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把家里事情处理完了,今天起了一个大早,紧赶慢赶到这边来。”?郭加林打量了一下前厅环境,道:“老表,饭厅还不小嘛。”

杜玉荣胖胖脸上全是汗水,道:“侯老板,出租房弄好没有,我和加林把东西收拾一下,上午可以工作了。”

陈东闻讯从厨房走了出来,高兴地道:“老师,你来了。”

郭加林道:“你怎么搞的,把手都摔了。”

陈东道:“那天在做清洁,地上有水。”

郭加林表情严肃地道:“出门在外,怎么不小心点,真摔断了手,大家都麻烦。”

论个头,陈东比郭加林魁梧得多,但是在削瘦的郭加林面前,陈东很恭敬,称呼时没有带名字,而是直呼老师,喊得很顺口。

侯沧海很注意陈东和郭加林的关系。工厂里也讲师徒关系,可是那种师徒关系更接近于同志式关系。今天郭加林和陈东见面,两人之间的神情与体制内的师徒关系有微妙差异,师傅有手艺,能在江湖立足。徒弟要学手艺,以便能站稳行业内的脚跟。如果学不到手艺,就不能在行业内立足。这种制度与工厂里的师徒制度有相似点,更有明显不同。

年轻的老师傅郭加林出现在一食堂,让侯沧海感到了强大气场,他同时产生了一个疑惑:“陈东手艺不错,郭加林是其老师,看来有些货真价实的本事,为什么愿意到我这个伙食团?”

熊小梅是第一次见到郭加林,热情地打过招呼以后,道:“趁着现在还有空,把行李放到出租房。出租房就在学校围墙边上,是一个套房,床上用品已经准备好了。你们去看一下有什么缺的,好添置。郭老师来了,我就放心了。陈东摔伤手后,第一天是陈东在旁边指挥,侯沧海上灶操作。”

郭加林矜持地道:“幸好是伙食团,如果是餐馆,这样弄出来的菜会被骂惨的。”

侯沧海道:“我们大家也不要客气,不要称呼什么老师、老板,大家直呼其名。走吧,我们到出租房。”

在前往出租房时,侯沧海脑海里就浮现起穿着自己旧衣服、个子矮小的表弟形象。记忆中的形象与拖着行李箱的郭加林很难重合在一起。

改革开放以后,大量农村人到城里打工,不仅改变了农村人的经济,也扩宽了他们的视野,改变了他们的气质。气质变化极大的表弟主厨来了,侯沧海有隐约疑惑。他很快将疑惑放下,准备将后厨管理权力交给他。

在一食堂临时客串大厨,虽然救了急,勉强应付了过去,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专业的事情要让给专业的人去做,郭加林是专业厨师,从陈东的态度来看应该有水平,做出来的大锅菜味道自然要强于自己。

学生多、味道好、饭堂大,一食堂不赚钱简直就没有天理。

电科院一食堂核心人物大多数沾亲带故,来自于五湖四海,是一个没有经过磨合的团队。侯沧海以前没有在餐饮行业工作的经验,没有任何班底,再加上距离一食堂开业时间很紧,在这种情况下,只能从身边人入手找相关从业人员,能凑出这样的厨房阵容,已经颇不容易了。

中午,一食堂达到吃饭**。窗口排上长龙,开始有戴着袖笼的学生会干部值勤。侯沧海以前对参加学生会的同学感到不可理解,参加工作以来,通过陈文军的实际例子,他知道自己认识出现偏颇。如今看着打饭菜时的良好秩序,侯沧海对维护秩序的学生会干部好感急度爆棚。

大家最忙的时候,侯沧海在一食堂四处转悠。同学们三言两语以及吃饭时的实际行动,让他明白郭加林炒的大锅菜比自己强得多。

最忙碌时间过去,侯沧海和熊小梅在小厅休息。

两人议论了一会儿中午的情况,都认为郭加林确实是合格的厨师长。

侯沧海道:“我年休假只有五天,加上前后周末,一共九天,再算上见义勇为养伤的时间,也不过十来天时间,我又得回家上班。”

