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水柱各分了二十五亩良田,你们可得了几百亩?这合适?你是爹娘生的,我们难道不是?河铁柱,长兄如父,有你这样恨不得霸占了所有家产去的人?”

河土柱问住了河德平与石氏,继续道:“近来我熟读《大燕律例》,《家产卷》上可说了,各家分家,嫡子几人是可平分家业。而庶子则照矩分一份不会让他们饿死的家业即可。我和水柱也是嫡子,凭什么不能平分家业?我们三兄弟平分家业,你们若不同意,我就闹到县衙去,请求穆大人给我们平分家业?”

河水柱怔了:公主罚河土柱熟读《大燕律例》,是为了不让他干出混账事,着实是他们兄弟三个里头,就属河土柱的胆子最大,脑子最好使。

河铁柱以为这是自己家里的事,什么时候《大燕律例》还要管他们兄弟如何分家产。江若宁管他们河家族里的事,是因为那是老太太魂魄相托,她为了让老太太瞑目不得不管,可这河土柱居然说平分。他一直都觉得,那几亩良田和这座大宅院,另再有县城的杂货铺子就该属于他。

河土柱继续大叫:“就算是打官司,我和水柱也不会输,我们得平分!”

水柱想到他要出仕为官的,罗秀才前日唤他回罗家庄,还特意叮嘱了一番,说他现在的名声最重要,名声好,前途才会好。罗家可是有人在做官的,水柱自是要听。“我想在大嫂母子家附近划一块宅基地,就建一座一进院子,将来我老了,要与阿福回来养老。建好了院子,先请大嫂在我照看着。”

石氏立即啐骂道:“刘氏都和你大哥析产分居,带着三个孩子都住到族长家了,只等新屋造好就要搬过去。你还唤她大嫂作甚?让她帮你看屋子,你还不如交给我给你看。”

水柱早就发现石氏的心歪了,早年是偏着他们夫妻,这几年可偏着司氏呢。这司氏着实有些手段,挑唆着河铁柱变了,连石氏的也都偏了。要给石氏看房子,怕是待他们夫妻衣锦还乡,那房子都变成大房的。

土柱道:“水柱说得对,我得划块地建座小院,这老了还是要回族里来住的,平时可以赁出去,这里离县城近,县城学堂里有其他乡镇来读书的人,一个院子租几个人,一个月也有二三两银子的收益。”

水柱淡淡地道:“我也正是如此想的,有了院子租出去,一个月二两银子,也能帮衬大嫂母子。她一个妇道人家带着三个孩子,还要托族人帮忙照看五十亩良田,也怪不容易的。”

石氏骂道:“她有个屁的不容易,让她做侍妾是我们家瞧得起…”

她蓦地忆起,她石氏才值二两银子,人家刘翠钿值六两,能值三个她了,那话真是捅人心窝子,当时多少族人听见了,外头都在笑话她呢。她实在说不出“她是六两银子买来的”,如果这么说,她石氏还是“二两银子买来的”。

水柱又道:“我用河家湾二十五亩地换这里的二十五亩可成?大哥现在家大业大,寻两户佃户也容易。大哥是知道的,待孝期一满,我就要带着阿福母子去京城,我的田地在河家湾,着实不方便打理。”

河土柱干脆地道:“你打理不方便,我帮你打理!”

河铁柱听了司氏的话“三房怕有大富贵,人家现在是御赐的同进士出身,与今岁高中的进士是一样。你莫开罪他,等我们三姐儿大了,还得指望他帮忙给寻个好婆家,就是儿子大了,也要指望他三叔入仕为官打理前程。”这会子河铁柱怒道:“河土柱,你自儿个的事都忙不过来,还有心思帮水柱打理田庄上的事?”

司氏的儿子?还没影儿呢,她就开始替儿女谋划了。

河土柱道:“他是我兄弟,我想帮他,你有意见?”

司氏冷声道:“二爷什么时候这般热情了,连亲儿子都丢给大宅院让婆母给你养,好吃好住好穿,还得买婆子侍候着,古氏都去那么久了,你几时来看过毛豆、胡豆兄弟俩?”

