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乡那次搭过他的大船,知道她这会儿正在船上。

谁想太史擎会摇头,“她自有她的去处,与你再不相干。你别忘了,我答应你救她上岸,你也答应要跟我走的。”

闻言,吴茱儿神色焦急起来:“那你也不能将她一个人丢在岸上啊,万一她遇见坏人怎么办,万一她回不去怎么办?”

“她蠢还是你蠢?”

“啊?”

“她要是比你还蠢,那就是死了也不足惜,但凡她比你聪明一点,想必这时候已经平安回去了。”

“......”吴茱儿哑口无言。但不得不承认,经他这么一说,她居然放心了不少。月娘比她聪明多了,她一定会想办法回去的。

不好,她回去之后,岂不是又要面对语妍?语妍一把火烧了船,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就是为了害死她们,这下月娘没死,她恐怕不会善罢甘休的。

月娘独自一人,怎么是好?

吴茱儿抓耳挠腮,似乎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

“公子,”她跪坐在床铺上,双手合十冲太史擎求情:“你让我回去一趟,见一见月娘好不好?”

太史擎斜眼看她:“回去作何?”

“我说好了要和她做伴儿一起去京师,总得给她个交待,不能一声不响就走了吧。”

“用不着,”太史擎不想她再和谢月娘纠缠不清,面不改色地扯谎:“我告诉她了。你要跟我走。”

“那、那她怎么说?”吴茱儿紧张兮兮地问。

“她说是她连累了你,不必你陪她进京去了,要你自己保重。”

吴茱儿没想过他会骗她,不由地当了真,顿时垮下脸来。她其实一点都不想和月娘分开,但是太史擎救了她又救了月娘,她岂能言而无信呢。

她心情沮丧。一时间也没心思去问他打算带她去哪儿。

太史擎倒是神清气爽。总算叫她离了那祸水。把人放在眼前,他可以正大光明地调|教她。

趁她走神,他端起手臂打量着她衣衫不整的呆样儿。寻思着:先得给她弄几身新衣裳,再给她单独收拾出一间卧房,女儿家都用得着什么东西,唔。他得详细列个单子派人去置办。

***

江宁别馆

前院茶厅里,曹太监白着一张脸。脑门上缠着一条红抹额,神情恹恹地坐在岳东莱对面,看着他乌云密布的脸色,大气不敢喘一下。

昨夜画舫失火后。他被番子带上岸,当时就乘车跑回来了,根本顾不得其他人死活。所幸他有这一身肥膘护体。没有生大病,只是沾染了风寒。

大难不死。他心有余悸,更多是捶胸顿足,后悔死了昨夜乘船出游,讨好岳东莱不成,倒赔上一个谢月娘。

不想到了后半夜,岳东莱居然把谢月娘给送回来了!

他谢天谢地,本该皆大欢喜,可不知为何,岳东莱吊着一张阎王脸,揪着他干坐了半宿。

就在曹太监快要撑不住的时候,门外来了一名锦衣卫,快步走到岳东莱身后,低头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声,只见岳东莱的脸色愈发地难看了。

“找,继续找。”岳东莱语气冷硬,锦衣卫得令而去。

“咳咳,岳统领,”曹太监不得不吱声儿,小心翼翼问道:“您昨晚是丢了什么东西不成?”

在他心里面,吴茱儿的死活根本不值一提,他压根想不到岳东莱如此兴师动众,只为了一个失踪的小丫头。

岳东莱终于抬眼看他,却是答非所问:“昨晚画舫为何突然失火,你最好给我一个说法。”

曹太监眼皮突突直跳,首先想到了他近来惹的那起人命关死,还有吊死在知府衙门前的牛内监,疑心是那鬼太白对他下手。

他不是没怀疑过谢月娘,毕竟语妍在船上亲口指认。但是他脱险之后,就排除了这种可能,谢月娘要是存心寻死,早就死个干净了,何必等到现在呢。想来是语妍对月娘怀恨于心,趁机冤枉她。

“这个,那个......”曹太监吞吞吐吐,想同岳东莱说实话,又怕他怪罪与他。

“哼。”

岳东莱这一声冷哼,仿佛是一记闷雷敲在人心上,曹太监冷汗直下,想到鬼太白的手段,终究是怕死占了上风,苦着脸对岳东莱诉起委屈:

