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来的男子、沦落到此的姑娘,都不是人。”江若宁吐了口气,“我只当他们是动物。”

就像是她在看《动物世界》,动物的本能一般,她甚至拿那些来玩的贵公子当猴子,当看着他们玩乐时,也只当他们是一郡猴子。

白锦堂伸手一扯,一把拽住慕容琅:“凤歌…她…她真来过这里,她…”

“白锦堂,你在紧张什么?你没瞧她一脸淡然。”

白锦堂想到早前与江若宁说的话,难怪她如此淡然,原来是见识过暗楼热闹繁华的情景。

他面露诧色,忆起他当年混入暗楼的情形,那可真是面红耳赤、狼狈不堪,险些被那些美人给吃了,而他却死死地守着自己的身子,想把清白留给妻子,结果还引来一群人的轰堂大笑。

哪有姑娘家来逛暗楼的?

那进来的男子,见到那些轻纱美人,一个个全都抛开了人的体面啊。

“她到底是怎么来的?”

慕容琅道:“当然是女扮男装。”

一个女子扮成男子来暗楼玩乐,白锦堂只是一心就觉得诡异非常。

“没人发现?”

“不仅没人发现,所有人都不知道她是女子。”

白锦堂缠着慕容琅讲。

慕容琅便将江若宁扮成贵公子潜入暗楼的事细细地讲了一般,讲江若宁如何给姑娘们摸/胸治病,当然,那时候的他是不知道这事的,后来才知道真相,也因为如此,所有人都以为江若宁在吃美人的豆腐。

慕容琅甚至讲了江若宁缠着李赏授“技”之事,瞧到后来,发明了几个新鲜的玩法动作,还与大东家讨得一枚免费金牌…

白锦堂整个人化成了雕塑。

“为妻子守身”怎么如此熟悉呢。

可这女子,竟玩得比男子还自在滋润。

她居然一脸坦然淡定地去看贵公子与暗楼姑娘的床/戏,我的个天,他还说要脱给她看,他就想逗她,这不是送上门讨虐。这女子真真是油盐不进,完了,完了,他这是纯粹作啊。

江若宁带阿欢穿过暗廊,到了后院,这里是一个标准的四合院,院中摆着丝绸做的假竹、假花等,中央有一个假山,无风,空气里散发出一股霉味儿。

“师姐,我记得这儿,这是我小时候被囚禁的地方,就是这个院子。”她抬手指着西南角的厢房:“那时候,他们就把我关在那里,我两边的屋子里还有几个和我一样的女孩子。我不知道她们的名字,她们进来后就忘了自己的名字,就和我一样…”

江若宁道:“我进来这里,回忆着你与我讲叙的一切,便是这样确定了暗楼与贵族失踪幼女案有关联。因着这案子,却牵出了后面太多的事…”

302 遇刺

比如,慕容梁叛逆,宋越、谢立端是叛党,更没有想到松柏林里会有那么多的尸骨,森森白骨惊痛魂灵。

在繁华盛世的外衣下,竟会有这样一个人间地狱般的暗楼存在。

阿欢道:“师姐,青溪县无意发现一具无名女尸,又牵出刘丁氏主仆十余人被杀案,你因查刘丁氏的案子进入定国公府,却又牵出刘森谋逆案…一桩接一桩,你因兑践对我的承诺,替我报仇,要毁这个囚禁阿欢几年的地方,盯着贵族幼女失踪案,却因为这案子,无意间又牵出慕容梁谋逆案,将谢立端、宋越一网打尽…”

白锦堂听阿欢缓缓道来,才知晓这惊天大案是江若宁破获的。

他不由得微微一怔。

慕容琅此刻听到一阵异响,是从东北角方向传来的,他好奇地寻声而去,说时迟那时快,一抹血色红影一掠,慕容琅一声惊呼,一道冷冷的光芒掠过,他来不及动手,那红纱女子的短剑已经架在他的脖颈上。

白锦堂看着那女子大喝一声:“你是谁,怎会在此?”

女子苍白着脸,生得花容月貌,一双容长脸蛋,一对弯月眉,长着一双漂亮的桃花眼,身材高挑,体形匀称,可谓是一个风华绝代的佳人。

“凤歌公主、假冒顾逊,你骗得我们好苦?将我们的计划全然破坏!”

她好恨!

他们步步为营的谋划,竟是毁在凤歌公主一个女子手里。

而她呢,并非有意破坏,但到底是被凤歌所毁。

定国公府、暗楼、瑞郡王…

他们的宏图霸业,她的复国梦。慕容梁的皇帝梦、宋越的异姓王梦、谢立端的一代谋士之梦…

全部都毁了!

