说话,有了东西就吃,倒是比平日里多吃了半碗饭。

小蝶端着药来,蜀玉也没瞧着,唐烆用手摸着药碗,暂时没吱声。

饭后消食,蜀玉让唐烆带着宝宝去院子里走一圈,说是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两个男子,唐烆目不表情,宝宝忐忐忑忑,大手伸出来,这才将自己的小手放进里面。小孩子的手小小的胖嘟嘟的,滑滑的,像是握着一块精致的糕点,用力了怕捏碎了,不用力怕掉了,男人连手臂如何摆动都不知道。

小蝶瞧着两人的背影,拭着泪:“小少爷不知道想这一日想了多久。”

蜀玉嗯了声,闭目养神。小蝶端着药送到她面前:“小姐,喝了它吧!不能再拖拉犹豫了。”

蜀玉叹息了声,反驳道:“我没有犹豫,我只是……”

“你说再多也没有用,没喝药就是没喝药。从清晨磨蹭到现在,药都换了几副,不喝也要喝。还是,你想让我叫姑爷进来,逼着你喝。”

蜀玉笑道:“他现在一句重话都不敢对我说,逼迫更是不敢了。”

小蝶不愿纠缠,直接拿出勺子将黑乎乎的药搅拌几下,盛了一勺放到蜀玉唇边,盯着她。

“我又不是宝宝,哪里需要你这般。”

“哈哈,小蝶这丫头还是胆子小了,蜀玉不肯喝药你只管狠灌下去就好了。”一白须男子施施然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双眼通红的佘娇娇。蜀玉惊诧一声:“范先生,您何时来的?”

白须男子即是佘娇娇的师傅,从小就教导佘娇娇医毒药理,在江湖上是一位即神秘又传奇的人物。蜀玉与佘娇娇交好,小时也被对方救治过几次,蜀家上下都对此人敬重非常。

“我是特意来见你的,”说着就挤开了小蝶,一手把脉,一手翻看她的眼睛舌头,又翻过身子查看背部。唐烆一进来就瞧见一陌生人褪了蜀玉衣裳摆弄的情景,气血上涌,沉道:“你要干什么?”说着人就扑了过去。唐烆邪功被封,本身的武学还在,又是背后偷袭,快攻而入,范先生却似背后长了眼睛,抽出一只手随意地挥出,总是在唐烆掌风到之前就阻拦了进攻路数,后腿一抬,出其不意地将唐烆整个人都踢飞了出去。还笑嘻嘻地对蜀玉道:“你老爹从哪里请来这么一个莽撞汉子,话才半句就动手动脚,好没规矩。”

唐烆飞到半空中一个翻转,一脚踩在墙上,整个人又不管不顾的冲了过去。范先生那话才说完,他身影又到了背后,两人瞬间过了几招。范先生一手拍在唐烆胸口,‘咦’了声的功夫,唐烆已经倒在地上,嘴角流血。

“你这身子有趣,改天让我瞧瞧。”

一旁一直没言语的佘娇娇上前道:“师傅,我是让你来瞧蜀玉的,瞧着男人作甚。”

范先生手一松:“你这丫头太急躁,师傅做事还要你教训么?我早就瞧完了。去把你这些日子开的药方子拿来,好好的一个人被你弄得病恹恹有气无力的,医术也太差了些。”

佘娇娇又红了眼眶,跺了跺脚,指着唐烆道:“哪里是我的错,没有这个男人都话,蜀玉早就好了也说不定。”

范先生冷笑道:“你这只是拖着蜀玉没死,要医好她,这天下除了你师傅没别的人。”唐烆这才听出一些门道来,躬身道:“先生真能治好玉?”

范先生瞅了瞅他:“你就是宝宝的亲爹?”

“是。”

范先生一甩衣袖:“要蜀玉,还是要她肚子里的孩子,还是两个都要?提前告知你,要蜀玉,就得什么都要听我的,我就算剖开她的心口都不能阻拦;要孩子,生了孩子之后,蜀玉我得带走,她是死是活都与你没有任何关系;两个都要,哈哈,看你拿什么来换。”

唐烆惊喜道:“孩子可以留住?”