“我仔细想了想,莫非是因为前不久我牵扯上一起人命官司。事情是这样,我在宫里有个小兄弟领了矿监之事,奉命到应天府收取矿税,在江宁县外寻着一块荒地开矿,那地主却不肯买卖,原就这样揭过去了,不想隔了一夜,那家的婆子带着两个媳妇儿在地里上吊死了。结果那何家当家汉子回来,便冤枉到我那小兄弟头上,说是他逼死了人命,敲锣打鼓跑到知府衙门伸冤。”

“谁想案情水落石出,竟是何家的媳妇与人通|奸,害了婆婆和弟妹,又被奸夫杀人灭口。可事了之后,没过两天,我那小兄弟就遭人凶手,将他尸首挂在衙门外示众,我听宋知府说,行凶的乃是江湖上一号侠客,人称鬼太白,端的是心狠手辣,料想他自以为是行侠仗义为民除害,才杀了我那小兄弟替何家讨公道。”

他绝口不提他和牛内监狼狈为奸敲诈勒索之事,岳东莱却不会被他轻易糊弄过去。

“那此事又同你有什么干系?”

曹太监唉声叹气,装的可怜:“唉,都怪我烂好人,替那小兄弟在宋知府面前讲了两句好话,这人生地不熟的,我俩平日里走动的勤快,只怕落在那大侠眼中,我也成了十恶不赦的帮凶。我只怕昨晚上画舫突然失火,就是他冲着我来的。”

岳东莱皱起眉毛,他对昨晚失火之事也有猜测,不过是诈一诈曹太监,没想到会引出另一起官司。这些阉人作恶多端,他早已见怪不怪。

“昨晚船上只有我们六个人,若有第七个人藏在船上放火,你以为逃得过我的眼睛么,我看你是自己吓自己。”岳东莱不以为然道。

“岳统领有所不知,那鬼太白可是个硬点子,在江湖上响当当的一号大侠,神出鬼没,武功了得,就连宋知府都拿他没法子,这——”

曹太监的话没说完,就被岳东莱打断了:

“哼,什么大侠,不过是鸡鸣狗盗之徒。若是被我遇见了,定叫他有去无回。”(未完待续)

第七十五章 红配绿

(二更)

岳东莱派人在秦淮河上寻了一天一夜,都没有找见吴茱儿的人影。

未免此事节外生枝,他只能下令停止搜寻。明知道吴茱儿凶多吉少,他心中愈发起疑,暗中派出一名心腹前去打听吴茱儿的来历,他则留在了江宁别馆没走。

曹太监才不管岳东莱为何会留下来,有他在这里坐镇,他的小命暂时无忧了。他认定了昨夜画舫失火是鬼太白所为,恨不得一天到晚粘着岳东莱才好。

岳东莱另有打算,暂且容忍了他。

白天语妍醒过来一回,闹腾着要见岳东莱。丫鬟到前面传话,岳东莱只掀了掀眼皮,脚下一动没动。曹太监只好硬着头皮去了梅妆阁。

“谁让你来的,我要见岳大哥,岳大哥人呢?”

语妍坐在床上,脸上擦了香粉也盖不住那一层蜡黄。经过昨晚,她自觉和岳东莱有了一层亲密关系。一觉醒来,就等着岳东莱过来哄她,哪想来的是这猪头。

“娘子莫急,昨晚出了那么大的乱子,死了不少人,岳统领正忙着善后呐。等他忙完了,一准赶来见你。”曹太监同她打马虎眼,有意无意没在她面前提起月娘被救回来了。

语妍这时候满以为月娘和吴茱儿都葬身火海了。不见岳东莱,她只是委屈,倒没有对曹太监发火,是说:“我头疼的紧,你派人去找岳大哥,让他尽快回来。”

曹太监满口答应,实际上很是看不上她这股做派。若是个良家女子,哪儿能这样没羞没臊,上赶着勾搭爷们儿的。

出了梅妆阁。曹太监压根没往前头去带话,趁着天白大亮,赶紧回房补上一觉。

到了傍晚,后院儿另一位娇客醒了。

岳东莱听到信儿,当即起身往后院走去,曹太监还在睡大觉,没人拦得住他。也没人敢拦他。

......

室内。床帐垂下,遮住了岳东莱的视线,依稀见得轮廓。那佳人柔柔弱弱靠着引枕,被子盖到腰上,轻轻咳嗽。

岳东莱不管合不合礼数,坐在东窗下。低声问询:“任娘子可还记得清楚昨晚上的事?”