熊小梅打断他未说出的话,道:“一食堂最困难的时刻过去了,现在就是摸规律和逐渐规范的问题。虽然现在生意不错,但是狡兔三窟,我们还得留一条退路。你不要总想着辞职,没有你在政法委的身份,那次健康证问题就摆不平。我们要拿出现实主义态度,把理想抛在一边。”

侯沧海叹息一声。他没有再提此事,不停做扩胸运动,似图通过护胸运动撕破束缚在身上无形绳索。

郭加林忙完手中活,朝小厅走来。他的打扮和陈东几乎是一模一样,穿了一件紧身背心,耳朵上夹了一枝烟,唯一不同的是他头上戴了一顶白色厨师帽子,干净整洁。就是这顶帽子,让他与厨房其他人相比起显得鹤立鸡群。

“老表,有事给你说。”

“啥子事?”

郭加林也扯了一张板凳坐在过道,用鄙视语气道:“菜刀、菜板、生抽、老抽、大灶,都不好用,这些东西是以前留下来的?一点不专业,难怪这么好的条件都要亏本。”

侯沧海道:“有一部分是留下来的,一部分是新购置的。”

郭加林道:“其他都能将就用,关键是大灶一点都不好烧,要多用很多煤炭。应该是大火的时候温温吞吞。大锅大灶,没有点火力怎么行。这个灶必须找人来重新砌过。”

陈东和煮饭师傅李大壮也曾经提过大灶问题,当时没有引起侯沧海的足够重视,此时郭加林再提此事,侯沧海重视起来,道:“现在城里多数烧天燃气,砌灶师傅不好找。”

郭加林道:“农村有烧大灶的,只要在农村找。我估计把灶重新砌过,每天至少节约五十斤煤炭。”

节约就是赚钱,侯沧海下定了决心,道:“那我就去找,尽快找过来。”

学生渐渐少了,只有零星几人。杜玉荣将前窗几个钱箱提过来,道:“熊老板,你把钱收起来,留一个钱箱就行了。”

熊小梅将三个大钱箱放在脚下,道:“今天尝尝老表手艺。”

郭加林把帽子摘下来,道:“累了半天,又没有好材料,显不出手艺。以后等小厅弄起了,我做剁椒鱼头给大家吃。”

晚七点半钟,侯沧海、熊小梅和杜玉荣到小厅整理一天收入。由于小钱太多,两人清理完毕至少要四五十分钟,一人清理至少要一个多小时。鉴于侯沧海正式上班以后到电科院时间不能完全保证,熊小梅就将杜玉荣叫到一起,帮助清理零钞。

清理零钞在伙食团是一项接触现金的重要工作,让杜玉荣帮忙,是对郭加林夫妻的拉拢。

忙碌的一天结束之时,已经到了八点半钟,侯沧海和熊小梅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黑河。他们原本准备坐公共汽车,这样可以节约钱。侯沧海算了一个帐:“我觉得以后就坚持坐出租车回家,表面上花费高,实则节约。一是坐公共汽车得转车,我们两人要花四块钱,坐出租车只要多花六块钱;二是车上小偷多,我们每天都带了营业款,如果被偷一次就损失巨大;三是坐公共汽车回到黑河至少十点钟,坐出租车顶了天就十来分钟。”

这三个理由很强大,熊小梅这才同意坐出租车。

回到寝室,两人坐在客厅里,没有打开电视,目光在一堆带着食堂特有味道的钞票上来回转悠。茶几上堆放着叠放得整齐的百元、五十元、二十元钞票,散发着无穷魅力。

熊小梅喃喃自语道:“老公,这是我们的钱吗?”

侯沧海坚定地道:“是的,这是我们的钱。”

熊小梅道:“找对了路,发财真是容易。”

侯沧海道:“现在还谈不上发财,这只是营业收入。一个月后,我们要付员工工资,要付材料款,能不能赚钱,盘点以后才知道。”

熊小梅不满地丢了一个白眼,道:“你不要这么清醒和现实,让我做做梦行不行。”

熊小梅从早上五点半起床,六点钟就来到了伙食团,忙到现在有十来个小时了。说话时,如吃了孙悟空的瞌睡虫,睡意排山倒海地涌了上来。她原本准备在沙发上躺一躺,结果刚躺在沙发上,立刻睡着了。侯沧海轻手轻脚拿了一床薄毯子,盖在了女友身上。

熊小梅睡了近两个小时,醒来时,听说厨房有些响动。她打着哈欠来到厨房门口,道:“你在做什么?”

