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霆依旧令捕快连喊了五遍。

七皇子心头一沉:不会真从另一条他们不知晓的密道溜走了吧?

瑞郡王!

他要捉不到人,岂不是让父皇失望。

而城外。昨日闹出那样大的动静。

江若宁瞧出他的担心,“整个荷花里都有京畿卫的人巡逻。若有可疑人等,定会抓住。”

这里的状况,江若宁不知。

这是瑞郡王自己挑选的地方。

如果捉不住人,他首战告破。也会被人瞧了笑话。

可朱拯那边可发现了大异状:几百具骇骨、将红莲寺围了个水泄不通。

天一亮,一旦有人发现朱拯那边的人手不够,自会有御史建议增派人手。

一声巨响。尘烟滚滚,直扑云霄。

地上。破出一个巨大的窟窿。

江若宁回眸望着天空,从地下传来了女童的哭声,夹杂着妇人刺耳的尖叫声,还有男子的怒骂声、喝斥声,将好端端的清晨直搅得乌烟瘴气。

“师妹,我们回宫歇息。”

阿欢凝住:“师姐,你要现在回宫。”

“对!现在!”

她可是扮成翠浅溜出宫的,现在正是回去的时候。

她亦要告诉皇帝:宫中管理也有漏洞,就如她,不就轻而易举地出了宫。

大燕正兴二十七年八月初六,这一日被永远载入了史书。

天色刚明,文武百官就在玄武门外排队等候入朝参政。

江若宁坐在自己的车辇上,带着四名侍卫、携着阿欢正往宫中赶。

“听说城南五里的松柏林发现了数百具尸骨。”

“有一半还是孩子。”

“唉,真是惨啊。”

“听说是红莲寺幕后大东家作恶。”

“红莲寺不是暗楼?”

“我听说大理寺朱大人带人把红莲寺给团团围住了,发现了四处密道出口。”

群臣们议论纷纷。

更有的臣子一脸肃色,还有的如临大敌早已神游海外…

出大事了,这幕后大东家定是被抓了。

怎么死了这么多的人。

暗楼大东家想要洗脱嫌疑怕是不能了。

那可是数百条人命大案。

江若宁掏出令牌,正要进入宫门,有人揖手拦住去路:“慕容瑁拜见凤歌公主。”

她挑起车帘一角,眸光冷冷地锁在慕容瑁身上。

目光对视,他的眼里是质问,她的眼里责备。

他知道:她瞒了他。在大事面前,她并不相信他。

而她知道:他是质问,为什么不可以相信他?

“昌郡王,改日再登门拜访。重八,入宫!”

监门检查了马车,江若宁直入宫门。

慕容瑁久久地望着她离开的身影。

敏王从一侧移来,“你为何不求她?你二弟被困在暗楼。”

慕容瑁忆起她的眼神,那是犀厉的,这样的神色,是属于在位者。

从一开始,他没有尽信江若宁,他是为感谢她,方才同意带她入暗楼一玩。

到底是何时起,她就生了疑?

他们合作过,可无论是慕容瑁还是江若宁,他们都没有相信彼此。

242 坏事了

慕容瑁防备江若宁,江若宁也防备着慕容瑁。

如果只有她信他,像昨晚那样的雷霆行动,不可能不告诉他。

慕容瑁自认做得很好,却不知何时露了行迹,说到底,他还低估了江若宁,以为她是一个女儿家,顶天就是小打小闹,根本没想到她会闹出这么大的事,更是有捅破天的能耐。

“父王,被困暗楼的又岂止二弟一人,还有好几家老爷、公子。”

“好几家?”

敏王审视着长长的队伍,看到了人群里站着的容王慕容植,“慕容琅在不在容王府?”

慕容琅是容王唯一的儿子,更是被容王夫妇宠上了天,他似乎有些日子没见着这小子了。

慕容瑁道:“他绘美人图上瘾,许还在暗楼。”

他可是知道顾逊不在书院,顾逊不在,定是江若宁扮成顾逊入暗楼…

慕容瑁想到此处,心下警铃大作,立时忆起前些日子,顾逊消失过一段时间,而那段时间江若宁似乎并未进暗楼。

坏事了!

