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四更时分,江若宁竟绕到了北城门下。

“入城!”

太平盛世,京城并没有霄禁,她闭上双眸,“就是这里了,我记得这种车转在石板的声音,一模一样的,右拐一次,过一座石桥,我们是在一座院子里换的马车。”

侍卫追了过来,禀道:“主子,前方有一座石桥。”

“过桥!”

当时她们换了马车,虽然没摘面罩,可她记住了那里的气息,她听到蛙鸣,那院子离石桥不会超过二十丈,而且还是依着护城河的。

江若宁经过一座二进小院,但见这院子设计与旁处不同,院门很大,地上很平坦,院门下没设门槛,呈一个三十度的斜坡,可驾着马车直入院内,门上挂着“李宅”二字,这里就是他们转换马车的地方。

她闭上双眸,记得当年换马车时,下马车,直接进了另一辆马车,她走的是直路,可以明显地分辩出,早前的马车与后来的马车是车头对车头,马车都是一样的式样,也就是,她上了马车后,另一辆马车是直接从这院子里出来,然后马车往又往回走,因为很快,她又听到了过桥的声音。

江若宁令卫什长调转马车,过了早前的桥,在岔路口时,往左拐,再选西街而行,离目的地越近,她的心就越是紧张,难掩激动。

“下一次依旧左拐弯,有一座石桥。”

侍卫得令,往前方急奔而去,寻到石桥,江若宁再往里走。

兜转之间,江若宁竟到了熟悉的地方。

荷花里!

不错,正是荷花里。

荷花里南五巷!

江若宁微微阖眸,这香气是从那不知名的院子里飘出来的。

卫什长道:“那院内生活的似哪家的外室。”

江若宁道:“围着这附近转一圈。”

是这里,她就是在这香气馥郁中自大门而入,待令他们下马车时,已经到二门了,也就是,那座院门和早前的小院一样没有门槛,马车是直接进入,当时她能感觉到那是个下坡。

马车转到拐角处,江若宁一弹袖镖,她整个化成一只夜燕,纵身而飞,很快就上了对面的围墙上,她俯下身子,戒备地看着面前的院子。

香气是从前方那处院子飘来的,站在最高处,可以清楚地看着有三家人的院子看似相隔很远,从正街走,两家相隔有数百远,可两家的后门其实只隔了一条小巷,这就是端倪。

“卫什长,那家大院子是谁的府邸?”

“瑞郡王府。”

“瑞郡王慕容梁?”

“正是。第一代瑞王慕容煜是天乾帝的兄弟、第二代瑞王与雍和帝关系还算和睦。到了这一代已经是第三代,照着朝廷的规矩,无功者需要降爵,便是当今瑞郡王慕容梁。”

“后门相对的是什么人家?”

“属下令人去查,稍后回复公主。”

江若宁看着那几处院子,站在高处,能够看见瑞郡王相对的那家,分前院、后院,只是寻常的二进院子,前院与后院之间,有一个奇怪的角门,那角门建得像一间房间,可墙壁却是能推动的木板,那角门内灯光闪烁,隐隐看到角门一侧有个关公像。

哪有人家在角门里塑关公像?

这实在太过古怪了,如果她没猜错,角门就是个下坡,从那里可直入传说中的“红影山庄”。

再看另一处小院,竟与瑞郡王府、关公院形成了等腰三角的地势。

片刻后,她似恍然大悟,那座地下山庄便建在这三处院子的正中,也就是说,红影山庄有三条通往外面的路。

如果她没猜错,当日他们离开,是从另一处土地庙离开的。

因为另一处院正是土地庙,看上去破破烂烂,可土地庙后面就是一家二进院子,不知道的人,会以为那里一处闲置的土地庙。

219 自作自受

江若宁跃下高墙顶。

卫什长揖手道:“禀公主,属下打听过了,那处院子早年是关公庙,如今那里住着一对寡\妇母子。”

“上车,照我说的地方再走一趟。”

江若宁神色淡然,在土地庙附近转了一圈,却没寻到那个无槛大门。

她心下疑惑,下了马车走近土地庙后面的那户人家大门,蹲下身子,用手一推,那门槛竟然是假的,而是放在门口的,真真是此地无银。

查看之后,她走到拐角处上了马车,照着今晨离开时的路线,他们围着荷花里的南五巷兜一圈前往北七巷,再围着北七巷、北五巷转一圈,然后出了荷花里,走的是另一条路线,之后自西城门而出,进了早前的树林,在树林里再兜两圈,之后让众人摘掉眼罩。

确认路线后,江若宁又重新回城,阖眸琢磨着。

大理寺、刑部多年未能破获名门幼女失踪案,是他们根本就想不到与暗楼有关系,如果不是她得遇阿欢,从阿欢描述里进行了大胆的猜测,否则很难怀疑到暗楼。

这世间事,只要有市场,有人买,就会有人卖,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为了赚钱,什么道德良心都可以背叛。

江若宁睡得迷糊昏沉时,只听到一个急促的呼吸声。

她倏然启眸,阿欢一脸落漠、带着哭腔地道:“师姐,我好没用,我们在城里转了一晚上,也没找到正确的路线,师姐…”

“好了。不就是没找到,不打紧的。”

阿欢抹了一把泪,“师姐找到了?”