侯沧海正在厨房里揉面,额头上有些白色面粉,还有一粒粒汗珠。他没有回头,道:“我们开伙食团有两大劣势,一是没有人脉,二是没有技术。我觉得这两大劣势都可以化解,人脉现在开始建立,技术也可以学习,做饭毕竟不是高科技,我就不信学不会。”

熊小梅道:“侯金玉来了。他是老厨师,熟悉批发市场,明天你去不去批发市场?”

侯沧海道:“侯金玉明天是第一次采购,我带一带他。同时也是告诉他我是内行,免得到时拿得太多。”

当采购会“吃”钱,这是熊小梅和侯沧海的共识。在当前情况下,两人无法长期坚持在凌晨五点去批发市场买菜,只能请人采购,也就作好了让渡一部分钱的准备,当然,这一部分钱需要一个合理界限,不能“吃”得太多。

凌晨四点半钟,闹铃在安静的黑夜里突然发疯一般响起,让侯沧海有砸掉闹钟的冲动。

“闹钟没有错,错的是批发市场开市太早。”侯沧海艰难地起床,打着哈欠蹲厕所。透过厕所窗户,能看到外面一片漆黑,对面的宿舍没有半点灯光,大家都沉浸在睡梦中。

没有爱人的同事肯定是卷成一团或者是横七竖八地睡在床上,有爱人的同事分两种情况,才结婚的人们是搂抱在一起,结婚时间长一点的人们是背靠背睡在一起,结婚时间更长的人们则选择各用各的铺盖。当然,还有少部分人是和并非情侣或爱人的人睡在一张床上。

侯沧海蹲在厕所里胡思乱想,提起裤子站在卫生间,又发出了新的人生感慨,“有些人赚钱易如反掌,为什么我们赚钱这么辛苦。”

男友到卫生间时,穿着清凉的熊小梅终于战胜了睡魔,起床给男友煮白水鸡蛋。

侯沧海从卫生间出来时,完全清醒过来,聊了两句,准备出门。

“你别走,先吃个鸡蛋垫底。”

“算了,老吴要来了。”

“忙不了这几分钟。”

煮好白水鸡蛋后,熊小梅又用凉开水给鸡蛋降温,剥好后递到男友手中。

侯沧海站在校门口吃完白水煮鸡蛋,在门卫不解目光注视下,等来了老吴的小货车。小货车前排只能坐一个人,采购员侯金玉下了车,想让侯沧海坐在副驾驶位置。

在电科院一食堂,侯沧海是老板,可是论辈分,侯金玉是长辈。侯沧海自然不肯让长辈坐在货车里面,坚决主动爬上货厢。

小车开动,货厢就抖动起来。侯沧海不断地给屁股换位置,等到了批发市场,还是觉得屁股快被弄成无数瓣。

侯沧海是第四次走进批发市场,与第一天相比,算得上“熟客”了。他脑子里回想着郭加林开的菜谱,径直带着侯金玉到了第三区。

侯金玉是四十五六岁的中年人,身高接近一米七,长得敦实,脑袋圆圆的,头发柔顺地贴在脑门处,道:“沧海,每天可以让郭师傅开菜单,但是也得随行就市,比如今天长白菜便宜,就可以多买点,明天土豆便宜,也可以多买点。”

侯沧海道:“这是好建议。以郭师傅开的菜谱为基础,然后在批发市场随时应变。”

“侯老板,我这边来,今天的冬瓜安逸得很。”有眼尖的摊位老板看见了侯沧海,有意笼络这位长期都要买菜的食堂老板,大声招呼。

与第一天时的生涩相比,侯沧海如小鱼一样渐渐融入了批发市场,回应了一下,就去看长白菜。长白菜是伙食团比较喜欢的品种,不管是作配菜还是主菜都好吃,价廉物美。

从批发市场出来以后,已经五点多,天空翻起鱼肚白,路上出现了行人。侯沧海打着哈欠,带着侯金玉到街上食店去收馒头包子。

昨天经过实验,派伙食团员工来买馒头费时费力,不如买了菜以后由采购顺便扫街道,所以今天还是由侯沧海买早餐。

“你没有白案师傅?”?侯金玉惊讶得合不拢嘴巴,用不可思议的眼光瞧着侯沧海。他从事餐饮行业二十多年,做过几个大食堂,从来没有遇到过开业几天时间还没有白案师傅的情况。

