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馆的门卫无法,总不能撵他走吧,锦衣卫得罪得起。他们可得罪不起。只好任由他赖着。

幸而没过多时,岳东莱就回来了,一下马就看见驿馆门口坐着个人。曹太监跳起来跑上前,堆着一脸笑招呼道:“岳统领回来啦,小人等候多时,可把您盼回来了。”

岳东莱睨了他一眼。不用问就猜到他为何而来,一句没理他。将缰绳交给马夫,收了马鞭往里走。曹太监劈手夺了六福手里的扇子,凑上去给岳东莱扇凉,跟着屁股后头进了驿馆。

进了迎客厅。岳东莱率先坐下,曹太监也厚着脸皮寻了座位,张口道:“听说昨儿您上我那儿去了。带走个丫鬟?”

岳东莱倒了杯茶自饮,抬头对他一笑:“曹寺人这是兴师问罪来了?”

“不敢不敢。”曹太监连忙否认,苦着一张脸道:“小人就是心里头瘆的慌,睡不安稳。那丫头可是宋知府送到我这儿来的,不知身上藏着什么案底,能劳动您大驾,求岳统领叫我知道个好歹,免得担惊受怕不是。”

他两句话先把自己撇了个干净,好叫岳东莱知晓人是宋孝辉给的,出了事也算不到他头上。

岳东莱看出来他那点心眼,故意说:“你怎么就肯定是坏事,不是好事呢?”

“啊?”

岳东莱没空陪他叨叨,收了笑给了他一句明白话:“不该你问的,轮不到你打听。岳某是奉命行事,你只要管好自己的嘴巴,专心捞你的银子就是。”

曹太监一听这事儿和他无关,先是松了口气,接着就勾起了好奇心,他可没忘岳东莱南下是奉了厂公之命办事的,前阵子都在保籍所耗着,似乎是要寻个什么人。

他一时间生出许多猜测,却不敢再打听下去。

“岳某还要休息,曹寺人请回吧。”

岳东莱叫人送了客,转身去了女眷所。

语妍早就醒了,岳东莱没来得及给她安排丫鬟,就让驿馆里的仆妇先来凑数。等她起了床,就有人打水伺候,青盐漱口,井水洁面,早点虽不算精致,可也有粥有菜,有人盛汤有人递筷,叫她切身体会到今非昔比,翻身做主是个什么滋味儿。

岳东莱到了门外,没有贸贸然闯进去,叫了端茶送水的婆子通传一声,语妍听说他回来了,连忙请进,张望着门口,见到他器宇轩昂地走进来,含羞带怯地起身做了一个万福,道:

“岳大人回来了。”

岳东莱拱手回礼,先请她落座,面对面错开身,两个人坐下说话。

“娘子昨夜休息的可好?在这儿住得惯吗?”

本是一句客气话,语妍却当他关心自己,鼓足了勇气看着他,柔声道:“这地方是幽静,不过我夜里多思,翻来覆去地梦见爹爹和娘亲,早上起来的迟了。岳大人,咱们几时启程回京去见爹爹呀?”

到底他没有说明她那位高权重的亲爹姓甚名谁,只说回京便可相见,叫她期待极了。

岳东莱却道:“娘子见谅,岳某另有差使在身,需得在此地停留半个月,介时再护送你回京。”

语妍面露失望,嘴上体贴:“不碍事,我多等几日便是。若非岳大人找到我,我们父女这辈子都未必有机会团聚。”

“娘子言重了,本是岳某分内之事。”岳东莱顿了一顿,又道:“岳某是个粗人,兴许照顾不周,若有怠慢之处,你尽管提。”

语妍见他对着自己温文有礼又关怀备至,暗暗窃喜,有心多留他说上几句话儿,便借故开口:“早上听见前头吵吵,不知何事?”

岳东莱想是曹太监在他回来前闹腾了一场,没什么好瞒的,未免她心中芥蒂,便趁机澄清了一回:

“昨日岳某唐突,未免节外生枝,没能当场向娘子说明缘由,就将你带走。那下处的曹公公回去以后怕是招惹了是非,今早到驿馆来打听,被我打发走了。”

闻言,语妍神情稍有不对,顿时就想起了她在江宁别馆受的那些委屈,咬了一回牙齿,恨意涌上心头。

“我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岳大人首肯。”

“哦?娘子但说无妨。”

语妍抬起头,不好意思地冲他笑了笑,道:“之前我流落在外,被人送到江宁别馆做丫鬟,承蒙主家娘子照拂,还有两个同病相怜的小姐妹,我想回去见见她们。”

她端详岳东莱脸色,见他并无怀疑,便放心大胆地提出要求:“若是方便,不如叫我回到别馆小住半个月,有人陪我说说话儿,好过我一个人住在这边胡思乱想。”

岳东莱斟酌了片刻,让她去曹太监那里不是不行,只是她的身份不好解释,要让曹太监知晓她是厂公的女儿,担心他嘴巴不严泄露出去。

语妍见他犹豫,生怕他不答应,不由地使上了哄爷们的招数,拿出一副小女儿娇态,软语相求:

“岳大人,求你了。”

“......可以。”左右不过半个月就回去了,岳东莱可不想为了这点小事,让她记恨自己。

“多谢岳大人!”