江若宁勾唇道:“刘大奶奶、西凉银姬公主,难怪所有人都寻不到你…”

暗楼被毁,谁会想到银姬会藏身此地。

阿欢惊叫一声:“师姐…”

这红纱女子便是银姬!是刘森的女人,他们与慕容梁父子勾结、狼狈为奸。

慕容琅挥着手:“妹妹快走,不要管我,不要管我…”

银姬手中的短剑往慕容琅的脖颈上一掠,鲜血随着短剑奔涌。这是无意间的碰触。短剑闪烁着寒冷的光芒,似只需要一下,就能让慕容琅人头落地。

“给老娘闭嘴!你再敢大呼小叫。老娘立马割下你的人头。有一个大燕容王世子陪葬,想来也不错。”

她恨极了大燕的皇室中人,是他们毁了她的家,逼死了她的父皇。亦迫得她的母后在西凉宫中自尽身亡。

国虽还在,却再也不能让她容身。

现在的西凉皇帝是她的叔叔。此人恨极了她的父皇,她的兄弟全都死在凉平帝的手里,就连她的大姐也被凉平帝强掳宫中做了后妃。

江若宁道:“放了他!”

银姬看着手里的慕容琅,“要放他。除非用你来换。”

慕容琅有什么用,就是一个纨绔、废物,她要江若宁。要杀了江若宁替自己解恨,替慕容梁报仇。更重要的是她的两个儿子还被关押在刑部大牢。这么长的时间,两个孩子定是生不如死。

慕容琅大叫:“不要!”

江若宁道:“好,我来换琅世子。”

“把你身上的兵器弃掉!”

银姬划拉着慕容琅的脖子,剑又近了肌肤半分,只要她再用力三分,就能让慕容琅毙命当场。

江若宁抬手:“好!”

阿欢奔了过来,想止住江若宁,“师姐…”

江若宁冲她点头,将腰上的佩剑取下,又将袖子里的短刀取出,抬起手臂,“我换琅世子,把他放了!”

白锦堂静静地注视着银姬,只要银姬一放慕容琅,他立马射出飞镖,定要她要么当场毙命,要么活捉。

银姬是叛党的盟友。

恐怕他们早就定下盟约,否则银姬不会出现在此地。

银姬不是偶然出现的,而似近来一直待在这里。

御林军查抄了红影山庄所有值钱的东西,可屋子并没有毁掉,地下暗楼建造在瑞郡王府主院地下,旁的地方则是瑞郡王府的花园、林木园地等。

这样的地方,普通人还真发现不了。

瑞郡王府下面还有一座如此大规模又不见天日的暗庄。

银姬突地纤指一点,点住了慕容琅的穴道,在江若宁接近的那刻,她一把推开慕容琅,伸手想将江若宁扯过来。

阿欢唤声“琅世子”一把将他扶住。

白锦堂快速射出数枚飞镖,银姬纵身一闪,手臂上已中了一镖,衣袖一抬,从左袖里射出十余枚银针,她用右手的两指夹着一柄短剑,突然,她诡异一笑,奋力将短剑往慕容琅射去。

慕容琅想退,怎耐浑身动弹不得,只紧张地看着那飞来的短剑。

说时迟,那时快,江若宁纵身一闪,用身子护在了慕容琅面前。

江若宁本能闪躲,胸口却传来一阵剧痛。

银姬捂住受伤的手臂,调头往主院飞奔而去。

白锦堂大呼一声,化成离弦的箭,闪身追去。

江若宁伸手一凿,慕容琅瞪大眼睛看着江若宁胸前的短剑:“妹妹!”

江若宁手抚着短剑,咬紧牙齿,一把将短剑扒了出来,“我不碍事,阿欢,你再寻寻,看此处可有什么端倪。”

阿欢担忧地望着江若宁:血在流,她已经受伤,真的不要紧么?

江若宁大喝一声:“快去!”