侯沧海被堂叔不可思议的表情弄得有些尴尬,道:“开业匆忙,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堂叔,你有没有合适的人选,介绍一个。”

侯金玉这才回过神来,道:“你不早说,我认识好几个在家闲着的白案师傅,我给你找一个技术好。”

踏破铁蹄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侯沧海苦苦追寻的白案师傅就静静地藏在侯金玉脑袋里,而且不止一个,就如挂在腰间的钥匙一样,随时可以拿出来用。他高兴地道:“早餐很辛苦,必须能吃苦,这个要给师傅事先说清楚。”

侯金玉拉长声音道:“做食堂是勤行,大家都晓得辛苦。要赚钱,不吃苦怎么行。沧海放心,这人能干,也没有什么弯子和拐子。”

或许是侯金玉人到中年且为人稳重的原因,侯沧海对其推荐的人选比较信任,道:“时间紧迫,明天还要开伙,那就赶紧让他过来。”

侯金玉摸出电话本,道:“我有电话号码,回到学校给他打电话,让他过来。”

“我这里有手机,能不能给他打电话。算了,时间太早了。”

“没事,他习惯做早餐,起床挺早,现在肯定起床了。”

打通电话后,白案师傅果然已经起床。侯金玉讲明情况之后,白案师傅同意上午过来看一看厨房。

找到白案厨师以后,侯沧海试着又提出一个新问题,道:“堂叔,你能不能找个修灶的师傅,郭师傅和李师傅都说大灶不好用。”

侯金玉满口答应,道:“我认识江州修大灶最好的师傅,他和我算是师兄弟,以前长期跟着我玩,什么时候要,我随时可以叫他来。”

侯沧海道:“修这种大灶费用高不高?”

侯金玉道:“三四百块钱就可以了。修好以后,陪他喝一杯酒。酒喝高兴以后,随喊随到,以后就可以不给钱了。”

侯沧海觉得侯金玉完全是一个百宝箱式的人物,拉开盖子,里面就藏着与伙食团有关的宝藏。他几乎想大喊一声:“我捡到宝了,侯金玉就是一个万能钥匙。”

有车跟随,搜集高价馒头和包子十分便捷。只是在收购馒头包子时,侯金玉始终不愿意出面,对于一位老厨师来说,这种行为是令人羞愧的。侯沧海是杀入厨界的新人,还没有厨师的荣誉感和羞耻感,大肆收购馒头包子。

将食材和成品送回到电科院后,侯沧海颇有兴致地吃馒头。他吃了二十来年馒头,做伙食团后,才发现从灰面到馒头也是一个了不起的化学变化,值得好好研究。

忙完前窗的事,侯沧海讲了白案厨师之事。

熊小梅道:“啊,刚才陈东给我说,郭加林昨天晚上叫了一个白案厨师,上午就能过来。我们只能用一个白案,来了两个,让谁回去?”

第七十二章 江湖

熊小梅没有等到侯沧海回答,道:“我不想用杜玉荣推荐的白案?”

侯沧海正好也有这个想法,道:“你是不是觉得厨房里郭加林的人太多了?”

熊小梅点了点头,道:“你没有在厨房,不了解具体情况。陈东有点社会人脾气,但是他对郭加林恭敬得很,是真想学手艺。杜玉荣是郭加林的老婆,李大壮细说起来和郭加林也是拐弯亲戚,如果再加上新来的白案师傅,整个一食堂他们占了五个人,以后郭加林说话就比你我管用。另外,郭加林性格强势,他在厨房安排工作,我根本没有插话的地步。”

侯沧海分析道:“李大壮和郭加林没有血缘关系,来一食堂之前根本不认识,不算郭加林的人。不管郭加林如何强势,技术如何好,我们才是老板,李大壮不会分不清主次。目前厨房有四个方面的人,一是我妈那边的亲戚,二是我爸那边的亲戚,三是招聘来的,四是朋友介绍来的,他们各自牵制,不会有太大问题。”