语妍欢欢喜喜道了一声谢。

(小剧场——

作者:如果语妍是女主,这妥妥是一篇炮灰逆袭文。

月娘:如果我是女主,那就是宫斗了?

吴茱儿:求不要无视我的存在。)(未完待续)

ps:(十点有二更)

第四十四回 人情当慎如初见

(二更)

午后一场小雨,暑热顿消。【鳳凰 更新快请搜索f/h/x/s/c/o/m】

月娘让心琪将屋里的几盆花草挪出去,院子里湿哒哒的,免了今日的仪态练习。

为着昨日语妍被人抓走的事,月娘也没了心情弹琴画画儿,就在书房里教吴茱儿背书,等着曹太监那边打探回来消息。

吴茱儿背一句,她问一句——

“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是何意?”

“说的是人情世故,嫌贫爱富。没钱没势的穷人就算住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都不会有几个人搭理他关心他,反之有钱有势的贵人就算住在深山老林子里,也有远方来人同他攀亲带故。”

月娘点点头:“这句话还有后半句你没学到,说的是‘人情当慎初相见,到老终无怨恨心。’”

吴茱儿刚想问她什么意思,就听到外面心琪通传,说是六福来了。

吴茱儿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月娘叫了人进来。

“曹爷爷叫小的带话过来,”六福进了书房,偷看月娘一眼便低下头,有话学话:“说是语妍那丫头没事,是福不是祸,让娘子不必担心。”

月娘颇为意外,扭头同吴茱儿对视一眼,到底还是不放心,又追问了一句:“那她几时回来?”

六福子笑道:“曹爷爷没说,不过想是不回来了。”又多了一句嘴:“娘子勿操这些闲心,不关咱们的事。”

说的这样隐晦,便是叫月娘不要再问了。

月娘会意,让吴茱儿送他出去。

送到月亮门前,六福冲吴茱儿使了个眼色,叫到墙下小声说话:“你没把回乡时候遭人谋财害命的事告诉娘子知道罢?”

吴茱儿摇摇头:“我没说。”

六福放了心,昨儿因为他出门赌钱的时候叫岳东莱闯了空门,结果被曹太监兜了一巴掌,要是吴茱儿这事再闹起来,他可没好果子吃。

“别说哥哥不关照你。那两个吃里扒外的狗奴才昨天晚上回来了,叫我关在柴房里头,你要是想寻他们出气,吃过晚饭我带你过去。”

吴茱儿早把王婆子和甲二忘在脑后了。闻言有些恍惚,想了想还是摇头:“不了,我不想见着他们。”

六福以为她心有余悸,笑了笑说:“那你就不用管了,我替你收拾他们。”

他说完话。就让她回去,扭头走了。

书房里,月娘一肚子疑惑,正想不通,见了吴茱儿进来,便同她说:“你也听见了,曹公公说是福不是祸,那语妍应当平安无事,这下可以放心了吧。”

心里想的却是:昨天那锦衣卫凶神恶煞闯进来,二话不说就抓走了语妍。不是坏事,倒成了好事,当真奇怪。

“没事就好。”吴茱儿应了月娘一句。她也有些想不通,可是没法子,索性就不想了。

心琪躲在门外边偷听到她们说话,着实松了一口气。语妍叫人抓走,她是最怕的一个,昨晚上做梦都梦见语妍变成厉鬼吐着舌头找她偿命呢。

* * *

翌日,曹太监一大早又要出门,不妨被找上门的岳东莱堵了回去。

“岳统领?”