范先生笑道:“看样子你只想要孩子,这最合我意。生宝宝之时我就说过,蜀玉活不了多久。如若只要身子活着,成了我的药奴也是一种活法,虽然没感情没思想,总好比一具什么都没有的尸体。哈哈,当然,兴许不是一个完整身子的药奴,只要还能呼吸那就是活着。”

唐烆心口一痛,直接喊:“不。我要她好好的活着,不要孩子。”

范先生顿了顿:“你不想两个都要?”

“想。”唐烆闷声道:“可那样风险太大,玉受不住。而且,我一无所有,不知道范先生想要什么来作为交换。”

范先生哈哈大笑,走到唐烆身边,仔仔细细地将他从上至下瞧了遍,双手贴在他的胸前。唐烆只觉得一丝阴冷的内力横冲直撞地闯行在他体内,直觉的想要避开,那内力却肆意妄为的冲往了蛊虫缩在的穴道,他猛地一惊,下意识的想阻止,只听得范先生道:“你这身内力很有趣,体质属火,残留的内力亦纯正,可那股压制的邪气却是如熔岩喷发,你居然能够活到现在,不错不错。供我驱使半年如何?”

唐烆问:“能够保全玉和孩子?”

“能。”

“玉能否长寿?她的心疾相当严重,会不会……”

范先生大笑,掌下内力突地化成尖针,在血脉中同时炸开,唐烆不察,整个人差点就软倒下去:“你还是第一个敢于质问我医术的人。最后一个这般问话的,已经成了药奴丢在蛇谷里面,全身被毒蛇咬得没有一块好肌肤,浑身蛇毒痛不欲生,却死不了。你想尝尝?”

唐烆不敢让蜀玉看见他的痛苦,只隐在范先生的影子里,低声道:“我两个都要。”

范先生笑道:“很好,”转身对着蜀玉:“我却只想要蜀玉做我的药奴。要知道,这先天心疾的人可不好找,成了药奴,我可以用法子将她心脏给换掉还不用担心她痛苦反抗。一直想要尝试猪的心脏能否替换人心,蜀玉是最好的容器,不能错过。这些年我之所以愿意救治她长达半年之久就是因为她‘奇货可居’,可不能因你这小子而坏了这么多年的忍耐。”

范先生此人在江湖上号称‘毒医士’,主要就是因为他对药奴的执着。但凡见到奇怪的病例就想着将活人制成药奴,医好病之后再用药奴试毒。药奴没思想没感情,喜怒哀乐全无,就相当于一植物人。蜀玉曾经就去过佘家给佘娇娇建立的药房,遇到过范先生送给娇娇的药奴。常年脸色苍白,行动迟缓,佘娇娇当年想要测出不同蛇毒发作的时辰,就用药奴试毒过。因为没有痛感,双臂和双腿同时被不同种类的毒蛇咬了之后都不会挣扎,躺好了随佘娇娇记录毒性发作的时辰。那场景相当诡异,至今蜀玉还记忆犹新。

只是,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范先生当年为何耗费那么多功夫来治疗她。只当心疾少见,引起了范先生医治的兴趣而已,从来没有往药奴方面想过。乍闻之下,她已经惊呆,无法言语。

给了希望,再打破它,这是何等残忍。

蜀玉已经不知该要用何种表情来面对众人。是该继续平静面对,还是该痛苦万分,或是讥笑辱骂。

屋子里极静,宝宝吧嗒吧嗒的脚步声进来:“娘亲帮宝宝沐浴。”

蜀玉抬起头来,还没回应,就听到‘噗通’一声,唐烆整个人跪了下去,沉声道:“我让你驱使终身,只求你能让蜀玉和孩子活着。”

第七十章

七月的夏日,白日见长,偶尔仰头望去,白晃晃地一片刺着人的眼睛。

宝宝在草丛里面熙熙梭梭一阵,偷偷的将小脑袋伸出草堆,凝望着不远处的一间竹屋。屋子不大,外间架起了很多竹筐,晾晒着奇形怪状的草药。从草丛中望去,可以看到微敞的窗棂后面的阴暗,那里面飘出一阵阵的雾气。

宝宝左右瞧了瞧,这个时辰范爷爷在娘亲那里看病,娇娇干娘去了龚家山选药材,碟姨正前厅点收外公最新送来的补品,奶妈在睡午觉,他在偷窥,兼找人。

他知道那个人在竹屋里面。那个人回来了一个多月了,每日里都会在固定的时辰来范爷爷的药院玩儿,都不带上宝宝。那个人是坏蛋,欺负娘亲还不带宝宝一起玩耍,是大大的坏蛋。

可是,好想让大坏蛋带着宝宝一起玩儿啊!