江若宁委婉地道:“找到了三个地方,但没有最后确定。我这几日不在,京城可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

阿欢想了片刻,“温大人触犯祖训家规被镇北王逐出王府。师姐,阿宝的亲娘竟然是个青\楼女子。唤作柳柔。”她很是认真地道:“温大人还真痴情。为了一个青\楼女子连世子之位都失去,还被父亲赶出家门。听人说,柳氏现在降为姨娘。他们一家住到镇北王妃给他的一处院子里。”

阿欢完全相信了流言,甚至认为那个叫柳柔的便是阿宝的亲娘。

但江若宁知道,阿宝的亲娘是宋清尘。

“越二奶奶不是认了阿宝的亲娘做义女么?应该让柳姨娘登门认亲。”

阿欢错愕。

之前越二奶奶认江若宁为义女,是因为江若宁出身清白。可这个柳柔是那种地方出来的,不是阿欢瞧不起。这名门大户不都讲究一个颜面、名声么。

越二奶奶给她添堵,她不还回去都对不住自己。

越二奶奶救过年幼的她一命,可同样的,宋家刺杀过她。这个人情,她算是还了,与宋家算是两个不相欠。从今往后。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快意恩他,岂不快活。

江若宁微微点头,“阿欢,我觉得这法子不错哦。”

“师姐,还有一件事。”

江若宁示意她说。

阿欢想卖相关子,江若宁一个眼神她就落败了。

“敏王世子到李家大闹,要李望娶七郡主为正妻,李五奶奶被李大人降为贵妾。”

李望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看他还如何应对。

早前敏王府的人没出面,见慕容瑁从李家捞了好处,敏王世子坐不住了。

“这是七郡主的意思还是敏王世子自以为是?”

阿欢摇头。

江若宁道:“我没问你,我是在琢磨。”

七郡主不可能嫁给李观,但敏王世子一个劲儿地将七郡主与李望凑成一对,这又是何意?

“师姐离开的第二天,李公子登门。他似有话说,可我没问出来,好几次欲言又止,他不说,我也不好追问,他留下话,说如果你回来,令人给他捎口信。昨日有驿差送了一封信来,是送到淳于先生那儿的。”

江若宁接过阿欢手里的信,这是河水柱写的。

阿欢急切地追问:“师姐,里面说什么了?”

“是三哥写的,他说皇上下旨,封了姥姥七品孺人,舅母是从七品孺人,舅舅封了个从七品孝义公,皇上赏家里千亩良田、黄金百两。三哥说家里的日子好过了,家里添买了下人,姥姥被人敬称‘老孺人’,舅母是‘孺人’还有大爷、二爷、三爷…乐得家里人现在都像在做梦。”

有了下人,又有了朝廷的封赏,河家一家荣宠,便是族长家都比不过。

“不过,三哥也有心烦的事。舅母见家里日子好过,就说要多生儿孙,张罗着给大哥娶平妻,又说要给二哥、三哥纳妾,被姥姥拦下。三哥说,老家那边,许多人家都愿意把女儿嫁进去,就算是做妾也乐意,只是彩礼还照着娶妻的给。三哥让我写信劝劝舅母,说是妻妾多了,就是乱家的根源。”

阿欢颇以为然地道:“我瞧河三爷的话倒有几分道理。”她又问道:“没说支伯、小梅什么时候过来?”

江若宁看着后面的日期,“这是二十天前写的,比我们写回去的信晚了好些天。待家里收到信,就会让支伯、小梅跟镖局入京。”

她挪了挪身子,“你忙一宿,快上来躺会儿。”

姐妹二人躺在床上说了一阵话,阿欢好奇地追问江若宁在外头的趣事,江若宁捡了几件无关大雅的事说了。

江若宁没告诉阿欢,那个地方就是阿欢幼时被囚禁、欺辱之地。

一夜未睡,姐妹二人皆睡到了正午时分。

慕容琅原去敏王府寻江若宁,等了一个时辰也不见人,索性邀了慕容瑁来青橙别苑,进门一问,方知江若宁和阿欢还在蒙头睡大觉。

这府里,江若宁就是主子。上头无人管束,日子自是逍遥自在得紧。

江若宁与阿欢晌午饭与早膳一道吃,请了慕容瑁、慕容琅进主院。

翠浓在一边侍立,给她们添羹加饭。

“刘森如何了?”