“岳大人是指什么,是你们逼我弹琵琶。惹来无数好事之徒么,还是你们自顾自弃船而逃,抛下我们两个弱女子自生自灭呢?”

她哑了嗓子,只好细声细语地说话。那字字句句,却尽是讽刺。

岳东莱自认理亏,转头看向房门口的屏风。道:“岳某是想问问清楚,昨夜船上为何失火。究竟是场意外。还是人为的?”

“你问我?呵呵。我说的话你会信么?”

岳东莱听到她笑声,心里头有些不舒服,可要说信她,就是瞎话了。这女人原先就对他不假颜色,经过昨晚上,倒变成一颗刺儿球,让人无处着手。

“我晓得你心里不痛快,与你一起的那个丫头出事,你会伤心在所难免。”他存心打探吴茱儿的消息,又怕她聪明听出什么。

床上的人影沉默下来,停了一会儿,岳东莱就听到了一阵细碎的喘息声,竟是她在哭。

他看不见她,便回想起昨夜他寻见她时的样子,那一双黯淡无光的眼眸,无端端叫人揪心。

她却没哭多久,便开了口:“茱儿与我情同姐妹,她若不是为了救我,也不会丢了性命。我亏欠她良多,当日曹公公受了应天知府宋孝辉的教唆,强行将我带回来,我一度万念俱灰,幸得茱儿开解我,与我不离不弃,我才苟且偷生到今日。早知今日如此,倒不如当时了断,白白害了她。”

岳东莱目光闪烁,听到宋孝辉的名字,有些意外,他并不知曹太监是通过宋孝辉的门路寻到了这么个绝色佳人。

“那丫头没别的亲人了吗,”他旁敲侧击道:“人死不能复生,若是寻不着尸首,最好通知了她的家人,为她立一副衣冠冢,免得她死后不得安宁。”

“茱儿家乡有两位祖辈,老人家年纪大了,只怕经不住噩耗,还是瞒着他们吧。”

岳东莱心头一跳,顺势问道:“那她父母双亲呢?家里只有两个老人在么。”

她似没有察觉他的用意,实话告诉他:“茱儿比我身世孤苦,她幼年就被父母遗弃,幸有两位好心的老人家收养。”

这下子岳东莱坐不住了,他握着椅子上的扶手,力道大的差点把这木头捏断了。

“那她真是可怜。”他绷住了表情,淡淡一声。

“任娘子还请节哀,你好好休息,岳某告辞了。”岳东莱起身往外走,却被她轻轻叫住了。

“岳大人。”

他回头看着床上的人影,就听她慢慢说道:“你信也罢,不信也罢,昨晚我亲眼瞧见语妍放火烧船,她是想害死我和茱儿。”

岳东莱并不惊讶,他猜到语妍在这件事里动了手脚。他只是想不通,她为何要害死她们,就因为她们曾经得罪过她?那也未免太狠毒了些。

“你大概不知道,在这之前,语妍就已经逼死了一个丫鬟。不信的话,你可以去问一问曹公公。”

岳东莱满腹疑云地离开了小院儿。

床帐里,任梦曦抬起手指蹭了蹭眼角的湿润,一个人自言自语道:“我若轻易拆穿了你,未免叫你死的痛快了些,又怎么对得起茱儿呢。”

***

昨夜下了场雨,吴茱儿睡了一天一夜,虽然浑身酸痛,鼻涕直流,但好在是不头疼了。

床头整整齐齐地叠放着一套新衣,她抖开来看,往身上比了比,大小居然刚刚好。

一色纯白的单衣,葱绿色的小袖长衫,银红色的百褶裙子,上头绣着花团锦簇,别提多喜人了。这料子摸在手里,又细又软,颜色又鲜又亮,叫她不禁怀疑起来,这是给她穿的吗?

吴茱儿挠挠头,看看身上套的“麻袋”,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先换上了这身新衣裳,不然连门儿都出不去。

她虽没穿过这样式的衣裙,但没吃过猪肉,还不兴她见过猪跑么。

她提好裙子,打好腰带,穿上脚踏上摆的一双新鞋子,在屋里找到一面铜镜,照了照模样。

镜子中的少女头发乌黑,皮肤白白的,眼睛大大的,鼻尖红红的,穿着颜色鲜亮的绿衣衫红裙子——

呃,觉得哪里怪怪的。

算了,不管它。

吴茱儿甩头往外走,先寻着恩公再说。

(小剧场——

作者:谁给我闺女搭的衣裳?

太史擎:你有什么意见?