熊小梅道:“我不想用杜玉荣介绍的白案,那种感觉你不清楚。他们人多势众,我这个老板变成了外人。还有,今天杜玉荣提出要买电视机,这个有点过份吧。”

侯沧海其实也感受到了郭加林带来的压力,只是未在女友面前表露而已,道:“先看看这两人。”

侯沧海和熊小梅做伙食团最大的困难就是没有班底,全靠临时凑人,他们就如水泊梁山,占据地盘,树起招兵旗,慢慢开始聚起做伙食团的各色人等。只是班子草创,谁有真本事,谁是东郭先生,只能由实践来检验。

杜玉荣介绍的师傅叫杜高武,五大三粗。

侯金玉介绍的师傅姓王,略为驼背,绰号就是驼背,一只眼睛有点白蒙。

等到忙过以后,侯沧海取了钥匙将小厅打开,与熊小梅一起,将杜玉荣和杜高武叫到小厅。

熊小梅没有绕弯子,道:“杜师傅,你在哪里做过?”

杜高武道:“我一直是做白案,做了三十年了,啥子都会做?”

熊小梅道:“你做过伙食团没有?”

杜高武道:“我以前就在学校做过,手艺不说好高,大家都不会说孬。”

杜玉荣笑得有些勉强,道:“杜三做白案手艺很好,我打了好几个电话,他才肯来。为了这事,我堂嫂还把我批了一顿。”

熊小梅道:“我们这里试用期一个月,工资照发,要不要得。”

杜高武道:“工资好多,你得说个定数。”

侯沧海道:“现在不定工资,你先做几天,如果做得下来,我们再谈工资。说起来大家都是亲戚,绝对不会亏待。”

与杜玉荣和杜高武谈过之后,侯沧海、熊小梅又将侯金玉和驼背叫到小厅。

杜玉荣脸色很不好看,将杜高武丢在大堂,跑到厨房,对郭加林气呼呼地道:“今天真把我气惨了。熊小梅前一段说缺白案,着急得不行。今天我把杜三叫了过来,她说有试用期,以前根本没有说试用期的事情。”

郭加林道:“老板用人有试用期,这很正常。”

杜玉荣怒道:“还不是因为侯金玉也叫来一个厨师,他们选择的余地多了,所以才有试用期。我给你说啊,如果我们也有试用期,就不做了,把摊子甩在这里。”

陈东正在灶间抽烟,听到杜玉荣发牢骚,赶紧离开厨房,回避了老板与师傅之间的有冲突。

郭加林道:“有话回去说,别在这里乱讲。”

杜玉荣道:“马善被人欺,郭加林,我给你说清楚,我们辞掉在广州的工作过来帮忙,给我脸色看就搁不平,不公平也搁不平。”

郭加林发火了,道:“你这个傻婆娘,跑到这里乱说啥子。大家都是亲戚,出来就是打工赚钱,老老实实把事情做好才是老正经。”

杜玉荣愤愤不平地离开了厨房,走过小厅时,把头高高昂起。

侯金玉和王砣背正好走出小厅,三人擦肩而过,互不说话。

以前缺白案师傅,让人发愁,突然间就来了两个,让人好生为难。侯沧海道:“既然来了,我们就必须要作出选择。一食堂体量大,为什么只能用一个白案厨师,如果水平高,两个都可能留下来,我们有很多品种可以开拓。”

“好吧,先试用。”熊小梅没有厨房经验,无法判断王驼背和杜高武手艺好坏,加上一个是侯金玉介绍的,另一个是杜玉荣叫来的,这是伙食团两大支柱。因此,她同意了侯沧海的意见。

杜高武和王驼背将行李拿到宿舍,开始铺床。两人互相不服,辅床时瞪了几次眼,互相将床拍得砰砰直响。

侯沧海和熊小梅在小厅总结经验得失。

侯沧海道:“我们这一次有个小失误,招人时都应该提试用期,以前的人都没有提这事。”