慕容琅道:“是太子殿下在郊外客栈抓到的,人已交给刑部,现下还有西凉三公主在逃。”

人,明明是在红影山庄出现的。却在郊外客栈被抓。

慕容瑁意味深长一笑。似有话说,又忌讳阿欢与翠浓在侧。

江若宁则在想慕容瑁这么做的用意,当初认出刘森的人是她。

她故作无事地用饭。又喝了一碗羹汤,“瑁大哥和琅哥哥对京城熟,昨日我原想到郊外寻路线,结果在林子里迷路了。不如这次就有劳你们再走走。”

她递过两张纸,一份给了慕容瑁。另一份给了慕容琅。

慕容瑁道:“这样寻地方,凤歌不担心打草惊蛇?”

阿欢记得昨晚江若宁说过寻到了三处地方,还没最后确定,可师姐不说。难道是拿不定主意,她自是不提。

慕容琅道:“我们还怕什么打草惊蛇?你是昌郡王,我是容王世子。皆是皇族,他们再位高权重。能越过你我去?”

虽没有越过,却与他们是差不多,而慕容梁的年纪更在当今皇帝之上,最是个圆滑厉害的老狐狸。

慕容瑁道:“凤歌,我以前去过山庄,但每次走的路线都不同,你只走一个来回,想要寻找到地方,怕是很难。”

慕容瑁说他不知道暗楼的具体位置,这件事,江若宁打死也不信。慕容瑁知道暗楼的大东家是谁,只凭这一点,光是猜都知道具体位置。

江若宁道:“没有试就认输这不是我的性格,我寻不到,不代表瑁大哥和琅哥哥也寻不到。”

对慕容瑁,她已经生疑。

一是早前,慕容瑁拒绝人给他们引路。

后来,她虽然施恩慕容瑁,软硬兼施,逼他领路,可慕容瑁到底是如何想的,她不得而知。

但这事于她很重要,她必须得防范于未然,更得防慕容瑁告密背叛,她现在想的就是慕容瑁能顾忌她是皇帝最疼爱的公主,不会将她扮顾逊混入暗楼的事给捅出去。

慕容琅虽然有时有些大嘴巴,但他为了江若宁的安全,是万不会道破秘密的。

刘森的事、大东家的事、慕容瑁知道刘森后,直接将此事告诉了大东家,这也引得江若宁猜疑。

慕容瑁与大东家是认识的,而现在她可以肯定大东家很有可能就是慕容梁。

慕容琅道:“妹妹,我回头就着人寻地方。”

“好!”江若宁觉得打铁应趁早,她已经令卫什长派人盯着瑞郡王府与土地庙、关公庙三个地方,观察那里的一举一动。

江若宁道:“我们下一次去另一处罢!”

经过确认,江若宁又绘了红影山庄后院的景物图,阿欢认定自己小时候被软禁关押之地正是那里,江若宁进一步得到证实:暗楼与贵族幼女失踪案有关。

慕容瑁惊道:“现在就要去下一处,这…会不会太密集了?这可是十万两银子一个人。”

当然,江若宁有金牌,不用交付银子。

江若宁歪头笑道:“要不…我们就再等等。下月初三去,如何?”

“初三去,二十九再联络。”

慕容琅道:“上次是瑁堂兄请客,这次归我,那个…我继续绘美人图。”

江若宁去,慕容琅就会去。

他可以很紧张妹妹的,生怕她受到欺负,有他盯着,也没人敢欺负江若宁。

翠浅从外头进来,“禀公主,大理寺的官差大哥来递话,请公主与欢乡君回一趟大理寺。”

江若宁道:“不会是花蝴蝶找我下棋吧?”

淳于先生一看到江若宁,就缠着她下西洋棋,江若宁还拒绝不得。

阿欢道:“他和师姐下棋总输,偏还要找你下。”

“是输上瘾了。”

江若宁让慕容瑁、慕容琅去寻找路线,而她自己则领着阿欢回了大理寺。

ps:这文其实带一些玄幻与修仙的,女主是开了金手指的,她的触感、嗅觉都特别灵敏,关于这金手指文的后期会有答案。

220 名捕聚

淳于院内。

淳于先生将一封密函递给江若宁。

江若宁看罢,“这次是南安,丢了十一位贵族幼女?”