偷偷的跑到竹屋外面,从窗口望进去,啊咧,好黑,外面明明阳光这么大,里面怎么乌黑乌黑的。宝宝很有探索精神,一路往里面摸索去。雾气很大,眼睛睁得再大也只能看到前方一点点地方。

“担心摔着。”一个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吓了宝宝一跳,结结巴巴地道:“我都看不见,你在哪儿?”

接着就听到水响的声音,一只大手从雾中伸了过来,牵住了他的小手,宝宝小心翼翼的跟着走了一段路,发现地上软绵绵的,不知道铺了什么。

宝宝摸了摸木头边缘:“你在沐浴么?”已经坐回大桶里面的人淡淡地点头:“你来此作甚?被毒物咬了怎么办?”

“不会的,”宝宝笑道,从衣襟里面摸出一块翠玉来:“娘亲给了我这个,说不会被毒虫咬哦!”唐烆凑近了看看,这似乎是当年他与蜀玉一起住在深山之时,他送与蜀玉防身的,没想到她给了宝宝。再深想又觉得正常,只有真正与范先生和佘娇娇相处过之后,他才真的明白那两人的危险性,相比毒物,那两人才是天底下最善于使毒的人了。宝宝在他们身边日益长久,难免会碰触到毒蛇毒蝎,这玉给他才是最物尽其用。

宝宝这一个月来已经习惯了唐烆的沉默寡言,偶尔单独相处他就很会自己没事找事。现在宝宝已经对浴桶里面那乌黑的汤水有了兴趣。浴汤里面冒着水泡,似乎还有什么在里面游动,伸手就想往里面探去,却被唐烆一把抓住:“会伤着。”

宝宝嘟着嘴:“你每日里来这里沐浴都不带宝宝玩儿。”

唐烆疑惑:“你想去哪里玩?”

“我,”宝宝扭捏两下:“碟姨说娘亲最近爱吃酸酸的东西,宝宝知道有家铺子有好多好吃的,想去买来给娘亲。”

唐烆沉吟会:“你先出去,等会我去找你。”

宝宝难得逮住一个人陪他出门,当然要死死地抓住,闹着一定要在这里等着,唐烆无法,只好让宝宝转过身子捂住眼睛。‘哗’地一声,唐烆已经从桶中站了起来。宝宝是个调皮的孩子,偷偷扭头从手指缝隙中望去,就只看到唐烆泡在水中的身子部分爬满了虫子似的东西,还在不停地蠕动,没多久就深入了肌肤里面不见了。他咋了咋舌,原来大坏蛋是跟干娘的那些不会说话的随从一样,成了虫子们的宿主啊!不知道那些虫子钻到身体里面疼不疼?

唐烆已经穿好了衣衫,抱起宝宝出了药院。低头一瞧又发现宝宝的衣摆鞋底粘乎乎的沾满了草屑般的东西。这孩子,还幸亏认了佘娇娇干娘,否则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这些草屑看起来没有问题,其实是毒草毒花和毒物们褪下的死皮,碾碎了之后洒在地面上用来防备偷偷进出药院的人。可这孩子偷偷来去了一个多月,有时候只是在草丛里面呆着,有时候是在院子里面看范先生晒草药,有时候就是把着佘娇娇要毒物玩,进进出出居然一直没事,也不知道是众人未雨绸缪对他照顾有加还是因为那师徒对宝宝有其他的打算。

又带着宝宝去换衣衫,胖嘟嘟的孩子脱衣服都慢吞吞的,唐烆瞧着辛苦,小心翼翼地握着他的手臂扒拉下衣袖,就怕一个大力就把孩子的胳膊给折了。肥嘟嘟小屁屁,短短的手儿腿儿,散发着奶香的胸膛,这哪里是个男孩儿啊,就是一个甜蜜蜜的糖人。给宝宝套鞋子的时候,唐烆都差点急出一头汗。这么小的鞋子,白面馒头一样的小脚,包在手里暖乎乎的,真想咬一口。宝宝还咿咿呀呀的指点大人这边不舒服要整理,那边不舒服要揉捏两下,唐烆那面无表情的脸庞憋得通红,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