别说她瞧不起河土柱,他就纯粹就是有了新人忘旧人,连儿子都能抛于脑后,还说帮兄弟,尤其是儿子还是兄弟亲都拧不清呢。

司氏在心里暗骂,却忘了河铁柱比河土柱两兄弟就是半斤八两。

河德平听得一个头两个大,大喝一声:“老子叫你们来是商量《立契书》上面写了个啥,你给老子扯那么作甚?”

越说越远了,他不识字,总害怕里头有什么猫腻,富贵之后,他的心眼也长了,不得不小心。

水柱朗声念道:“立契书。”顿了一下,“兹有青溪县城河家村河铁柱,自愿与河刘氏析产分居,从此,河刘氏带三个儿女搬出河家大院,别屋另住。经几位族老商议,河德平同意,河铁柱分河刘氏良田五十亩,此良田乃河存金、河存银(栓子、柱子兄弟的学名)二人各二十五亩,长大成家后,将由族老做主将良田改至二人名下。河铁柱与司氏十年后若是无子,不得将河家田屋当作嫁妆,不得转赠或转卖外姓人。族中族老将会出面帮河存金、河存银兄弟平分河铁柱名下家业,由这二人每年向河铁柱称粮、拿钱养老…”

538 女学堂

她又道:“本宫猜不出这次来奉天府办差的到底是谁?今日听河三奶奶与穆大小姐说到河家的事,我能猜出个大概。”

罗氏竖起耳朵,立在暖榻不远处,心潮起伏。

江若宁道:“有人暗中指点了河二爷,河二爷虽然张狂,还不至如此咄咄逼人,他这是在救河大爷,也是在保河家。”

罗氏一阵错愕。

江若宁勾唇道:“且等上几日吧,很快就有答案了。河大爷还以为自己娶到了一个贤妻,却不知是个最大的祸害,与司氏牵扯上,小则破财躲灾,重则家破人亡。”

小马歪头思忖,低声道:“公主是说,司家与这案子扯到一块儿了?”

“你不觉得,灯笼和纸扎的事,与奉天府抬高物价都有异曲同工之处,这件事比那边闹得更恨,如果不是本宫自掏腰包止住事态,用不了多久,其他的商家就会竞相效仿,如上一来,整个青溪的物价上涨,事态就严重了。”

江若宁的语调不紧不慢,声音不高,却说得极是清楚。

罗氏一惊一乍,若不是她原是沉静性子,这会子都要被吓傻了,“原来公主是在救河家?”

“告诉河三爷,他现在有孝在身,近期莫出门应酬,关门读书。要做官,先学做人,在太子手里为官,才干重要,品行更重要。才干差些,做个安分守己的小吏;才干高了,就一定要有相宜的品行。太子可不是眼里能容沙子的人,他比皇上更为严厉、果断。”

江若宁又道:“从今日起,本宫谢绝一切拜访,要在这里给河老太太静心抄经。翠浅,传令去吧。”

翠浅出得院门,迎面遇到了七郡主,手里正捧着两盘果子。

“七郡主,公主歇下了,说从今儿起,谢绝一切拜访,要给河老太太静心抄经。”

七郡主将果子递给了小马,转身退去。

罗氏问道:“公主,那臣妇…”

这几日,江若宁让碧嬷嬷指点罗氏官家太太的规矩,与什么样的人说什么样的话,还让罗氏习练言行举止,还指点她妆容打扮得,虽时日不长,罗氏却也学得像模像样。

“你和七郡主、穆大小姐继续来陪本宫,不过不是抄经,而是本宫想在青溪县办一家女学,明儿会有春晖庙的师太前来,就一起商量商量最后的细节,对外就说师太是给本宫讲经的。”

李二太太去寻李二老爷商量,只将江若宁对七郡主说的那几句话重复了一遍。

李二老爷道:“奉天府的人太张扬了!这是要动奉天府官场…”

“老爷,那可是两家铺子,真的转卖出去。如果转卖,又以什么理由?”