熊小梅喝了一口水,吐出点胖大海渣滓,道:“前几天急着开伙,水淹到脖子,马上要被呛死了,哪里顾得上谈试用期。”

侯沧海道:“既然白案两个师傅都有试用期,其他人也得有,发工资的时候我们就明说,每个人都有试用期,工资不少一分。”

熊小梅道:“你这是掩耳盗铃,你这种试用期和没有试用期一样,干脆都不要。”

侯沧海细细一想,确实如此,也就不再提试用期的事情。伙食团不是很正规的企业,真要开除一个人,哪里需要手续,直接拉下面子发话就行。

“既然有两个白案,我们就充分发挥发挥他们的作用,油条、豆浆、包子、馒头都可以做。还有,我观察了区委机关食堂,他们的小炒卖得特别好。我们这个小厅没有启用,要想办法弄出来,不能让资源闲置。”

熊小梅道:“大厨房都没有搞顺,先把大厨房搞好了再说。我们人手不够,今天陈东和郭加林两人都没有闲过,一直在灶上操作。要搞小炒和小厅,只能再加人。”

侯沧海道:“我们的人已经够多了,比二食堂和三食堂都要多。”

熊小梅道:“我们面积要大得多,人肯定多些,否则玩不转。”

两人都对餐厅现场有了深入了解,讨论问题就比最初实际得多,至少不再纸上谈兵。他们两人在经营思路上始终有些差异,熊小梅平时温柔,在做事时显示出性格中倔强一面,极不容易被说服。

午餐开始后,各岗位到位,侯沧海暂时没有事情做,准备再去查看各食堂情况。他从后门走进校园,沿途查看了三食堂和二食堂,再从二食堂和一食堂之间的一道圆弧形艺术门回到一食堂。

电科院招生不错,在读学生近两万人。这两万学生主要居住在一、二、三食堂之间,食堂、学生宿舍和少量运动场构成了主要生活区。一食堂旁边只有一幢学生宿舍,有七八百学生。学生宿舍主体部分有两条路可以到达一食堂,一条是通过这条圆孤形道艺术门,这条门将学生宿舍主体与一食堂以不足两百米的距离联系在一起,另一条道是主道,是一条沿着学生宿舍主体的环形公路,接近八百米。

侯沧海走过圆孤形艺术门时,在门口站了一会,陆续有学生经过,拿着饭盒,沿途都能闻到一食堂的饭菜香味。

“一食堂的菜油水足。”

“一食堂炒肉丝很香,嫩得很。”

“一食堂提供盆子,我们以后不带碗。”

“不行,那些盆子脏得很。”

侯沧海就站在圆孤形大门处,听到不少学生对于一食堂最真实的反映。十几个艺术系的女生经过,如一群花蝴蝶,弄得侯沧海眼花缭乱。

侯沧海想起一个问题:“为什么这么好的生意,前面老板会亏本?”这个问题盘旋在脑中,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刚回到一食堂,煮饭师傅李大壮走了过来,道:“侯总,下水道被堵了,水流出来,脏得很。”

在一食堂大厅和小厅之间是一块狭长水泥坝子,在大厅墙角外有一条明沟,一食堂所有下水都要经过这条约一百米多米的明沟,再进入到暗沟。此时,一食堂洗澡水带着许多饭粒菜渣流进明沟,在暗沟处堵住了,污水漫到了水泥坝子。

不少学生捂着鼻子,大声抗议。

侯沧海赶紧四处寻找捅暗沟的工具。一食堂倒是不缺工具,他很快就找来一根长竹竿,不停地捅明沟和暗沟交接处。捅了一阵子,明沟缓慢地开始流水,只是流速缓慢,始终不太通畅。

侯沧海回小厅时,发现皮鞋完全被泡湿了。污水透过皮鞋渗了进去,袜子被打湿,走起路来噗嗤一阵转响。距离一食堂不运处有一人小卖部,他买了一双拖鞋,提着湿皮鞋准备洗掉污水。

洗皮鞋时,侯沧海看到洗碗槽里有堆得老高的盆子的盘子,小吴和小苏俩人放开水龙头,飞快刷碗。

小吴道:“侯老板,现在洗碗没有问题,冬天没有热水,就没有办法洗。”