总算穿好了,小胳膊一伸:“娘亲说你会带着宝宝飞飞。”得,宝宝根本是借着去给娘亲买零食的理由,来让唐烆带他玩儿的。

外面阳光高照,还是给小娃儿拿了一件披风,将宝宝包裹得密不透风,也不走门,直接从窗口窜了出去,引得咯咯的笑声和兴奋的尖叫。

只有乘风而行才能够形容出此时的宝宝。唐烆将他抱在怀里,胳膊抱着他的脖子,双腿盘在胸口上,再用大掌拖着肥屁屁,被热风吹得脸颊红红的宝宝不时的大笑,指着地面上奔跑的骏马:“我们会比马儿跑得快么?”于是,没一盏茶的时分,骏马已经被甩出身后半里路。

宝宝又指着百年大树:“要飞得比任何树高。”一瞬,本来有绿树遮挡艳阳的两人,变成暴晒在阳光底下,唐烆将宝宝挪到胸口,用整个肩膀挡住阳光,在树顶上腾挪。宝宝在起起落落中尖叫:“宝宝飞得好高啊,大家都好小,好像蚂蚁。”等到宝宝也出了汗,唐烆这才挑了一棵茂盛的大树枝桠停了下来,小娃儿又指着另外一树上:“有麻雀。”于是,飞到麻雀窝。麻雀的父母都不在,剩下三只光秃秃无毛的小鸟儿叽叽喳喳,张着嘴巴要吃的。宝宝捏起一只:“今晚我们吃烤麻雀吧!”

唐烆望天,宝宝不愧是豪门弟子,永远都是‘食补’为先。他看了看可怜地无毛小雀,再看看笑得天真的宝宝,轻声道:“我们去抓飞得最快的鸽子,回家炖汤给你娘亲喝,好不好?”

在金梁城郊外就有养鸽人,唐烆丢了银两,让对方放出所有的鸽子,他抓到哪只就是哪只。一时之间百鸽齐飞,白色羽毛给骄阳添了一丝柔软。宝宝被绑在唐烆怀中,身子朝前,指着飞得最远最快的那只。唐烆也不急,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跟在鸽子后面,等到它速度慢下来再丢一颗石子过去,惊得它飞得更加高更加远。一路追赶,就这么进了城。唐烆也不走城门,直接带着宝宝飞檐走壁,从城头上闪电般的跃了过去。

城中可不比郊外树林,到处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哪里还能看到鸽子的影子。宝宝沮丧道:“都是你,今晚的鸽子汤没有了。”

唐烆沉默,半响才道:“你不是要给你娘亲买吃的么?是哪家店铺?”宝宝这才想起了正事,指着路径让唐烆带了他过去。

百果轩,专门出售最新鲜的各种水果,还有腌制的水果罐头。铺面前面有一排木桶,木桶底装了厚厚的冰块,上面累放了最大最艳的果子。铺面里面柜台上一层层的摆放着蜜饯罐子。店铺老板听说是给孕妇吃的,推荐了不少的酸味果子,唐烆让人包好。正巧有人送来了好些蜜瓜菠萝,一看就知道是稀罕东西,宝宝看着直流口水,拉着唐烆的衣袖直摇摆。老板介绍说那菠萝酸酸涩涩,孕妇也极爱,就是价格太高。唐烆掏出一锭足金,索性全买了下来。这下东西太多,要么让人送去姝园,要么就自己雇一辆马车送去。

马车宝宝不愿坐,唐烆让老板帮忙雇了马来,将所有的水果蜜饯罐子等物都用竹篓装好安在马臀上。再一回头,宝宝居然在跟一个比他高了两个头的男童打在了一气。

宝宝小脸通红,面对着大个子男童的扑打也毫不畏惧,手脚并用拳打脚踢,一边挣扎反抗一边叫道:“宝宝有爹爹,宝宝不是野种。”

唐烆心里一惊,鼻翼倏地冒出酸涩,冲得过去,一手抢抱宝宝,一手提着那大个儿的衣襟举高了,宝宝依然在挥舞着拳头,鼻涕横流:“我要打死你我要打死你。”

男童也在吼:“野种,你就是野种。你娘亲是不守妇道的女子,怎么不死了算了,你这野种迟早也会被人揍死……”‘嘭’地一声,男童已经从店铺飞了出去,直接跌到了街道中央。

唐烆胸膛起伏,双目冷冽。宝宝见得有了靠山,大哭道:“爹爹,有人欺负宝宝,他坏。”小娃儿叫得声嘶力竭,充斥在众人的耳膜中透着无比的心酸。唐烆下手并不重,他武功大部分受制,面对的又是小孩子,手下已经留了情面。那男童相当壮实,摇摇晃晃撑起半个身子,也大哭道:“爹,有人欺负我,好疼啊!”