作者:没听说过红配绿,赛狗屁么。

太史擎:......)(未完待续)

第七十六章 不用谢我

雨后天晴色如碧,山远天高烟水绿。

船泊在水中央,太史擎身着素纱皂衣,坐在船头高处,手握着一根长长的鱼竿,支在膝头。他脚边放了一只木盆,有两条尺长的金背鲤鱼在里面扑腾,金黄的鱼鳞在晨光中闪闪发亮。

听到身后甲板上传来脚步声,他转过头,只见吴茱儿穿得花花绿绿朝他走来,同他想象中有些出入,叫他不由地皱了皱眉毛。

昨儿她睡了一整天,他趁机上岸去给她置办衣物。那成衣铺子的老婆婆说了,十来岁儿的小姑娘都爱花俏,穿红穿绿才好瞧。怎么到了她身上,瞧着那么别扭。

还不如她扮作个小货郎看起来精神呢。

“公子,你起的真早啊。”吴茱儿面对太史擎仍有些窘迫,不怎么敢看他的眼睛,说一句话,就要吸溜一下鼻涕。

“嗯。”太史擎的视线又在她身上走了一圈儿,回头继续盯他的鱼漂。

吴茱儿倒是见怪不怪他这副不冷不热的态度。她往前凑了凑,蹲在木盆边上,稀罕地看着那两条金背鲤,称叹道:“这鲤鱼长得真漂亮,我头一回见呢。”

太史擎轻轻哼了一声。

吴茱儿趁他不注意,拿手指戳了戳那两条鱼肚子。不想鱼大爷心情不好,遭她调戏,怒甩尾巴,拍了她一脸水。

“呸、呸。”她挤着眼睛抹了一把脸,脑门上沾了一片儿鱼鳞,鼻子底下挂着半管清水儿。

太史擎斜睨着她的蠢样儿,懒洋洋开口道:“等你养好了身体,我们就启程上京去。”

闻言。吴茱儿猛地抬头望着他,使劲儿吸溜了一下鼻涕,结结巴巴道:“上、上、上京去?”

“嗯。”

吴茱儿一手指向自己,“带我一起?”

“嗯。”

吴茱儿不知该惊该喜,愣头愣脑地问道:“上京干嘛去?”

太史擎这才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你莫非不知我是个举人,进京自是为了会试。还能为什么事。”

吴茱儿却被他搞糊涂了:“你进京赶考。带我作甚?”

“我看你不只脑子不好使,耳朵也不好使,”太史擎不放过任何一个挖苦人的机会。“上回在句容县客栈里,我就告诉你,我要推荐你入我白鹿书院做个女弟子,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小师妹。你不是心心念念着要去京城么,我就带你去见见世面。”

吴茱儿目瞪口呆:为什么他说的每个字她都听见了。合到一起她就听不懂了?

太史擎以为她高兴坏了,摆摆手大方道:“不必谢我,顺便而已。”

“......”吴茱儿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话都被他讲完了。她愣是说不出一个不字。

她低头瞅着木盆里的鱼,安静了一会儿,突然道:“公子。我能问问,前天夜里河上失火。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

当时她是吓傻了,没觉得奇怪。事后就犯起嘀咕,怎么走哪儿都能遇见他。莫非他生了眼里眼顺风耳不成?

“我听见你在吹笛子。”太史擎这回没有骗她。

吴茱儿偷瞄他一眼,一点儿不信,小声道:“我那晚吹得曲子是新作的,你又没听过,怎么能认出是我在吹笛子。”

“......我认得你的笛声。”他只认得她的笛声。

吴茱儿吸吸鼻子,没有再追究下去,反正他是又救了她一回,就当他们两个有缘分吧,活该她欠他的。

太史擎无法同她解释,看着鱼漂沉入水中,握着鱼竿一动没动,对她道:“起风了,你进去吧。”

“哦。”

吴茱儿乖乖起身往回走,没见到太史擎转头盯着她的背影,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中,有丝丝迷茫。

回到船舱里,吴茱儿无事可做,便脱了鞋子躺回床上,双臂枕在脑后,想起心事来。

月娘这会儿不知怎么样了,应该回到江宁别馆了吧。语妍放火烧船,害死了那么多无辜的游人,官府会不会追究此事,会把她抓起来问罪吗?

一想到语妍,就让她浑身不舒服,这个女人比那个仗势欺人的牛内监还要坏。可这些坏人,背后都有靠山,作恶多端却不得恶报,真真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