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茱儿这才放了他,迎客僧忙不迭地跑掉了。

她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回头却见太史擎像根柱子似的立在台阶上,抱着手臂东瞻西望,一副到此一游的模样。

“师兄,你说小鹿子是不是撞鬼了呀?”都说七月开鬼门,走夜路会遇见鬼打墙,小鹿子突然不见了,没声没响不是见鬼了还能是什么。

太史擎斜她一眼,道:“他不是不怕鬼么,果真遇上了,吐两下口水,骂几句就把鬼吓跑了。”

这话听起来耳熟。吴茱儿一时语塞。

不一会儿,寺院里就亮起了火光,迎客僧带着几个护院僧人跑了出来,手里举着火把。

“谁家丢了孩子?”有个扁头僧人问了一嗓子,看起来像是管事儿的。

太史擎站着没动,吴茱儿连忙上前搭话:“是我是我,我家侄儿走丢了。”

那扁头僧人拿着火把照了照她。见是个面目清秀的小娘子。身后还跟着个相貌堂堂的年轻人,皱起眉道:“你们又是何人,这么晚来此作甚?”

不怪他有此一问。若是往常时候,金山寺上三更半夜来人投宿也不稀奇,但是中元节前后,少有游客夜晚进山的。

“两位施主。这一位是我们寺内武僧堂的鉴能师叔。”迎客僧好心地为他们介绍扁头僧人的身份。

太史擎一声不响,吴茱儿只好硬着头皮顶上去:“我们从应天府来。欲上京师去。途经此地,唯恐明日江上有风浪,才想到寺中借宿一晚。没成想我家侄儿在林子里走丢了,求求各位师傅大发慈悲。先随我们去找一找人吧。”

闻言,几个僧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扁头僧人鉴能做主:“走。先找到人再说。”

于是由吴茱儿指路,沿着他们来时走过的路向山下寻去。

“小鹿子!”

“小鹿子你在哪儿?”

吴茱儿扯着嗓子一路喊叫。同行的僧人都没有制止她,大概是体谅她寻人心切,不计较她扰了佛门清净之地。

可是,他们从寺院大门寻到了停船的渡口,连个人影都没找到。这两天没有下雨,路面都是干的,寻不着脚印,小鹿子就好像凭空消失一般,不见了。

吴茱儿找不到小鹿子,急的直掉眼泪,越发地疑神疑鬼,只当他是被鬼怪抓去了。

金山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况且树多路多,本来就容易迷失方向,如此寻了大半个时辰,徒劳无功。

眼看山里起了风,几根火把快要烧尽,鉴能只好劝道:“女施主,令侄应该是在山里迷了路,不过这金山上没什么猛兽出没,他就是在山里呆上一夜也不打紧,不如我们先回去等上一宿,明日天亮再出来找人。”

吴茱儿哪会答应,她好话说尽,央求他们能再找找,兴许漏了什么地方没去。可那几个僧人明显不愿意再跑腿,站在原地不动。

吴茱儿求助的目光投向太史擎,却听他说道:“既然如此,就先回寺中吧。”

鉴能松了口气,摆摆手,便带着人往寺院回去。

吴茱儿抿紧了嘴唇,看着火光远去,一转身就朝着黑暗的方向迈开步子,刚走出去两步,就被人揪住了衣领。

“上哪儿去?”

“我去找小鹿子,”她闷声闷气道:“他叫我一声小师姑,我不能白白答应了,你不管他,我管他。”

她生气太史擎满不在乎的态度,碍于他的师兄威严,忍到现在才出声。

“你不是怕鬼么,天这么黑,当心你也撞鬼了。”太史擎没有生气,反倒吓唬起她来。

“真叫我撞见鬼,我就问问它们把小鹿子抓哪儿去了,正好送我去陪他!”吴茱儿握紧了拳头,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亮光。

太史擎看得分明,她不是不怕,而是壮着胆子要往前走,一股子傻劲儿。

“没有鬼,”他一手用力将她扯了回来,一手按着她肩膀,压低了声音道:“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鬼,只有装神弄鬼的人。”

吴茱儿茫然地抬头看着他,却因乌云蔽月,只能看见他模糊的面孔。

“你信我的话,就先回寺院,小鹿子不会有危险,”太史擎顿了一下,嘀咕道:“我比你更担心他。”

听完他的话,吴茱儿稀里糊涂就跟着他回了金山寺,或许是他最后一句话让她相信他,同时也让她疑惑起来——

师兄是个外冷内热的大好人,当初为了救她“赴汤蹈火”,怎么会对小鹿子不管不顾呢?