“此密函半月前从南安发往刑部,金柳得知你在追这案子,特意将密函送过来。”

江若宁道;“南安名门顾氏,短短几天内就丢了三个姑娘,最大的十三岁,最小的九岁。”

这些年,所失踪的名门、官宦幼女不少,无论是容貌还是教养都是极好的,除了有几家因下人机警,没让拐子得手,其他人家一旦丢失便再难寻回女儿。有些母亲为了爱女哭得眼睛都快瞎了,更有两位母亲因为是节妇,丢了唯一的女儿一个自尽、另一个更是疯癫。

淳于先生低声道:“阿欢说,你乔装去了暗楼?有何收获?”

江若宁定定地看着淳于先生。

这件事原是隐秘,知晓的人越少越好。

淳于先生道:“这件案子很大,你怎会怀疑到暗楼?你可知道暗楼的背后大东家是谁?”

“瑞郡王!”

她一语道破,淳于先生勾唇苦笑:“背后还有一个大东家!”

“还有一个?”

淳于先生的院子,淳于先生的书房,大理寺衙门内倒也是一个安全的地方。

江若宁放开思绪,大胆怀疑,问道:“还有一个可是太子?”

“你知道?”

江若宁道:“这次在红影山庄,刘森乔装成富商财主,声称要见大东家,是我认出刘森。慕容瑁找了大东家捉拿刘森。照理,应该是瑞郡王将人献给朝廷。可最后捉住刘森的人却是太子,只能说明瑞郡王与太子之间有勾结。我猜到他并不难!”

淳于先生面露忧色,“慕容瑁能得到昌郡王的爵位,真是你在皇上面前求的情?”

“王爵是皇上赐的,我只是说了几句实话。”

“凤歌,你还是太容易相信人,尤其是慕容瑁这样的人。很难让人看透的。你信他。又岂知不是让自己增加几分危险?慕容瑁绝不如你所想的这般简单。贵族幼女失踪案,从当年京城在一月之间失踪十三人开始,大理寺的郑刚、刑部的金柳就一直在盯着这案子。”

“我以为没人留意这案子了。”

“金柳一直没有放弃过。”

“她…”江若宁忆起阿欢几次与她提起金柳。说金柳想要见她,可她总在忙自己的事,一直没有时间。

淳于先生缓声道:“京城发生的第一宗名门幼女失踪案,其中有一个姑娘便是金柳义姐的女儿。孩子五岁时,她义姐仙逝。金柳很喜欢这孩子。一得空就去探望。她在义姐坟前发过誓,一定会寻回这孩子。

可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却一直没有任何消息。刚开始的几年。她几近疯狂,询问了整个京城的牙行、牙婆、牙子,没有问到半点消息。只是听说在那段时间,有一些外地牙子进入过京城。他们只停留了一月,一月后就突然消息了。

没人知道他们下一处前往何地?也没人知道那些孩子去了哪儿。”

江若宁不是喜功之人,她一直以为,这个案子没人关注。

原来,并不是所有人都遗忘。

只是他们选择了另一种方式,让旁人以为遗忘。

“凤歌,你选择与慕容瑁合作,为何不是大理寺、刑部的名捕?无论是郑刚还是金柳,他们经验丰富,至少比你会看人。”

慕容瑁能见到暗楼大东家,可见他是太子的人。

这样的人,最不可信。

慕容瑁这次没将江若宁给卖了,但不代表,下一次不会。

与慕容瑁合作,就像是一个不定时炸弹。

慕容瑁对淳于先生而言,就是一个危险的存在。

江若宁回想点滴,“慕容瑁不会把我假冒顾逊的事说出去吧?当初给我户籍名帖的可是他?”

淳于先生道:“很难说,这次他领你去暗楼,许是为了还你的人情,又或是从中获益。你还是莫与他太过亲近,此人危险。”

江若宁也是这般看的。

当她发现慕容瑁去找大东家的时候,就开始防备慕容瑁。

淳于先生又道:“慕容瑁让你发现端倪,其实也是给你提了个醒儿,他虽不是君子,但也不会忘恩负义,只不知他能帮你到何种程度。”

慕容瑁带江若宁进暗楼,原就是为了偿还人情,但人情总有偿清的一天,待那时,慕容瑁是否翻脸就难说了。

淳于先生道:“此次,你查到了什么?”

“红影山庄是一座地下宫殿,红影山庄的后院经证实确实是关押贵族幼女之处…”

江若宁陈述着自己发现的秘密,只听一个清脆又不失低沉的女子惊道:“凤歌,你说的是真的?”

这,是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女郎。

难怪阿欢说金柳是个二十来岁的女子,其实金柳应该有二十五六,正值青春年华,因未曾生养又是习武之人,体形保护极好。

江若宁望向淳于斐,用眼神问道:我可以相信她吗?

而书架的后面,又走出一人,正是郑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