如果进暗楼的顾逊不是真正的顾逊,只是另有他人扮成了顾逊。

敏王则关心着今日早朝有多少文武官员没有露脸,“铁骑大将军温修远没在。”

慕容瑁道:“温家嫡系男儿不允纳妾、设通房,几年前他就迷上暗楼那去处,到那儿不容易担心被人发现,还能纵情玩乐。”

这一瞧又发现几位当朝重臣不在,有文有武。

往常这个时候,他们一定会出现。可现在,没看到他们的身影。便只一个可能:被困暗楼了。

这一回,丢的脸面可大了。

江若宁回到翠薇宫,令宫娥备了香汤,着好中衣,拥着薄衾在凉榻上补觉。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领着大总管、近身侍卫一行人进了翠薇宫。

彼时,慕容琅已经醒来。正扯着嗓子大喊:“凤歌!你又干什么了?又与我下安神散。你是不是欺负我惯了。”

这些日子,江若宁给他下了多少回安神散了?想到这儿,慕容琅就气恼得紧。这还是他妹妹吗?别人家的妹妹都是乖巧可爱的,可他的妹妹动不动就在背里黑他一下。

翠浅微微欠身,“琅世子,公主是不想你冒险。她的一片苦心…”

“她一个弱女子做得,为甚我这堂堂七尺男儿就做不得?”

慕容琅愤然气急。直往大殿冲,打起珠帘一入,却见大殿上多了一个人:皇帝坐在凉榻前的太师椅上,正满是探究地凝视着睡梦里的江若宁。她的脸上挂着甜美的笑,似做了一个好梦。

“子宁拜见皇伯父。”

皇帝指了指榻上的江若宁。

他今日才知道,这丫头还会造火蒺藜。其威力原在兵部火蒺藜之上。

她到底还会什么?

她就像一个宝库,等着被人发掘。

慕容琅走到榻前。细细地打量着江若宁:“臭丫头!又对我下安神散,她到底干什么了?”

小高子道:“公主是不放心,这才扮成翠浅的样子跟着温大人出宫。”

慕容琅一脚踹了过去,“你既知道,为何还由着她。”

小高子道:“琅世子,她是公主,是奴才的主子,奴才可管不得她。”皇上都说不许她出宫,可她嘴上应着,回头还不是偷溜出去了。

皇帝想着今日得到的消息,还多亏江若宁去了,若不是她在松柏林里一炸,那口填满了尸骨的枯井就不会被人发现。

今晨,明镜司的掌司大人邱旺得到消息带着刑部捕快去松柏林查看,林中散落着骨骸,树上亦挂着骨骸。之后,邱旺师徒更在一个小土包附近发现了一口枯井,里面又有数具尸体,有的已经腐烂,有的新死不久。年长的是十七八岁的少女,年少的方才六七岁,皆是最近两三月死去的。

大总管笑道:“皇上,凤歌公主睡得正香呢,是不是回御书房?”

“派人把今日的奏折取来,朕在翠薇宫大殿上批阅。朕真担心一离开,这丫头又跑出去生事,回头还不得把天给捅破了。你说她明明是个姑娘,怎的就这么不让朕省心。”

这话原是该带着责备,可从皇帝嘴里出来,竟带了一股子宠溺的玩味。

他有太多的话想要问江若宁,比如那火蒺藜,还有,连他的十二肖也只探到有三条密道,她又是怎么发现第四条密道的,这是运气好,还是她判断出来的…

江若宁若是男子多好,行事看似胆大,实则步步有用意。皇帝可不相信,她是运气好,令下胡乱一炸,就能炸出一口填满枯井的尸冢。

今日早朝,御史说了此事。

太子立在一边,少有的中规中矩,心里不止一次地想:瑞郡王最好不要牵连上他,否则这次他的脸面就丢大了。

没银子不打紧,重要的是他是太子,以后整个天下都是他的,他怎么可以成为暗楼的东家之一,这不能,更不能让文官们笔伐舌诛地弹劾。

太子也在打量等着入宫朝会的官员:温修远不在、谢阁老没在…细瞧之下,发现属于他的人便有好些不在的,心里连连苦叹:这么多臣子都困在暗楼了,坏事了!坏事了。当朝三品以上的大臣便有五人破天荒地缺席。

皇帝在议政殿上一扫视,连温鹏远、温思远也不知晓温修远缘何缺席,心就沉下了,虽然早前得了消息,可现在缺席,更是坐实了他们的罪名。

皇帝今朝的心情很糟糕,尤其是御史说松柏林有近千尸骨时,他吃惊了,太平盛世,居然发现了此等重大的案子,他今日才知道,且还是天子脚下,这怎么可以?然,兵部却在说“凤歌公主的火蒺藜威力惊人…”总之,兵部要凤歌公主制作火蒺藜的工艺与秘技,正上窜下跳地拍皇帝的马屁。

这,许是皇帝今儿唯一高兴的事。

大燕的火蒺藜比他国的厉害数倍乃至数十倍,这就意味着,能让敌国忌惮,而大燕的国门也将更加牢固。

此刻,慕容琅行礼道:“禀皇伯父,侄儿还是去东偏殿里绘美人图。”

皇帝的目光停落在凉榻旁、屏风上挂的两副美人图:“这是你画的?”