那老板早就没了方才献媚的模样,急急忙忙跑到了男童身边,对着唐烆道:“小孩子打闹,你一个大人插手作甚?”决然不提他儿子辱没宝宝和诅咒蜀玉的事情。

宝宝继续哭:“他老是骂我野种,宝宝不是,宝宝有爹爹,娘亲不会死。”

唐烆极力克制自己的怒火,将宝宝放在地上,抽出自己随身的小刀来,扒开刀鞘,将刀柄递给他:“男子汉大丈夫,不要哭。有人骂你,你就揍他。有人诅咒你娘亲,你就先杀了他。看他以后如何乱嚼舌根。”

宝宝抽泣着,盯着唐烆手中的尖刀。刀柄上绕着黑棉布,刀刃锋利,在有点阴凉的店铺中寒光更甚。

唐烆沉声道:“拿着!你要让人知晓,欺负你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宝宝看着男子坚毅的面孔,再看看那刀,慢慢伸手接过。那老板大叫:“青天白日下,你怎敢行凶杀人?”

唐烆站起身来,浑身散发有着杀戮者的压迫气势,淡淡地道:“辱我者死,我唐烆的儿子必须学会的道理。去,杀了他,从此以后这城里就再也没有人敢辱你娘亲,没有人敢轻视你。”

宝宝呆呆的,双手握紧了小刀,真的一步步往大道上走去。那店老板一脸苍白:“杀人啦杀人啦!”周围围绕着众多的人,却没有人敢上前一步。这等事情只要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鲜少有人会出头。那店家的仆从瞧得势头不对,正要往外跑,还没两步就已经被唐烆扣住了脖子,往外一丢,就砸在了店老板身上,两人一齐滚出了好远。

众人围成的包围圈中,就剩下已经吓得说不出话的男童,盯着举着刀子的宝宝缓慢靠近。五尺、三尺、一尺,一阵异味传来,那男童已经吓得尿了裤子。宝宝疑惑的瞧着地面上逐渐晕开的水渍,慢慢地将刀举高,面上一片平静。这哪里是寻常孩童,俨然成了杀人恶魔。

热闹的街道上,一阵空寂,似乎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般。似乎每个人都在等待着宝宝挥下尖刀的那一瞬间,又似乎有人在等待着一个奇迹。有人望着远处夜叉般的男子浑身发抖,有的怜惜即将丧命的孩童,有的瞥向一旁被砸昏了的店老板,有的则是目不转睛地望着宝宝。

这个孩子,会杀人!

这个孩子,不会杀人!

人们在揣测孩童的最终举动,似乎这样就可以揣测出他今后的人生,是满手血腥还是清白做人。

‘叮——!’地一声,银刀落地,宝宝回转身来,眼泪喷涌:“爹爹,宝宝怕。”并伸开双手,寻求着最亲之人的安慰和保护。

那一刹那,唐烆心都被抽离。

第七一章

水榭小巧,檐角石风铃薄而精细,细长的铜片吹打在上面发出点点清脆的声音。榭内挂了轻纱帷幔,阻挡了湖面突来的热风。偏又在柱子底下的凹槽中放置了冰块,将内外隔离成凉热两个环境。

蜀玉正靠在美人靠上,瞧着小丫鬟捧了一束白兰进来,摆了摆手:“别再添这些东西进来,闹心。”

小蝶将准备好的冰镇梅子羹放在她手上,闻言打趣着:“小姐怀孕后,性子越发古异了。”

“怎么说?”