“理由?这不就是现成的吗,就说我们李家要替两个儿子打点仕途,需要大笔的银子,去吧,平安最重要,把铺子卖了!要快,就是卖低些也没关系,得把我们自己摘出来。”

李二太太又道:“老爷,要告诉唐家、钱家、吴家这些世交么?”

“我们能摘出来,是公主表明会保我们家。可他们就算跟着卖铺子也未必保得住,你不要糊涂,赶紧去办,把嘴闭紧了,不是我们不帮,是我们都需要别人去帮。”

李二太太应声,召了管事来,细细地吩咐了一声,令管事立即前往奉天府处理店铺,对管事,她只说是家里准备给二位爷打点仕途,需要大笔银子,现在筹不出钱,只得卖铺子。

他已经不是官了,怎么还会扯进去?

李二老爷很快想到了“官商勾结”,他免官之后,也曾贿赂过奉天府的官员,只想让自家的铺子在奉天城里有一席之地。

江若宁一觉醒来,已是午后。

令碧嬷嬷寻了两本经书抄了起来。

罗氏、七郡主也跟着帮忙抄录。

第二日,春晖庙的师太带着两个女尼上门。

江若宁道:“请师太上门,是本宫准备在青溪县开办一家女子学堂,我拟定的童程,想来师太也瞧过了。师太早年也是李家的姑娘,这件事,我准备交给李、河两家来做,建女学堂的银子我会出,后期的经费运转必须要跟上…”

这件事,在江若宁给老太太烧了三七之后就开始在做了,她草拟了一个简单的章程,让尚欢与翠浅去了趟春晖庙见师太,捐了二百两银子的香火钱,这对春晖庙来说算是一笔巨款,就算是李家这样的大户,每次也是十两、二十两,从未一下子有人捐二百两的。

“女学堂收六至十二岁的姑娘,除了教她们读书识字,还教女红厨艺,种植瓜果等,我准备出一笔钱给春晖庙买一些地,除了当成女学堂的试种地外,还要作女学堂的屋基地。”

七郡主听说过这位师太,隐约记得是李二老爷的一个庶妹,听说命苦,少女时期十四岁订了一门亲,未等过门,那人就没了;再订了一门亲,出嫁当天就传来新郎倌的噩耗。算命先生说她与姻缘无缘,她便削发为尼。

后来,春晖庙的主持师太没了,她就做了新的师太,因有李家帮衬,在庙里的日子还算过得不错。

师太问道:“公主不授六艺?”

“寻常人家,琴棋书画等物不实用,不能成谋生的手段,也不能赚银子。既然要教,就教最有用的东西,你可以开设这些课程,但重点还得教她们学得一技之长。以后让春晖庙师太担任女学堂堂主之职,由李、河两家各挑一名才德兼备的女子做副堂主。”

师太淡淡地问:“公主准备投多少钱?”

“你需要多少?”

“三万两银子?”

“一万两用来置一百亩良田,五十亩归我春晖庙,另五十亩当成女学堂的试种田。再一万两,用来建女堂、学生寝院、先生寝院。又再一万两,要用来置备各式用具、种子、书籍等物。”

江若宁点头:“好,我会把银子给你们,第一届女学堂堂主由你担任,将来你不用再任堂主,必须培养出一名能担任此职的女尼接任;七郡主、河三奶奶担任副堂主一职。至于所需的先生,由你们共同协商聘请,如果没有合宜的人,本宫回到京城,可从六宫之中挑选嬷嬷、大龄宫娥前来担任。”

罗氏错愕,“公主,臣妇能做副堂主?”

“你先学着,如果你真不能做,就回河氏族里,请族老们推选一名能上任的妇人兼任,但条件是,此人得有能力,否则宁缺勿滥。”

穆大小姐听说江若宁准备开办女学堂的事,回家与穆太太一说,穆太太也有兴趣,很快就加入了进来,商量讨论之后,在原有的章程上进行圆润修改。

尚欢负责绘女学堂设计图,翠浅、小马、小邓、翠冷等人也各自能帮上忙,有帮忙买田的,着风水先生选址等等,还得在县城置一处铺子,将来好用来专卖女学堂弟子的绣品、果蔬、糕点等物,而江若宁承诺办起来后,她来帮忙打开奉天府、京城两地的销路,条件是这些绣品、果蔬必须保证质量。