一行人回到金山寺,鉴能做主,让迎客僧将吴茱儿和太史擎安排到西院禅房过夜。

这迎客僧法名叫崇静,年纪不大,然是五六岁就剃度出家了。崇静才得了迎客的差事不过半个月,对着女施主虽然腼腆,但是话多。

“每年到了这时候,上山拜佛的香客们最多,偏偏留宿的极少,所以院里空房多。两位施主看是住在一起,还是分开了住?”

“住一起。”

“分开住。”

吴茱儿猛地扭头去看太史擎,他说啥,住一起?!

崇静挠挠头,又问他们:“到底是住一起,还是分开住呀?”

听他问话,吴茱儿又羞又窘,不明白太史擎为何说要住在一起,她虽是乡下来的,可也知道男女有别啊,同在一条船上就算了,住在一间屋里叫什么事啊。

阿爷说过,只有两口子才能在一个屋里睡觉的!

正在胡思乱想,前面进了西院。

崇静指着前面一排禅房道:“这几间都是空着的,你们随便住吧。”

太史擎率先推开了一间客房,回头看见吴茱儿还在磨磨蹭蹭犹豫不前,便道:“早点睡,明日一早还要寻人。”

吴茱儿想到小鹿子,咬咬牙走上前去。心想:先看看他想干什么,真要和她一处睡觉,打死她也不肯的。

然而她一只脚刚刚跨进门里,就被他一只手伸来按在脑门上推了出去。

“你干嘛,”太史擎狐疑地看着她,指着隔壁道:“你去睡那一间。”

崇静见状说道:“后头还有一个小院儿,专用来待女客,两位施主要住在一起就算了。”

吴茱儿愣了愣,突然间明白过来,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原来他们说的“住一起”,同她想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太史擎只见她转身冲进了隔壁房间,“哐”地一声将屋门关上了,不明所以地皱了皱眉毛。

她要是想睡他这一间,他让给她就是了。用得着发脾气么?真是惯得她。

(小剧场——

作者:哎。

太史擎:叹什么气?

作者: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某人不知道珍惜。人家小姑娘都送上门了,还把人推出来,简直禽兽不如。

太史擎:......原来如此。等我回个档。)(未完待续)

第八十五回 明空禅师

找不到小鹿子,吴茱儿哪里睡得着觉,一个人呆在禅房里干瞪眼没办法。先前误会太史擎要和她睡在一处,闹了个大红脸,倒是没意思再去敲他的门。

两间客房就隔了一堵墙,她贴着墙面听了一会儿,隔壁静悄悄的,太史擎像是已经睡下了。

无奈,她只好也熄了灯,去床上躺下了。寺院的床铺有点湿潮,被子更有一股奇怪的气味儿,显然是经常住人,但是许久没有拿出去晒太阳。

虽然少了在船上的失重感,却让人睡得一点都不舒服。她熬到三更,总算撑不住阖上了眼皮。

不晓得就在她睡着之后,隔壁房门轻轻推开了。吱呀一声细响,从里面走出一道黑影,看了一眼她紧闭的房门,而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后院,奔着后山的方向去了。

......

翌日清早,金山寺鸣钟。

天刚刚透亮,吴茱儿就醒了过来,头也不梳脸也不擦,穿了鞋子就跑去敲隔壁的门。

“师兄、师兄!快起来,天亮了!”

她一连喊了三遍,里面都无人应声,她当他是睡得太死。急地她抬手拍起屋门,不想房门没有关好,被她轻轻一推就打开了。

吴茱儿愣了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正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道人声——

“睡醒了?”

闻声,吴茱儿转过头去,惊讶地看见太史擎衣冠整洁地从院门洞处走进来。

“你、你什么时候起床的?”她以为他还在睡懒觉呢。

“早你半个时辰。”太史擎走上前来,路过她身边,瞥了她一记,不无嘲讽道:“你当我是你么,睡得比猪还香,叫都叫不醒。”

吴茱儿顿时跳脚,她哪里睡的香。不对,他有叫她起床吗,怎么她没有听见?