小蝶道:“前些日子还好,害喜了什么都吃不下;这些日子吧,闻着什么味儿都不舒坦。屋子里不准焚香了,屋外也不准摆放浓艳繁花,就连身上这衣裳也都要清清爽爽,除了皂角不准有一点其他味儿。还有着一头乌发,不抹头油都显得燥些。”

蜀玉咽了一口羹,抚着肚子道:“我就是热。现时酷夏,体内又有一个火炉子,越发烦闷,看什么都不顺眼,闻什么都觉得腻。”又见梅子羹递给小蝶:“下次别用熟透的红梅了,换青梅,酸的好吃些。”

小蝶轻笑道:“我就知道吃不了两口。青梅也有,就是还没去核,才洗了浸在冰沙里面没拿出来。”

蜀玉嗔道:“你这纯粹是馋人呢,那样才好吃,快去给我拿来。”两人正说着话,外面有婆子进来跟小蝶耳语了几句。小蝶一愣,半响才打发来人走了。

脚下的小丫鬟正在打扇子,蜀玉还是觉得热,让人将一侧纱幔挂起,任着那风拂过冰块吹到脸上,这才捧着书看。还没翻页,她又将书放下,将靠垫全部换了地儿,再躺下去。没一炷香的时辰,又坐起来,嘀咕着:“烦!”

小蝶拿过那小丫鬟的蒲扇,一边给蜀玉打着扇子一边将她领口的衣襟拉开些:“书看多了累眼又费心,不如歇息会儿。”

蜀玉瞅了眼远去的婆子,笑问道:“有什么好玩的事儿?”

“到底是宝宝的娘亲,这爱玩的性子如出一辙。”

蜀玉那脸上的笑就落了下去,问:“宝宝呢?平日这时辰早起了,不会又去了哪里淘气吧?”小蝶偷眼瞧了瞧蜀玉的神色,将唐烆将宝宝带出去的事情说了,蜀玉一脸平静不置可否:“就这点子事,你也犯不着怕我多想。有什么话一起道来。”已经开始不耐烦。

小蝶无法,这才将龚家负责盯住唐烆的暗卫传来的消息全盘托出。听到唐烆将小刀递给宝宝时,蜀玉的眼皮就开始猛跳。到了宝宝大哭之时,她已经怒发冲冠,拍案而起:“他到底有没有将宝宝当作他的儿子,有他这样教导孩子的么!”唬得众人一跳,已经有人报信,那俩父子回来了。

那头,唐烆抱着裹成一个粽子的宝宝从竹林里穿了过来,见得蜀玉,脚步又快了几分:“怎么不去屋里躺着,在这里吹了风会头疼。”

蜀玉冷冷地道:“我现在已经头痛欲裂了,还用吹什么风。”

唐烆一愣,觉得奇怪。一边将宝宝递给小蝶,一边就要去给蜀玉把脉。蜀玉却双手一伸:“把孩子给我。”

“他睡着了。”

蜀玉瞪他一眼:“我看我自己的儿子都不成了?你这爹爹真正做得好。”一股热气就这么扑面而来,唐烆识趣,小心地将宝宝放在她的怀里,又拿了几个垫子垫在蜀玉腰后,嘱咐了小心后这才撤开手。一打开风帽,宝宝双颊粉红,长长的睫毛湿答答的,小鼻子皱起,显然是哭过的样子。蜀玉忍着气,对唐烆道:“站远点,我有话问你。”

小蝶已经招呼着丫鬟们离去,自己一人守在水榭外面,小心地等待里面两人的动静。就听到蜀玉继续道:“以前你经常自作主张,不吱地一句话都没有就没了踪影,我都不知道说了多少回。气也气了,恨也恨了,横竖你是大人,反正不会出不了什么大意外。可你是你,宝宝是宝宝。你出了意外不打紧,宝宝可是我的命根子,你不声不响的带他出去,想要急死我么?”这话说得重,可也明白的告诉唐烆,宝宝比他这个爹爹重要。

唐烆下意识的动了动,到底理亏,不敢反驳,只道:“下回我会提前告知你的。”

蜀玉哼了声,继续道:“你们是父子,外人如何说拆也拆不散,所以我压着自己的性子求了你来,本就是为了让你们父子相认。你倒好,出去玩耍也就罢了,还惹是生非,你当这金梁城是你们那燕明山?这城里的人可都是良民百姓,上有朝廷父母官,下有法制体统,出不得半点纰漏,也不敢任意妄为。你是江湖人,看谁不顺眼,绑架挟持、杀人灭口或者毁人满门,那都是你的事情,你为何要让宝宝也去学你那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