慕容琅得意地道:“温学士昨日可是夸赞侄儿,说侄儿的美人图绘得不错。”

皇帝道:“难得见你静下心做一件事。”冲他摆了摆手,慕容琅揖身退去,皇帝问小高子道:“琅世子是几时入的宫?”

“回皇上,琅世子入宫有十余天了,被公主哄着、拘着在宫里读书绘画。”

“这个小霸王终于有个畏惧的人,便是容王都拿他没法子,偏他就服凤歌管束。”

大总管低声道:“要不说这一物降一物呢。”

皇帝道:“今日容王不见子宁,定以为他也在暗楼里,派人与他说一声,免得他猜疑担心。”

要不是他在这里瞧见慕容琅,怕是皇帝也要以为慕容琅被困在暗楼了。

毕竟这一次,困在暗楼的官员不少,京城的纨绔公子就更不少了。

大总管应声“是”,遣了腿脚快的小太监去传话。

江若宁躺在凉榻上呼呼大睡。

西偏殿里,阿欢也睡得香甜。

江若宁一觉醒来,总觉得鼻翼间有着奇怪的气味,吸了又吸,闻了又闻,好熟悉的味道,在哪里闻过呢?

“禀皇上,淑妃娘娘、敏王妃求见皇上。这会子养性殿、御书房都不见人,正满宫寻找呢。”

“说到底,还不是寻朕来说情来了。这些个名门世家、当朝重臣,一个个平日扮着忠君爱国的忠臣样,看看他们干的混账事。由他们去,莫让人说朕的去处。”

江若宁睡得迷迷糊糊,突地听到有人说话,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嘴里嘟囔道:“皇帝还真不是寻常人能干的,还说皇帝是天下第一的大官,可官越大责任越大,这要避讳的事也多了。出了大事,竟连皇帝也要避着了!说到底,还是律法不够健全,漏洞太多。皇帝应该像…像神一般的存在,而不是像第一大官。”

皇帝听到清楚,问道:“皇帝为何要像神一般存在?”

“皇帝像神,便是其他人不能冒范的。皇帝为什么要这么辛苦,你只要盯着几个大臣就行。”

“如果只盯着大臣,不怕他们偷懒不用心。”

“你可以组建内阁,左内阁、右内阁。由两阁组建议会,议会再设议员,这些议员可以是监察史、还能是六部,只要是德高望重的皆可入内阁。而议员则由各省推选出两至三名,遇大事便召开议会,以投票决定。议会还可选举出首相,每届任期三年、五年即可,一旦首相失职,由众臣弹劾再由皇帝罢免…”

皇帝道:“如此,不是架空皇帝的权力。”

“皇帝要如神一般存在,皇家要以人间第一大贵族般地存在,要想真正坐拥江山,就必须如此。这法子不是我想的,而是后世通过数千年总结出来的。看似分散皇家的权力,实则是由百姓自己管理国家,让他们选出最能建设国家、治理国家的人,这样的制度,能让一个皇朝更长期。

首相,是第一丞相,并非终身制,任期一满,另选首相,若在任期做得不好,也可弹劾罢免。首相之下则是副相,即为左相、右相,首相只能任命一位副相,另一位副相依旧由选举产生…”

243 巨财

江若宁絮絮叨叨一番,迷迷糊糊如在说梦话,“与你们这个世界的人说这种话,你们听不懂。其实你们很聪明,但与我们的世界比实在太落后。没有手机电话、没有电脑、飞机…我先做做梦,也许梦里还能回去。”

她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大总管怪异地望着屏风后面。

皇帝面含深色,江若宁说的那些话,他小时候也听温太后说过,说她们的那个世界很先进,有先进的文明,还有先进的科技。

“首相治理国家,皇家依旧手握兵权,这个法子…”皇帝沉吟着,他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这样的法子,便是从温太后那儿也没听说过。

大总管惊道:“皇上,凤歌公主在说梦话。”

皇帝凝了一下,“自朕登基以来,朕实在太辛苦了,除了当年征战西北,就未离开过京城。原想朕会与太上皇、太后一般,唉,未想这一忙就是二十七年。”