“进去说话。”

岳东莱叫手下在门外等着。径直进了庭院,曹太监拍拍脑门,暗叫一声晦气,顾不得与人有约。跟在他屁股后头。谁叫人家是爷,他是孙子呢。

岳东莱环顾四周,只见这宅子里砖明瓦亮,门窗俱新。昨儿他闯进后院,大概知道这别馆有多大。

三进两出的宅子,半边临水。有景有致,在江宁算是不可多得的华宅了。曹太监住在前庭,后院儿除了那个预备献进宫的美人儿,还空着好些地方,要安排厂公的宝贝女儿住在这儿,比在驿馆同他们这些大老爷们混着强。

“宋知府倒是知趣,给曹寺人安排了这么个下处。”岳东莱调侃出声。

曹太监转了一圈眼珠子,只当他是在说酸话,连忙接口道:“岳统领要是不嫌这地方逼仄,明儿我就挪出去,给您腾地方。”

岳东莱呵呵轻笑,扫了他一眼:“我有公务在身,成天在外面奔波,不便住这清闲地儿。”

曹太监这下摸不准他是个什么意思了。

两人进了客厅,下人跟进来奉茶摆果盘子,岳东莱挥挥手叫人都出去,半点客人的自觉都没有。

“明日我送个人来,你安排她在这里住下,就当成是贵客,替我招待几天。倘若有一丝怠慢,我拿你是问。”

这下曹太监蒙了,再没想过岳东莱要往他这儿塞人。

“这......不是小人给脸不要脸,后院儿住着个娇客,您也知道底细,那可是厂公爷爷要的人,容不得有所闪失,更不好节外生枝呀。”曹太监没有明着拒绝,只说了难处。

岳东莱冷笑道:“不怕叫你知道,我送来这一位,那也是厂公指名要的人,世上独一份子。你伺候的好了,回京自有你的好处,错过了这机会,怕你这辈子都得后悔。你后院儿那一位和我这一位,可没法儿比。”

曹太监一听这话,心里直打突突,连忙赔笑:“岳统领有好事惦记着小人,小人哪儿能不识趣。明日只管送来,好生招待便是。只有一问,不知那位贵客是男是女,好让小人提前收拾了院子。”

岳东莱谅他也不敢不识抬举,给了他个明信儿:“是位女客,年纪不大,就安排在后院儿住下吧。衣食住行都要安排精细,所有花销都从你这里出,只管过了明账,不怕回京没人赏你。”

别以为他不清楚这龟孙子在应天府捞了多少油水。

“您就放心罢。”曹太监捏着鼻子认了,他听说过岳东莱的脾气,今天这事儿他要是不痛快答应,等不到回京,他这好日子就算是到头了。

岳东莱该交待的都交待了,没工夫在这里误事,一口茶没喝就走了。

曹太监把人送出大门,回过头才敢朝地上“呸”一口唾沫,暗骂:不就比咱多长了二两肉,德行!

这下他也没心思出门了,叫来六福,如此这般吩咐下去,挑了后院儿一座望山望水的小楼收拾干净,又叫去宋孝辉那里再讨两个丫鬟来。

回头他琢磨起这位贵客的身份,心里头七上八下的,总觉这事儿蹊跷,前天岳东莱才从他这里带走个丫鬟,今天就要送个娇客过来,这也未免太赶巧了吧?

哎呦喂,别再是同一个人!?

(有三更,不过大家别等,我先去洗个澡再静静坐下写,明天起来看吧。)(未完待续。)xh211

第四十五回 改头换面

(三更,月票160+。【鳳凰 更新快请搜索f/h/x/s/c/o/m】)

自从遇见了神出鬼没的鬼大侠,吴茱儿养成个习惯,晚上睡觉不脱衣裳。难受是难受了点儿,可是不用担心半夜醒来屋子里突然多了个男人,穿着就穿着罢。

可她只有两身衣裳好替换,睡一夜皱了,早起就要换另一身。昨天墨汁滴到袖口,她忘了拿去洗晒,今天起床就没得换了。眼下看看一身皱巴巴,再看看一身脏了袖口,她挠挠头,还是穿了昨天的脏衣裳。

早晨坐在书案前,她照样念书写大字,握着毛笔压着袖口没被月娘看见,不想会落到了进屋端茶送水的心琪眼中。

吃了早饭,吴茱儿帮忙收拾碗筷,心琪趁机将她拉到一旁,小声问她:“你是不是没衣裳换啊?”

吴茱儿看看袖口,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我一会儿就送去洗了。”

心琪道:“那也不好穿着脏衣裳,叫娘子瞧见像什么样子,你同我来。”

说着就把吴茱儿拉回她房里,从箱笼里取出一身衣裙,递与她道:“上回你借了语妍一身衣裳,第二天她就到针线房去要了一身新的,昨天才做好送了来。她既然回不来了,就给你穿吧。”

曹太监下榻在此处,衣食住行都是宋孝辉包揽了,园子里的仆从每个都有份例可拿,唯独吴茱儿是个“编外”,既不算这别馆原有的下人,也不算是宋孝辉后头送来的。

月娘在幽兰馆过的就是不食烟火的日子,十指不沾阳春水,哪儿晓得这些柴米油盐上头的事情,即便对吴茱儿上心,也不可能面面俱到。

吴茱儿又是个心大的,有吃有喝便知足了。

“这样不大好吧。”