阿欢抬腿往刚才银姬出来的屋子奔去:屋子里收拾得很整洁,里面的物件一应俱全,看来这些日子,银姬就住在这里…

阿欢还没搜索完,只听外头传来一阵慕容琅的大叫声:“妹妹!妹妹。你怎么了,妹妹…”

阿欢冲出屋子,只见慕容琅紧搂住江若宁。

江若宁双手抱着头:“毒…短剑上有毒。”她面容煞白,这是疼的,她的脑袋似要被撕裂一般,那里面似有万千根银针,这种痛。她从来不曾感受过。“琅哥哥,看你无事我便安心。我…终于要回去了…”

“不!”慕容琅用手捂住江若宁的胸口,那个血窟还在不停地冒血。

“人…总是要死的。你别难过…代我照顾阿欢…”

江若宁脑袋一歪,眼前化成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啊——”慕容琅惊恐地大吼起来。

“师姐!师姐…”阿欢拼命推攘着,江若宁一动不动。

地下主院,白锦堂已经捉住了银姬。

银姬仰天大笑:“凤歌死了!她死了…哈哈…本公主早就算准了。她能躲过我的飞针,可她会舍不得慕容琅死。只要我杀慕容琅。她一定会以身相救,哈哈…”

白锦堂大惊:“那短剑上有毒!”

她死了!江若宁怎会死了。

他还没有恕罪,他还没有请求她的原谅,她就这样去了。

他不相信。

“是无解之毒。”银姬笑得狂妄得意。“我能拉着大燕的公主赔葬,值了!”

银姬落音,突地一咬舌根。白锦堂想要阻止,却已晚了一步。

死又何妨?

她想求儿子。可救不出来了。

就算救出来,以凉平帝的狠毒,必不会留下他们。

她只盼,两个儿子能痛快地死,不用受罪。

白锦堂丢下银姬,转身往后院奔去。

江若宁被慕容琅抱在怀里。

慕容琅疯了一般地大吼着。

阿欢又惊又怕地推着江若宁,可她没有半分的反应。

皇宫,养性殿。

待皇帝得到消息时,已有人从宫外带回了江若宁。

她静静地躺在木板上,一动不动,就似睡沉了一般。

“前几日还好好的,怎么就成这样?凤歌怎么了?”

有侍卫立时将今日发生的事说了。

“银姬躲在红影山庄?”

“是,行刺凤歌公主成功后,她咬舌自尽。”

“这么说,银姬、刘森、慕容梁是一伙的,他们全都是叛党。”

昔日在刘府查抄出数量巨大的兵器,一直不知道是怎么用的,现在知道的,这是刘森给慕容梁的叛军预备的。

江若宁是为了带阿欢去寻找幼年的记忆。

慕容琅、白锦堂则是尾随其后。

江若宁是为救慕容琅才受的伤,那短剑上有剧毒。

大总管看着皇帝铁青的面容,“来人,宣太医!快宣太医!”

太医院的几位医正、老太医全都来了。

十几个人跪在大殿两侧。

老太医诊完脉,颤着音道:“禀皇上,凤歌公主气若游丝,还有一口气。”

“救!给朕救人!”

她对这天下失望了吧,她说,这不是真正的繁华盛世。

在她的心里,什么样的盛世是真正的盛世。

她没有告诉他,她怎能死掉。

凤歌公主受伤中毒了,人虽没死,却成了一个活死人,她只余一口气。

两天后,这个消息就传得整个皇宫、京城人人皆知。

皇帝大怒,在得晓真相之后,训斥了大理寺、刑部:“你们是怎么办差的?叛党银姬藏在京城,你们竟浑然不知,任她伤害当朝公主?”

慕容琅也受到了处罚。

如果不是他,江若宁不会因救他挡剑,更不会中毒。

阿欢更被打入了刑部大牢,凤歌公主是因为她才身入险境的,她命如草芥,不值得让一个尊贵的公主冒险。

慕容琅静静地坐在书房,他已经两天没动过画笔了,江若宁临昏迷前说的话,令他记忆犹新,她说“我终于要回去了…”她说“人总有一死,你别难过。”她还说,让他代为照顾阿欢。

303 谦让

慕容琅狠狠地自扇了两耳光:“是我连累了你,我文不成、武不就,如果不是我拖累你,你不会为了救我挡剑,我是废物,我没用…”

容王侧妃谢婉君,曾经的容王妃,此刻带着庆嬷嬷进了书房,令庆嬷嬷将羹汤放下,央求道:“我的儿,你好歹吃两口,凤歌已经那样了…”

“是我害了她,是我!如果我不缠着她,我未曾跟着一道进去,以她的武功和本事,就不会为救我受伤…”

慕容琅很是懊悔,他为甚非得跟去,真正该死的人是他。

“子宁,你忘了凤歌的话,让你别难过,只要你没事她就安心,她用自己的命来换你的命,你这样作践自己,值得吗?如何对得起她?”谢婉君看了眼周围摆着的画,“子宁,你答应过凤歌,要绘十二幅如花美人出来,你还没绘完呢。子宁,你要打起精神,你得代凤歌好好活下去…”