太上皇做了二十年皇帝,便禅位于他,自己携着太后云游山水间,日子过得好不快活。

辰时,御林军再增派千人,又有户部官员前往,七皇子带着御林军大肆查抄红影山庄。

从里面搜出绝\色美人二十八人,幼女七人。

一行人又在红影山庄内发现了一条密道,一路追寻,发现一处尼姑庵,这家尼姑庵是肃毅伯谢家的家族庵堂,瑞郡王妃、世子夫妇等人都藏在里面,一时间又不敢出去,只想等着天黑再行脱身,不想七皇子这么快就进入红影山庄。将谢家尼姑庵里的女尼一并捉拿。

无论是来玩乐的亦或是里面的美人,七皇子尽皆下令送回刑部关押,待稍后问询清楚再放人。

红影山庄里,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八颗,各种奇珍异宝更是不计其数,御林军、刑部官差等千人只忙乎了到黄昏时分才拾掇完毕。

辰时,皇帝遣御林军副统领亲率一千御林军前来帮忙。一声轰响炸开红莲寺石壁。一千御林军整齐有素的进入红莲寺,将所有女子困于押入一间屋子,而男子又另关一处。又将所有值儿的金银珠宝进行拾掇归拢。

整个红莲寺内,连地上都掉落了不少的金银之物。

户部官员拿着笔,开始一整箱一整箱地装纳财物。

“此箱只装黄金,把白银挑出来。”

“此箱专装珠宝首饰演。旁的都丢进其他箱子。”

“此箱装奇珍,放过来。”

“此箱收纳字画。”

“此箱收银钱等物。”

“此乃摆件。”

“此乃华衣布帛。”

当御林军侍卫押着一个个抓到的男女。用长长的绳子将他们一个套一个地捆缚起来时,一箱又一箱的财宝也随之抬出。

黄昏的京城街道两侧站满了百姓。

“听说红莲寺旁边的树林发现了一口千尸井,里面有千具尸骨。”

“什么千具,我听说是两千具。”

“听说有两口枯井。”

“什么两口。我听人说是五口井。”

“我还听说那井里都是被折磨至死的良家妇。”

“啊呀,我们街头的张黑皮胆儿大,今日上午跟着几个大理寺捕快去瞧热闹。我的个天,那么大的林子。全都是尸骨,连树上都挂着呢,太吓人了!还有许多孩子的尸骨,这些挨千刀的,居然把孩子都折磨死了。”

百姓们看着这一个又一个的男男女女,男子年轻的十四五岁,年迈的六七十岁,个个锦衣华服。

而女子们,有的居然衣着透明,还有几个穿着轻纱,穿着就跟没穿一样,其余的也是衣衫不整。

“伤风败俗呀!这都穿的什么?”

“啊!那里面还有几个小姑娘。”

“五六岁吧。”

“这么小啊。”

人群里,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哭道:“我要回家!我要娘亲!呜呜…我要回家!”

一侧的捕快道:“小姑娘别哭,待弄明白你的家在哪儿,朝廷会令你父母来接你。瞧见没,那些坏人都抓住了。”

冷小冰跟在人群里,厉声骂道:“那都是不得好死,天打五雷轰,这些孩子才多大,就被拐子弄进暗楼!那林子里那么多的小孩子尸骨,清一色全都是好人家被拐、被偷的小姑娘!五六岁就被人活活折磨死了,这种人禽\兽不如,就该下十八层地狱…”

人群里,一个处于半是疯癫中的女人正捧着馒头吃,突地丢开馒头就扑了过来,一把抓住冷小冰,尖叫道:“我女儿呢?我女儿两年前也是被拐子拐走了!我女儿会不会是不是在暗楼?”

冷小冰吓了一跳,待看清面前的疯女人,只看到一双干枯的双手,“秀儿啊!秀儿!秀儿…你在哪儿?秀儿,我的秀儿,娘来找你了,秀儿…”

疯女人看着长绳绑着的男女,看到小姑娘就跑过去细看,吓得两个胆小的姑娘大哭起来。

“秀儿,我的秀儿,你在哪儿?”

百姓们摇头叹息:“作孽呀!”

“听说这疯女人是从江南过来的,她原是节妇,只得一个遗腹女,不想两年前被拐子拐走了女儿,之后就疯疯癫癫,自己一个人沿途乞讨入京…”

“真可怜!”

“听说家里原是,她与丈夫伉俪情深,那孩子就是她的命。”

“杀千刀的拐子,这不是要人家的命。”

女人还在唤着“秀儿”看到一个孩子就拉过来辩认,一经确认不是,立马又继续走开。

另一侧,一个二十出头的葛布衣男子突地窜了出来,飞扑着抓住锦袍男子:“我妹妹是不是你们拐走的?八年前,我妹妹在京城失踪,我母亲想念妹妹,这些年险些把眼睛都哭瞎了。说,是不是你们拐走我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