果蔬是不能新鲜的售出,但可以制成饯果、果干;蔬菜也是如此,可以请有经验的青溪县妇人制成腌制品等物。赚来的银子,又用来供养女学堂弟子,如此循环,让更多的青溪县女子学得一技之长的同时还会读书识字。

没几日,整个青溪县百姓都听说凤歌公主要在春晖庙旁边建一座“女学堂”专收女学生,而且还听说这女学堂不收学费,可供吃住,每个人不仅能读书识字,还能学本事。还没开起来,便有许多有女儿的人家开始打听。

夜,静寂。

转眼就要到七七之期,烧完七七,江若宁也要踏上归程。

五月初二,是薛玉兰与太子慕容琪大婚的吉日,江若宁只能遥遥祝福,倒了半盏酒,对着京城方向,“玉兰、二哥,祝你们幸福!”

离京之时只晓赐婚,却不晓二人订下的吉日。

原想赶回,却又念着江氏养她一场,怎么也得过了七七之期才能回去,她能为江氏所做的,也就是烧个七七,不能戴孝。

七郡主捧着个托盘,上面是令厨娘新做的点心,“凤歌堂姐,家里新从奉天府买了一个厨娘来,最善做点心,你且尝尝。”

江若宁取了一枚,咬了一口,“还不错。”

七郡主咬了咬唇,“堂姐,谢谢你!”

“什么?”江若宁故作不懂。

七郡主半是撒娇地道:“唐家、钱家的家主都被关入奉天府大牢,是奉天府捕头带着公函,请穆县令派人去拿的人,今儿一早,两家的家主就押往奉天府。”

江若宁近来听得最多的就是奉天府的官商勾引案,明面上的钦差似乎是广平王,就在江若宁抵达青溪县不久,连广平王也被奉天府的官员与富商给算计了进去,这些人只当拿住了广平王,不曾想就在半个月前,奉天府的局势突然变得奇妙起来,也就是那日江若宁给七郡主出主意后的第三天,站在暗处,领有圣旨的真钦差露面了——永兴候慕容琏!

他一现身,直接带兵拿下了奉天府童知府、郑太守。这二人,一个掌民掌财,一个掌兵,沆瀣一气,与奉天府的商贾狼狈为奸,在两年多前就开始掌控物价,操纵市场,而司氏的兄弟司富贾就是其间的核心人物。

539 官商祸

郑太守落网的儿子拿着他的官文,欲调奉天城内的守兵犯上,被慕容琏当即下令射杀城墙,又有跟着一起闹事的司商贾、涂商贾等人亦当场被杀,慕容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稳住了局面,并快速将司、涂两家的家产充公,将其家小女眷关入大牢,紧接着,又拿下几个官员、商贾。

奉天府所辖十几县除青溪县物价稳定外,其他各县或多或少受到影响,高的原是二十五文一斤的米能卖到二百五十文,低的也是原来两倍的价,唯有青溪县,物价稳,所售货品与以前一样。

慕容琏一气之下,在奉天府连杀五大奉天府商贾,又关押、斩杀四名与商贾勾结官员后,各县商贾有所忌惮,再不敢轻举妄动,立时降为原价供应。

江若宁问:“你们把彭若玉献上去了?”

“在家里调教不到十日就送到奉天府,将她献给了广平王。”七郡主微蹙着眉头,家里虽花十两银子买来,可又置了一身华裳、头面首饰,算下来得有五百两银子,“堂姐,你明知广平王不是正主,为什么还让李家献美人。”

“你李家摘出来,旁人没有,如果你家献了美人,旁人就怀疑不到你李家自救、不救世交。被人追问起,你们可推说是本宫念你是皇家女儿,是我保了你们,却不会有人说你们只顾自己,花几百两银子不被人指责‘见死不救’,何乐而不为?”