“有什么不好,放着也是放着,”心琪一股脑地将衣物推到她怀里,催促道:“你快换了吧。待会儿娘子该找咱们了。”

吴茱儿推拒不得,只好脱了外衣,换上新的。石青色的比甲长及膝下,内里搭是一条藕米分的百褶裙子。一根软薄的青绸束着腰身,衬得她腿又长腰又细,个头也高了一截似的。

心琪上下打量她,抿嘴笑道:“真合身,专像是给你做的。”又看看她梳着两朵花苞头。只扎了头绳,光秃秃的瞧着不好。

“给你。”心琪又从自个儿箱子里取出一朵鲜艳小巧的绢花儿,戴在吴茱儿一边发髻上,退开来看看,只觉得她这样子打扮起来好看多了。

吴茱儿换了新裙子便罢,几时买过花戴,顿时手足无措起来,伸手想要摘下还给她,却被心琪拦住了。

“不值几个钱,收着吧。”心琪拉了拉她的小手。扭捏道:“语妍一走,就剩下咱们两个了,娘子待你亲近,却恼了我那天多嘴,你有空在娘子跟前替我说两句好话,我就谢谢了。”

闻言,吴茱儿忽然又想起他阿爷一句话,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这身衣裳和头花却不是白得的,想还回去都难。于是她只好讷讷地答应下来。心里却想着下回别人平白给她东西,千万不能再受了,先得弄清楚人家求得是什么。

只心琪一个人高兴,“我去厨房吃早饭。娘子那里你先伺候着。”

两人说话出了屋子,吴茱儿独自去正房见月娘。

月娘正在室内烹茶,抬头看见她换了一身新衣,不过是头发上多戴了一朵绢花儿,却比之前显眼多了,这方觉得自己粗心。招手叫她过来,自脑后取下一支点翠米分珠花,就要往她头上插。

吴茱儿连忙躲了过去:“我不要。”

“你与我还见外么。”月娘嗔了她一句,硬是把珠花戴到了她头上。

端详一眼,只觉得小姑娘这阵子没有风吹日晒,脸皮子一捂白就显出她眉眼俊俏来,又生有一张鹅蛋脸,明明就是个美人胚子,可惜了风吹日晒,珍珠蒙尘。

月娘可惜道:“我那些钗环珠宝都落在幽兰馆,不然还能给你些好东西。”

她是没想过让人回去取来,兰夫人一手抚养了她,吃穿用度从来大方,就算是她为着幽兰馆赚了不少银子,却偿不完人情债,哪有再回去讨要东西的道理,这些年攒的衣裳首饰,就全留给姐妹们吧。

吴茱儿犹豫了一下,告诉她说:“衣裳和绢花都是心琪给的,她见我弄脏了衣裳,特地拿给我换。”

月娘眸光一闪,点点头:“算她有心。”

吴茱儿心想:这就算是她帮心琪说好话了吗?

......

同一时候,曹太监在正门客厅里坐了一个早晨,哪儿也没去,战战兢兢地等着岳东莱送“贵客”上门。

等到日上三竿,总算听到门上通传前街来了人,曹太监拎着袍子迎出去,就见岳东莱骑马护着一顶轿子晃晃悠悠停在门前,下了马,拨开轿帘。

只这一个动作,就让曹太监额头冒汗,能让岳东莱掀帘子,这轿子里的人该有多娇贵。

不容他多想,轿子里的人已是弯了腰出来,只见她穿着一件簇新的菱花妆缎褙子,桃红色六福裙子,腰上垂着翡翠三件,项上一条璎珞金镶玉,头上梳着醉仙髻,手持着一柄美人团扇,半遮着脸孔,只露出一双弯弯柳叶眉,还一对笑里藏刀的秀眸。

曹太监顿时就笑不出来了,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有一样本领,见过一面的人就算隔了三年五载也记得,何况是两三天不见呢。

他如何认不出,这就是前天被岳东莱闯进门掳走的那个丫鬟!

语妍看着对面曹太监受惊的模样,心中十分得意,她还记得那天她挨了打,肿着脸叫他看见,他当时是怎么骂她的,一字一句都记得。

为着今天震他一震,昨日她央了岳东莱带她出门,从头到脚置了这一身,再相见,谁也别想再小瞧她!

岳东莱才不管曹太监傻眼不傻眼,指着他同语妍道:“娘子认一认,这就是曹寺人,你放心在这儿住下,有什么需用,只管向他提。我留下两个人供你使唤,若是遇上什么难事,就便派人寻我,我会立刻赶来。”

最后一句话,显然是说给曹太监听的。

“是是是,娘子只管放心住下。”曹太监猛地回神,硬挤出一张笑脸,装的好像他不认得眼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