“伙食团天天烧得有火,还怕没有热水。”侯沧海将皮鞋里的积水甩掉,扔到小厅里面阴干。透过小厅玻璃门,他看到洗盘子的池水十分污浊,而小吴和小苏并没有再次清理盘子和盆子,用是用一条看不清颜色的帕子往盘子和盆上抹一抹,就算洗干净了。

按着侯沧海的本意,需要小吴和小苏再清理一遍盘子,才能继续使用。可是越来越多的盆子和盘子送过来,小吴和小苏根本洗不过来,若是严格要求再用清水洗一遍,则两个洗碗工根本不够用。

侯沧海原本以为一食堂人手够多了,实际使用起来却是捉襟见肘,显得手忙脚乱。到了这时候,他明白自己犯一个错误,当初提供给盘子和盆子给同学,原意是吸引更多客源,没有考虑到盘子和盆子需要全面清理,至少要占了两三个人工。他决定从明天起不再提供盘子,这样短期虽然引起抱怨,长久来说是有利的。

一天时间在忙忙碌碌中完成,晚餐接近八点。郭加林特意显示了手艺,弄了四个菜,一大份莲白回锅肉,一个青椒肉丝,一个白豆瓣肉片汤,一个炒时蔬,前一阵子大家的伙食都是由墩子金勇自告奋勇炒的,油多、火大,大家觉得还行。今天尝了郭加林的小炒,大家才觉得金勇的水平真是烂,确实只是墩子水平。

在吃饭时,侯沧海问道:“杜师傅,王师傅,你们哪个发面?”

王驼背瞅了一眼杜高武,道:“今天我来,明天杜高武来。”

杜高武道:“到底发多少面,现在摸不清楚。”

王驼背不动声色地道:“我今天先发,明天你就晓得发多少面。”

“明天弄个小锅挑面,先由杜师傅挑面。下两种面,肉梢子面和小面。等会由哪位师傅熬点梢子。”侯沧海见到杜高武略有些游离的眼神,暗自怀疑他的水平。

郭加林倒了半碗烧酒,有滋有味地喝着,这时他放下碗,道:“用不着用新鲜肉,反正还剩得有炒肉,把炒肉丝挑出来,放点酱炸一下就可以作梢子,味道很好。”

侯沧海和熊小梅都不是厨师,刚才布置都是照搬家里面的经验,听到郭加林的建议,便同意了。

熊小梅又安排道:“明天大家都要早起,等到面发好了,一起帮着包包子。”

几个服务员都表示不会包。

每天需要的大量包子,如果服务员不起床帮忙,一个师傅根本来不及。侯沧海正要提出要求,郭加林声音严厉地呵斥道:“不会包就学,到厨师打工,不学技术都是憨包。”

几个服务员被训了一句,低着头,没有异议。

熊小梅一直悄悄抱怨在厨房里说不起话,侯沧海当时还不发为然,此时亲身感受一个优秀厨师在员工们的威信,立刻理解了熊小梅。

回家后,他和熊小梅探讨了这个问题,道:“不管那个行业,技术冒尖的人都会是刺头,看在郭加林能为我们带来利润的份上,我们不计较这些事。”熊小梅道:“如果他过于强势,把持了厨房,我们当老板的插不上手,成为傀儡,怎么办?”侯沧海断然道:“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发生,到时只能壮士断腕。为了以防万一,我们还得暗中有所准备。”

第二天早上,由于有了采购,侯沧海就没有起得太早,在六点钟才和熊小梅一起到公交车站。

站在公交车站,遇到了黑河卫生院吴小璐。

吴小璐穿着一件青色短羽绒服,打着哈欠来到场口。昨夜轮到她值班,恰巧来了一个摔伤的小病人,平时遇到这种病人,值班医生都不敢接,直接让转到区医院或江州第一人民医院。吴小璐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压根没有想到让小病人转院,利索地为小病人处理了伤口。

处理完伤口以后,小病人家长还是不放心卫生院的水平,租了一辆车,将孩子送到了江州第一人民医院。

吴小璐尽到医生职责,也就由病人家属自己作出选择。她觉得值班床挺脏,就在椅子上眯了一会。天亮以后,在场口吃了一碗豆花饭,就去等车。