江若宁就是胡谄,瞎扯一个理由。她瞧不过彭若玉明明想借她当跳板,却一副会服侍好人的模样。那种女子,真真让人瞧不起,彭若玉想谋荣华富贵,她就给一个机会,让她去服侍广平王,怕是到时候一入京城,广平王妃不容不得她们。如果彭若玉不是心存不轨,她也不会顺水推舟。

七郡主这些日子与江若宁相处下来,真心敬重,想到永兴候在奉天候的杀伐果决,令人胆颤,不是说永兴候慕容琏是个文弱书生,怎的杀起官员、商贾来连眼都不眨,吓得那些闹事的,不敢动弹。

“多谢堂姐。”

如果不是李家早早卖了店铺,这会子怕是也要被牵连其间。

一旦牵连进去,别说二爷、五爷入仕之事,就是全家平安也难以保全,就这点,七郡主对李家二房是功臣。

外头,传来尚欢那难以抑制的声音:“师姐!师姐,四公子回来了!”

七郡主惊呼一声“四伯回来了?”

李观高中状元,全县皆知,前儿李七奶奶周半夏还来问过,家里要不要办一次庆宴,因想着现下奉天府界内情势不容乐观,江若宁给了建议“待你家四公子归来再议。”李观是三房的掌舵人,即便李阅比他成亲要走,但在大事上头,李阅从来都听他哥哥的。

李二老爷的近来更是悔不当初状,是不是真的后悔,也只李二老爷自己清楚了。李家嫡系三房早就分家了,祖宅虽离得很近,除了逢年过节聚在一处,平日很少打照面。

江若宁眼前浮现他相随同行的情形,温柔细腻地替她剥橘去籽核,每日早起一个时辰,前往附近的镇子、县城给她买来食物:有美味的卤味、烤肉、更有各式新做好的点心,历历在目,对这个男人他并不反感。

心,不知何时就生了情意,为他牵绊。

对温如山、白锦堂,她一直心存反感,曾经她也给过机会,想要与他做朋友,彩凤谷白锦堂的算计逼婚后,对他的好感顿时消散无影。

尚欢比江若宁还要激动,“师姐,李四公子回来了,他一定会来见你。”

只是他是今晚过来,亦或是明日过来呢?

尚欢的模样,竟似她沉浴爱火一般,眼里全都是期待。

这些日子,尚欢不止一次在江若宁面前提到李观。

旁人也听说了,李观在会试后带着十六与江若宁随行几百里之事,一路上就是照顾有加,关怀备至,令观者动容。

小邓从外院直奔内院,近了花厅,揖手道:“禀公主,李状元求见!”

尚欢嘻嘻打趣道:“师姐,来见你了?”一双眼睛好奇细瞧着江若宁。

她面有喜色,在灯光映照下,竟有道不出的妩媚娇俏,就算师姐不记得以往,她还是会喜欢李观。

七郡主道:“堂姐,可要我备一桌酒菜过来。”

“不了,小邓让厨娘备两羹汤、几样小菜来。”

七郡主福身告退。

尚欢笑着回了自己的屋里。

一时间,花厅里只余下江若宁与小邓。

李观进了内院,站在内院花厅门口,静静地看着里面的素色锦袍女子,恬静而逸然自得,忆起当年那个意气风发,一心想着多抓几个坏人的女捕快,仿若昨日梦境。

“李观拜见凤歌公主!”

“进来吧!”

江若宁执起茶壶,倒了盏茶,“八宝茶,养生、解渴。”

李观低应一声,捧着茶盏。

“是前些日子就入奉天府的?”

“四月初十到的。”

江若宁抬手,小邓退到门外,合上了房门。

“上月初十就入奉天府了,这么说来,奉天府那边的事,是你和永兴候联手做的?”

“太子殿下说这么大的案子,没个地道的奉天人帮衬,很难拿下那些为祸奉天的地头蛇。奉天知府童彪原就是奉天府人氏,在这位置上坐了十五年。三年前,皇上就召他回京赴任工部侍郎一职,可他竟借故不去。工部侍郎与奉天知府,任谁都会选择前者,他为何不去?”