她疑神疑鬼地跟在他后面进了屋子,这会儿顾不上避嫌了。

客房并不宽敞,卧床和茶桌之间只有一架屏风格挡,太史擎走到墙角水盆架子前弯腰洗手,余光瞧见她跟了进来,便道:

“我打听过了,金山寺的明空禅师不久前云游回来,眼下正在裴公洞中闭关修行,等下你跟我一同去求见他。”

吴茱儿皱眉道:“小鹿子还没找到,去见什么明空禅师啊?”

太史擎洗完了左手洗右手,前言不搭后语地同她说道:“金山就这么大点地方,又不是五岳黄山,小鹿子两个月前才同我来过一回,他应当认得路,就算昨晚上天黑不小心走丢了,隔了一夜也该找到寺院才对。你说,他到天亮都不见踪影,会上哪儿去了?”

吴茱儿面露惊慌:“当真是见鬼了不成?”

见她犯蠢,太史擎吸了一口气没有发作,就知道昨晚上同她说的话白说了。这世上哪里有鬼,有的是装神弄鬼的人罢了。

“你不是听说过明空禅师的大名么,”他道:“就是吴老爹说过的那一位得道高僧,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他既然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我就带你去问一问他,小鹿子在哪儿,想必他是知道的。”

吴茱儿没有听出他暗藏机锋,眼前一亮,连连点头:“好好好,我们去求见大师。”

太史擎甩了下手上的水珠,下意识把手伸出去,一旁却空荡荡的没个人影。小鹿子不在,连个递手巾的都没有。

他转身看着吴茱儿蓬头垢面的样子,心情不爽道:“去整理一下,你这邋遢样子怎么见人。”

吴茱儿扭头就跑回了隔壁。

太史擎抬着两只湿乎乎的手,左看右看,整间房里找不到个干净的地方擦拭,他的随身物品都放在行囊里,跟着小鹿子一起丢了。

脚下转了个弯,他跟着吴茱儿去了隔壁。

(先发一点,等下再补上另一半,算作免费字数。)(未完待续。)

第八十六回 熟人

金山上有几处名胜,裴公洞乃是其一,位于悬崖边。

据说唐朝宰相裴休信奉佛教,其子孝道,顺从父愿立志向佛,裴公子来到镇江金山上,见到山中寺院荒废,便在此处苦修,重修寺庙,正是后来金山寺的开山祖师裴头陀。

也有一种传说,这金山岩洞中原有一条白蟒盘踞,为害郊野,裴头陀驱赶白蟒,修成功德,后被人尊称为法海禅师。

而今,金山寺又出一位明空禅师,名声斐然,言传他佛法高深,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尤其是这两年来,到金山寺求见明空禅师的香客络绎不绝,乃至于一掷千金捐赠香火,只为能求他开口指点迷津。

太史擎两月前就来过金山寺,当时不巧,这位明空禅师游方去了,未曾一见。

七月十四,明日就是中元,进山的香客不多,寺院里的僧人们正在上早课,远远的从念佛堂传来诵经声,山前焚起香烛,青烟袅袅升空。

吴茱儿跟在太史擎身后,前往慈寿塔的方向,裴公洞就在西峰。

一路上没遇见什么人,快到山跟前却被守在小路上的两个身穿褐色百衲衣的苦行僧拦住了,双手合十道:

“前面乃是寺院清修之地,两位施主请留步。”

太史擎先是还礼,再挑了眉头,直白道:“先前我明明看见有人过去了,既不是你们院中的和尚,为何他们能过,我不能过?”

两个僧人相觑一眼,其中一人答道:“施主看见的应是本寺俗家弟子,他们前来拜会师父。所以通行。”

太史擎冷笑道:“出家人不打诳语,你们满口瞎话,想必是不怕佛祖听见了。”

二人脸色一变,顿时面沉几分,看着太史擎的目光不善起来。

吴茱儿看见太史擎一开口就得罪人,连忙上前打圆场:“两位师傅莫怪,事出紧急。我师兄才会出言不逊。听说贵寺的明空禅师前日远游回来了,眼下就在洞中修行,不知能否行个方便。替我们求见大师。”

苦行僧见她是个女客,脸色略有缓和,却是摇头拒绝:“师父正在闭关,不见外客。二位请回。”

吴茱儿低声求情:“昨夜进山,我家侄儿不小心走失了。过了一夜还找不到人,唯恐是冲撞了哪路鬼怪,但求大师指个方向,我们好去寻人。”