“绘画,对,绘画,我答应妹妹要送十二幅如花美人给她看。”

他呆愣地起身,握起了画笔,脑海里全是江若宁的身影,她的笑、她的怒、她的泪,是这样的令人迷醉。

太医们依旧寻不出所中之毒是何物,江若宁就那样静静地躺在翠薇宫的后殿。

温令姝、薛玉兰偶尔会进去陪她说话。

时间,静默地流转着。

一天,又一天…

一个月来,京城的名门贵族、文武大臣与凤歌公主找了不少名医、神医,可谁也寻不到凤歌所中之毒的名目。

甚至于,慕容琏与淳于斐照着早前诱往生蛊的法子。配了桐油、香料进行熏诱,并没有诱出一只往生蛊,中往生蛊的事也排除了,但应该是中毒,可脉像里却没有半分中毒的迹象,人就是醒不过来。

十月,抚顺王慕容琳如期迎娶二妻。

大总管垂首道:“禀皇上。三皇子明日大婚。德妃娘娘照例备了份厚礼,这是清单,请你过目。”

皇帝扫了眼单子。道:“赏赐下去。明日,朕亲往抚顺王府道贺,令翰林院温思远拟旨,封温氏为抚顺王妃。封田氏为抚顺王侧妃,赏凤冠霞帔。”

抚顺王。乃是正一品的郡王爵,其嫡妻为正一品;郡王侧妃为从三品。

大总管应声“是”,令小太监去传令。

皇帝看着御书房里的两幅画,这两幅画称绝天下。难道从此之后就再没有这样的画作了,他每看一会儿,就会多一些感悟。凤歌就这样真的没了?

太医说,凤歌许会在睡梦里渐渐地仙逝。无声无息。

“前些日子,关霆送来的名医如何?”

“回皇上,他也查不出凤歌公主所中之毒的毒名。”大总管忙道:“永兴候已传书妙春子道长,请他入京给凤歌公主解毒。”

皇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太上皇、太后那边先瞒着,朕真担心,万一他们知晓实情…”

当年的太上皇在惊闻二皇子慕容琪战死的消息,昏迷醒来后就得了痴呆症,他年纪大了,着实经不住惊吓,更受不得刺激。

皇帝想到凤歌的病,就似心头压上了一重山。

这孩子的性子刚烈、率直,待人坦诚,她都不屑去掩饰与伪装,不喜的人就是不喜,喜欢的人也喜欢得让所有人都能瞧出来。

她受了那么多的苦,她还没好好儿地过些快乐日子,难道就这样离逝?

大总管道:“抚顺王成亲后,再过十来日便是琅世子。皇上,你看要不要宣容王入京主持琅世子的婚事。”

容王夫妇生怕慕容琅返悔,亲事订得急,婚宴要如期举行。

皇帝轻疏一口气,凤歌生死未卜,慕容琅却依旧要做他的新郎倌…

而这决定,是谢婉君定的。

皇帝沉吟道:“老羊子,凤歌真是谢妃所出?”

大总管不晓皇帝这话的意思,答道:“凤歌与琅世子是孪生兄妹?”

“可谢妃,怎能对自己的亲生女儿如此狠毒、残忍?”

狠毒到江若宁出生,就下令掐死;残忍到,明知江若宁是为了救慕容琅才中毒,依旧催着慕容琅娶妻成亲,丝毫没有挂念过江若宁的病,与没有探望的意思。

皇帝很是怀疑,世间有这样淡漠、无情的亲娘?他不相信有。

大总管似明白了皇帝话里的意思,心下也暗自琢磨:谢妃待凤歌公主着实残忍,也难怪皇上会说这样的话。如果凤歌公主的亲娘不是谢妃,那又会是谁?可凤歌公主长得像容王没错,也与琅世子像啊。

皇帝道:“着容王回京!待琅世子大婚之后,不必再去行宫。”

“可问过安翁、顺翁,抚顺王大婚,太上皇和太后可入京?”

大总管道:“太后倒是喜欢热闹的,可太上皇嫌吵。顺公公递话来,太后已提前半月让韩国夫人入抚顺王府操办婚事。明儿一早,太后就会从行宫出发入京。”

“传令下去,告诉抚顺王府的人,不得走漏凤歌公主的消息。谁要是说漏了嘴,照规矩严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