除非在位上时,有见不得人的勾当,生怕他人一离开,就被接任人给揪出来。像童彪所为,分明就是了保全自己。就像明知道错了,却再无退路,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上。

童彪做得如此明显,又怎会不让皇帝起疑。

“皇上和朝廷曾几度令通政司彻查,可奉天府的通政司却没了任何作用,童彪在这里就形同是土皇帝。此次奉天府李捕头立下了大功,要不是他暗中配合朝廷,永兴候不会如此顺遂地拿下童彪!”

江若宁忆起广平王,原说要陪她回青溪县吊唁祭拜,可至今他都没露面,皇帝给广平王一个明面上的藉口,就是为了掩护他的行动,可广平王一离京听闻皇帝新立的太子是慕容琪,立时就如滞气的皮球,忘了皇差,只顾自己快活。

他若把差事当一回事,就该做样子,往青溪县走一趟,眼瞧着七七之期将至,广平王至今都没出现,这不是公然告诉所有人:他来奉天府就是办案,而不是奉旨吊唁江氏,这也是在打皇帝的脸面。

“广平王如何了?”

“广平王被童彪等人利用,最后还帮他们遮掩,企图破坏永兴候彻查官商勾结案。太子那边定然收到密函,怕是广平王回京要受到责罚。”

江若宁轻叹一声,“刘静妃这几年看似沉寂,却不是一个甘于平淡的女人,早前父皇是喜欢过她。即便刘家犯了大逆之罪,也没忍心罚她,可这一回…”

怕是皇帝不会再纵容了。

皇帝现在最宠爱的是莲贵妃,对莲贵妃除了喜爱,还有敬重。这份敬重,是除了端仪皇后其他嫔妃从未得到过的。皇帝能容刘静妃母子一次、两次,万没有再纵容三次、四次的。这次广平王奉差,却连皇帝的面子都不肯做全,皇帝给他什么藉口,即便那不是真正的用意,你也必须把这个谎圆过去。

如此,皇帝能高兴?便是太子也会气恼广平王不识抬举,原是想给他一个立功的机会,成了,太子他日登基,少不得封个亲王,可广平王行事太过明显张扬,太子又怎会不知他前后变化是因他成为太子,一旦这不满的种子埋下,广平王就走不远了。

太子可不是没人可用,与他一起长大的慕容琳、容王世子、永兴候,这三人都是愿听他差遣,而今又新录了一千八百零三名高中进士、同进士,这些人谁不想早立大功,好让太子知晓他们的能耐,人家并不差人才,凭什么给广平王机会,还不是想看看他的能力,可广平王倒好,不用心办差,还在其间护着国之硕鼠、蛀虫。

李观轻叹一声:“广平王要保童彪,被永兴候派心腹关押起来,永兴候已经恢复了奉天府的通政司。奉天府通政使是此届新中的进士,是由太子选派的人。”

童彪当真大胆,居然连朝廷的通政司在奉天府境内都被束缚施展不开手脚,正兴帝一时顾及不上,不代表年轻气盛的太子会咽下这口气,太子要登基为帝,他正要拿一处下手,好杀鸡儆猴,告诉所有人:在他手下为官,就是认真办差,不得为非作歹。

“莫不是广平王有什么把柄被童彪给抓住?”

“童彪最美貌的女儿童六小姐嫁给广平王做了侍妾,眼下是他身边最受宠爱的姬妾,她倒有些本事,即便奉天府官商献上的美人不少,唯她独得专宠,哄得广平王围着她转。童彪出事,广平王为哄佳人欢心,证明他厉害,与永兴候作对,竟令亲卫暗杀通政司知情官员,若不是永兴候早前一步与李捕头取得联系,这次就功亏于匮…”

540 再聚

她在青溪县,安稳度日,却不晓那些日子奉天府里暗潮汹涌,血流成河,永兴候的人、朝廷的官员死了几十人,也至一度竟让永兴候无人可用,要不是他自幼习武,就被人给暗杀了去。一怒之下,永兴候也动了杀机,明里、暗里也杀了不少人,吓得奉天府内的百姓就连白日也不敢轻易出门,就怕惹上事。

“数年前,奉天府大旱…”

“童彪私吞朝廷派下的赈灾银钱粮食,又用府库之中的霉米换下了朝廷派发的新米,将赈灾米放到各大粮食手里高价卖出…”

江若宁恼道:“这种人就该千刀万剐,那年青溪县多少人家卖儿卖女!”