听她说明原委。两个僧人不为所动,依旧是一句“施主请回。”

吴茱儿无计可施,苦着脸回头看向太史擎。却见他从袖中摸出一锭明晃晃的金元宝,对那二人道:“昨夜来的匆忙。未曾捐得香火,不知此时迟是不迟。”

那一锭金子,少说能有八两重,成色又十足,拿去钱庄能兑一百两银子出来。

就见那两个苦行僧再次变了脸,双手合十朝太史擎谢过,和颜悦色地伸手去接:“阿弥陀佛,施主有心向佛,不分迟早。”

太史擎递上金元宝,两人自然而然让出一条路来,请他们通过,态度十分客气:“师父正在见客,请二位入内稍等。”

吴茱儿张目结舌。看到这一幕还有什么想不通的,合着不是不让他们过去,而是要交过路费呐!一锭金的过路费,这真的不是打劫吗?

太史擎丢给吴茱儿一记嘲讽的眼神,领着她继续往前走。

吴茱儿满腹牢骚,为了小鹿子忍着没吭声。

来到裴公洞门前,就见洞门口守着一个小沙弥,门外还有两个香客在此等候,就是苦行僧口中的“俗家弟子”了。

吴茱儿打量这两个人,见他们穿着打扮俱都是富贵人家出身,同样面有愁容,不知他们是交了多少过路费才进来的。

对方见到他们一男一女,不免多看两眼,其中一名中年男子挤出一丝笑,凑近了半步同太史擎搭话:“阁下也是来求见大师的?”

太史擎扫他一眼,没有理会,抱着手臂眺望远处风景,俨然一副“别烦老子”的模样。

那人面露尴尬,吴茱儿不愿见他得罪人,连忙接过话头:“是啊,我们是有事来求见明空禅师,您也是遇上麻烦事了吗?

太史擎扯了下嘴角,听他们两个说废话。

同吴茱儿闲扯两句,中年人打开了话匣子,长吁短叹道:“敝人行商,小姓孙。去年在镇江府花大价钱买了一座老宅子,上个月突然闹起鬼来,搅得一家鸡犬不宁。我前前后后请了不少道长与和尚去家中作法,总不见消停,一个个都说我那宅子里住着百年冤魂,到了七月尤其厉害,唯有金山寺的明空禅师才有本事降服,万不得已求到此处,想请大师随我回家超度一番。”

老宅子闹鬼不是什么稀罕事,可要是遇见了恶鬼,往往要闹出人命。

吴茱儿对鬼怪一说本就心存畏惧,这下子听了真人真事儿,愈发地担忧起失踪的小鹿子,当下没了心情说话,探头探脑朝洞口里张望。

正在想里头的人怎么还不出来,就见坐在门口的小沙弥站起身,引了一个人出来。

同等在外面的人神色不同,刚出来的这名年轻男子脚步轻快,眉梢带有一抹喜气,不像是有什么麻烦,倒像是遇见了好事似的。

吴茱儿瞧着这人眼熟,才想着在哪儿见过,对方已是抬头看见了太史擎,只见那人一脸惊喜地大步上前,拱手叫唤:

“魁一兄!”

吴茱儿一下子想起来了,哦,是他啊。大概一个月前,太史擎带上她到茅山书院砸人招牌,同席有个黏人的秀才,记得是姓祝,还是姓朱?

祝知德未料会在这里重逢太史擎,张口就道:“上回在句容县你我把酒夜谈,第二天兄台就不告而别,叫人好是伤心,幸得有缘,竟在此地相会了。”

太史擎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个自来熟,动了动嘴皮子,道:“你认错人了。”

祝知德哈哈笑道:“魁一兄真是爱开玩笑,这大白天的,我怎么会认错人呢。”

说着,又转头看向他身后的吴茱儿,眨了两下眼睛才认出她是那个吹笛子的小师妹,上回见到她只是个其貌不扬的小丫头,一晃眼就换作个水灵灵的小娘子了。

祝知德顿时就结巴起来:“小生唐突,这个,那个,尚不知姑娘贵姓。”

吴茱儿倒是觉得这人好玩儿,就同他客气道:“我姓吴,你是祝相公吧?”

“正是正是,小生正是姓祝,难为吴娘子还记得。”

太史擎瞪了吴茱儿一眼,怪她没眼色,看不出来他不想搭理这狗皮膏药么。紧接着,他又瞪了祝知德一眼,板着脸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