两人说着话,小邓在外道:“公主,厨娘将羹汤备好了。”

“送进来!”

一钵莲子羹,又一钵瘦肉粥,又有几样小菜,这厨娘是江若宁出宫之时带来的,厨艺好,手脚也麻利。

“河塘村河族长孙女河嘉仪嫁与童三爷为妻,永兴候派兵包围童府时,童三爷夫妇去灵隐寺求子未归,官兵亦未在灵隐寺捉拿到他夫妇二人。

童家在奉天府势力极大,与童家有勾结的几家,家主死的死,下狱的下狱,他们定然已逃入青溪县、河三奶奶的娘家。”

江若宁问道:“河嘉祖这人性子如何?以他的为人,会收留童三爷夫妇?”

李观想了片刻,“以我对河嘉祖的了解,此人不是君子,但也不是奸诈小人,是个恩怨必报之人。河嘉仪嫁给童三爷后,他曾求童家帮他谋个差事,被其拒绝后,心下愤恼,闭门苦读,今届方中进士。这回,童三爷如何求河家收留、襄助,以我之见,河嘉祖定不会答应。这案子闹得太大,上头盯着案子的人是太子,他可是好不容易才与太子搭上了关系,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为了出嫁的妹妹把自己的前程都搭上。”

江若宁亲自给他盛了羹汤,“我宫里厨娘的手艺不错,你多吃些。赶路归来,不宜吃荤腥之物。”

李观一路风尘,奉天府那边的事一结束,他就骑马回青溪县,生怕错过给江氏的七七之期。即便江若宁失忆,但性子未变。“你回乡拜祭河老太太真是因为一个梦?”

李观道:“那是你寻的藉由。”

这样的她,才是真实的,心下不由得有些宽慰与了然,他喜欢的女子,是个重情重义,敢爱敢恨,敢作敢为的奇女子。因为喜欢上她,其他女子是美是丑,是好是坏,他都不会多瞧一眼。

因为她想拜河老太太,就会设法前来青溪县。皇帝原是不会同意的,毕竟他和太子都要动奉天府官场、商界,这个时候让最受宠爱的凤歌公主入奉天府,无疑是增加了几分风险。

李观道:“永兴候许在后日之前要抵达青溪县,他是来拜祭河老太太的。”

广平王不给皇帝圆面子,但永兴候会。

江若宁道:“此次奉天府上下物价飞涨,唯青溪县无佯,穆齐大人是不是要升迁了?”

“但他…是长安王的人。”李观看似说得简单,却也传递出另一个信息,对于其他皇子看重的官员,太子还是有防备的,这与多疑无干,而是与生俱来的。

江若宁道:“百花齐放不是挺好?”

“可太子更希望看到自己的手足是和皇帝兄弟一般,他有抚顺王这样的皇族名将,又有像容王世子那样的学识过人的文臣,还有像永兴候这样雷厉风行,进退得宜的堂弟。”

对太子来说,怕是亲兄弟也没有这些堂兄弟可靠,这几人皆是与太子一同长大的,感情在其他皇子之上。

太子慕容琪可受过大皇子的迫害,由此可见,他心里还是有阴影的,就算再英明,但还不至能完全包容他的兄弟。

江若宁沉吟片刻,“太子有意要打压几位皇子?”

李观勾唇含笑,“太子有的是皇族中人可用,更有大把的年轻官员可用。”

堂兄弟们不会与他争夺帝位,而年轻官员知他将会登基为帝,谁不想讨好他,更不会在这种局势已明的情况下去投其他皇子,除非那是个和广平王一般拧不清局势的糊涂脑子。

太子重慕容琳,那是他知道慕容琳是容王与莲贵妃的儿子,并非皇帝所出,皇帝给了慕容琳一个尊贵的身份,慕容琳这一生都会感恩报答。而太子再继续信他、重他,以慕容琳的性子,就会全力以报。

这样的慕容琳,将会成为太子最倚重的“兄弟”,且还是一个不需要去防备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